眾人靜了一靜, 顯然沒想到這人就這樣直接從幕後走了出來。

這人身上沒有攜帶任何法器,神色也淡淡的,但光是站在那裏, 就帶著一股無形的威壓,仿佛人群中驟然出現一隻猛獸。

周圍空氣都明顯變得稀薄。

那是來自修為境界的越級壓製!

在場甚至沒有人看得出這人的真實修為,眾人後背不禁冒出冷汗,暗中警惕:

不止是仙雲庭的財力, 光是掌權者這種等級的修為, 就足以讓這個新組織成為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

早不冒頭,晚不冒頭,偏偏在這種時刻出現……

那麽仙雲庭圖謀的到底是什麽?

而此刻與顧沉璧遙遙相望, 和四周燈火一起倒映在他淺色瞳孔裏的陳韞深吸一口氣。

當年顧家第九枝是顧沉璧親自統轄,如今他成了重啟後第九隊的隊長, 聽到這聲「陳隊」,一時不知道該作何表情。

陳韞正想開口,忽然聽見謝二在他耳邊緩緩道:“這個男小三……我覺得可以。”

陳韞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撅過去:“……”

呔!

你在說什麽!!

謝二渾然不知自己正在當著誰的麵跑火車,而且百分之一百能被對方聽見, 不然可能要當場跪下磕頭。

不知者無畏的謝二趴在陳韞耳邊揮斥方遒, 點評道:“咱也不是圖他的錢,就看看這張鬼斧神工的臉!這腰!這腿!這氣質!不得甩趙任八百條街……唔唔唔……”

陳韞心中已經幫謝二買好了墳堆, 一片悲涼地捂緊謝二的嘴,並且確信自己看見對麵的顧沉璧輕輕挑了挑眉。

封不對卻像是認出對麵的人有些眼熟了, 隻是不敢確定, 一時遲疑地看看陳韞, 又迷惑地看向對麵。

陳韞拖著謝二, 對趙任道:“趙隊長, 今晚就到此為止。案件的具體情況,我們明天再繼續商議。”

一旁,琅寰閣的經理身後跟著一溜托著東西的人,神色為難:“那這些……”

陳韞道:“自然是物歸原主。”

他餘光瞥見對麵顧沉璧目光沒有移開,仍在看著他,心裏一突,忽然有一種預感:這個亮相隻是個開始,估計後麵還少不了跟他們打交道。

果然到了當天晚上,總局在滇省的酒店會議室內,陳韞就體會了一把什麽叫預言成真。

陳韞為了擺明總局不偏不倚的立場,在琅寰閣凹了一晚上凜然不可侵犯的人設,別說送上來的點心,茶都沒有喝上幾口,身心俱疲,突然非常理解謝詩起為什麽想辭職。

此刻他麵前擺著盒飯,旁邊放著一瓶居家必備老幹媽,一邊麵無表情地拆筷子,一邊聽謝謹等人匯報進展。

“我和顧蘇在黑市走了一趟,發現那批物品交易果然從明麵轉到了地下。那些賣家收到風聲之後極其警惕,我們的京城口音差點被認出來。後來我們跟蹤了一個買家……”

“然後?”

“跟丟了,而且對方極其囂張。”謝謹蹙眉拿出一張紙條,紙條上龍飛鳳舞,赫然寫著:“想跟蹤老娘?小屁孩們再練練吧。”

陳韞接過紙條,眼皮一抽,感覺這字跡有些眼熟:“一個女人?”

“是,而且看背影還挺年輕。”顧蘇有些不忿:“憑什麽叫我們小屁孩,這也太瞧不起人了!”

陳韞嘴角抽搐,心道:人家管你叫小屁孩還真的是客氣了,她結婚的時候你前八代祖宗都還沒出生。

陳韞:“其他去打探趙家情報的呢?”

索勒道:“趙家前段時間活動頻繁,似乎有大筆金額流出,而且似乎和脫離宋家的幾個門客有聯係。”

陳韞想了想:“正常。宋家多的是各種法器珍寶需要出手,趙家是目前最有能力吞下去的了。”

“不不不,這次宋家被拆了之後,吃下最多的不是趙家,而是一個神秘的民間組織……”

謝二打斷道:“是不是叫仙雲庭?”

“咦?你們知道?”

謝二摸著下巴,露出詭異微笑:“今晚在琅寰閣裏,你們可是錯過了一出好戲。仙雲庭的庭主不僅露了臉,而且還一口氣拍下幾乎所有藏品,要送給我們小陳隊長當見麵禮。”

眾人倒吸一口氣:“臥槽,這是要幹什麽?”

謝二:“當然是為了給小陳隊長……”

“咳咳。”

陳韞對他投以死亡凝視,意思很明確:你再敢瞎說話你人就沒了。

謝二果斷轉了口風:“投誠啊。這種民間組織決定要投入我們總局的懷抱,先拜下山頭,不是很正常?”

陳韞將紙條往桌上一拍,正色道:“把紙條留給你們的,應當也是仙雲庭的人。他們大概在我們到滇省之前,就已經在調查這件事。”

顧蘇:“那我們現在……”

“先等著吧。”陳韞淡淡道:“既然有人要為我們搜集情報,就讓他們去。”

事情暫時解決,索勒興奮一搓手:“藏品呢藏品呢?琅寰閣的寶貝,快讓我看看!”

“我們的小陳隊長——”謝二沉痛道:“不吃嗟來之食。”

陳韞舀著老幹媽的塑料勺子微微顫抖:“……”

封不對:“做人有傲骨,富貴不能**!”

眾人一臉乏味:“啊?不會吧?沒收啊?”

不提還好,一提陳韞也怒了:“你們還好意思說!”

他往顧蘇懷裏的各種香料首飾一指:“讓你去黑市調查,你給我去逛街?!”

“還有你們幾個!”他指著索勒等人的嘴:“燒烤醬都沒擦幹淨,讓你們去打探消息,結果給我擼串去了?!”

“紀律呢?!忠誠呢?!”陳韞:“敢情就我一個人記得顧含桃辦公室的電話號碼是吧?!”

謝二和封不對隨聲附和:“就是!領導在外麵辛苦應酬,犧牲色相,你們在外麵花天酒地,合適嗎?!”

眾人慚愧萬分,求知若渴:“怎麽犧牲色相了?這段可以展開說說嗎?”

陳韞:“……”

“擼串就算了,也不知道給領導帶一點!看看小陳隊長這吃的是什麽?”謝二拿走陳韞舀到一半的老幹媽,聲淚俱下:“白飯拌辣醬!”

哐當一聲,謝二正麵朝下,被錘在桌上。

陳韞冷冷收回那瓶老幹媽:“說相聲就說相聲,不許拿走我的女神。”

最後索勒等人還是進貢了打包帶回來的烤串,分而食之,證明自己雖然出去偷吃,但心裏還是有同伴和領導的。

等眾人稀稀拉拉散會了,封不對留了一步,低聲問陳韞:“那個仙雲庭的庭主,是不是有點眼熟啊?”

陳韞垂下眼,蓋上盒飯:“嗯,是宿冬。”

封不對:“臥槽,他這是找回身體了?什麽時候的事?怎麽不回來找你?那個仙雲庭又是怎麽回事?”

陳韞看封不對這一頭霧水,震撼得真心實感的樣子,簡直是像是在回顧自己的心路曆程。

他目光帶著同情,看向封不對:“你偶像是顧沉璧?”

封不對:“啊?算是吧?”

陳韞暗示:“你覺得宿冬跟顧沉璧像嗎?”

封不對不假思索:“不像。”

陳韞奇怪道:“為什麽那麽肯定?”

封不對深情歌頌:“顧大宗師是霜雪擦過的劍刃,是龐大綿延的雪山,是肩起神州命運的巨人,是指引方向的……”

“呃……”陳韞胃裏一陣翻騰:“停停停,夠了夠了。”

跟被濾鏡蒙蔽了雙眼的極端粉絲是沒法溝通,陳韞拎起盒飯扭頭就走。

“等等,那宿冬……他現在怎麽回事?”他試探道:“你們吵架了?”

“沒吵,沒立場吵。”陳韞麵無表情道:“我和他本來就沒關係,不熟。”

封不對心道還說沒吵,這不是電視劇裏離婚夫妻的台詞嗎?

他撓了撓頭,脫口而出:“雖然我和大佬接觸也不多,但我感覺……你們應該算是家人了吧?”

陳韞一頓:“你覺得我和他算是家人?”

封不對自己也被自己說的話驚到了,但想了想,解釋道:“這麽說是有點怪……但你也知道,我們家呢,孤魂野鬼特別多,所以大概有些體會。”

“大多數亡魂活在世間,都說因為有執念。無論生前如何,死後被困留在塵世之間,都是非常痛苦的。有時候這種活著,或許比死了還難受。所以如果身邊有人陪伴的話,一定是一種特別的感受。你看柳六和其他鬼,對我和爺爺來說,就像是家人一樣啊?”

陳韞沉默了一會兒。

封不對拍了拍他的肩:“不過既然你生氣,那大概是有原因。有些事別人說了不算,自己經曆了才知道。你也別想太多,順其自然吧。”

陳韞鄭重點頭:“嗯,謝了。”

陳韞獨自在外頭吹了一圈冷風,大概消食了,正準備回房間。

還沒進門,卻見房門口多了什麽東西。

他拾起來後才發現,原來是一隻拇指大小的紅山玉,被雕成呆坐的小鳥模樣。

陳韞:“……”

他認出來了,這顆紅山玉正是他方才在琅寰閣,帶在箭上給射出去的其中一顆!

紅山玉堅硬無比,別稱「不碎玉」,因此也極難下刻。

如果此時有行家看見,恐怕要驚歎竟然有人能在那麽短的時間之內,做到將拇指大小的紅山玉雕成如此栩栩如生、纖羽必現的樣子,堪稱神跡。

然而陳韞看著這隻玉雕小鳥,無心欣賞技術,隻有百味雜陳。

本來他參加選拔的初衷,就是為了拿到紅山玉,踐行諾言給宿冬找個身體。

結果最後第一名確實是拿到了,宿冬的身體也有了,但這幾顆「圖片僅供參考」的紅山玉,連帶著宿冬的真實身份一起,仿佛是合夥欺負他似的,整齊劃一地教會他什麽叫「一切以實物為準」。

要說一切都是個謊言,卻又不完全是。

真真假假,各摻一半,他平生那麽多疑的一個人,卻偏偏鬼迷心竅,全都信了個徹徹底底。

他滿心莫名其妙,心道,這是幹嘛?報我那一箭之仇?非給我還回來?

而且還隻還一個!

摳門!

他本來應該很有骨氣地直接把這玩意兒扔了,但轉念一想,這顆紅山玉雖然小,但放市麵上也是百萬起價。

於是他左右探頭看看,好像沒有人的樣子,心道不能給壞蛋賺回去!握著小鳥就回門了。

過了一陣,陳韞聽見門外有敲門聲。

陳韞狐疑地打開門,低頭看,和地上一隻玉雕兔子麵麵相覷。

陳韞:“……”

他關上門。

片刻後,又有敲門聲。

陳韞又打開,這次看見地上是兩隻兔子。

陳韞洗澡洗到一半,頭發都是濕的,穿著浴袍蹲下來,麵無表情對兔子談判:“你還有幾個同夥?”

“沒完沒了了是吧?能不能一次性來完?等你們集齊了再來敲。”

那兩隻玉雕兔子竟然點了點頭,一跳一跳地直接去了對門。

吱呀一聲,對門開了。

陳韞抬起頭,看見顧沉璧站在他對麵,修長手指攤開,托著兩隻兔子和兩隻貓,一共四顆紅山玉雕。

他的目光由上而下落在陳韞身上,輕聲道:“加上你房間裏那個,都齊了。這次能進去了?”

陳韞知道顧沉璧肯定在附近,卻怎麽沒想到竟然就住在對門,一時詫異:“你怎麽可以住在這兒?”

顧沉璧提醒道:“最近特調局的財政似乎有些緊缺。”

陳韞:“……”

最近總局為了重建被炸了一半的大廈,確實比較缺錢。

沒想到已經缺到要將酒店外租的地步了!

丟人都丟到祖宗那去了!

“不對。”陳韞眼神往他掌心上一凝,狐疑道:“你從哪裏學來的這招?”

“你外公。”顧沉璧:“在你的記憶裏。”

陳韞想起來了,外公會刻木雕。自己小時候隻要生氣不理人,外公就會往他床頭放各種小動物,以請求和好。

顧沉璧緩緩道:“雖然我也能直接放在你床頭,但……”

陳韞一想那場景,簡直有點毛骨悚然,打斷:“你要是放了,你就完蛋。”

顧沉璧:“嗯,所以我就放在門口。”

陳韞咬牙切齒道:“我的記憶,你倒是一清二楚。”

顧沉璧:“確實很難忘記。”

不提起這件事還好,想起這件事,陳韞還有些牙癢。

因為曾經的魂魄綁定,他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好的、不好的回憶,狼狽的,得意的情緒,全讓對方看了一遍。

一個人的人生能有多少可能性,被另一個人全部見證一遍?

隻怕連最親的親人,都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他這個人,對顧沉璧來說隻怕是比這幾顆紅山玉還要透明。

而他呢?

他對這個人又了解多少?

無論是那個活在傳說裏的顧沉璧,還是曾經一直在他身邊的宿冬,他都看不清楚。

或許這種不對等,才是真正讓他生氣的原因。

顧沉璧忽然道:“還要嗎?”

他指的是自己手上的東西。

陳韞隔著酒店過道的光,抬眼看他:“要。”

顧沉璧抬腿就要走過去,陳韞比劃了一下,麵無表情的樣子估計跟王母娘娘劃銀河時差不多:“停。你扔過來。”

顧沉璧當真就停了。

手裏那幾隻小動作有靈性一般,自動騰空跳了幾下,跳到陳韞手心裏。

陳韞走神了一瞬,因為他發現這幾顆玉帶著人的體溫,是暖的。

那一刻,他才無比真實地意識到,眼前的人已經不是魂魄,而是有血有肉的真人。

陳韞沒忘記紅山玉能附靈,警惕道:“防止附靈的咒術有沒有?快說!”

顧沉璧頓了頓,說了。

陳韞對著那幾隻小動物試了試,確定成功後,啪一聲關上門。

片刻後,他想起自己差點忘了正事,打開門後,卻發現顧沉璧竟然還抱著手臂,靜靜倚在對門口,就好像曾經無數次自己一抬頭就能看到的熟悉人影。

陳韞心裏莫名有點異樣,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們也在調查宋家的事?謝謹和顧蘇在黑市見到的人,是葉老板吧?”

顧沉璧點頭。

“你出現在這裏,就是沒想繞開總局辦事的意思吧?”陳韞攤開手:“那葉老板拿到的東西,準備什麽時候交給我們看看?”

顧沉璧想了想:“嗯。本來她讓我今晚就給你。”

陳韞:“?”

“剛剛在雕東西。”顧沉璧一臉坦然:“忘了。”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晚了(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