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顧沉璧在**睜眼,眼神很快清明,讓人懷疑他昨晚到底有沒有入睡。

他直挺挺地坐起來, 劍眉一蹙, 看向桌前的陳韞:“我昨天喝醉了。”

陳韞翻筆記翻得心不在焉,一直在留意他那邊的動靜。

一聽到這句話,登時心裏一沉。他轉過頭, 謹慎觀察一番,心道這個人不會真的給他玩酒後失憶這一套吧?

不行我要先下手為強。

陳韞肅然道:“嗯,你昨晚放飛自我,對著月亮學狗叫, 還抱著我的腰喊我爸爸。”

顧沉璧盯了他一會兒, 沉默片刻,道:“陳韞, 我隻是喝醉了, 沒有失憶。”

陳韞咳了聲,眼神閃爍:“哦……你還記得……”

顧沉璧思索片刻:“不過,抱腰是哪一段?”

陳韞鎮定地轉回去,繼續看外公的筆記:“沒有抱腰, 什麽都沒有, 請你自重。”

身後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 陳韞猜測大概是顧沉璧下床了,因為他感覺身後明顯一道陰影籠下來, 沉靜的目光越過他的身側落在桌上。

這感覺莫名有點熟悉。

陳韞恍然想起這不就是他們第一次見麵時的場景?

顧沉璧顯然也想起來了,低聲道:“我出現在這個時代的第一眼, 就看到了你。”

說來挺巧, 陳韞回想起來:“當時我也在看書, 不過是你的傳記。”

雖然那本玩意兒寫得挺爛的。

“是嗎?”顧沉璧略略低下頭:“沒注意。當時我在看你。”

“呃……”陳韞揉了下發燙的耳朵:“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顧沉璧疑惑道:“我在說實話。”

他想了想:“我曾經去過烏思,那裏有一片連綿的雪山,當夜晚月亮升起,月光就會滌盡山穀的黑暗,牧民可以不用點燈而在夜間行走。因此當地人崇拜月亮,勝過太陽,他們管那叫「照夜」。”

“當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起了那片雪山和月亮。”顧沉璧思索道:“我忽然明白了當地人對他們土地的依戀。”

陳韞已經被說傻了,他語塞半晌,忽然捂著臉,磕在桌子上:“你……我……”

草,為什麽這個人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但說起情話來突然就那麽會?!

顧沉璧渾然不覺,疑惑地看著陳韞把臉埋起來:“陳韞?”

陳韞虛弱道:“等會兒,我緩一緩。”

他還沒緩完,又聽見顧沉璧低聲道:“我心悅你。”

陳韞:“……”

“就像烏思牧民愛他們的月亮。”顧沉璧靜靜道:“那是能照亮黑夜,讓人看見世間一切的存在。”

陳韞額頭抬起,轉頭飛快地看了顧沉璧一眼,又飛快轉回去,痛苦地往桌上磕了磕。

他喃喃道:“好強……原來修真界強者,當真恐怖如斯……”

顧沉璧狐疑地將陳韞的臉扒拉出來,也突然靜了一會兒:“你臉好紅。”

陳韞被迫歪著腦袋,含含糊糊道:“廢話。你臉不紅是因為你臉皮太厚。”

“沒有。”顧沉璧麵無表情:“你不是掐過?”

“嘿,你還委屈上了。”

顧沉璧看著他:“那你還要繼續掐嗎?”

這是要一個回應的意思。

陳韞仔細打量顧沉璧,心道,長頭發有了,性格文靜確實是,愛讀書這個也沒毛病,善良勉強算,跟侄子關係也不錯,這算符合標準嗎?

好像……還算符合?

陳韞感覺嗓子有些癢,又咳了幾聲:“我……咳……考慮考慮。”

顧沉璧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

顧沉璧和陳韞一起從房門出去,陳往矣坐在板凳上,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等陳韞走近,陳往矣期期艾艾道:“你們昨晚……睡在一個房間?”

“是啊,這院子現在不就一個房間可以住人嗎?”陳韞莫名其妙。

他忽然想到,靠,這張床他回來之後都自己沒機會睡過,這麽光給別人接二連三地睡了。

陳往矣又悲傷又怕被打,一句話快把自己憋死:“那你和沉璧……你們兩個……”

陳韞明白過來,肯定是葉青薑他們又對陳往矣碎嘴了,他抱著手臂,閑閑道:“我和顧沉璧在一起,你能被氣死不?你要是能被氣死,我立刻和他在一起。”

顧沉璧:“?”

顧沉璧轉向陳往矣,命令道:“你再多氣點?”

陳往矣捂著胸口倒下:“……”

他算是發現,他徒弟現在矯枉過正,心是終於會活蹦亂跳了,但撲通撲通跳別人懷裏去了!

扯了一回淡,陳韞等人就要立刻趕往澳城了。

任務緊急,謝詩起他們已經趕到澳城,陳韞和封不對則從s省出發和他們匯合。

雪貂和陳韞商量了一下,為了保護小土狗,希望能跟他們一起去。陳往矣聽說了,無論是為了修複感情(雖然陳韞聲明他們之間並沒有這玩意兒),還是為了繼續與燭龍對抗,自然也要跟上。

澳城沒有分局直接駐紮,因此這次行動還抽調了粵省分局的人員,並專門調度了一艘輪船,供他們出海使用,此刻正停靠在出海口。

陳韞等人進了船艙內的臨時會議室,一進門就感覺到氣氛的嚴肅。

在他們來到之前,眾人已經開過一次會議。

謝詩起將資料遞給陳韞:“看看。”

陳韞看到謝詩起,心情說不複雜是不可能。

他昨天得知自己和謝平溪的關係,而謝平溪是謝詩起的哥哥,按血緣來說,謝詩起就是他除了陳往矣外,在世上最親近的親人了。

謝詩起注意到他的目光,壓低聲音道:“呦,過了個好節?瞧這臉色紅潤的,吃月餅了嗎?”

陳韞翻了一頁報告:“沒吃。”

謝詩起轉頭看了顧沉璧一眼:“我聽說你和他一起回家探親了?”

謝詩起攬過陳韞的肩膀,憂心忡忡道:“小陳啊,雖然他現在確實是特調局的債主,但我們現在還沒到賣兒鬻女的地步。麵對職場潛規則,我們一定要勇敢說不!”

謝二插嘴,低聲道:“師父你還是放開小陳隊長吧,我看你比較像想職場潛規則的那個。”

謝詩起眼睛一瞪:“滾!我看你是**者見**!”

謝二一吐舌頭:“您也不逞多讓。”

“回頭去我辦公室拿月餅。”謝詩起揉了揉太陽穴,對陳韞道:“最近獎金都不發了,全給我們換成月餅卡。”

“蛤?”謝二:“為什麽我沒有?”

謝詩起:“因為你長了張嘴。”

陳韞忍無可忍:“安靜!!還讓不讓人看報告!!”

謝詩起和謝二終於安靜如雞。

陳韞長歎一口氣,心道還是不相認的好,這種相聲組合,不要也罷!

陳韞翻完了報告。

這次任務,一是要盡全力找回失蹤的漁民,二是要找到那艘失蹤遊輪的蹤跡,三是要搜尋海上是否布置在陣法。

謝二低聲補充道:“那艘遊輪上的人身份可精彩了。不僅有國內的明星和富商,甚至還有涉及到外交。所以現在各方都在給局裏施加壓力。”

陳韞查看資料,發現那艘遊輪還挺有名的,歸一個國內富豪所有,可以一次性容納三百多人。那麽大一艘遊輪忽然在海上失蹤,確實顯得離奇詭異。

“他們這個時候出海做什麽?”

“說是中秋海上賞月,但實際上嘛。你看名單上那一串嫩模,你覺得這是打算幹什麽?”謝二摸了摸下巴道:“或許是一起吃月餅?”

陳韞思索道:“綁架這麽一群人,也太過高調了。如果真是燭龍幹的,它的目的是什麽?”

“為了湊齊七情六欲?”封不對道:“如果這次再出現縛魂陣,會不會跟「欲」有關?”

“無論如何,還是要出海。”謝詩起道:“這片海域離澳城太近,而且假設船上的人真的被煉化成陣,那麽它就具備移動性,隨時有可能襲擊澳城。”

這次雪貂以白先生的身份也出席了會議。一旁的小土狗雖然封印加固了,但掉了的毛是長不回去了,一身光禿禿得顯得非常淒涼,雪貂給它穿了一件帶金絲的定製小褂,勉強挽尊。

雪貂提醒道:“這次在海上,很可能會遇到赤蛟,要小心它手下的水族。”

目前水族統領正是赤蛟。現在陸生的九尾狐、有翼族的金翅大鵬都已經伏誅,唯有剩下水族,與燭龍的關係最為緊密,十分危險。

眾人點了點頭,示意明白。

這艘從粵省省局調來的輪船四處掛上了防禦符咒,船底也畫上了陣法,保持著戒備狀態,向之前報告失蹤的海域駛去。

距離遊輪報告失蹤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陳韞來到某個特定船艙,裏麵關押著終於醒過來的金翅大鵬。

水族和有翼族本來就是天敵,為了應對特殊情況,眾人將它也押送過來了。

金翅大鵬已經化作人形,麵容冷峻,臉上還帶著青紫的瘀傷。

陳韞在他對麵坐下。

“聊聊吧,金先生。關於你終於醒悟過來,放棄燭龍,想要投誠的事。”

它抬起頭,冷冷地伸出手指:“第一,我不叫金先生。”

陳韞:“……”

“第二,我不是投誠,而是看在你是鳳凰轉世的份上,考慮和你們合作。”金翅大鵬冷笑:“有翼族,永不為奴!”

哢嚓一聲,門開了,顧沉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金翅大鵬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如果它還保持原身,很可能毛都炸起。

“蛤?”顧沉璧看都沒看它,對陳韞道:“你侄子找你。”

金翅大鵬見顧沉璧沒有幹架的意思,往後扒拉了一下椅子,緩緩坐下,恢複冷峻表情。

陳韞嘴角抽搐,這就是永不為奴?

小土狗從顧沉璧腳邊擠進去,跳到陳韞膝蓋上,又被顧沉璧提溜下去,委屈地在陳韞腳邊坐下。

雪貂最後進來,金翅大鵬和他對上視線,沉聲道:“是你?”

雪貂點了點頭:“我還是建議你好好跟陳先生合作吧。”

“言歸正傳。”陳韞對金翅大鵬道:“既然我們要對付燭龍,你對燭龍了解多少?”

金翅大鵬掃了掃顧沉璧,又掃了掃雪貂,回答道:“沒有人知道燭龍的來曆。雖然它自稱是龍,實際上它不能算是龍。在他出現之前,沒有人知道它的血脈傳承。”

又是這個回答。

整個妖族,竟然沒有一個知道燭龍的來曆?

陳韞又抬頭:“那我再問你。你說我是鳳凰轉世,但我身上,為什麽沒有妖力?”

金翅大鵬道:“鳳凰不是妖。”

陳韞皺起眉:“不是妖?”

“鳳凰嚴格意義上來說,是聖靈。在盤古開天地之前,就已經存在。”金翅大鵬:“你可以這樣理解,它是天道的一部分。”

“那麽我是誰?”陳韞問道:“我是鳳凰嗎?”

金翅大鵬道:“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我隻能說,你擁有鳳凰的力量。”

陳韞一時沉默。

“就像女媧血脈的傳承,她身上擁有的才是真正的龍血。”金翅大鵬道:“那是統禦妖族的天生能力。誰擁有這種能力,誰就能被稱為「龍」。”

小土狗略微抬了抬頭。

陳韞忽然道:“你們選擇跟隨燭龍是為了什麽?”

金翅大鵬沉聲道:“它曾經許諾,能讓妖族回到巔峰,從人族手裏拿回我們該有的東西。”

“天空、山川、河流,本來該是屬於妖族生活的地方。但現在,我們已經被擠占得一點不剩了。”金翅大鵬轉向雪貂:“既然萬物生靈生而平等,為什麽我們必須退居深山,讓人族占據最好的地方?”

一旁,小土狗站起來,濕潤的眼睛注視著他們的爭論。

陳韞:“目前為止,特調局似乎並沒有不允許妖族和人族共居。”

金翅大鵬:“但是我們必須忍受人族的習性,壓製自己的力量。”

陳韞冷冷道:“你說的不壓製力量,是指隨意吃人嗎?”

金翅大鵬不以為然:“既然人族可以吃動物,為什麽妖族不可以吃人?”

陳韞:“動物不是妖。”

金翅大鵬:“妖族本就是由動物修煉而成。”

陳韞:“照你這麽說,天下之間,應當連山川河流都該與萬物平等。那我們憑什麽在他們之上生活?”

金翅大鵬:“……”

陳韞:“算了,懶得跟你說。”

他招了招手,將小土狗推上前:“認識一下,你們殿下。”

金翅大鵬正思索陳韞的話,忽然一低頭,跟一隻禿毛狗對上。

禿毛狗肅然地看著它。

金翅大鵬:“?”

雪貂微微一彎腰,低聲道:“這是陛下留下來的後裔,世間僅存的最後一條真龍。”

“汪。”小土狗靜靜地看著金翅大鵬,忽然道:“汪汪。汪汪汪。”

金翅大鵬的表情隨著這串叫聲,逐漸有了變化,先是凝重,又是震驚,隨後仿佛陷入恍惚。

陳韞莫名其妙地看著這一幕。

窗外陽光照在小土狗身上,為它鍍上一層光暈,它神情沉重,凝視著金翅大鵬,仿佛正在俯視這個高大的男人:“汪,汪汪汪。汪。”

雪貂沉聲道:“確實如此。世間族類,一代有一代之消漲,這就是妖族的命運。”

陳韞:“?”

什麽妖族命運?這幾個字你是怎麽翻譯出那麽長一串意思的?

小土狗緩緩點頭:“汪。”

金翅大鵬沉默片刻後:“我明白了,謹遵殿下教誨。”

他單膝跪地,低頭接住了小土狗伸出來的前爪。小土狗溫潤的目光注視著他:“汪汪汪。汪。”

陳韞:“……”

等會兒,教誨什麽了?

陳韞看得滿頭問號,簡直無語凝噎,轉頭問顧沉璧:“你懂了嗎?”

顧沉璧和他靠得很近,陳韞略一轉頭,差點撞到他的嘴唇。

顧沉璧道:“嗯?我沒聽。”

“不是很關心他們妖族的事。”他低聲道:“我隻想知道,你到底考慮得怎麽樣了。”

那氣息落到陳韞耳邊。

小陳隊長捂著敏感的耳朵,隻感覺兩邊都是狗言狗語,他一個正常人正處在被夾擊之勢。

忽然,船艙外有人敲了敲門。

陳韞如蒙大赦,逃也似地出去,一個行動組的人員道:“陳隊,我們發現那艘遊輪的蹤跡了。”

——

眾人站在甲板遠眺,可以遠遠看到海霧之中的遊輪輪廓。

在茫茫大海之上,一艘孤零零的遊輪忽然出現,多少帶一點恐怖色彩。

謝詩起道:“呼叫後對麵有回應嗎?”

“沒有。他們的無線電通訊似乎被完全切斷了。我們嚐試用法器圍繞著遊輪外部看了一圈,裏麵沒有人的蹤跡。隻是檢測到裏麵的陣法波動。”

眾人心裏一沉。

看來確實是縛魂陣。

為了防備被聲東擊西,他們沒有所有人一起上去,商量過後,決定先由陳韞帶著第九隊先上去查看情況。

顧沉璧默不作聲地跟在陳韞身後。

陳韞低聲道:“你留在這裏看著。”

顧沉璧:“如果那艘船上出現任何問題,我也肯定會第一時間去找你。我留不留下來,有區別嗎?”

陳韞默默轉過頭:“行吧。”

他們所在的小艇很快順利靠近目標。

陳韞等人上了船,發現這艘船的甲板上還留有沒吃完的自助餐,地板上灑著幹涸的香檳酒液。

整艘船上靜悄悄的,海風吹過,撩起裝飾的薄紗。

陳韞率先進了一個船艙,忽然聽見一聲呻/吟。

那聲呻/吟突如其來,像是直接貼著陳韞的耳廓響起。

陳韞環顧四周,餘光瞥見一點閃動的魚鱗。

鮫人?

飄渺的歌聲隨之響起,宛如情人耳語,靡靡之音扣人心弦。

陳韞反應過來:“敵襲——”

身後一片安靜,沒有任何人回應。

又是幻境!

陳韞不假思索地化出長弓。

一入眼,他發現眼前竟然是一個渾身雪白的女人,正嫵媚地看著他,鼻端彌漫著濃鬱香氣。

“就這?”陳韞詫異道:“你還沒我媽漂亮。”

那女人:“……”

她狠狠咬牙,注視陳韞片刻,忽然化作顧沉璧的樣子。

這回輪到陳韞:“……”

陳韞抬起弓,冷冷道:“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