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皇城宮門被打開時,1127年,攻入開封城的金兵驚訝地發現,開封皇城中竟然秘藏一通石碑,上麵寫著:“保全柴氏子孫,不得因有罪加刑;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之人;不加農田之賦。”
這塊從趙匡胤建立宋朝開始,已被珍藏了一百五十多年的石碑,終於曝光在世人眼前。盡管在亂世之中它似乎不值一文,靖康之變的戰火及隨後而來的係列動**,使得它此後長期被淹沒在曆史的煙塵中,甚至連是否存在都為人所質疑。但在以往,這塊隻有北宋曆代皇帝才知曉的石碑,卻閃爍著曆史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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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史書記載,宋太祖趙匡胤下令銘刻這通象征祖宗家法的石碑後,一直將它鎖置在開封太廟寢殿的夾室內,平時封閉甚嚴,並規定新皇帝即位後,必須入內跪拜默誦這通石碑上的誓詞,而皇帝在跪拜時,隻能由一位不識字的太監陪同在旁,因此,這通石碑究竟寫著什麽,一直無人知曉。而秘密,一直到1127年女真人攻破開封城時才被破解。
盡管後周世宗柴榮真正的嫡係子孫是否存活,曆史上一直有質疑,但宋朝皇帝優待讀書人,卻是不爭的事實。宋真宗就很欣賞自己的伯父、宋太祖趙匡胤,為此,他還親自寫下了一首勸學詩《勵學篇》: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男兒欲遂平生誌,五經勤向窗前讀。
這就是後世“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典故由來,作者是宋朝的第三位皇帝——宋真宗趙恒(968—1022,在位時間為997—1022)。
作為一位書生皇帝,宋真宗的上位純屬偶然。
宋太宗趙光義共有九子,他在“斧聲燭影”中稱帝之後,隨即開始逐漸鏟除對皇位有威脅的家族近親,在係列的宮廷血案之後,趙光義的長子趙元佐受到強烈刺激,竟然精神失常縱火焚燒東宮,從此被廢為庶人。趙元佐發瘋後,趙光義的二兒子趙元僖又在太子位上無疾暴斃。在這種輪番的意外發生後,在趙光義的子嗣中排行第三的趙恒得登大位。
至道三年(997),宋太宗病危。當時,李皇後與曾經在“斧聲燭影”中協助趙光義發動政變奪位的宦官王繼恩,試圖謀立已經發瘋的趙元佐為帝控製朝政,幸虧宰相呂端力挫政變,才保得趙恒順利登位。
宋真宗趙恒即位這一年,北宋已經先後平定了五代十國以來割據分裂的後蜀、南唐、吳越等國,但在北上爭奪燕雲十六州的過程中,宋太宗趙光義兩次北伐失敗,甚至被遼軍射中兩箭狼狽逃竄,以致多年後終因箭瘡反複迸裂而死。
武功平凡的宋太宗在986年的最後一次北伐——雍熙北伐失敗後,喪失了進取之心,此後,北宋在對遼的戰爭中轉入長期守勢。而長期長在深宮之中的宋真宗趙恒,更加喪失了伯父趙匡胤及父親趙光義的進取心,傾向於做一位守成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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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宋一代,讀書人的榮光史無前例。
為了徹底遏製、鏟除自從唐朝安史之亂以後,蔓延至五代十國的藩鎮割據和軍人稱霸格局,宋太祖趙匡胤采取了杯酒釋兵權、崇文抑武的政策,而在“斧聲燭影”的滿朝質疑中上位的宋太宗趙光義,就更加注意收買知識分子的人心,這使得從宋太宗朝開始,每期科舉進士錄取人數從唐朝時的十來人,激增到了數百人。科舉錄取麵的擴大,以及科舉出身的進士們紛紛位居高官要位,極大刺激了宋代的文化發展和考試教育。
漢唐時期,帝國崇尚軍功,因此武治強盛,以致漢代有班超“投筆從戎”,而唐代許多宰相則是以名將軍功而得以“出將入相”。但是曆史進入宋代以後,通過“崇文”以“抑武”,宰相幾乎全為讀書人,武將軍人則地位越發低下,“見(文人)大臣必執梃趨庭,肅揖而退”。
從宋太宗時代開始,每次狀元公布後,“每殿廷臚傳第一,則公卿以下,無不聳觀,雖至尊亦注視焉。(狀元)自崇政殿出東華門,傳呼甚寵,觀者擁塞通衢,人摩肩不可過,錦韉繡轂角逐爭先,至有登屋而下瞰者,士庶傾羨,(左訁右雚)動都邑”。
這種狀況到了宋真宗時期更加明顯,以至於當時的洛陽人尹洙曾經說:“狀元及第,雖將兵數十萬,恢複幽薊,逐強虜於窮漠,凱歌勞還,獻捷太廟,其榮亦不可及也。”
經過宋太祖、宋太宗以及宋真宗三位皇帝不斷的“崇文抑武”,在當時人的眼裏,武將軍人地位已經從晚唐、五代十國的高高在上,劇降至即使“將兵數十萬,恢複幽薊,逐強虜於窮漠”,也比不上一位高中狀元的文人受人仰慕關注了。
對此,宋真宗習以為常。這種風氣發展到後來,就是北宋時人汪洙寫詩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別人懷寶劍,我有筆如刀。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在北宋君王看來,中國自魏晉以降的貴族階層,在經曆晚唐和五代十國的戰亂動**之後,已幾乎被掃**一空,難以對皇權形成重大挑戰。而科舉出身的文人大多家世普通,不僅有利於國家選拔才俊、促進社會的階層流動,而且文人沒有貴族和武將的龐大勢力,既有家國情懷敢於擔當,又容易控製,這也是宋代君王願意與普通知識分子出身的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根本原因。
宋真宗曾經告誡負責科舉考試的大臣說:“貢舉重任,當務選擢寒俊,精求藝實,以副朕心。”
但正如一枚硬幣的兩麵,凡事有正必有反,過分“崇文”的宋真宗喜歡安逸。對此,宋真宗在當太子時的老師、後來官至宰相的李沆就看得很清楚。
李沆做宰相時,王旦擔任參知政事即副宰相,當時因為用兵西北,宰相們要到天黑才能吃飯。王旦有一次歎息說:“我們這幫人怎麽才能坐致太平,悠閑自得呢?”
李沆則說:“稍微有些擔憂辛勞,足以作為警戒。將來四方寧靜,國家未必沒有大事發生。”
當時,契丹在經曆與宋多年的戰爭後進行和親,王旦詢問李沆此事如何,李沆又說:“好是好,然而邊疆的憂患停止後,恐怕皇上漸漸產生奢侈放縱的想法。”
李沆經常拿一些四方水旱、盜賊之事上奏宋真宗,但王旦認為這些瑣事不值得上報勞煩宋真宗處理。李沆是太子賓客出身,深知宋真宗從小長在皇宮、不知四方艱辛,他對王旦說:“皇上年輕,應當讓皇上知道四方的艱難。不這樣,皇上血氣方剛,就會大加留意聲色犬馬之事,那麽動土木、興甲兵,向宗祠求福等事就會發生了。我年老了,等不到看見這些,這是參知政事你將來的憂患。”
在對待遼國的問題上,李沆更是認為不可與敵講和,他曾對王旦說:“我死後,你一定會做宰相,切記不要同敵講和。我聽說出則無敵國外患,國恒亡,如果同敵講和,從此以後國家武備廢弛,必然多事了。”
宰相李沆的遠見,副宰相王旦當時並不以為然,一直到多年以後宋真宗荒廢政事、大搞“東封西祀”、營造宮室,他才體悟到當初李沆的睿智。
而在北宋與遼國講和的澶淵之盟後,武備廢弛的北宋君臣,也將在一百多年後的靖康之變中,深刻體悟到李沆的遠見卓識。
3
1004年,在後世被稱為“聖相”的李沆病逝,也就是這一年,遼國再次大舉南下。
五代十國時期,中原地區喪失了北方的屏障燕雲十六州,此後契丹經常沿著華北平原南下入侵。而1004年的這次南侵,遼國的20萬大軍更是**黃河北岸的澶州(今河南濮陽),距離北宋首都開封僅僅數日路程之遙。
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開封城內震動,參知政事王欽若甚至主張遷都金陵(今南京)避禍,而作為國防部副部長的樞密副使陳堯叟則主張遷都成都。從小長在皇宮、隻知讀聖賢書的宋真宗惶恐不安,不知如何是好,當時朝內大部分人主張遷都避戰,隻有同為參知政事的畢士安和集賢殿大學士寇準等少數人堅決主戰。
寇準當著主張遷都的參知政事王欽若和樞密副使陳堯叟的麵,故意假裝不知地說:“是誰倡議陛下遷都避戰?這些人當殺無赦!如果陛下禦駕親征,那敵軍勢必將戰敗而逃。我們有必勝的把握,為何要拋棄祖宗和太廟,跑到蜀地這樣偏遠的地方去避禍呢?如果人心崩潰,敵人乘虛而入,天下還能保得住嗎?”
在寇準的力請和堅持下,宋真宗不得已決定禦駕親征以振奮軍心,當時,麵對“急書一夕五至”的軍事形勢,宋真宗惶恐不已,不斷逼近的遼軍,讓他更加疑慮。這時,又有人勸說宋真宗到金陵避禍,寇準則再三堅持,並提醒宋真宗說,進則士氣倍增,退則萬眾瓦解。
當時,澶州分別在黃河兩岸建築北城和南城,宋真宗勉強抵達黃河南岸後不願再渡河北上,寇準力請渡河鼓舞軍心,但宋真宗猶豫不決,於是寇準出來對禁軍大將高瓊說:“太尉您承蒙國家厚恩,今日打算報答國家嗎?”高瓊也是憤慨不已,說:“國家臨危,理當效死!”
於是,寇準與高瓊一起返回麵奏宋真宗,力請渡河鼓舞軍心。高瓊說:“宰相(寇準)主戰,實乃良謀。禁軍將士的父母妻子都在京師(開封),如果陛下您要遷都逃往江南,禁軍恐怕將會發生動亂。”
緊接著,高瓊奏請宋真宗立刻動身,渡河北上。此時,一旁的樞密院事馮拯高聲嗬斥高瓊無禮,高瓊則憤怒地反駁說:“你隻會寫文章,官做到兩府大臣。眼下敵兵向我軍挑釁,我勸皇上出征,你卻責備我無禮。你有本事,為何不寫一首詩使敵人撤退呢?”
高瓊與寇準立刻命令衛士將宋真宗的車駕轉向澶州北城前進。到了黃河岸邊時,探馬飛報遼軍勢盛,宋真宗非常懼怕,遲疑不進。於是高瓊奮力驅趕禁軍將士,幾乎是裹挾著將宋真宗的車駕驅趕過了黃河的浮橋,直抵黃河北岸的澶州北城下。接著,寇準和高瓊又力請宋真宗全副儀仗登上澶州城牆鼓舞軍心。當宋真宗出現在城牆後,澶州“諸軍皆呼萬歲,聲聞數十裏,氣勢百倍”。
在象征性的巡視後,宋真宗又迅速撤回到黃河南岸的澶州南城,但寇準則繼續留在澶州北城督戰。宋真宗幾次派人探視寇準的舉動,當得知寇準在澶州北城上從容喝酒下棋,表現得胸有成竹時,宋真宗才逐漸定下神來。
當時,遼軍二十萬大軍雖然迅速挺進到了黃河北岸,但後方的幾乎所有重要城池仍然為宋軍控製,孤軍深入、後路有可能隨時被斷的遼軍開始心生不安,就在此時,宋軍又以伏弩射殺了遼國大將蕭撻凜,使得遼軍士氣越發低落,於是,雙方決定轉而議和。
本來就畏懼戰爭,甚至想遷都避禍的宋真宗聽說遼國願意議和,馬上派出七品小官曹利用前往同遼軍談判,隨後雙方基本議定遼軍退兵、宋軍則每年賠償遼軍銀、絹來促成和談,在前往議定最終條款前,曹利用向宋真宗請示最多給遼國每年賠償多少銀、絹,宋真宗猶豫過後說:“必不得已,一百萬(銀、絹)亦可。”
寇準在一邊不便當麵反駁,遂在曹利用麵奏出來後迅速追了上去,特地叮嚀曹利用說:“陛下雖有百萬之約,但你去交涉,如果答應所給銀、絹超過三十萬,那你就提人頭來見我!”
經過反複談判,最終,擔心退路被截的遼軍答應議和退兵,而宋遼則約為兄弟之國。遼聖宗稱宋真宗為兄,這比五代十國時,後晉皇帝石敬瑭在契丹前自稱兒皇帝有所進步,但同時,宋朝則必須向遼國“助軍旅之費”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
曹利用返回麵奏宋真宗時,宋真宗剛好在吃飯,於是先派宦官出來問跟契丹許諾賠償多少銀絹,曹利用認為這是軍國機密,堅持要麵奏皇帝,在被宦官追問得沒辦法後,曹利用隻得伸出三根手指示意。
宦官誤以為是三百萬銀絹,返回奏報,宋真宗嚇了一跳,連忙說:“太多了,太多了。”但過了一會兒又自我安慰說,“能把事了了,也還行。”
隨後,曹利用進入麵奏,當得知賠償款為三十萬銀絹時,宋真宗頓時如釋重負、轉憂為喜說:“才三十萬,這麽少。你很會辦事,你很會辦事!”隨後,宋真宗重賞了曹利用。
在宋真宗抵達澶州十天後,1005年1月,宋遼雙方在澶州城下達成了澶淵之盟。盡管對於宋朝來說顯得屈辱,但這也結束了自979年宋太宗第一次北伐遼國以來,雙方持續長達二十五年的戰爭。
與巨額的軍事開支(三千萬)相比,每年三十萬銀絹的歲幣賠償,極大減輕了宋朝在北方的軍事負擔。而通過與遼國的邊境(榷場)貿易,宋朝不僅賺回了比歲幣更多的錢,而且通過茶馬互市貿易,在經濟上開始製衡遼國,此後雙方維持了長達一百一十多年的和平,使得宋遼邊境“生育繁息,牛羊被野,戴白之人(白發長者),不識幹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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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澶淵之盟議定,遼軍退兵,但作為王朝至尊,卻被迫與南侵的異族簽訂城下之盟,宋真宗始終覺得下不了台階,因為城下之盟可以帶來安全,卻無法為他帶來君王的體麵。
與此同時,北宋帝國的官員內鬥也日益加劇。力主抗戰的寇準與戰前畏縮懦弱的主和派結下了很深的梁子,而性格張揚的寇準在澶淵之盟後,常將此事作為自己的功勞,每每提及此事都自鳴得意。為此,因之前主張遷都金陵避禍,而被寇準怒斥為“該殺”的參知政事王欽若也一直在尋找機會中傷寇準。
有一次寇準退朝後,宋真宗目送寇準離去,王欽若趁機說:“陛下敬重寇準,是因為他對國家有功嗎?”
宋真宗點頭肯定。王欽若假裝憤慨說:“城下之盟,《春秋》恥之,澶淵之舉,是城下之盟也。以萬乘之貴而為城下之盟,其何恥如之!”
王欽若本意是打擊功臣寇準,但沒想到這一下子也擊到了宋真宗的痛處。於是,宋真宗有一次特地跟王欽若探討,應該如何找回一些顏麵,王欽若明明知道宋真宗怕戰、厭戰,卻故意激將宋真宗說:“隻有出兵取幽薊,可以雪前恥。”
出擊遼國、奪回燕雲十六州,宋真宗自然是沒有這個雄心壯誌和能量與膽量,便問有沒有別的辦法,王欽若又說:“那要不就舉行一次封禪泰山,可以鎮服四海,誇示戎狄。”
王欽若的這個辦法,純屬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因為中國古代帝王封禪泰山,都是漢武帝、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等軍功顯赫的帝王,而結下澶淵之盟的宋真宗想要封禪泰山,與前代帝王相比,顯然是一場自欺欺人的鬧劇。
但宋真宗對這個主意動了心,於是他又問王欽若說,封禪泰山要有“祥瑞”,現在沒有“祥瑞”怎麽辦?
善於迎合的王欽若隨即一笑說:“陛下以為,前代那些什麽‘河圖’‘洛書’都是天然生成的嗎?這不過是‘神道設教’而已,隻不過是別人以人力為之,做皇帝的表示尊崇並且力推,那麽它就是祥瑞。”
宋真宗心領神會。
景德五年(1008)正月初三,當宰相王旦率領群臣早朝完畢時,突然有司來報說,在皇宮承天門的左南鴟尾上,掛著一個黃帛。接著,宋真宗馬上“召群臣拜迎於朝元殿啟封,號稱天書”,為了讓眾人信服,證明這個黃帛是從天而降的“天書”,宋真宗還編了個故事公開向臣子們說:“有一天半夜我剛要睡,忽然臥室滿堂皆亮,我大吃一驚,見到一個神人忽然出現,此人星冠絳袍,對我說:‘一月三日,應在正殿建黃籙道場,到時會降天書《大中祥符》三篇,勿泄天機!’我悚然,起身正要答話,神人忽然消失,我馬上用筆把此事記了下來。此後我便蔬食齋戒,在朝元殿建道場,整整一個月恭敬等待,終於盼來了天書。”
宋真宗率領百官步行到承天門“迎奉天書”,並當眾打開封口,隻見帛布上寫著:“封受命。興於宋,付於慎,居其器,守於正,世七百,九九定。”
緊接著,宋真宗馬上下令將“天書”鄭重裝入之前準備好的金櫃中,並接受百官朝賀,還宣布大赦天下,改元“大中祥符”,特允京師聚飲三日以示慶祝等。
在宋真宗帶頭故弄玄虛的鼓舞下,北宋舉國上下掀起了一股“爭言祥瑞”的熱潮,但對於宋真宗這種伎倆,宰相王旦自然看在眼裏。宋真宗怕王旦反對自己瞎胡鬧,於是在某日召來王旦到宮中飲酒,又賜酒一瓶說:“你帶回去和妻兒一同享用吧!”
王旦回到家中,才發現瓶中裝的全部都是珍珠,麵對宋真宗這種姿態低下、幾乎是懇求臣子不要阻撓他的“天書”政治的表演,王旦此後隻能默不作聲,“自是不複持異”。
無奈之下,王旦動員了文武百官、番夷僧道及耋壽父老等二萬四千三百餘人,連續五次聯名奏請趙恒封禪泰山,在一係列的“前戲”預熱下,大中祥符元年(1008)十月,宋真宗最終啟程前往泰山封禪,而他也成為中國曆史上最後一位封禪泰山的皇帝。
在王旦看來,他配合皇帝演完了封禪泰山這一出大戲,原以為事情到這裏就結束了,沒想到的是,宋真宗卻上癮了,而阿諛奉承之徒則不斷地向宋真宗“爭奏祥瑞,競獻讚頌”。
就在封禪泰山三年後,1011年,宋真宗又到山西汾陰去行“祭祀後土”大禮,這與封禪泰山一起並稱“東封西祀”;再七年後,宋真宗又前往亳州(今安徽亳州)明道宮祭祀太上老君。
從1008年的這場造神運動開始,一直到1022年去世,宋真宗趙恒一直癡迷於這種“競獻祥瑞”的“天書政治”之中難以自拔。為了讓各種祭祀和封禪順利進行,宋真宗則大規模向臣下賞賜,其中僅僅封禪泰山,前後就共耗費八百多萬貫;西祀汾陰,耗資更達九百多萬貫;而為了營造玉清昭應宮,僅僅塑造三座神像就用了金一萬兩、銀五千兩,在這種大規模的造神運動折騰下,到了宋真宗晚年,北宋“內之蓄藏,稍已空盡”。
然而,在“天書”政治中找到折騰快感的趙恒,開始在最初的謊言中自我沉醉。在這位偶然上位的皇帝看來,如他伯父趙匡胤和父親趙光義一般開疆拓土、打打殺殺,生活在充滿陰謀詭計的日子裏,對他這樣一位始終長在深宮、讀著儒家典籍長大的皇子來說,實在是太辛苦了。他已經厭倦了履行帝王的職責,而這種沉迷於“天書”政治的胡鬧折騰,反而給了他一種太平盛世的快感。再後來,他甚至寄望於道家長生不老的養生仙術,希望能得到一種脫離現實的虛幻生活。
宰相王旦則始終悶悶不樂,他不像自己的前任李沆、寇準一般強硬,而在寇準因為剛硬強直被貶黜流放後,王旦更加收斂了自己的心聲,隻是每每接到要為宋真宗的新祭祀儀式奔走的旨意後,史書記載說他“悒悒不樂”,越到後麵,他才越明白前任宰相李沆說的,“如果不讓皇帝知道四方艱難,那麽皇帝就會動土木、興甲兵,向宗祠求福”的警告意義所在。
宋真宗盡管熱衷造神運動,但對於內政也仍然保持著一絲清醒,並始終讓王旦等正直的朝臣在位,以牽製王欽若、丁謂等“五鬼”幹政,也因此,盡管宋真宗在後期行事荒誕,但北宋仍然得以穩定發展,到了宋真宗病逝前一年的1021年,北宋全國財收達到了15085萬貫,歲入甚至比盛唐時期還要高出7倍。盡管國庫因為多年的造神運動損耗巨大,但活躍的經濟仍然在源源不斷地創造財富,而當年(1021)北宋全國的戶口,也達到了867萬戶,比他即位前增加了416萬戶。
1022年,常年癡迷於造神運動的宋真宗最終去世,享年55歲。他死後,他的妻子、掌控朝政的太後劉娥以宋仁宗的名義,下令將“天書”封進他下葬的永定陵。至此,這場在北宋曆史上耗時達14年之久的造神運動終於落下帷幕,對此,《宋史·真宗本紀》評價說:“一國君臣如病狂然,籲,可怪也。”
明代的李贄則說:“堂堂君臣,為此魑魅魍魎之事,可笑,可歎!”
對於君王來說,瞎折騰和自我沉醉,或許也是一種深層的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