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兩次北伐,都敗給了一個女人

宋太宗兩次北伐,都敗給了同一個人。準確說,是同一個女人。

979年,宋太宗滅北漢後一鼓作氣,兵進幽州(今北京),結果在高梁河一戰慘敗於遼軍,自己乘坐著驢車百米加速往南逃,留下一個“大宋車神”的傳說。當時,遼朝的皇帝是遼景宗,可他常年臥病在床,事實上的掌權者是他的皇後蕭綽。

986年,宋太宗再次出兵,意欲收複燕雲十六州。蕭皇後已經成了蕭太後,她調兵遣將,把宋軍的幾路大軍全部擊潰,之後帶兵深入宋境數百裏。

翻開《遼史》,很多人會發現,後妃中有多個蕭皇後、蕭太後,所謂“耶律、蕭氏,十居八九,宗室、外戚,勢分力敵”。這是因為,遼太祖耶律阿保機是漢高祖的小粉絲,他追慕劉邦與蕭何的君臣之誼,於是將幾個開國功臣賜姓為蕭,並規定契丹“王族唯與後族通婚”,皇族是耶律氏,後族就是蕭氏,小說《天龍八部》中蕭峰也是出自這一家族。

在眾多蕭太後、蕭皇後中,有一位女子,憑借一生功績與名聲,幾乎霸道地壟斷了這個稱號。拜楊家將故事所賜,提到蕭太後,絕大部分人會想到這個人,她就是遼景宗的妻子、遼聖宗的母親承天皇太後蕭綽,小名蕭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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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流行的楊家將故事,脫胎於宋元話本、雜劇以及明清曆史小說,尤其是刊行於明代的《楊家將演義》。民間文人根據曆史,杜撰了北宋名將楊業一門男女老少抗擊契丹的事跡,其中四郎探母、穆桂英大破天門陣、十二寡婦征西等更是耳熟能詳的經典戲碼。作為大宋的對立麵,遼國的幕後老板蕭太後自然成了楊家將故事中的反派角色,被文人刻意醜化,背負陰狠毒辣的惡名。

有學者認為,自明中葉以後外患頻仍,《楊家將》作者所處的時代,遠有明英宗時的土木堡之變,近有嘉靖年間俺答劫掠京畿,這些戰亂強烈地打擊了華夏民族的自尊心,中原百姓再度想起了曾經被契丹、女真、蒙古族人支配的恐懼。

因此,文人們虛構了楊家將抗遼大獲全勝、蕭太後兵敗身亡等熱血情節。這些故事就像給人打雞血一樣大快人心,引起社會廣泛共鳴,卻都是歪曲曆史,反而掩蓋不了明朝中後期江河日下的現實。

曆史上的蕭太後,沒有一個叫鐵鏡公主的女兒,也沒有一個叫木易(楊四郎)的駙馬,她不僅不是大反派,還是偶像派,從小就是契丹貴族中最璀璨的明珠。

遼朝自從遼太宗耶律德光在南征途中病逝,被挖空內髒塞滿鹽做成“帝羓”運回都城後,就陷入了長達二十多年的皇位之爭。那些年,叔叔殺侄子,近侍殺主子,殺到最後,一個叫耶律賢的皇族趁亂登上了皇位,他就是遼景宗。

遼景宗是個野心家,遼朝皇室內亂時,他一直在暗中培植自己的政治勢力,為日後奪權做準備。其中,契丹貴族蕭思溫與漢人重臣韓匡嗣是他的得力助手,這兩人還差點兒成了親家。

蕭思溫的三女兒蕭綽,是契丹貴族中有名的才女。“綽”有輕盈柔美之意,她的名字,一說取自唐代詩人元稹“曾經綽立侍丹墀,綻蕊宮花拂麵枝”的詩句,這兩句詩暗含侍奉天子的意思。

但蕭綽最初的未婚夫並不是皇帝,而是韓匡嗣的兒子,青年才俊韓德讓。韓氏祖先原本是薊州玉田一帶(今屬河北)的漢人,後來被虜為奴隸,並得到遼太祖阿保機重用,躋身遼朝權貴。

在內亂中即位後,遼景宗迅速控製了大局,並以聯姻的方式與蕭氏貴族結盟。政治利益高於一切,蕭思溫的女兒蕭綽隻好放棄與韓德讓的婚約,被選為貴妃,隨即冊立為皇後。

入宮這一年,蕭綽17歲。

蕭綽的顏值應該很高,她備受皇帝寵愛,短短十餘年間,為遼景宗生下三子三女。宮廷生活並未禁錮這位年輕皇後的事業心,她想要的,是至高無上的權力。

蕭綽是一個大才女,而她的丈夫遼景宗,卻是個病秧子。遼景宗4歲時就目睹其父在宮廷政變中被刺殺,受到了驚嚇,留下了心理陰影,當上皇帝後更是積勞成疾,演變成了風痹之症。

隨著病情漸重,遼景宗常年臥病在床無法處理國事,隻好由皇後蕭綽主持朝政。史書說,“刑賞政事,用兵追討,皆蕭皇後決之,遼景宗拱手於床榻而已”(《契丹國誌》)。這劇情,是不是很熟悉?一代女帝武則天一定很有發言權。

蕭綽掌權後,推行一係列改革,“任人不疑,信用必賞”,契丹社會經濟、文化不斷發展,“年穀屢豐”。妻子實在太能幹,到了976年,即位七年的遼景宗都想辦理提前退休了,他幹脆下詔,稱今後皇後之言,寫為“朕暨予”,並“著為定式”,即確立了蕭綽攝政的地位,宮中二聖並尊。

一個心智成熟的女人背後,可能是一個幼稚的男人。

遼景宗就是一個貪玩的主,自己身體稍微康複,就迷戀於遊獵運動。朝中大臣趕緊上書勸諫道,聽說陛下近日畋獵之事頻繁,萬一哪天從馬上摔下來,或者被猛獸所傷,將後悔莫及,況且南方還有強敵(宋朝)伺機而動。

遼景宗不聽,後來果然勞累過度,病死在了出獵途中,年僅35歲。

982年,蕭綽在悲痛之中將11歲的長子耶律隆緒(遼聖宗)扶上了皇位,由此開始了長達27年臨朝聽政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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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不到30歲的女人,政治手段極為老練。

一般到這種孤兒寡母獨守宮廷的時候,就有權臣虎視眈眈,想要乘虛而入。當時,契丹宗室擁兵自重,在朝中劃分勢力。形勢危急,蕭綽卻不怕,她反而利用大臣迅速平定了動**的局麵。

蕭綽抱著年少的皇帝,哭著對大將耶律斜軫和大臣韓德讓說:“母寡子弱,族屬雄強,邊防未靖,奈何?”

耶律斜軫和韓德讓看年輕的太後哭得梨花帶雨,立馬拍胸脯保證,說,您相信我倆,何慮之有!於是,蕭綽與二人達成政治交易,由耶律斜軫、韓德讓出麵主持朝中軍政大局,防止宗室作亂,剝奪其兵權,保護了太後母子的安全。

韓德讓本就是遼朝名臣,還是蕭太後的老情人,自然是她的股肱之臣。更具戲劇色彩的是,遼景宗死後,蕭綽與韓德讓舊情複燃,他們的情人關係還是公開的。當代出土的一件遼代文物上,銘文寫有“供養文忠王府太後殿前”。“文忠”是韓德讓死後的諡號,在文忠王府中設置蕭太後神主的“太後殿”,幾乎是毫不避諱地表明了二人的親密關係。

史書記載,蕭太後攝政時,常出入韓德讓帳中,與他共同參決軍國大事,“同臥如夫妻,同案而食”。有人在打馬球時誤傷了韓德讓,蕭太後立馬將那個無辜的馬球手當場處死,她還曾在韓德讓帳中大宴群臣,表明他們為宴會的男女主人,儼然是一場遲來的婚禮。

這段君臣戀,一直維持到了蕭太後去世。韓德讓得到遼聖宗允許,賜名耶律隆運,死後陪葬在蕭太後陵墓之側,繼續守護著愛人。

耶律斜軫是遼朝開國功臣後代,年輕時不事生產,喜交遊,是個大俠,名聲不佳。後來國丈蕭思溫跟皇帝舉薦其有“經國才”,耶律大俠才安下心來當官,成了耶律將軍,他本人還是蕭太後的侄女婿。蕭太後對耶律斜軫委以重任,她有兩隻琥珀杯,每隻可盛酒半升,每次賞賜有功大臣,別人隻喝一杯,斜軫想喝幾杯就喝幾杯,“國人榮之”。

還有一個名將耶律休哥也得到重用。他負責鎮守遼南京(今北京),防備宋軍,素有威名。當時宋遼邊境的百姓要哄小孩,不讓他們哭,就會說別哭了,耶律休哥來了。他這人還出了名的人品好,能打仗,卻不爭功,“每戰勝,讓功諸將,故士卒樂為之用”,一起做項目,分紅都給員工。

這些人,共同組成蕭太後的政治班底,在輔佐蕭太後母子不久後,就迎來了一大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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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遼朝宗室想欺負蕭太後孤兒寡母,宋太宗也看準了時機,在高梁河之敗7年後,發起了雍熙北伐,大軍兵分三路浩浩****而來,意欲收複燕雲十六州。割據於山西的北漢政權為宋所滅後,宋遼之間在雲州(今山西大同)一帶已經失去緩衝地區,雙方劍拔弩張,宋軍更是可出兵河北、河東,直逼燕雲地區。

這場戰爭中,遼軍先敗後勝,蕭太後臨危不亂,指揮若定,派耶律斜軫、耶律休哥等大將迎戰由宋軍名將曹彬、潘美、楊業等領銜的20萬大軍。隨後她自己也祭告祖廟,率領軍隊親臨前線督戰。

岐溝關一戰,耶律休哥擊敗了東路曹彬的10萬主力軍,將數萬名宋兵圍困於孤城之中。宋軍“棄戈甲若丘陵”,陣亡將士的屍體被遼軍築成“京觀”。所謂“京觀”,是指古代戰爭中用戰敗陣亡者屍體堆積而成,建在路邊的土堆,以此來震懾對方。

蕭太後與楊家將的不解之緣也始於宋軍這次北伐。

東路軍主力潰不成軍後,西路軍不得不後撤,號稱“無敵”的名將楊業,在連下山西諸州後,為接應友軍血戰於陳家穀,最終因孤立無援,敗給耶律斜軫。

耶律斜軫見到這位聞名邊境數十年的“楊無敵”,說:“汝與我國角勝三十餘年,今日何麵目相見。”

楊業卻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說:“我本想期待殺敵報國,沒想到被奸人所害,致使王師敗績,還有何理由求生!”他被俘之後,絕食三日,傷重而死,首級被耶律斜軫獻給蕭太後母子。

蕭太後佩服這位素未謀麵的敵國英烈,為表彰其忠君死節,下令修建廟宇紀念。此後,出使遼朝的宋人路過楊無敵廟,無不感慨萬千,有“威信仇方名不滅,至今遺俗奉遺祠”之歎。

很多人隻記住了楊業的悲劇,卻忽視了蕭太後尊重對手的胸襟。她與楊家將的關係實際上僅限於此,後來卻莫名其妙走進了《楊家將演義》的故事。

北宋中期,宋仁宗在位時,坊間已流傳楊家將抗擊契丹的悲壯故事,從那時起,蕭太後就成了故事中英雄們的敵人,經過曆代的藝術加工,她的形象也日益失真。

現實總是比童話殘酷,智勇雙全的楊家將並未能阻止蕭太後南下的步伐。在楊業兵敗被俘後,契丹人在那年寒冬鋪天蓋地而來,對不久前得意揚揚的宋軍進行了痛擊,甚至深入宋境幾百裏,打到宋太宗放棄了收複燕雲的念頭。

蕭太後人狠話不多,在短短四年間,以消滅宋軍有生力量為戰略目標,致使宋朝“沿邊瘡痍之卒不滿萬”。有學者統計,蕭太後南征,至少殲滅了宋軍15萬兵力。

這個女人,讓北宋軍民聞風喪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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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太宗北伐,將百姓拖入了兵荒馬亂之中,起初卻並非迷之自信。

在宋軍輕取太原,消滅北漢後,宋遼的力量對比一度發生變化。宋朝采取“先南後北”的戰略,南征北討,結束了晚唐以來藩鎮割據、中原民不聊生的亂局,而遼朝自遼太宗去世後就陷入內亂,國力中衰,直到遼景宗、蕭綽夫婦上台後才漸漸中興。

宋太宗當時就與大臣討論過:“幽州四麵平川,無險可守。他日收複燕、薊,在古北口之隘據其要害,不過三五處,屯兵紮寨,自此絕契丹南牧之患。”之後,他借著遼朝主少國疑的時機發起北伐。

麵對宋軍壓境,契丹州郡長官一開始也無力抵抗,不是望風而降,就是棄城而走。

可宋太宗是怎麽打這場仗的呢?他堅持“將從中禦”,打輸了還要將士們給他背黑鍋。東路軍在岐溝關大戰慘敗後,宋太宗將敗將羈押大牢,準備下獄處死,曹彬等元老也遭到貶官。

曹彬實在是太冤了,為人穩重的他原本不願輕敵冒進,進入涿州後一直與遼軍周旋。可其手下諸將卻紛紛請戰,主張直取燕京,主將曹彬竟“不能製”,冒險進軍之後,大敗而歸。

這個“領十萬甲士出塞逼鬥”,本身就是件吊詭的事情。曹彬不得不出兵,是因為中央的指示變了。宋太宗看到北伐進展順利,一改“持重而動”的戰略,企圖一戰成功,這才有東路軍冒進,曹彬“不能製”手下諸將的情況。

曹彬失敗後,卻主動替皇帝承擔了罪責。宋朝史書將罪責全部歸於曹彬,實為宋太宗開脫,而宋太宗也毫不客氣,說:“為戎人所襲而敗,此責在主將也。”

楊業之死,也有宋太宗一份責任。東路軍潰敗後,楊業向主將潘美建議,應該避遼軍鋒銳,分兵誘開其主力,在穀口埋伏3000名弩手,以此來保護軍民南撤。可監軍王侁反對楊業的聲東擊西之策,還譏諷他避戰畏敵:“你一個率領數萬精兵的大將,竟怯懦至此。”

監軍是皇帝的代言人,監軍說的就是對的,不對的也能解釋成對的。楊業隻能戰死沙場,以報君恩了。這次背黑鍋的是主將潘美,他在後世小說中,成了迫害楊家將的奸臣潘仁美。

“隻為成功找方法,不為失敗找理由。”這句話看起來很雞湯,也有幾分道理,但宋太宗趙光義可能不懂。

與宋太宗居中指揮、派監軍控製軍隊的做法相反,蕭太後是知人善任,賞罰分明。史書稱她“有機謀,善馭左右,大臣多得其死力”。

宋軍來勢洶洶時,她將舉國兵力交給大將耶律休哥等全權統領,針對宋軍分兵合擊之勢,決定先集中兵力抵禦曹彬東路主力,再抵擋進攻雲州的潘美等。她本人與遼聖宗、韓德讓親臨燕京前線督戰,還特許將領先斬後奏的“專殺”之權,以此來統一軍前號令。

由此,蕭太後徹底掌握了戰場的主動權,並對宋軍展開了殲滅性打擊。史書說,“岐溝之蹶,終宋不振”,這一戰改變了宋遼戰爭態勢,成為宋朝對遼戰略的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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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太後打宋軍打得夠狠,但她不是小說中的戰爭狂人,其治國方略一改遼初的極端民族政策與剝削暴政,旨在緩和內部矛盾,從中可見她仁慈的一麵。

遼初,契丹貴族將所掠的州縣、人口編為“頭下軍州”,這些地盤歸王公貴戚所有,可建堡寨、安置奴隸,擁有一定獨立性,賦稅一部分交給國家,一部分交給頭下領主。

蕭太後為加強中央集權,不斷削弱這些貴族大臣的權力,下令州縣官吏必須聽令朝廷。她攝政時,遼朝與宋戰火頻仍,也俘獲了大量人口,但大多不再編為奴隸,而是使其成為平民,保持原來的生活。

蕭太後還下詔,奴隸犯法,主人不得擅殺,全部交由政府處理;她對番漢法律不平等的現象也進行了改革,遼初契丹人毆打漢人致死,隻需賠償牛馬,蕭太後卻規定,以後無論契丹、漢人,“一以漢法論”。

有一次,一個叫耶律勃古哲的契丹貴族知法犯法,殘害百姓,蕭太後得知後嚴格執法,命人調查。耶律勃古哲曾參與對抗宋將曹彬的戰役,也算是一個功臣,但蕭太後還是依法以“大杖決之”,把這個契丹貴族打得皮開肉綻。

有些史書,滿紙盡是國仇家恨,蕭太後也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實際上,她的寬鬆政策在當時甚至吸引了北宋邊境的百姓,還有不少貧民前來歸附。如統和元年(983)二月,北宋與遼朝沿邊七十餘村的百姓越過邊境,投奔遼朝;同年五月,又有千餘戶百姓來投。

晚年,蕭太後留給遼朝最寶貴的“遺產”,是奠定宋遼百年和平的澶淵之盟。

蕭太後執掌遼朝權柄近四十年,與宋朝打了大半輩子仗,最後一次沒贏,卻也不虧,直接跟對手大撈了一筆,還留下了好名聲。才華、愛情、權勢,她一生樣樣俱全,不需要徒有虛名的皇位,也不需要默默做配角,每一次投資,都必定有回報,當時宋、遼最牛的帝王將相誰都玩不過她。

這才叫真正的人生贏家。

尷尬的是,她去世後卻被後世文人寫進了楊家將的故事中,一生功績無人問,那些虛構的惡名,倒是傳得天下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