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屍滅跡,是門技術活兒
張雨齊竟然親手殺死了自己嫡親的姑媽。
淒冷的月色透過玻璃落地窗,讓原本幽暗的大理石地麵泛著凜冽的寒光。張雨齊癱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神情委頓,他的眼睛兀自盯著一雙腳。這是一雙女人的腳——嬌小、瑩白、圓潤,這樣保養精致的一雙腳此刻卻沒了任何生氣,在沙發後突兀地支棱出來,在靜寂的深夜,讓人感到寒栗和詭異。
張雨齊曾經無數次見過這雙腳,但從未像現在這般專注地盯著。這雙腳大部分時間都穿在咄咄逼人的高跟鞋裏,就像它的主人一般驕傲強勢、高高在上;在家時,這雙腳會躲進毛茸茸的拖鞋裏,溫暖無害的外表下隱藏著滿滿的捉摸不定;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它**著,像迷路的姑娘一般茫然不知所措。
張雨齊知道他現在不應該像傻子一樣呆呆地坐在那裏腦袋圍著腳打轉,而且是一雙再也不會有任何動作和情緒的死人的腳。但他卻沒有辦法控製自己,他臉色蒼白、渾身戰栗,隻有咬緊牙關才能阻止牙齒不由自主的**。
剛剛在天台上納涼時,他還在抱怨北京太熱了,六月份就已經燥熱難耐,現在卻感覺比十二月份的夜晚還要陰冷幾分。
張雨齊多麽希望眼前的一切隻是場噩夢——那將是令人欣慰的噩夢。但現實和噩夢是有質的區別的。噩夢會讓人在冷汗和恐懼裏驚醒,醒來一切都結束了,太陽會照常升起,可現實卻殘酷得多。他出了冷汗,他驚懼過了,他現在手腳還在發抖、頭皮還在發麻,可他卻回不到夢裏了,現實就像個無賴一樣冷冰冰地攤在那裏,牢牢地黏住了他,讓他無力掙紮。
在無數次的夢裏,他都曾經殺死過姑媽,醒來除了驚恐,了然無痕,可現在呢,那具屍體硬邦邦地戳在那裏,戳在那裏,讓他無法收場。
驚恐不安的張雨齊已經意識到了,他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現在是深夜一點多鍾,這幢老舊的別墅在天亮之前一般不會有人走動。但五點半以後,保姆曹姐會準時過來,幫他們準備早餐。離屍體被發現還有四個小時,張雨齊心裏很清楚自己應該立即行動,而不是現在這副不知所措的樣,隻會呆呆地發愣。隻是他腦子還在混亂中,各種思緒此起彼伏——關於腳的、關於大理石的、關於曹姐的……沒有一條對目前的狀況有指導意義。
煙還在兜裏,張雨齊摸出來,哆哆嗦嗦地點著後,深深吸了一口。隨著尼古丁叫囂地衝到肺部,他才感到一直緊繃的肌肉開始慢慢放鬆。
殺掉她,不是自己一直處心積慮的嗎?既然幹了,咋就突然了呢?
抽到不知第幾支煙的時候,張雨齊才感覺到麻木的神經漸漸恢複,意識一點點開始清晰起來——現在最關鍵的是讓那雙腳的主人消失,換句話說,就是要盡快毀屍滅跡!
張雨齊喜歡看偵探小說,在準備殺死姑媽時也查閱了很多銷毀屍體不留痕跡的方法。
他聽說過最極端的方法是將屍體剁碎後喂藏獒,等藏獒將屍體連骨頭帶肉吃幹淨後,再將藏獒殺掉燉肉吃,這樣無論用任何方法,都不會找到屍體,甚至死者的DNA也會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張雨齊認為這種方法隻是無聊人士的意**,別說他無法確定藏獒是否會將骨頭吃得一幹二淨,就算屍體全部進了狗的肚子,他也沒勇氣將這樣的狗肉再吞進自己的肚子裏。這麽彪悍的方法,恐怕隻有心理極端變態的人才做得到。他縱有滿腔怨恨,也不能這樣喪心病狂,何況,這是一手把他養大的嫡親姑媽,在這個世界上,他曾經最親的人。
別墅是張雨齊父母名下的。但這幾年都是姑媽張詠琳住在這裏,他回國才幾個月,住的時間還不長。但他知道廚房裏有一個很大的冰櫃,也有微波爐。他曾經讀過一部小說,凶手將出軌的女友殺掉後放進冰櫃裏冷凍,等凍僵後再取出來分屍,這樣地上不會留下任何血跡。將這種屍塊放進微波爐加熱後,很容易粉碎。屍體粉末丟進花盆裏,花盆裏的花會變得分外嬌豔。這可就是挫骨揚灰——不是極愛就是極恨。
張雨齊對於自己的姑媽,曾經崇拜過、羨慕過、厭惡過、痛恨過,也一直期待著除之而後快,甚至一直謀劃著各種殺死張詠琳毀屍滅跡的方法,但眼看著姑媽一點點變冷變硬,看著那雙曾經抱過自己的溫暖的手變為青白,張雨齊再也沒有了怨恨和憤怒,卻產生了想抱著姑媽痛哭的衝動。
張雨齊輕輕拉出屍體,看到了姑媽那張猙獰的臉,這是他最熟悉不過的臉。這張臉,帶給他無數噩夢,這張臉,讓他憤恨難抑,也是這張臉,在公眾麵前笑靨如花,對他始終陰晴莫測,看著這張曾經那麽精致而現在滿是狼藉的臉,張雨齊的手又顫抖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此時此刻,他本應該在英國午後的陽光下,喝啤酒、吃炸魚、曬太陽、泡美女……過著富二代留學生的愜意生活,而不是在這裏,和姑媽僵硬的屍體較勁。
郵件,那封郵件,這噩夢般的一切要從幾個月前的那封郵件說起。
悵然若失的裘馬少年
收到那封郵件時,張雨齊在英國已經待了七年。從倫敦搬到愛丁堡也有一年多了。
父母出事後不久,姑媽張詠琳就把張雨齊送到了英國。
張詠琳本來要送張雨齊讀哈羅公學的,說那是培養貴族和商界精英的學校。在等待辦入學手續時,張雨齊跟著張詠琳去西敏寺,看到了威斯敏斯特公學的牌子,他說:“就在這裏讀吧,我喜歡這個教堂。”
那時,張雨齊剛十六歲,在北京正讀高一。
威斯敏斯特也是英國著名的貴族中學,很多學生高中畢業都考到了劍橋和牛津,張雨齊在這裏讀了兩年,就進了威斯敏斯特大學。張詠琳說,他獲得大學OFFER的那天,她專門去了他父母的墓前,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天堂裏的兄嫂。在他中學畢業的典禮上,一向沉穩冷靜、重視禮儀的張詠琳竟然哭得號啕有聲,讓張雨齊很覺難堪。
“幹嗎要這樣呢?”張雨齊看著梨花帶雨的姑媽,非常不解。
“齊兒,你不懂,你考上大學,也算我對你爸媽有交代了。”張詠琳抱著張雨齊,淚水蹭了他一脖子,也洇濕了他的校服。那時的張雨齊就覺得姑媽心裏壓抑著什麽事,需要借由他上大學哭一哭發泄一下。
張雨齊蹙著眉頭,輕輕推開姑媽,一邊用手整理著被姑媽弄歪了的領帶,一邊輕聲嘟囔道:“我考我的大學,與他們有什麽關係?”
正準備用紙巾擦眼淚的張詠琳聽到侄子這樣說,紙巾竟停在眼前,半晌才訕訕說道:“你這孩子,都要上大學了,還這麽不懂事,說話冷冰冰的一點情感沒有。”
張雨齊這兩年對誰都冷冰冰的。
在倫敦,他的朋友不多。每天除了上學,就是到威斯敏斯特教堂外邊的長椅上坐著看鴿子,在同學眼中,Kevin Zhang是個奇怪的人,雖然各門功課都不錯,可很少參加同學間的活動,也不與大家有什麽交往。他的朋友,似乎除了教堂裏那個走路一瘸一拐的Evans修士外,就是教堂外整天吃得肥嘟嘟人攆都不飛走的鴿子了。
縱是如此,英國人還是很有禮貌的。在畢業典禮上,不少孩子跑過來,與張雨齊擁抱祝賀。也有人注意到張雨齊身邊站著的微笑著衝他們點頭致意的張詠琳,趴在張雨齊耳邊說:“你媽媽嗎?真漂亮呀。”張雨齊並不糾正,也與大家一樣,或撞撞拳頭,或擁抱一下,相互拍拍後背,說著祝賀和感謝的話。
直到進了威斯敏斯特大學,張雨齊才開始與人交流、參與社交。他知道張詠琳現在所掌管的公司是他父親留下的,他也就不太客氣地伸手要錢了。張詠琳非常疼愛他,隻要他張口,無不滿足。
他租了一個奢華的公寓,也是同學中第一個買跑車的。
他學會了喝酒,在酒吧裏縱情買醉,學會了跳舞,在音樂裏肆意宣泄,學會了在雨中與女孩調情,學會了開著車**不羈。他時而花天酒地,時而鬱鬱寡歡,時而**然肆誌,時而愁眉鎖眼。
朋友們都說他像憂鬱的拜倫,他不以為然,說:“拜倫?拜托,那隻是個窩囊廢。”他崇拜葉賽寧,“我的白白流逝的華年!迸發的憎恨和奔放的情感!這世間,死去並不新鮮,活下去,當然更不稀罕。”他憤世嫉俗、桀驁不馴,刻意保持的特立獨行總讓人感覺他過於神經質。
張雨齊是讀了三年大學後搬到蘇格蘭的。
他自十六歲出國,就一直生活在倫敦西區的威斯敏斯特,連中國都沒有回過,似乎已經遺忘了他的家鄉在北京。他突然轉學到愛丁堡大學,讓老師和同學們都大感意外,因為再有半年,他就可以在威斯敏斯特大學畢業了,這樣率性的轉學確實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感到匪夷所思的還有他的姑媽張詠琳。她專門飛到英國,哭、求、罵、訓,都無濟於事,據說氣急之下還給了張雨齊一記響亮的耳光。
但張雨齊還是執拗地待在了愛丁堡。
其實他這麽做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他隻是不想回到過去,不想再待在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更不想再去揭因父母暴亡而剛剛愈合的心理傷疤。
誰承想,他在愛丁堡隻待了半年,就突然決定回國了。
這一切,隻源於那封突如其來的郵件。
張雨齊的這個郵箱很少收到中文郵件,這是他到國外讀書時注冊的,主要用於他與學校的交流,在學校網站上倒是有登記,查也能查得到,關鍵是他與國內聯係很少。即使是姑媽與好朋友劉一玻,他們知道的也是他的另一個郵箱。收到莫名其妙郵件的這個郵箱,除了學校和國外的同學,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還跟誰提起過。
但郵件確實就醒目地在那兒了,那行字,像鐵釺一樣冰冷地紮著他的心:
張雨齊:
想知道你父母的死亡真相,就到永惠去查。
凶手就在你身邊。
——局外人
永惠,就是他父親創辦的那家企業。
父母死於意外車禍,這是公安局已經出具了證明的,肇事司機也被判了刑,難道父母的死亡還另有隱情?那凶手就在你身邊,又是什麽意思?凶手?難道父母是被謀殺的?身邊?身邊的人除了姑媽還有誰?難道?
這絕不可能呀。
這封突如其來的郵件完全攪亂了張雨齊的生活,讓他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雖然他不是武俠小說裏寫的那種血海仇冤、睚眥必報的衝動漢子,但也是血性男兒,父母深仇不共戴天,他義憤填膺、切齒腐心,特別是那句“凶手就在你身邊”,更讓他不寒而栗、寢食難安。
對父母的橫遭車禍,他始終耿耿於懷。少年時遭此厄難,他一直難以接受,性格也由陽光快樂無憂無慮變得多愁善感鬱鬱寡歡。
這是戳在他內心裏難以承受的痛。
這是鬱結在腦海中無法紓解的結。
難道真的與姑媽有關?他不敢往下想。
但無論如何,我需要知道真相!這是我的權利。他在心底默默對自己說。
青梅和竹馬的另類打開方式
因為父母雙亡,又是獨生子,除了姑媽張詠琳,張雨齊在國內確實再沒有什麽親近的人。
除了從小一起廝混的玩伴——劉一玻和劉一璃。
這對兄妹是他的鐵杆發小。
不僅因為他們一起長大,而且他們的父親劉學恭與他爸爸是一起創業的兄弟,現在正在張詠琳掌管的永惠集團裏做著大權在握的聯席總裁。
雖然分開了七八年,也都從青蔥少年長成了大人,一出機場,張雨齊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在機場外等候他的人高馬大的劉一玻,還有正攀附著哥哥的肩膀,在人群中不安分地一躥一躥地蹦跳著、尋覓著他的劉一璃。
他們當然也認出了他。
一看到張雨齊出來了,劉一璃立即拽著哥哥的耳朵,大聲叫嚷起來,急切地喊道:“哇塞,這個帥哥不就是大蒼蠅嗎?天哪,大蒼蠅長成了大帥哥了。”
大蒼蠅是張雨齊的外號。
張雨齊已經記不起來這外號是誰給他起的了。
但劉一玻被叫作“大麵團子”卻是他率先喊出來的,劉一玻一直脾氣很好,又長得白白胖胖,不就像個被人揉捏的大麵團子嘛。
那時,沒有人給劉一璃起外號,有外號都是男孩子們的事,就像混江湖的,得有個叫得響的“招牌”。再說了,那時的她又瘦又小,鼻涕還沒擦幹淨呢,誰會給她起外號呀?劉一璃的外號都是自己起的。先是根據諧音順著哥哥的“大麵團子”給自己起了個“琉璃球”的雅號,覺得叫得不帶勁,又順著張雨齊的“大蒼蠅”,給自己起了個外號“小蚊子”。也還是沒人叫,就隻能強迫劉一玻張雨齊叫她的綽號,有時候甚至央求兩個哥哥別喊劉一璃了,就喊她“小蚊子”吧,哪怕叫“琉璃球”也行啊。
少年的張雨齊和劉一玻都是出了名的淘氣鬼,沒少惹禍,最後出來幫著平事的多是劉一璃。其實兩人也不用花什麽代價,隻要賤颼颼地追著喊幾聲“小蚊子”“琉璃球”,劉一璃立即仗義地拍著小胸脯把事就攬了。
劉一璃敢攬事能平事不僅仗著她是劉學恭的掌上明珠,她在鄰居、老師那邊也都很吃得開。
劉一玻隻比劉一璃大不到兩歲,相貌卻差了十萬八千裏,哥哥長得又白又胖,妹妹卻又瘦又小,頭發還很稀疏。他們母親去世得早,鄰居們都可憐這一雙沒娘的孩子,尤其比哥哥矮著小半頭的妹妹。劉學恭更是把女兒捧在手心裏,隻要兄妹發生了矛盾衝突,當爹的絕對不問青紅皂白,先把劉一玻按倒胖揍一頓。
張雨齊的父母也很心疼這個沒娘的小姑娘,加上自己也沒有女兒,越發讓劉一璃“拿糖”在張家成了公主,隻要她去告個狀,張雨齊的待遇比劉一玻還要慘,劈裏啪啦挨老爸的一頓揍不說,還要被老媽數落半天。“你怎麽能跟妹妹爭這爭那呢?她是個沒娘的孩子,你至少還有娘疼呀!”所以兩個人對這個整天跟在屁股後邊的小妹妹是既討厭又沒辦法,經常被她折磨得上躥下跳、狼狽不堪。
劉一玻大張雨齊一歲,大學畢業的前一年和同學去英國玩,還去看了張雨齊,也算從小長大的小哥倆見過麵。劉一璃卻是六七年沒見了,偶爾與劉一玻視頻時打打招呼,見到了真人,張雨齊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追在他們後麵玩的又黑又瘦的小跟屁蟲,竟然出落成一個漂亮精致的小美女。個頭雖不是很高,穿了高跟鞋,倒也顯得亭亭玉立。一襲合體的寶藍色旗袍,更凸顯了身體的凹凸有致,手裏拿著個銀色的小手包,看得出是用心搭配過的。劉一璃還精心化了妝,忽閃著的大眼睛,笑語盈盈地看著張雨齊,待到張雨齊與她打招呼,立即將手裏的小包往哥哥身上一扔,“蹬蹬蹬”迎著張雨齊就跑過來,一把就吊住了張雨齊的脖子,把“久經風月”的張雨齊都弄了個大紅臉。
“大蒼蠅,你可真不夠意思呀,一猛子紮出去就不回來了!”劉一璃邊說著還搗了張雨齊幾拳。
“你不是要裝淑女嗎?咋一分鍾不到就露餡了?”劉一玻接過張雨齊推著的行李車,跟在兩人後邊。
“啊?對。”劉一璃白皙的小臉突然紅了一下,自我解嘲道,“嘿嘿,見了雨齊哥哥突然失態啦。”
張雨齊笑了。他感覺自己已經很少這樣輕鬆地笑了。
“冷不冷呀你?”這可是北京的三月,他見劉一璃隻穿了一件旗袍,不禁關切地問。
“冷。”劉一璃縮了縮脖子,老老實實地回答。
張雨齊又樂了。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順手給劉一璃披在身上,就像他們小時候一樣。
“沒說吧?”他扭頭問跟在後邊的劉一玻。
“沒。”劉一玻心照不宣地隻說了一個字。
不過他還立即補了一句:“除了她。”手指指劉一璃。
“嘀咕什麽呢你倆?跟地下黨接頭似的。”劉一璃好奇地問道。
“從哪裏入手?有頭緒沒?”劉一玻沒回答劉一璃的問題,反倒繼續追問張雨齊。
“沒。”這次是張雨齊隻蹦了一個字。
見沒人理她,劉一璃有點不滿,氣鼓鼓地嚷道:“你倆搗鼓什麽?如果不是那天我聽到你倆打電話,是不是大蒼蠅回來連我也不告訴?”
“是。”劉一玻老實承認。
張雨齊腦子轉得快,見劉一璃小臉一沉,立即賠笑說:“那哪能呀?我倆什麽時候瞞過你呀?”
“哼,也能瞞得住我!”劉一璃鄙夷道。
推著行李車的劉一玻突然快走幾步,把車子往張雨齊和劉一璃麵前一橫,正色對劉一璃說道:“我再說一次,大蒼蠅這次回來,誰都沒有告訴,你發了誓我才帶你來接的,你要守口如瓶,還得聽話,要是再嘰嘰咕咕,就回你的大學繼續寫你的論文去。”
劉一玻說話一向和顏悅色,對這個妹妹更是言聽計從,很少這樣義正詞嚴、一本正經。一席話,竟把劉一璃說得愣在原地半晌,看兩人繼續往前走,立即噘著嘴不滿地嘟囔:“有什麽了不起的……”
劉一璃看劉一玻不理她,隻好“蹬蹬蹬”從後邊趕過去。
“好吧好吧,我都聽你倆的,隻要你們帶著我。”又衝張雨齊說,“你看他,是我親哥嗎?說話硬邦邦的能嗆死個人。”張雨齊笑著,沒說話。
“要不是為了大蒼蠅,我都懶得理你,還學會要挾人了,你這個大麵團子。”一邊說著一邊捶劉一玻的後背。
劉一玻由著妹妹捶,也不回話,等找到了汽車,就打開後備廂,把行李裝到車裏。張雨齊想上前搭把手,也被他製止了。
張雨齊看劉一玻不說話,就對劉一璃說:“嘿!生啥氣呀,小時候,我們被你要挾得還少啦?”
劉一璃撲哧笑了,說:“我是女孩子,本來兩個哥哥就該讓著我。”邊說著,邊拉開車門,坐到了後排。
劉一玻的車是個沃爾沃吉普,敦實厚重,低調安全,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劉一玻政法大學畢業後,一心想做律師,隻是他兩次司法考試都陰差陽錯沒有考過,現在還隻能在律師事務所跟著大牌律師做助理。
看大家都坐好了,劉一玻係上安全帶,對坐在邊上的張雨齊說:“吃點兒去還是直接去我那兒?”
張雨齊揉了揉眼睛,說:“到你那裏先把行李擱下,洗把臉再出來吃也行。你還別說,我這幾年還真不咋想中餐,不吃也就不想,可腳一沾到咱北京的地兒上,小時候那些好吃的就全浮現眼前了。”
劉一璃把張雨齊帶到了前門的那家老鹵煮店。第一口鹵煮下肚,張雨齊立馬感覺全身上下無比舒暢,五髒六腑好像全部歸位了,他這才感覺真是回家了。
“大麵團子,還是你了解我,什麽都不如這口吃得順嘴。”
劉一玻已經脫掉西服,襯衫上麵的扣子也解開了兩粒,沒有了之前精英人士的人模狗樣,卻多了幾分煙火氣,他一邊扒拉著自己碗裏的肥腸一邊向張雨齊表功。
“我本來想帶你去吃烤鴨的,現在有幾家烤鴨店比全聚德都火。可琉璃球說那是糊弄外國人的,糊弄你來這兒足夠了。”
張雨齊一邊大嚼著肺頭一邊拍了兩下劉一璃的肩膀,說:“知我者,小蚊子也……”
劉一璃得意地笑笑,說:“那是,現在你總該說說為什麽回來了吧?”
張雨齊知道劉一璃會揪住這個不放,她從小沒理都不饒人,但凡得了理那是要上天的主兒,所以順嘴就編了一套說辭。
“嘿嘿!還能有什麽?想你們了唄。又怕我姑媽生氣,就偷偷回來了……”
張雨齊還沒說完,劉一璃的手已經揪住了他的耳朵。
小時候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劉一玻跟劉一璃說話時,總不自覺地就會低聲下氣,明知道惹不起又會時不時招惹她一下。劉一璃揪張雨齊耳朵時,他明明可以躲開,卻不由自主地伸過去,生怕劉一璃夠不著。這和在英國一幫狐朋狗友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或許每個人都想回到小時候,找回無憂無慮的童年,他很享受兒時玩伴間這種親密。
“哎,大蒼蠅呀,你一說謊就嘿嘿笑的毛病這麽多年也沒有長進呀。”劉一璃揪著人家的耳朵,還一副無奈的神情。
“哎……輕點!輕點……”張雨齊高舉起兩隻手,表示了屈服。
劉一玻的嘴裏已經塞滿鹵煮,看到這一幕笑得差點噴出來。
“劉一璃,你也是大姑娘了,這麽多人呢。”當哥哥的連忙製止,他看到張雨齊的臉紅了。
果然不少人往這看,劉一璃吐了一下舌頭,做了個鬼臉,又自我解嘲道:“和你倆鬥智鬥勇這麽多年,我小蚊子的大號在江湖上也不是白叫的。”
張雨齊揉著耳朵,嘟囔道:“還這麽彪悍,小心將來嫁不出去喲。”
劉一璃又要瞪眼睛,張雨齊趕緊捂住耳朵。劉一玻一邊咽下一口鹵煮一邊衝張雨齊使個眼色,說:“你倆差不多得了,快跟琉璃球交代你怎麽突然就回來了,你不知道,自從聽說你要回來,她就開始煩我,一會兒說你是不是在英國搞出人命逃回來了一會兒又說你是不是——”
劉一玻還沒說完,就被張雨齊打斷了。
“不用這麽誇張,就算我有本事殺人,你當英國警方是吃素的?我住處不遠可是鼎鼎大名的蘇格蘭場哎,還能由著我跨國逃亡?”
劉一璃瞪了張雨齊一眼,說:“我就知道你沒有殺人越貨的膽兒,肯定是把人家女孩子肚子搞大了不想負責任跑回來的嘛。”
張雨齊被劉一璃奇妙的腦回路徹底擊敗了,他用筷子敲著劉一璃麵前的碗邊,說:“我說小蚊子,你咋總把我跟落荒而逃聯係在一起呢?我有那麽狼狽嗎?還把人家女孩子肚子搞大,你咋不說我在英國還有私生子呢?”
“啊?真的嗎?男孩女孩?”劉一璃瞪大眼睛問。
“靠。”張雨齊苦笑一聲,說,“我是說我沒有,怎麽可能有呢?我連女朋友都沒有。”
“那有什麽呀?人家威廉一世就是私生子,還建立了諾曼王朝呢,達·芬奇也是,還有小仲馬……”劉一璃一臉認真地說。
張雨齊哭笑不得,連忙向劉一玻求救,說:“一玻,快止住她,要不,一會兒她恨不得編排出我兒子都八歲的事來。”
劉一玻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大大咧咧地說:“不可能,你才出去七年,最多也就六歲。”
說完自己都樂了。
“那你是不是被學校開除了?還是被黑社會追殺?或者是……”
劉一璃還想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張雨齊隻好堅決地把她打斷了。
“停!停!小蚊子,咱這不是演電影,你思維能不能正常點,讓我安心吃鹵煮?”
劉一玻笑著說:“看到了吧,這一路我都被她煩死了。剛才飛機晚點,她竟然不停地問我飛機會不會被劫持了。也不知道她腦子裏都是些什麽。”
“晚點兩個多小時呢,我擔心呀,怕大蒼蠅出事嘛。”劉一璃振振有詞地說。
玩笑歸玩笑,張雨齊心裏還是很感動的。自從父母過世後,除了姑媽外,他其實很少體會到被人關懷的滋味。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在那邊待著沒勁,心裏發虛,一時衝動就跑回來了。”張雨齊不想劉一璃再瞎猜,就一本正經地說。
這解釋,根本經不起推敲,更糊弄不了劉一璃,你在國外都七八年了,咋就突然心裏發虛一時衝動了。劉一玻也不想讓劉一璃再糾纏下去,就連忙岔開話題,說:“回來能待多久?不走了吧?”
張雨齊心裏也沒底,隻能含糊以對:“看情況吧,沒準呢。”
“姑媽那裏你咋解釋呀?逃避不是長久之計,你總得解釋和麵對呀。”劉一玻看張雨齊吃得差不多了,才試探地說。
“啊?你回來連姨媽都沒說呀?那還能有你的好?”劉一璃聽兩人這樣說,不由得大吃一驚。
劉一玻連忙說:“琉璃球,咱們可是說好的,你可不能當叛徒,給姑媽打小報告啊!”
劉一玻一直隨著張雨齊稱張詠琳姑媽,劉一璃卻不,她始終喊張詠琳姨媽,張詠琳也一直喜歡她這麽叫。
劉一璃瞪大了眼睛看著張雨齊:“不會真沒說吧?”
張雨齊漠然地點點頭。
劉一璃拍著胸脯保證道:“大蒼蠅,你放心,這點義氣我還是有的。不過這紙是包不住火的,她一定會知道,到那時候問題就嚴重了。她最疼的是你,你背著她跑回來,到北京還不告訴她,你想想她知道了得多傷心,她那脾氣,你又不是沒領教過。”
劉一玻點點頭,表示認同劉一璃的說法。
“道理我都明白,就是不知道怎麽開口……”張雨齊遲疑道。
“有什麽不好開口的?反正你已經回來了,見到她再說吧,多賠笑臉多認錯,大不了就掉眼淚唄。”劉一璃滿不在乎地說。
“說得輕巧,你以為姑媽還是小時候帶我們玩的那個人呀?早變了。現在永惠集團的人誰見了她不哆嗦呀?那眼睛一瞪,嚇死人。”劉一玻搖搖頭,說。
“你心裏沒鬼哆嗦什麽啊?大蒼蠅,該麵對就得麵對,疙瘩越結越大,誤會越積越深,姨媽是你至親的人,你不能讓她誤會你。”這是見麵以來劉一璃說得最一本正經的話。
張雨齊也確實感覺到了與姑媽的見麵無法回避,他說:“那就這樣吧,是福不是禍,我待會兒去你那兒取行李,今晚還是回去住。”
“嘿嘿,肯定會遭逢一陣急風暴雨,你自求多福吧!”劉一璃安慰地拍了拍張雨齊的肩膀,既充滿同情,又不懷好意地說。
劉一玻和張雨齊都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
與姑媽的第一次交鋒
讀什麽樣的書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學養,和什麽人交往可以決定一個人生活的階層,而穿什麽樣的鞋也可以彰顯一個人的品位。這雙CL限量版的紅底高跟鞋,被主人穿得霸道囂張,有種壓倒一切的決心和氣勢。此時,這雙高跟鞋在張雨齊麵前走來走去,流露出主人內心的強烈憤怒。
張雨齊低頭看著眼前的高跟鞋焦躁地踱步,內心充滿了忐忑。
姑媽張詠琳是他現在唯一的親人。父母暴斃,這讓當時未成年的張雨齊和沒有工作的姑媽都陷入了絕望,姑媽隻能咬牙出麵撐起公司,把他送到國外,這一晃就是七年。
姑媽對他的疼愛是毋庸置疑的。對他的照顧也是體貼用心、無微不至。可他卻連個招呼都沒打就終止學業偷跑回國,張詠琳火冒三丈,侄子的膽大妄為和任性乖張對她來說簡直是蔑視,她絕對無法接受。
以前,他也沒有膽量這麽做。
張雨齊此時的心境卻有所不同。他寧可承受張詠琳的怒火,也不願意在大洋彼岸繼續過著疑慮重重、醉生夢死的生活。
他要弄清楚父母死亡的真正原因,就必須回國調查,留在國內,姑媽這一關是他必須要過的。
高跟鞋的主人氣鼓鼓地踱了半天步,終於累了,緩緩坐在張雨齊對麵的沙發上。張雨齊聽到張詠琳的聲音,還是和以前那樣爽快清脆,卻少了他記憶中的灑脫溫柔,多了幾分不容置疑。
“你出國也有六七年了,既然回來了那就好好玩玩,會會朋友,學校那邊我會去協調,等過段時間立馬給我回去。”
張雨齊沒想到張詠琳這次竟然這麽通融,既沒哭也沒罵,讓他有些不適應。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他眨巴著眼睛,滿臉誠懇地看著張詠琳。
“但是姑媽,我想多待一段時間,不想著急回去。”
張詠琳本來舒服地靠在沙發上,聽張雨齊這麽一說,又立馬直起了身子,張雨齊感覺到張詠琳的眼睛就像一把銳利的刀,恨不得當場就把他剝光。
“為什麽?”
“在國外就是浪費時間,我這幾年除了語言,其他什麽也沒學出來,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想回來找點事情做。”
張雨齊知道張詠琳肯定一直在生氣,他也知道他這次做得有些過分肯定惹惱了她。她每次生氣的時候總是直直地盯著他,而且笑容比任何時候都燦爛。
張詠琳此時臉上的表情就讓張雨齊毛骨悚然。
她淺淺地一笑,譏諷地說:“哎喲,我怎麽記得張大少爺您曾經信誓旦旦地跟我說過什麽來著?什麽生命的真諦就是可以毫無顧忌地浪費,對吧?這才過了多久,就突然覺得時間珍貴起來了?”
“那時,我不大懂事……”
張詠琳完全不想聽張雨齊的辯解,她陷在自己的情緒裏數落他。
“那怎麽著?現在懂事了?懂事了你就應該拿張文憑回來呀?最初讓你去哈羅公學,將來可以讀牛津或者劍橋。你說你要去威斯敏斯特,我想你當時情緒不好,隻要好好讀書,哪個學校不一樣呀,結果呢?還有半年就畢業了你又跑去愛丁堡,這些我都不說了。你好歹也要畢業,拿個學位回來呀。別人問起來,你怎麽說呀?總不能兩手空空吧。再說了,你讓我怎麽跟你爸媽交代?”
張詠琳雖然沒有像張雨齊預想的那樣劈頭蓋臉,怒氣也比剛才收斂了很多,話說得雖然夾槍帶棒、連諷帶刺,但不枝不蔓、句句在理,讓雨齊無言以對。
“我……我想去公司上班,學點實用的東西……”張雨齊吞吞吐吐地說。
那封郵件寫得很清楚,要找出父母死亡的真相,到永惠去查。永惠就是當初父親創辦的公司,現在,姑媽是董事長。
“哦?張雨齊,那你要給我說明白,你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姑媽用眼睛瞄了一眼張雨齊,不緊不慢地說。
張雨齊的心思被一語戳穿,不免有些慌亂。
他其實在心裏已經盤算多次怎麽回答了,他知道張詠琳一定會問到這個問題。
這也難怪張詠琳生疑。父母的突然離世給張雨齊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創傷,他拒絕回國,而且發誓絕對不踏進永惠公司的大門。可是現在,他不光回來了,而且還想到永惠上班,這不僅會讓張詠琳覺得奇怪,連張雨齊都覺得自己這態度轉變得跨度有點大。
他必須準備一套合乎情理的說辭,以打消姑媽的疑慮。
張雨齊站起身,倒了一杯水,遞給姑媽,說:“過去呢,我特別不懂事,主要是爸媽一出事,讓我情緒一直很低落,再加上逆反心理,肯定幹了很多荒唐事。現在,我長大了,也逐漸明白事理了,我知道姑媽這些年來裏裏外外不容易,既要發展公司,還要無微不至地照顧我,養育我。”張雨齊歎口氣,接著說,“哎,我是家裏的男人,我得幫姑媽,再說了,我也有責任替姑媽分擔壓力呀。”
張詠琳接過張雨齊遞過來的水,喝了幾口,盯著張雨齊的眼睛,足足盯了半分鍾,才說道:“這是你的真實想法?”
張雨齊很鎮定,使勁點了點頭。
張詠琳愣了一會兒,眼睛裏竟然有了淚花,她一改剛才的疾言厲色,滿懷深情地柔聲說道:“齊兒,你能這樣想,也算姑媽沒白疼你。”她把喝完的水杯遞給張雨齊,說,“去,把拖鞋給我拿來去。”
張雨齊心裏明白,姑媽的火和氣消得差不多了。剛才她怒氣衝衝,進家門連拖鞋都沒有顧得上換。
張雨齊拿了拖鞋,把姑媽的高跟鞋換下來,放到樓下的鞋櫃裏。
“但是,”姑媽換上了拖鞋,繼續說道,“將來你無論自己創業還是接管永惠,沒有文憑可不行。公司治理也不是簡單的事,你不僅需要有狼性,還要有鎮得住別人的東西。你在國外讀了那麽多年書,都沒有取得個學位回來,大家怎麽看你?即使當麵應承你,背後也不見得服氣。你可以花點時間先進到公司曆練曆練,也算有了實習的經曆,但過段時間還是得回去把書讀完,畢了業,把文憑拿到手,這才是正路子。”張詠琳站起身,準備去換衣服,她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說,“要曆練就得像個樣子,最好從最底層做起,你要想好了,可不能頭腦發熱,公司自有公司的規矩,不像自己家裏,由不得你搞特殊化。”
隻要讓自己留下,還能進入永惠,張雨齊的目標就達成了。他覺得自己讀了那麽多偵探小說,還有劉一玻的幫助,說不定用不了幾天就能把父母死亡的真相查個水落石出,至於回去是不是拿文憑,那就到時候再說吧。張雨齊心裏想著,嘴裏立馬答應道:“好,我就當個實習生,就從最底層做起,也別讓人知道我是誰,您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先別嘴硬,幹一段時間再說。”張詠琳也沒有把張雨齊的話太當真,她淡淡地說,“你洗漱去吧,我換了衣服給你收拾床鋪,你住樓下你原來的房間還是住你爸媽的屋子?”
“住我的房間,我自己弄吧。”張雨齊趕緊說道。
“自己弄?”張詠琳譏諷了一句,“你自己會弄什麽?洗漱完早點休息,明天我陪你去看看你爸媽,七八年都沒回來了,給他們掃掃墓去。”
張雨齊連聲答應著。
張雨齊父母的墓地在郊外,一片群山環抱之中。
雖然張雨齊的父母離世事出突然,但張詠琳還是托了人,花了重金為哥哥嫂子在這片依山傍水的公墓裏選了最好的一個位置,墓穴和墓碑都用了最昂貴的大理石修葺。
張詠琳將一束花放在墓碑前,拉著張雨齊對著墓碑深深地鞠躬。
“哥,嫂,齊兒回來看你們了。”
張雨齊在父母的墓碑前看著兩人的遺照,不禁悲上心頭,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
那曾經是多麽溫暖的家呀。
那時候父親張永琛整天忙於創業,晚上回來很晚,再晚回來,也要到兒子房間看看,幫他掖掖被角。媽媽要照顧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還要忙活公司的事,每天也忙得不可開交。那時,隻有姑媽最清閑,像一陣風一樣,來來回回,今天飛這裏,明天飛那裏,到處吃好吃的,看風景,逛商場,自由自在,讓張雨齊很羨慕,總想著長大也要像姑媽那樣無拘無束。
姑媽不用去上班,還可以恣意地生活。她在郊外有個帶小院的房子,種了很多的花和草,還有柿子和葡萄。周末,她經常開車來接爸媽,爸爸忙,顧不上,媽媽就會帶上劉一玻和劉一璃一起,那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光。
後來父母突遭車禍,不僅張雨齊陷入無盡的悲痛之中,姑媽的快樂時光也戛然而止。她一方麵要撫養未成年的侄子,另一方麵要用柔弱的肩膀去接管哥哥遺留下來的公司,扛起公司管理的重責。好在還有劉學恭,還有幾位與張雨齊父親一起創業的公司元老,他們兢兢業業輔助張詠琳把公司越做越大。
“爸媽,我這次回來就暫時不走了,我想在家幫姑媽擔負些責任,把你們辛苦創立的企業發揚光大,希望你們在天之靈能夠保佑我,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張雨齊跪在父母墓前,輕聲嘀咕說。
“哥哥,嫂嫂,咱們齊兒這回真的長大了,長成男子漢了,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教導他、磨煉他,讓他摸爬滾打幾年,盡早成熟起來,好光大咱們張家的門楣。”張詠琳站在跪著的張雨齊背後,也輕聲念叨。
張雨齊用複雜的眼光看了一眼張詠琳,他能感受到姑媽此刻話語中的真誠,但又不確定這種真誠到底有幾分可信。
“爸媽,我這次回來就是要把你們開創的事業好好做下去,不讓你們在天之靈蒙冤。”
張雨齊說這句話時,不僅專門提了“開創”字眼,還用了“蒙冤”這個詞,而且,說到這兩個詞匯時,他還故意加重了語氣。他邊說著話,邊用眼角偷偷觀察張詠琳的反應。但張詠琳正愛憐地用手輕輕撫摸他的腦袋,滿眼柔和地看著張永琛、梁惠英夫妻的墓碑。
張雨齊事後回憶,他覺得說出這兩個詞匯時,姑媽輕撫在他腦袋上的手,肯定是顫抖了一下。
“齊兒,你跟爸爸媽媽多說會兒悄悄話吧,這麽多年了,他們也想知道你的情況,雖然我也時常來跟他們說說,不過你肯定也有很多話想要單獨跟爸媽說,你再多待一會兒,我去車裏等你。”
張詠琳說完,也未容張雨齊答應,就轉身先行離開了墓地。
從墓地回來的路上,張詠琳拉張雨齊與她一起坐到車的後座,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坐到了副駕駛的座位上,姑媽白了他一眼,話裏有話地說:“你可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我長大了。”張雨齊也是話裏有話,一字一頓。
因為那封郵件,張雨齊的確覺得眼前的姑媽和以前不太一樣了,讓他心存芥蒂。在汽車上,因為司機在,張雨齊覺得他對姑媽的頂撞肯定讓張詠琳心裏很不爽。
“男孩子長大了,就不屑和做長輩的親近了,嫌姑媽老嘍。”她長歎了一句,似乎說給司機聽,也給自己找個台階下。
張雨齊也覺得剛才說話有些冒失,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糊弄女人張雨齊是很擅長的。他扭頭,一臉真誠地說:“才不是呢,姑媽您可一點都不老,要是咱倆一起出門,人家肯定會認為你是我姐姐或者妹妹,沒人會覺得你是我姑媽的。”這話把司機都說樂了。
對姑媽,張雨齊內心裏一直是矛盾重重。
他躺在自己臥室的**,感受著高檔床具所帶來的舒適和愜意——雲霧枕、真絲床單、天然乳膠床墊……臥室是張詠琳親手布置的。姑媽是很會生活的人,講究品質,尤其在生活細節上極為在乎,所以她對張雨齊的吃穿用度,都非常用心,別說在自己家,即使張雨齊在倫敦和愛丁堡的公寓,也是姑媽一手張羅和安排的。
他一直很享受姑媽的這種在生活上近乎溺愛般的照顧。
這種溺愛,也隻是來自姑媽。
父母生前,正是家族企業草創期,爸爸整天出差,有時候忙起來連家都顧不上回,就住在辦公室,媽媽一方麵要參與公司的事務,另一方麵還要照顧父親,張雨齊就成了放養的孩子。張雨齊時不時會把與父母一起時的溫暖畫麵在腦海裏重放,也不乏自己臆想的成分,但他自己在心底也承認,童年最美好的時光還是與姑媽在一起,爸爸的嚴厲,媽媽的嘮叨,讓他小時候總覺得姑媽才是真正的親人,姑媽身邊才是真正的避風港灣。姑媽那時候就疼著他、寵著他、護著他,他甚至一度覺得媽媽如果是姑媽該多好呀。
張雨齊沒有太多親戚的概念。他有好一陣子分不清楚親戚和朋友的關係,因為喊叔叔阿姨的人很多。但爸爸媽媽去世後,他才明白,在這個世上,除了姑媽,他竟然無依無靠。爸爸媽媽的家人都死於唐山大地震,那時候他們都很小,是爸爸照顧姑媽長大的。爸媽去世後,姑媽就成了他唯一的親人。似乎在這個世上,他也隻有姑媽了。
平心而論,姑媽對他的疼愛超過了父母,雖然,他堅定地認為爸媽是愛他的,當然是無私地愛著他,他是唯一的孩子呀。當然,姑媽也是真心愛他的,雖然,他把青春期的逆反發泄在姑媽身上,但那也是因為父母不在了,他隻有姑媽可以發泄了。
她是這個世上我唯一的親人呀,張雨齊在內心裏對自己說。
在沒有收到郵件之前,他從未懷疑過姑媽對自己的愛,盡管他逆反著,曾經任性地踐踏著姑媽的愛。我是個可憐的孩子,張雨齊曾經這樣定位自己。
但那封郵件打破了張雨齊醉生夢死的生活,郵件上的署名是“局外人”。“局外人”暗示說他父母的死沒那麽簡單,當初的車禍或許是一場謀殺,而他的姑媽張詠琳是這場車禍最大的受益人,或許就是主導者。
利益真的可以讓人背棄道德和親情嗎?
姑媽掌管了父親一手打造的公司,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姑媽是被迫上位還是蓄謀奪取,張雨齊不敢去想,他多少看過一些在利益麵前人性泯滅、兄弟鬩牆的故事。
一方麵是這個世上自己唯一的親人,另一方麵是父母的去世謎團,他覺得無論如何也要弄清楚。對姑媽的懷疑讓他內心有強烈的負罪感,這是他現在最親最愛的人,他怎麽可能去質疑,但父母去世的謎團又困擾著他。他從一個無憂無慮的陽光少年一下子成為沒有爹娘無依無靠的孤兒,這樣的打擊是他無法擺脫的痛,是想起來連身上的汗毛都充斥著怒火的恨,但他無能為力,隻能把一切深埋心底,寧可醉生夢死,也不願翻起,不敢翻起。
“局外人”的郵件讓他猛然驚醒。
如果此事與姑媽沒有關係呢?
他也寬慰著自己,畢竟,這麽多年來,他努力說服自己接受父母死於交通意外的事實,敏感的心也漸漸沉寂,有姑媽處理一切就好了。但在他知道父母的死另有隱情時,當他意識到父母的死或與姑媽有關時,他還是坐不住了,再萎靡的身軀也經不起兜頭一盆刺骨冰水的潑激。
這件事,必須弄清楚。我需要真相,他對自己說。
即使這事真的與姑媽有關,我也要弄清楚。
“局外人”的提醒,讓他時常毛骨悚然,如果真是姑媽主導的,那父母之仇,報還是不報?這已然成了他的心結。
公司新來的年輕人
好不容易到周末,劉一璃一大早就揪著劉一玻去找張雨齊,用她的話講就是帶著張雨齊滿北京城“浪浪”,讓他見識一下國內的妞不比英國的差,結果一打電話——張雨齊在加班。
張雨齊去上班已經讓劉一璃吃驚了,竟然還加班。
在她看來,張雨齊就是個自由散漫的人,無拘無束,**不羈,怎麽能忍受上班這樣刻板的工作呢?再說了,剛從國外回來,怎麽也得休整休整,該玩玩,該逛逛,滿四九城串串再上班呀。這下可好,不僅一回來就上班,周末還加上班了。
“肯定是姨媽逼的。”劉一璃煞有介事地對哥哥說。
劉一玻當然知道張雨齊上班的目的,很多策略都是他倆謀劃的。但這些事是絕對不能讓妹妹知道的,她那做事的風格,別說幫忙,不壞事就阿彌陀佛了。於是便順著她說:“嗯,肯定是。大蒼蠅最怕他姑媽。”
從墓地一回來,張雨齊就提出要到公司上班,這讓張詠琳也吃了一驚。
“你不調整調整倒倒時差,與過去的小夥伴們玩幾天再說?”張詠琳很是關心地問。
“除了您,我也沒有什麽親人,過去的小夥伴也就劉一玻劉一璃有聯係,不也已經見到了嘛。還是去公司上班吧,也盡早了解公司狀況。”張雨齊很堅定。
“那好吧。但是雨齊,上班可不是腦子一熱,我不管你是怎麽想的,既然你想上班,那就去上班。這公司本來就是咱們張家的,你是張家唯一的根,但現在,公司正處於關鍵時期,我肯定不能交給你。”張詠琳的態度很強硬。
“我知道。您不是說讓我當實習生嘛,那我就當實習生好了。”張雨齊滿不在乎地說。
“那咱們約法三章,你進公司,不能暴露自己身份,就從普通員工開始做起,幹三個月試試。如果幹得下來,咱們再說未來的事,如果三個月沒幹下來,你就乖乖給我回英國,把學位拿下來。我可不想讓別人議論張家未來的繼承人連個大學畢業證都沒有。在國外這麽多年,遊手好閑來著?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將來怎麽找媳婦?你如果同意,明天上班我就安排,我也會告訴知道你身份的人,守口如瓶。如果不同意,你就在家好好歇著,願意找劉家那兩個玻璃球子出去轉轉就轉轉,不願意就在家待著,待夠了就接著回英國去。”
張詠琳把昨天晚上嘮叨的話又交代了一遍,還沒說完,張雨齊立即說道:“我同意。”
“同意什麽?”張詠琳說,“同意上班還是同意回去?”
“我同意幹三個月,從最底層做起,我不會跟任何人說與您和公司的關係,如果幹不好,您就辭掉我。”張雨齊信心滿滿地說。
“那好,咱們一言為定。”張詠琳做了多年公司的董事長,說話做事都是斬釘截鐵。
第一天上班,張雨齊是搭了姑媽的車走的。但在離公司還有幾百米遠的地方,張詠琳讓張雨齊下了車,說:
“以後你就坐地鐵或者騎自行車上下班,新員工別搞特殊化。你在這裏等著,二十分鍾後到人事部麵試,如果順利,今天就辦入職。”
看張雨齊背著雙肩包下了車,司機老王遲遲不發動車,說:“董事長,行嗎?他還是個孩子不說,剛回北京,人生地不熟的。”
“開車吧。”張詠琳笑著說,“不磨礪磨礪,他還以為這家業是大風刮來的呢。”
二十分鍾後,張雨齊平心靜氣地走進了公司大樓。
這座位於三環邊上的三十層鋼筋水泥大廈是永惠集團前幾年修建的。除了公司在此辦公外,也作為寫字樓對外出租,樓下是高端商場。
張雨齊剛才圍著大廈轉了一圈,找到了地鐵口,也看到了星巴克咖啡廳。雖然在國外他是絕不喝這種咖啡的,但他即將成為一個坐地鐵上班的普通打工仔了,他點了杯當日咖啡,坐在咖啡廳裏,觀察著行色匆匆的路人,想著下一步從何處著手。
二十分鍾後,他走進公司,在前台報上自己的名字,立即就被引見到人力資源部。
效率還不錯,張雨齊在心裏說。
麵試張雨齊的HR是個年輕的女孩,穿著一身與她身份匹配的正裝,一臉做人事工作的一本正經,就好像在這個職位上已經混了很久了似的,但眼神裏卻還是流露出對這個將要入職的實習生的一絲好奇。
從拿到簡曆,到新員工進門,隻有不到十分鍾,這完全不符合公司正常的進人流程。
永惠集團雖然不是聲名顯赫的大外企,但也是著名的高科技企業,能直接進到公司總部的,不僅要畢業於名牌大學,而且都需要經過過五關斬六將的多次筆試麵試,才有可能被選中,即使是實習生,也有一套考評體係,畢竟,高科技公司,保密製度還是很嚴格的。這個新來的實習生,除了短短的幾句簡曆,連身份信息背景材料都沒有,就要被安排在總裁辦一部,公司最炙手可熱的倪總助手下實習,縱是她秉承人事工作守口如瓶、不該問的絕不多問的原則,還是難以掩飾對這個看上去不諳世事的大男孩身份背景的猜測。
在進行了例行的麵試程序後,年輕的HR盯著這個看上去坦然自若,其實內心並不是十分平靜的年輕人,突然問道:
“凱文,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吧?你過去對永惠集團了解嗎?”
這話問得倒也沒有什麽毛病,看上去這是HR的套路——你來應聘,總要了解一下公司吧。
但聽到“過去”兩個字,張雨齊還是內心一凜,心裏想,說你對永惠集團了解嗎不就完了,為什麽要加上“過去”兩個字?這是無心還是有意呢?
辦公室還是有政治的。張雨齊心裏想。他因為不想暴露身份,與姑媽商量好,在辦公室就用他的英文名字Kevin,張凱文。姓張的多了,不會因為姓張就會被大家聯想吧,張雨齊就不一樣了,他父母葬禮,當時公司的很多員工都參加了,雖然他還是個孩子,但張雨齊這個名字還是有可能被人記住的,何況,姑媽也可能在公司裏提起過張雨齊,但凱文就很少人知道了。
張雨齊低下頭,裝作有些難為情的樣子,說:“了解一些,也不是了解得很清楚。”
真實情形也是這樣呀,張雨齊在心裏說,如果了解得很清楚,我不就知道父母死亡的真相了嗎?
“為什麽要來永惠集團實習呢?”
HR女孩看著張雨齊的簡曆,看似漫不經心,可這些問題對於張雨齊來說都似乎很尖銳。是呀,為什麽要來呢?
“我需要一個鑒定。”
張雨齊心裏說,姑媽隻給三個月,不就是想鑒定我合不合格嗎?
說完,他又補了一句:“來永惠集團,也算父母逼迫的吧。”
是呀,如果不是為父母的事,我還在沐浴大西洋的海風呢,張雨齊心裏想,這話,即使將來她知道我是這公司的繼承人,也算不得說謊,我不就是為父母的事逼迫得來做實習生嘛。但這話在年輕的HR姑娘心裏,卻是另一番解讀。
我說呢,原來是個公子哥兒呀,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看這身打扮就像,難怪不按正常入職程序走呢,也難怪這簡曆對於家庭背景如此語焉不詳。
既然是例行程序,那就別節外生枝,想到這裏,HR站起身,微笑著衝張雨齊伸出手。
“歡迎你來永惠集團,希望在這裏工作舒心快樂,我叫李玫,在人力資源部,遇到困難隨時來找我。”
張雨齊如釋重負,也忙站起來,輕輕握住了李玫的手。
與女孩子打交道,張雨齊還是很自信的,而且,他覺得人力資源部掌握著公司的諸多機密,他需要建立一個內應。
所以,他一邊屈身致意,一邊不無大膽地套近乎道:“謝謝你,你笑起來真好看。”
李玫歪著腦袋,略顯俏皮地問道:“剛才不好看?”
“剛才?你就像一個女法官,一臉嚴肅,我哪裏還敢看?”
對付女孩子,張雨齊是有一套的,他那雙憂鬱的眼睛,曾經讓不少女孩子迷戀。
果然幾句話就把李玫逗得花枝亂顫,而且,李玫也堅信了自己的判斷,這是個會討女孩子歡心的公子哥兒。
“你的工位在總裁辦一部,你對倪總助直接匯報工作。所以,你的工作安排由倪總助負責,但你每周的工作周報除報倪總助外,還要抄送我,所以,你工作表現不好,我是能看得到的。”李玫笑著給張雨齊介紹。
“工作周報是什麽?”張雨齊有點蒙。
“這本,”李玫從交給張雨齊的一個藍塑料箱裏抽出一本厚厚的小冊子,“這本《永惠人手冊》,裏麵寫得很清楚,你一定要用心讀,這是公司的管理製度和規程,你每周末下班前要把自己一周的工作情況和下一周的工作計劃Email給你的主管領導,她會給你回複的,這是永惠集團的管理體係。”
張雨齊接過《永惠人手冊》,翻開第一頁,就是爸爸的照片,黑白照片,下麵一行字:永惠企業創辦人張永琛先生。
猛一看到父親的照片,張雨齊鼻子立即就酸了。他掩飾了一下,把手冊合起來,放回那個塑料箱裏,說:“我回家認真拜讀。”
李玫沒有注意到張雨齊神情的變化,說:“這是不能帶回家的,這個箱子裏的東西,是你在這邊工作要用得到的,如果將來你離開公司,這些都要收回。你核對一下箱子裏的東西,這是清單,請你在這裏簽個字,證明你領到了員工資料包。”李玫工作非常熟練,做事很是利落。
“來,笑一笑,我給你拍張照片,辦入門卡用的。這需要一小時左右,有了入門卡,你才能進到其他部門。現在,我先送你去拜見你的長官吧。”李玫放下相機,笑盈盈地看著張雨齊。
“長官?是倪助理嗎?”張雨齊問道。
“噓。”李玫拿一根手指立在嘴上,做了個小點聲的動作,輕聲說,“這是我們私下裏對直接領導的稱呼。哦,對了,因為你在總裁辦,我得給你提個醒,免得在稱謂上犯糊塗,如果大家說董事長,那是指張總,如果說老板,是指劉總,這個可要記清楚,尤其你們總裁辦。”
“咦,這倒奇怪?永惠集團不是張家的家族企業嗎?為什麽張詠琳女士不稱老板,劉總稱老板呢?”張雨齊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吊了起來。
李玫詭異地笑了笑,說:“這事呀,我們也說不清楚,劉總是創業元老,在公司威望很高,董事長非常尊重他,她把劉總稱老板,大家才跟著叫的。你在總裁辦一部,是為董事長和幾位副總裁服務的,總裁辦二部,是為老板和公司幾位元老級副總裁服務的,咱們公司實行的是聯席總裁製。”
“什麽是聯席總裁製?”張雨齊輕聲問,趴在桌子上,支起耳朵。
“就是兩個決策人呀,董事長和老板是平級的,重大事項的決策需要他倆都同意才能執行。”李玫說起公司的事,立即又變成了張雨齊剛進屋時的法官模樣。
“為什麽這樣做呢?是為了相互製衡嗎?”張雨齊不解地問。
“你想哪裏去了?董事長和老板關係非常好,這是董事長尊重劉總的表示,你不知道,如果不是劉總,這家企業發展不了這麽大,據說董事會幾次給他股權,他都不要,他與董事長的哥哥是好朋友,人家念舊情,兢兢業業扶持公司,淡泊名利,你見了就知道,非常謙和,就像個大學教授。倒是董事長說話辦事有點女強人的味道,風風火火的,你為她服務,得機靈著點,要做好經常挨罵的心理準備喲。”李玫笑著說。
“那麽厲害,還真罵人呀?”張雨齊有點吃驚。
“哼。”李玫冷笑一聲,說,“別說是董事長,你的長官就夠你伺候的,那可是公司炙手可熱的人物,在老板和董事長麵前都吃得開,人家能力強,脾氣自然也就大。不過,一部出來的人提升得都快,你是實習生就另說了,但願你以後能在永惠集團工作。”
“聽著跟羊入虎口似的。”張雨齊笑著說,“我要是遇到了困難,你可得幫我。”
“那是自然。”李玫也笑了,說,“走吧,我陪你去拜見你的頂頭上司,咱們公司第一大美女。”
“比你還漂亮?那不就成仙女了嗎?”張雨齊一邊恭維著李玫,一邊搬起藍色塑料箱子。
總裁辦一部的辦公室與人力資源部不在同一樓層。
李玫邊走邊給張雨齊介紹:“這座大廈是咱們公司的,共三十層,底商出租了,在這裏辦公的主要是集團總部和部分下屬公司,老板和幾位元老副總裁的辦公室在最頂層,總裁二部服務老板,也就跟著在頂層辦公,董事長和幾位年輕的副總裁在二十九樓辦公,所以,你們一部的工位在二十九層。”
李玫人緣應該不錯,路上不停有人跟她打招呼。進了電梯,一個四十來歲似乎沒睡醒的男人看李玫在樓層號上按了二十九,又看了一眼跟在她後麵抱著塑料箱子的張雨齊,就努努嘴,說:“新來的?”
李玫很冷淡地回了句:“對,新同事。”
“可以呀,一入職就進一部,關係戶吧。”那男人盯著張雨齊,陰陽怪氣的話卻是對李玫說的。
“陳慧春,你又遲到了吧,如果還這樣吊兒郎當,我估計用不了多久,你的藍箱子就會回到我們人力部。”說這話時,李玫的表情又回到剛麵試張雨齊時的嚴肅,而且,臉並沒有轉向說話的男人。
“說什麽呢?哪裏是遲到,我隻是下樓抽支煙。”看自己的樓層到了,男人趕緊溜出電梯。
二十九層,辦公的人不多,所以顯得非常安靜。
倪可欣的辦公室不大,但很整潔,桌子上的花瓶裏插著幾枝百合,正開得歡暢,把人也襯托得益加清新。
李玫應該算是個美人坯子,可和倪可欣一比,立刻就相形見絀了。
倪可欣的美是不動聲色殺人於無形的那種。猛地一看隻覺得是個清秀佳人,但職業裝包裹下纖細的腰肢和渾圓挺翹的臀部卻有著致命的**,隻要看一眼,就會被深深吸引。張雨齊自詡閱美女無數,但看到倪可欣後才體會到什麽叫鍾靈毓秀、風姿綽約,經不住一陣陣怦然心動。
與李玫的熱情相比,倪可欣對張雨齊的報到卻表現得十分冷淡。她禮貌地謝過李玫,轉身對一個在忙著複印資料的胖胖的女孩招招手,胖女孩立即放下手裏的東西,跑過來。
“這是凱文。”倪可欣指了指傻站著的張雨齊,說,“他要在這裏實習,三個月就走,協助你工作吧,在你旁邊給他安排個工位。”又抬臉看了張雨齊一眼,接著說,“這位是小劉,劉京平,她是一部的文員,由她負責指導你工作吧。”聲音溫婉但表情平淡,看似商量,卻帶著一副不容別人辯駁的堅定,說完,也確實未看兩個人的反應,腰肢一扭,回頭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門也“砰”地關上了。
張雨齊跟著劉京平進了她的辦公室,看著劉京平像門板一樣寬闊的後背,和腰部凸起的一層厚厚的“遊泳圈”,張雨齊腦子裏默默給劉京平起了個外號——胖劉。
胖劉的辦公室嚴格意義上不能說是她的辦公室,倒像是個公用空間,在樓層的角落裏,門口是複印件、掃描儀、冰箱和一台不是很大的咖啡機,門內則是各種資料、文件、報紙,一張大學圖書館裏經常見到的能坐好幾個人的大平板桌幾乎占了房間的一半麵積,桌子上也摞滿了各種資料,桌子上有兩台電腦,一台正開著,屏幕上持續地閃著“我是一隻小小鳥”幾個字,看來是屏保了。
“你坐這兒行嗎?”胖劉指著另一台閑著的電腦,一邊說,一邊急急忙忙拿抹布把電腦擦了擦,又慌慌張張去搬椅子。在牆角處險些被腳下的東西絆倒,一看,是自己的鞋子,就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說:“公司要求穿高跟鞋,我要是穿高跟鞋上下班,根本擠不上地鐵,就……”
“理解,理解,我自己來,自己來。”張雨齊接過椅子,很熟絡地說,“我叫您劉姐吧,以後靠您指導我呢。”
“哪裏會指導呀?我是部裏的文員,就是為大家服務的,我哪裏能指導得了你呢?”胖劉說得很實在。
胖劉用麵巾紙擦著臉和脖子上的汗,看張雨齊搬了椅子坐下,才說:“文員的工作倒不是很累,就是瑣碎。你來了,咱倆一起做就是,別說什麽指導不指導的。進大公司,不都得從基層做起嗎?我們一起努力吧。”
張雨齊忙點頭稱是。
整整一天,張雨齊一直跟胖劉在一起整理公司的資料,除了李玫讓人將他的入門卡送上來,張雨齊在辦公室裏待了一天,沒見到一個人,電話倒是不斷,胖劉也進進出出許多趟,下午還給一個副總送了次咖啡。
雖然在同一層辦公,他並沒有見到姑媽,也沒有聽到她的說話聲。
他的主管倪可欣也沒有露麵。
下了班,他都要走到地鐵站了,才接到張詠琳的電話。
“第一天上班感覺怎麽樣呀,張凱文先生?”張詠琳調侃道。
“還好吧。”張雨齊悶聲悶氣地說。
“曹姐會把飯給你做好的,我要招待客戶,不知道幾點能回去。你要是出去玩,開車庫裏的那輛沃爾沃,鑰匙在門口鞋櫃上麵掛著呢,找不到問曹姐。要開車就不能喝酒,明天還要上班呢。”
“好吧,您也注意身體。”掛了電話,張雨齊確實感覺到有些疲憊。
甩不掉的小尾巴
“什麽?你竟然在倪可欣手底下工作?那個狐媚子,用句流行語說就是妖豔賤貨,那你可要完蛋了!”
當張雨齊跟劉一玻兄妹在酒吧裏訴苦上班的遭遇時,還沒說完,劉一璃就立即跳了起來。
“這是啥意思呀?幹嗎這樣說人家?你認識倪可欣?”張雨齊沒想到劉一璃那麽大反應。
“何止是認識呀,她**得險些成了我後媽。”劉一璃氣哼哼地說。
“什麽?竟然有這事?我怎麽一點也不知道。”劉一玻吃驚地問。
“家裏的事,你知道什麽呀?”劉一璃依然氣鼓鼓地搶白道。
“嘻嘻,要真有這事?我替老爸高興呢,老牛吃嫩草,時髦!”劉一玻一點也沒有危機感,反倒覺得很好玩。
“什麽嫩草,我看就是株大毒草,不!應該說是朵食人花,要不是我從中斡旋,沒準老爸早被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劉一璃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讓劉一玻很不屑,他譏諷道:“你從中斡旋?能不瞎捅詞兒嗎?你在咱家老劉麵前隻會連哭帶喊,眼淚和著鼻涕撒潑打滾,行了,你那招數誰都知道,快說說,到底怎麽回事?”張雨齊也覺得有意思,把耳朵趕緊湊過來。
劉一璃的牛皮被當場揭穿,自然很不高興,她嘟著嘴辯解道:“倪可欣跟老劉在咱家樓下的飯店裏單獨吃過飯,我看見過,孤男寡女一起吃飯,多不正常呀。”
聽劉一璃這麽說,兩人立馬沒了興致。
“嗨,不就一頓飯嗎,至於嘛,還以為有什麽大八卦呢。同事之間一起吃飯有什麽不正常的?腦子裏一天到晚想什麽呢?再說,老爸年紀也不小了,他要真想找個老伴,我不僅不反對,還高舉雙手讚成!”劉一玻不以為然地說。
“我也沒說反對啊。他想找,幹嗎不接著追姨媽呀,這麽多年了,姨媽不也一直沒嫁人嗎?他約倪可欣吃飯,就是蠢蠢欲動,就是想做對不起姨媽的事。”劉一璃強詞奪理、振振有詞。
“你別扯那些閑心了,他倆要是能走到一起,早就成了,還輪得到我們這些小輩操心?別拿人家倪可欣說事了,我感覺她挺正派的,一副清高的樣子,今天不光沒搭理我,連正眼都沒看我。”張雨齊覺得劉一璃有些胡攪蠻纏。
“那是因為她不知道你就是張雨齊。要知道你是永惠公司的繼承人,早張開懷抱媚笑著迎上來了。長得那麽好看,還那麽能幹,哪個男人不喜歡?想想就讓人來氣。”張雨齊越維護倪可欣,劉一璃越蠻不講理。
劉一玻和張雨齊看著憤憤不平專斷蠻橫的劉一璃,都笑著搖搖頭。
張雨齊點上一根煙,長吸了一口,說:“說正經的,你倆覺得我這樣出現,身份能瞞得住嗎?”
“瞞得住,瞞不住也要瞞,永惠公司那麽多美女,虎視眈眈,連我家老劉都有人惦記,何況你這個風流倜儻的大少爺了,必須要瞞住呀。”劉一璃急切地說。
劉一玻也點上一支煙,沉思了一會兒,說:“你多少年沒見過我家老劉了?”
“從出國就沒再見過呀,我也在想,如果碰到劉叔,該怎麽說?他在三十樓,我在二十九樓,現在是總裁二部給他服務,我在一部,保不準哪天就碰上了呢。”張雨齊擔心地說。
“如果沒人告訴他,我相信他肯定認不出你來。”劉一璃蠻有把握地說,“第一,他記人的能力很差,總張冠李戴;第二,你走的時候還是小孩子模樣,現在完全是大人了,你從機場出來的時候,我都沒有認出你來,他更不可能。你在我心裏的烙印肯定比在他心裏深得多呀。”
“百分之百認不出你來,你其實變化挺大的,跟小時候模樣不大一樣,如果我家老劉認不出來,你覺得公司裏還會有誰跟你熟?”劉一玻看上去還是很謹慎。
“沒有誰了吧?過去我爸也很少讓我去公司呀,頂多是一些叔叔伯伯來過家裏,我也很少在,咱們那時候不是淘氣嗎,什麽時候在家裏乖乖待過呀。多數也就是葬禮上見過,我都叫不上來。”張雨齊邊回想邊說。
“如果姑媽不說破,那應該問題不大。公司那麽大,你又是個實習生,大家應該不會把你往那邊想,大家都知道你叫雨齊,誰知道你叫凱文呀。”劉一玻分析道。
“哦,有一個人,我爸的司機,他肯定能認出我來。”張雨齊說著,眉頭皺了起來。
“你說老趙吧,你完全不用擔心,他早不在公司了。”劉一玻對公司情況比張雨齊還了解一些。
“他還活著的吧?他可是關鍵人物。”張雨齊有些擔心。
“了解過了,活得好好的,媽的,該死的不死。”劉一玻罵道。
“你們說誰呢?”劉一璃好奇地問。
張雨齊和劉一玻突然意識到還是說禿嚕嘴了,怕劉一璃多想,張雨齊連忙說:“還能有誰?趙德秋趙叔叔唄,那天要是他開車,我爸哪能出事?”
三個人都同時想到了張雨齊父母那場車禍,氣氛一下子沉重起來。
還是劉一璃打破了沉默,說:“別想過去的事了,說說,剛上班有什麽好玩的嗎?”
“好玩?”張雨齊皺起眉頭,說,“你知道我的職位是什麽嗎?文員助理,說白了就是個碎催,最底層那種。上一天班下來,差不多要整理上萬字的各種會議記錄,打印複印幾百頁的文件,基本上沒一分鍾喘氣兒的時間。”張雨齊一臉頹喪。
“那誰讓你上杆子去上班的呀!你不會悄悄跟姨媽說換個崗啊,要不我出麵找找我家老劉?”劉一璃看張雨齊疲憊的神情,有些埋怨又有些關切。
張雨齊連連擺手,說道:“千萬別,我和姑媽已經約法三章了,如果換崗,不就是變相證明自己不行嘛。這事呀,你就別給我添亂了。”
劉一璃歪過頭定定地看著張雨齊,好像張雨齊的臉上長了什麽她喜歡的物件。張雨齊被劉一璃看得有些心虛,忍不住低頭吃東西,躲避劉一璃的視線。
“你看什麽看?我頭上又沒長犄角。”
“我就是納悶,一個整天混吃混喝不務正業的人,怎麽突然變成愛崗敬業的五好青年了,我得幫你相相麵,看看是不是哪兒出毛病了。”
劉一玻不住地點頭。
“琉璃球說得對,我也覺得你有點不對勁。”
張雨齊瞪了劉一玻一眼,看到劉一玻正對他詭異地笑,立即就明白了。他必須把自己“摘”出來,不能讓劉一璃知道他倆合謀做事瞞了她,否則,她會鬧個沒完。也就心領神會,說道:“嗨,我不是想了解一下公司情況嗎?畢竟是老爸他們一手創辦的,再說了,國外大學不都看重實習經曆嗎?沒有實習經曆畢不了業。雖然我對文憑興趣不大,但有實習履曆總比沒有強吧。”
本來是隨口掰瞎話,卻一下子讓劉一璃來了精神。
“你說得對呀,我也要畢業了,也得實習呀,我也需要有實習經曆呀。”
張雨齊立即感覺大事不妙,連忙說:“祖宗,咱可沒必要湊這個熱鬧,再說,你學傳媒的,與高科技公司沒什麽關聯,你呢,最好到電視台或者報社去實習,學以致用呀。”
“不不不,我們老師說要理論聯係實際,我需要到實踐一線,好主意好主意,我怎麽沒想到呢,果然好主意,反正我畢業論文已經寫完了。”劉一璃如夢方醒但很堅決地說。
劉一璃越堅定,張雨齊越無奈,他隻好向劉一玻投去求救的目光。
劉一玻苦笑著搖搖頭,說:“她要幹的事,除非她沒興趣了,自己打退堂鼓,否則,哪有人能攔得住?從小到大,你還不了解?”
張雨齊當然了解,從小一起玩大的,隻好嘟囔道:“女大十八變,你什麽都變了,就這一意孤行的勁兒始終不變。”
劉一璃把喝咖啡的勺子在手指間轉來轉去,像玩雜耍一樣,說:“劉大公子是識時務的,知道我想做的事攔也攔不住,張大少爺您就別枉費心機了,我去實習我的,保證不壞你們的事兒。”
張雨齊一驚,後背都有些發冷,他抬眼看了劉一玻一眼,意思是難道她知道了?
劉一玻也很詫異,倒是很沉著,喝了一口啤酒,裝作滿不在乎地說:“我們的事?我們倆能有啥事?”
“哼!”劉一璃很鄙夷地看了兩人一眼,一邊玩著她手裏的攪拌咖啡的小勺子,一邊很輕蔑地說,“以為我看不出來?不就想惦記著接班嗎?老爸歲數大了,說累了,想退休,都說過好幾次了,姨媽那麽辛苦,我看著都心疼,還能幹幾年?未來,永惠公司還不是你倆的天下嗎?隱姓埋名進去了解一番,不就是想悄悄摸摸公司的情況,為實現你倆未來膨脹的野心做準備嗎!這點小心思,還瞞得住我呀?哼,張雨齊我還真沒想到,你竟然與劉一玻一樣,野心勃勃、銅臭十足。我還以為你真的超然物外與世無爭呢。看來追名逐利真是男人的通病。”
雖是一番貶損,張雨齊倒是放下心來,他笑了笑,像被說中了心事一樣,看著劉一璃自顧自在那裏玩,沒說話。
劉一玻為張雨齊辯解道:“這叫有誌氣好不好?雄心壯誌,知道為什麽叫雄心不叫雌心了吧?再說了,誰像你,總嚷著隨遇而安,不求上進。”
“誰說我不求上進?我怎麽不求上進了?我考北大,門門功課全是優秀,我怎麽不上進?我說隨遇而安,是說找個誌同道合相親相愛的人,畫眉舉案,相濡以沫,手牽著手過一輩子,那多美好。名利有什麽用?帶來成就感,滿足虛榮心而已。能帶來幸福嗎?這是我追求的人生,我不像你,利欲熏心,還有你,跟著他不學好。”她用勺子指了劉一玻,又指張雨齊。
張雨齊笑了。他看劉一玻還想辯白,忙製止道:“好了好了,我們兩個大老爺們被一個未出校門的小姑娘給灌輸了一堂理想愛情課,我們服氣,服氣了,誰讓我倆都缺乏浪漫細胞,不像我們的小蚊子,是個浪漫的姑娘來著?”
“哎喲,您張大少爺還不浪漫呀?悄悄了解公司是一方麵,我估計還不順手演繹一場富家子隱姓埋名,俏佳人傾心相助,灰姑娘與少東家終成眷屬的職場浪漫狗血劇呀。”劉一璃伶牙俐齒,說得張雨齊低著頭,摸著後腦勺子憨憨地笑。
“跟她鬥嘴就是自討苦吃,惹她的結果就是引火燒身,引以為戒,引以為戒喲!”劉一玻試圖為張雨齊解圍。
“我不但壞不了你的事,而且真能幫上你忙的,你這個傻瓜蛋。你在倪可欣手下的手下,幹的是碎催的活兒,能了解什麽呀?稍微一活躍,你就露破綻。我不一樣呀,我是劉總的女兒,可以上躥下跳張牙舞爪,你這個身份不行,所以,我越張揚,越能襯托出你的低調,我在明你在暗,這樣相互配合才能對公司了解透徹呀。再者說了,我對公司熟呀,可以堂而皇之去打聽各種大道小道的消息。你懵懵懂懂,除了被倪可欣迷得五迷三道之外,還能認識誰?”劉一璃認認真真地跟張雨齊條分縷析,也不忘順手臊他一句。
“還有胖劉。”劉一玻想顯示一下自己的幽默,不失時機地插了一句。
“去,人家結婚了,大蒼蠅又不是豬,見菜就啃。”劉一璃用白眼翻了一下哥哥。
“這你都知道?”張雨齊說,“我都不知道,她一共也沒跟我說了幾句話,我都不好意思問。”
“我有內線呀。”劉一璃得意地晃了晃腦袋,神情又恢複到了痞痞的姑娘狀態。
一周後,劉一璃果然以實習生的身份進到了永惠集團品牌戰略部。不過,她卻很少在品牌戰略部老老實實待著,每天總在二十九樓三十樓晃**,她的理由振振有詞,不了解決策者的思想,怎麽能做好戰略呢?沒人跟她較真。因為大家都知道,她是“老板”劉學恭的寶貝女兒。
能在永惠集團二十九樓三十樓工作的,個個都是人精。
劉一璃來永惠集團實習沒幾天,大家就看出這個老總的千金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樓上的小鮮肉,這一下子反而讓張雨齊引起了眾人的注意。羨慕者有之、嫉憤者有之、親近者有之、嘲諷者也有之,但大家都猜測張雨齊肯定與劉學恭有關係,要不,他女兒怎麽對這個傻小子實習生這麽上心呢。
劉一璃性格活潑,嘴甜人又乖巧,雖然整天在樓裏上躥下跳,但並不招人討厭,相反,很多人都挺喜歡她。她到哪裏,都能帶來歡聲一片。她對大家也不錯,能幫人時就幫人,能扛事處就扛事,幹活不惜力,辦事很利索。尤其是胖劉,經常被劉一璃的甜言蜜語灌得眉開眼笑歡天喜地,不僅不反感劉一璃時不時地來搗亂,有時候看她來晃**了,還借故走開,讓劉一璃可以肆無忌憚地黏糊和**張雨齊。
張雨齊心裏真是叫苦不迭。
讓張雨齊苦不堪言的除了劉一璃,還有倪可欣。
她是董事長的助理,掌握著張詠琳的行蹤,張詠琳似乎對她還挺信任,連一些私人事情也交給她處理。張雨齊心裏很清楚,要調查姑媽,最佳的路徑就是能得到倪可欣的配合和支持。可倪可欣對自己一直不冷不熱、不矜不盈,除工作外,沒有多餘的交流,別說配合了,連個缺口也打不開,這讓雨齊頗感苦惱。
雨齊並不怵與女孩子打交道,他與胖劉幾個人關係都已經處得相當好了,有時候看見倪可欣過來,他也說些笑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倪可欣絕不煞大家的風景,她也會跟著一起抿著嘴笑,等大家都笑完了,她把該安排的事情交代清楚,一擰腰肢,就又回到自己的房間,都不帶多看張雨齊一眼的。
倪可欣大學畢業沒幾年,就在永惠集團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除了董事長信任外,工作能力自然也是沒的說,做事雷厲風行,待人進退有度。這一點,連一直懷有敵意的劉一璃都極為佩服,沒幾天,她就倪姐姐長倪姐姐短的時不時地到倪可欣房間裏串門了。
倪可欣那樣冰雪聰明的人自然看得出劉一璃在張雨齊身上的小心思,自從劉一璃活躍在了二十九樓,她對張雨齊的態度更是不理不睬冷若冰霜了。
即便這樣,劉一璃還是像防賊一樣防著他和倪可欣。
她的理由也很奇葩:“這樣秀外慧中的女孩,渾身都散發著魅力,我都喜歡上她了,你怎麽可能不被吸引?”
張雨齊隻有苦笑。
他確實也找了一些機會想與倪可欣套近乎,但甜言蜜語飄過去,就像撞在了棉花牆上,一點反應都沒有。
倪可欣跟張雨齊說得最多的話就是“辛苦你了”“嗯,我知道了”“你去忙吧”,這讓張雨齊還頗撓頭,心情不免就有些沮喪。
張雨齊不願意回家獨自麵對張詠琳,下班後也就經常會與劉一玻、劉一璃一起吃飯喝酒打打台球。
他們經常去的這家台球廳是劉一玻的哥們兒開的,劉一璃自然就成了這裏的常客,這也不奇怪,劉一璃台球打得確實還不錯。
“不就是和你在一家公司上班嘛,至於這麽喪嘛,拉著個苦瓜臉,我還幫你幹活跑腿兒呢!”劉一璃看張雨齊一臉愁容、心不在焉,就拿台球杆敲打著張雨齊的胳膊。
“怎麽不至於,還幫我?你不幫倒忙就不錯了!你也不想想,你整天跟在我後麵,誰敢搭理我?我怎麽對這些人進行考察?就連公司的小道消息都聽不到了。”
“你一大男人,聽什麽小道消息啊!都是些張家長李家短的,我聽著都沒意思。”
張雨齊知道劉一璃說得有道理,但這時候不拿出點氣勢來,讓劉一璃占上風,他在以後就更沒有出頭之日了。他隻能硬著頭皮瞎掰扯,說道:“那可說不準,有些小道消息能掌握員工的最新動向,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幫上姑媽大忙呢。”
對能幫上張詠琳,劉一璃絕對沒二話,她簡直就是姑媽的“死忠粉”。“這還不容易,你想知道什麽,問我啊!”
“你比我還晚來幾天呢,能知道什麽啊!”
劉一璃將球杆戳在地上,大包大攬地說:“那可未必,別的地方不敢說,在永惠公司,隻要我想知道的,多少人上趕著通風報信呢。”
劉一玻一杆將球打入袋中,然後比畫著下一個球的路線。
“這倒說得沒錯,公司上上下下她確實都很熟,你不服還真不行。”
聽劉一玻這樣說,張雨齊也意識到了劉一璃的價值,他趕緊換了笑臉,看劉一璃的表情都諂媚了幾分。
“那當然了,其實我也沒什麽想打聽的,就是覺得姑媽挺不容易的,一個人獨立支撐這麽大企業,我既然回來了,總得幫幫她吧。”
劉一璃乜斜地看了一眼張雨齊,然後眼睛轉向台球案。劉一璃的打球風格和劉一玻完全不同,她將一顆球漂亮得擊進袋中,幾乎毫不考慮,幹淨利落地瞄準下一個球。
“別說好聽的,你每次這樣諂媚的時候,我都覺得你肯定是在給我挖坑,這次你不會把我和姨媽一起埋了吧?”
明知道這丫頭有口無心,張雨齊聽了這話,心裏還是猛地一跳,好像心事被人說中了一樣。他欲擒故縱地說:“你要不願意說,我就不打聽了,反正我這三個月實習沒什麽成績,肯定會被姑媽打包快遞回英國的。”
劉一璃一向是牽著不走打著倒退,如果硬問她,沒準她還會拿喬,但像這樣以退為進,她立馬就上鉤。
“好吧好吧,你想知道什麽你就說吧。”她不在乎地說道。
“哎,小蚊子,你覺得在公司裏董事長姑媽最信任誰呀?”這看似就是個八卦問題,可張雨齊想,要調查姑媽,總得知道從哪裏下手呀。
“你傻呀?最信任誰你心裏沒數呀?”劉一璃上來就讓張雨齊窩了脖。
“誰呀?”張雨齊確實有點一頭霧水。
“倪可欣啊!還能有誰?”劉一璃覺得張雨齊簡直腦子裏有水,她白了張雨齊一眼,說,“你用腳丫子想想,倪可欣才畢業幾年呀,原來不就是個文員碎催嗎?現在可好,董事長助理,一個人一間辦公室,列席董事會,權力大著呢,不就是靠著姨媽信任嗎?虧你還在二十九樓混呢,這點事不明白呀?”
張雨齊弄個大紅臉,他趕緊找補了句,說:“其實我都想到了,就是想驗證一下你信息是不是真準確。”
劉一璃停下手裏的台球杆,很鄙夷地盯著張雨齊,麵帶譏諷地說:“你沒搞錯吧,張雨齊,我信息不準確?我連姨媽與咱家老劉吵架的事情都知道,你竟然說我的信息不準確。”
劉一璃是小孩子心性,就怕將她的軍,張雨齊還沒有威逼利誘,她就說出了讓劉一玻和張雨齊都大感興趣的話題。
“真的嗎?他倆吵架?什麽事呀?吵得厲害嗎?”兩人都興致勃勃地問。
“不說了,這是公司的核心機密,怎麽能隨便說呢,有本事自己打聽去。”劉一璃看兩人都支棱起了耳朵,就開始拿糖。
劉一玻對妹妹很了解,他一看劉一璃拿糖,就撇了撇嘴說:“他倆吵架的時候多了,拿著雞毛當令箭,吵架還成了核心機密了,哎,小女孩真能吹大牛。”
張雨齊也知道對付劉一璃的辦法,就不懷好意地附和著笑起來。
劉一璃果然中計,她看兩個人都不相信她,就把台球杆一扔,跺著腳說:“你們不信拉倒,這次吵的是大架,老劉、何叔叔、陳叔叔他們三個一頭,都嚷著要買一個什麽破技術。姨媽覺得錢花得冤枉,氣得自己在樓下辦公室裏都哭了,我還勸她來著。”
“真的假的?”劉一玻問。
張雨齊也覺得奇怪,老劉、老何、陳平都是與爸爸一起創業的元老,他們怎麽可能逼姑媽去買一項破技術呢,還把姑媽氣哭了。“什麽破技術呀?我怎麽不知道?”他也忙問。
“你?”劉一璃笑了,她拿齊台球杆敲打了一下張雨齊的腦袋,說,“你一個碎催怎麽可能知道董事會上的事呢,我就跟姨媽說,就不買,看他們敢怎樣?幾個糟老頭子合夥欺負人呢。”
“有你這麽說自己老爹的嗎?淨出餿主意。”劉一玻瞪了自己妹妹一眼,說。
“哼,誰讓他不支持姨媽來著,沒原則。我就堅定站姨媽這邊,我跟姨媽是一頭的。”劉一璃把鼻子一哼,嘴巴一撇,眼睛一翻,對哥哥的話根本不屑一顧。
曇花一現的“局外人”
張雨齊到永惠“忍氣吞聲”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查找父母死亡的真相。
父母的突然去世是雨齊心裏永遠無法釋解的痛,就像一根刺一樣紮在心口上,整整紮了七年。他不思進取、放任自流,躲在國外不回來,就是不想聽到永惠兩個字。他一直在逃避,他試圖遺忘,就是因為那場車禍對他打擊太大了,他的世界在車禍後就已經坍塌了。
他對財富、權力、地位沒有什麽概念,對辦公室政治更沒有興趣,他雖然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但也一直衣食無憂,特別是父母去世後,姑媽心疼他,對他百依百順、十分溺愛,他的性格裏不免有一些任性隨意、**不羈。他對什麽都不在乎,也不關心,除了父母的死因。
那封郵件很確鑿地告訴他,“想知道父母死亡的真相,就到永惠查”,他隻能硬著頭皮回到永惠,回到他父親一手創辦的這家企業,“凶手就在你身邊”,這不也明擺著的嗎?他身邊除了姑媽,還能有誰?他必須要調查清楚姑媽是不是真的與車禍有關係,無論父母的死是真的意外還是另有隱情,他都需要一個真相。
否則,這根刺會永遠紮在他心裏。
可是,倪可欣就像橫亙在他與姑媽之間的一道牆,一道讓他頭疼的牆。
張雨齊也承認,他第一眼看到倪可欣時,心裏確實怦然心動了一下,這女孩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讓人無法抗拒的魅力,清雅略帶風情,妖嬈而不矯揉,舉手投足、待人接物都自然得體、落落大方,神態裏既有鄰家女孩般的真誠純樸,又有著商場磨礪過的精明狡黠。
說心裏話,張雨齊喜歡這樣的女孩,成熟、自然,骨子裏還帶有一點點叛逆和高傲,他的感情世界裏也不是空白一片,在英國,他與中國的、西方的女孩子都有過接觸,他的情感也曾經泛起過漣漪。但他心裏很清楚,他回來可不是談情說愛的。
更何況,倪可欣一直對他不冷不熱,有一種拒他於千裏之外的矜持。
倪可欣是二十九樓的“頭兒”,算是張雨齊的頂頭上司,他的工作大部分都是倪可欣安排,張雨齊也時不時到她辦公室裏匯報。但工作一匯報完,倪可欣就會禮貌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說:“好的,我知道了,回去工作吧。”不給張雨齊任何多停留的機會,張雨齊準備好的想套套近乎的話也就隻好硬生生“憋”了回去。
即便這樣,張雨齊還是發現了倪可欣的一個特別之處。
倪可欣與二十九樓的下屬們處得不錯,中午吃飯時也經常與那幫姑娘們在一起就穿什麽衣服化什麽妝嘰嘰喳喳,張雨齊當然不好意思插嘴,但很注意聽她們談話。
年輕員工一般稱公司為永惠集團或者集團,老員工則直呼公司,隻有倪可欣始終稱永惠。這引起了張雨齊的好奇,那封郵件裏,“局外人”不是也直接稱“永惠”嗎?倪可欣會不會和那個“局外人”有什麽關係?或者說倪可欣就是“局外人”?
按說倪可欣也不是不可能。她是張詠琳的助理,肯定知道張詠琳有個侄子在英國讀書,如果她碰巧了解了張詠琳在車禍案中的“不法”行徑,會不會給她的侄子寫封郵件呢?
可這事與她有什麽好處呢?一旦張詠琳知曉,她必定會被炒魷魚,難道是為了打抱不平?這個時代,為了打抱不平賭上自己未來的人還有嗎?
或許她是特例呢,為了正義和公平。張雨齊也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有點牽強,但念頭一旦生出,就無可遏止地往一個方向發展。
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讓張雨齊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劉一璃來找張雨齊的時候,胖劉一般都會借故離開,自以為是地給兩人創造獨處空間。旁人也不會去打擾,畢竟是中午休息時間,各人都有各人的事情做。
但有一天中午,倪可欣卻急匆匆地跑到了張雨齊和胖劉的辦公區。
倪可欣過來的時候,劉一璃正伸手要揪張雨齊的耳朵。看到倪可欣,劉一璃有點不好意思,張雨齊也“騰”地紅了臉。
倪可欣卻裝作什麽都沒看見,她走到劉一璃旁邊,低聲說:“一璃,你去董事長辦公室裏看看,中午休息時間,你進去比較方便。”
“怎麽了?”劉一璃一驚,忙問。張雨齊也立馬支起了耳朵。
“老板在裏麵,我剛想送個文件進去,聽著裏麵似乎在爭執,好像還有摔杯子的聲音,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你去看看唄。”倪可欣麵有擔憂地說。
“是嗎?老劉又怎麽了?”劉一璃剛要動身,又扭過頭來,說,“你是助理,你不去讓我去,合適嗎?”
“就你去才合適嘛,你是老板的女兒,又是董事長的小閨密,你去調解最合適了,我們都是局外人,不方便嘛。”倪可欣輕拍著劉一璃的胳膊,邊說著邊拽著劉一璃往外走。
這次,她倒是看了張雨齊一眼,似乎對把劉一璃從張雨齊身旁拽走有些歉疚。
但讓張雨齊震撼的,卻是她說了一句“局外人”!
他剛才明明聽到倪可欣說自己是局外人。
“局外人”!這是巧合嗎?
那個寫郵件的人也自稱自己是“局外人”,難道倪可欣真的就是寫郵件的那個人?張雨齊決定寧可被倪可欣白眼,也要去試探一下。
他借口給倪可欣送文件,敲門進了倪可欣的辦公室。倪可欣正坐在電腦前打東西,見是他,就用手示意他將文件放桌子上就行了,並沒有從電腦前起身。
要是過去,張雨齊也隻能離開,誰家的熱板凳願意貼冷屁股啊!何況,張雨齊也是骨子裏蠻清高的人,可今天,張雨齊已經決定把臉豁出去了。
他將文件放在桌子上,盯著倪可欣的後背,自言自語道:“反叛給予生活以價值,我反叛,因此,我存在。”
倪可欣被嚇了一跳,她抬起頭,看著張雨齊,一臉茫然。
張雨齊自作聰明地說:“我剛才聽倪總助自稱局外人,就知道你一定對存在主義哲學有研究,是不是很喜歡加繆的人生態度呀?”
倪可欣搖了搖頭,說道:“我確實看過加繆幾部小說,包括《局外人》,但對你說的存在主義哲學並沒有研究。現在是辦公時間,我覺得在辦公室裏也不適合探討哲學和人生。”
張雨齊被嗆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覺得不能錯過機會,馬上又跟進了一句,說:“倪總助要是給人寫郵件,會不會署名局外人啊?”
倪可欣覺得張雨齊的話有些莫名其妙,怎麽沒頭沒腦地問這些問題呢,但她依然保持著自己的風度,微微一笑,說:“我不會用這樣的署名,這不禮貌。凱文,我在趕董事長的一篇發言,你去忙自己的事吧。出門時幫我把門帶上,謝謝你。”
說完,也沒有再看張雨齊,就低下頭繼續工作。
張雨齊實在沒有辦法再待下去了,就訕訕地走出倪可欣的辦公室,幫她把門帶上了。
雖然被譏諷,他心中還是有些激動,不管倪可欣是否承認,他覺得她就應該是那個“局外人”。
晚上,他把自己的發現和分析告訴了劉一玻,劉一玻倒沒有張雨齊那麽興奮,他覺得張雨齊有些操之過急:“你應該與她搞好關係,通過她了解姑媽的行蹤,挖掘姑媽與車禍的關係。你這樣一弄,她對你反而加以防範了,你怎麽才能逾越她這道牆呀?”
張雨齊覺得劉一玻說得也有道理,心情不免黯淡了下來,連劉一璃告訴他姑媽隻是失手摔壞了杯子根本沒有和老劉吵架的事他都沒有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