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部鬥爭白熱化
張雨齊第二天起晚了。
這是他上班以來的第一次遲到,他趕緊給倪可欣發了條短信,請假,倪可欣沒有回。
倪可欣不回短信,張雨齊已經習慣了,畢竟,倪可欣是董事長助理,經常要隨董事長開會,不方便拿著電話。
張雨齊急急忙忙到公司的時候,還是一眼就覺察到了二十九樓的異樣。
平時還算熱鬧的辦公區安靜得出奇,所有人都在埋頭幹活,連走路都比平常小心幾分。
看見張雨齊從電梯裏出來,還在伸頭探腦,胖劉已經看到了他,忙用手指頭壓在嘴邊,意思是別出聲,用眼神招呼他過來。
張雨齊覺得很奇怪,他躡手躡腳地湊近胖劉,小心翼翼問道:“今天這是怎麽啦,出什麽事了?”
胖劉朝四下裏看了看,見沒有人注意,就趴在張雨齊耳邊,悄聲說:“老板和陳總、何總一大早都去了董事長辦公室,現在還在裏麵呢。”
張雨齊不明就裏地問:“他們去董事長辦公室說事,這不挺正常的嗎?我怎麽感覺有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啊?大家好像大氣都不敢出。”
胖劉搖搖頭,低聲說道:“你不知道,過去商量事,一般都是董事長去三十樓,董事長很尊重這幾位元老的,三十樓的房間比這邊大,而且能抽煙。三個公司元老一起到董事長屋裏,這種情況很少出現,關鍵是,這還不是最主要的……”
“啊?還有什麽?”張雨齊愣了一下,忙問。
胖劉又往四下裏看了看,把聲音壓得更低,說:“當時我和倪可欣正在董事長屋裏,三個元老進來時,臉色都很陰沉,老板一進來就硬邦邦地衝我和倪助理說,你們兩位出去。當時我都傻了。老板從來都和顏悅色的,對我們都很客氣,我們都沒見過他生氣,今天不知道怎麽了,那臉沉得都要掉地上了。你說公司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張雨齊不知道是不是胖劉反應過度,但聽她說劉學恭發脾氣,還是覺得很奇怪的。劉學恭向來和藹可親,除了對劉一玻外,他對任何人都很溫和,尤其對屬下。今天他陰沉了臉,而且三位元老一起去了姑媽辦公室,確實很奇怪。
“倪助理呢?我剛才看她屋門開著,人不在呀?”張雨齊納悶地問道。
“又被叫回去了。”胖劉還是很低聲地說,“我倆一起被攆出來的,過了一會兒,又把她叫進去了,到現在還沒出來呢,也沒有任何動靜,不知道會出什麽事,山雨欲來風滿樓。”胖劉擔憂地說著,還引用了句古詩。
“還黑雲壓城城欲摧呢。”張雨齊不以為然地說,“能出什麽事?就你大驚小怪。”
“凱文啊,你到底是剛來公司沒多久,你哪裏知道咱們公司的事呢?劉一璃雖說是老板的女兒,也不見得對公司比我了解。不光了解,而且我的感覺是非常靈敏的,你以為在二十九樓那麽容易混呀?”胖劉看張雨齊一臉不以為然,以為他瞧不起自己,就很不服氣地說。
“劉姐,我心裏很清楚,沒有兩把刷子能在二十九樓待得住?你做事細致有條理,我就佩服你這樣的,哎,以你估計,你覺得他們在討論什麽事呀?”張雨齊還真沒有套胖劉話的意思,他隻是怕胖劉誤會,趕緊說幾句好話,拍拍她的馬屁。
胖劉也喜歡被人稱讚,看張雨齊這樣說,就站起來,悄悄扯了張雨齊的衣服,把張雨齊拉到複印機後邊的角落裏,輕聲說:“涉及公司未來的一件大事,你可不能跟別人說。”
張雨齊心裏頓時一凜,趕緊也輕聲說:“當然了,我保證守口如瓶。”
胖劉又探了探腦袋,看左右確實沒人,才把嘴巴湊到張雨齊耳邊,把聲音壓得很低,說:“有個項目,據說對公司未來很重要,董事會都議了好幾次了。幾個元老都支持,隻有董事長死活不同意,你說這不是讓元老們下不來台嗎?所以,老板才生氣的。對外可別說是我說的。”胖劉用大拇指衝倪可欣的房間指了指,接著說,“這都是公司機密,她才不會跟你說這些呢。”
“什麽項目呀這麽重要?”張雨齊茫然地說。
“什麽項目呢,我確實不知道,據說是一項很要命的技術,估計跟汽車發動機似的吧。元老們說要買國外的,董事長可能嫌價高,要自己研發。自己研發?哎,要是研發不出來呢?那不麻煩了嗎?”胖劉擔心地說。
“那是人家的事呀,公司不是人家的嗎?董事長否了也正常,元老們生什麽氣呀?”張雨齊不解地問。
胖劉用胖乎乎的手指頭點了點張雨齊的腦門,笑了笑說:“你呀,我跟你說了嘛,對公司的情況,我比誰都了解。咱們公司特殊,元老們說了算。你沒有好好看永惠手冊呀?這公司是董事長的哥哥的,就是手冊裏有照片的那個,她哥哥出車禍死了,董事長才接手了。人家自己有兒子的,董事長不讓那個兒子回來,給弄國外去了。你想呀,她接得不硬氣呀,手裏有短被元老們握著呢,她能不聽元老的嗎?可董事長你從麵相上還看不出來嗎?那是個強勢的人,心氣高著呢,能總聽元老的嗎?說不定想拿這個項目翻盤呢,元老們也不是軟柿子,就堅持要買,董事長呢,就不點頭,這下麻煩大了,誰都不讓步,這要是一直僵下去,公司不麻煩了嗎?”
張雨齊聽到胖劉說董事長“有短”被元老們捏著呢,心思就活泛開了,他裝作不解地問:“哎哎,姐,你說董事長什麽短被元老們握著,你覺得能是什麽短?”
胖劉沒想到張雨齊問這個問題,她遲疑了一下,說:“什麽短呀?你想呀,要是沒有短處被人家捏著,她怎麽對三十樓那麽好?處處都遷就著,公司本來是她家的呀,元老們又不是股東。”
“這倒也是。”張雨齊沉吟道,他咂摸著胖劉這句話。
剛想再多問兩句,卻聽到董事長房間門開的聲音,兩個人趕緊溜到自己工位上,還沒坐定,就看見倪可欣先出了門,站在門口,劉總、何總、陳總魚貫而出,臉色都陰沉著。董事長跟在最後,也沒說話,看三個人出了門,上了樓梯,才轉身回去,房門被“砰”的一聲關上了。
倪可欣喊了負責二十九樓保潔的大姐,剛走到門口,看董事長將門重重地關上了,兩個人隻好又退回來,倪可欣給保潔大姐擺了擺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張雨齊猶豫著要不要去倪可欣那裏探聽一下情況,剛下定決心,站起來要走,突然看見董事長房間的門又開了,張詠琳站在門口,大聲嚷道:“倪可欣,怎麽回事呀?不知道找人來收拾一下呀?”
這一嗓子,嚇得倪可欣和保潔大姐都又急急忙忙跑過去了。
“完嘍!”胖劉對張雨齊說,“小心著點吧,董事長要發怒了。今天不知道誰要倒黴。”
張雨齊在二十九樓待了一個多月,第一次見張詠琳這樣站在門口大聲嚷,他也覺得今天張詠琳脾氣反常得很。
一直到下班,他也沒有逮到機會去問問倪可欣到底出了什麽情況,看這個架勢,他也別指望倪可欣去會陳慧春了。
第二天上班,他還是沒見到倪可欣,一直到了中午,劉一璃都在他這邊晃**了兩圈下樓了,倪可欣才打了電話,讓他到她辦公室去。
“你又沒睡好?”兩天了,張雨齊才跟倪可欣說上第一句話。
“嘿,是不是臉色特難看?”倪可欣一邊說著,一邊拿出小鏡子來照了一下,順手理了理劉海,說,“哎呀,真醜。我還想著施展我的魅力、拋幾個媚眼把陳慧春拿下呢,這麽難看,沒被他趕走就真是萬幸了。”
“噢,你見到他了?搭上線了?”張雨齊很吃驚地問。
“什麽叫搭上線?”倪可欣鄙夷地看了一眼張雨齊,說,“我是需要在這樣猥瑣的男人麵前浪費大把時間的人嗎?這個給你。”她說著,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紙條,上麵是寫著一個地址和聯係電話。
“這是?”張雨齊接過來,見是深圳的地址,就納悶地問。
“陳慧蘭的地址,她現在在深圳幫女兒看孩子,電話也是她的。”倪可欣淡淡地說。
“啊!你簡直太偉大了,真恨不得抱你親一口。”張雨齊高興得眉飛色舞,禁不住口出戲謔之言。
倪可欣用眼睛翻了一眼大言不慚的張雨齊,挑釁地說:“那你來呀,隻要你不怕被劉一璃打斷腿,你就試試呀?”
被倪可欣一將,張雨齊先了。他隻好嘿嘿地樂著,自我解嘲道:“你還以為我真怕她呀?哎,說說,說說,你用的什麽招呀,這麽快就讓陳慧春俯首帖耳地把地址痛痛快快給你了?”
“我用美人計呀。”倪可欣乜斜了張雨齊一眼,不滿地說:“你與陳慧春經常見麵的,你不去問,這事還需要我出麵,笨死你。”
“啊?經常見麵?我不知道呀,哪個是陳慧春?”張雨齊吃了一驚,忙問。
“四十來歲,穿牛仔褲,整天跟沒睡醒似的,你在樓下抽煙經常遇到的那個就是,他說你剛來上班時他就遇到你了,還說你肯定是關係戶過來的。”倪可欣說。
“我靠。”張雨齊如恍然大悟一般,說,“對呀,我哪兒知道他是誰呀?還問過我與公司什麽人有關係來著呢,我覺得這人挺煩,抽煙時就盡量躲著他,原來就是他呀?”
“是呀,趙德秋就是他姐夫,而且,他的確是劉總安排進來的,至於董事長是否知道,我就不清楚了。可是老板為什麽要安排這麽一個人到公司呢?聽李玫講,這個人表現一般般。”倪可欣皺著眉頭,思索著。
“嗨,別動這腦筋了,等咱們找到趙德秋,所有事情不就水落石出了嗎?”張雨齊看她眉頭緊鎖,忙寬慰道。
“哎。”倪可欣歎口氣說,“你不知道,很可能咱倆近期誰都難有時間跑一趟深圳了。”
“什麽意思?”張雨齊沒有明白,忙問道。
“你喝水嗎?”倪可欣站起身,給自己杯子裏加了些水,問張雨齊道。
“哎呀,你急死人,我不喝水,快說說怎麽回兒事?咱倆怎麽就去不了深圳了?你要出差?”張雨齊急切地問。
“不出差。出差就好嘍。”倪可欣喝了一口水,慢吞吞地說,“要是昨天,這話我都不能說。你知道昨天三十樓,”她用手指了指樓上,伸出三個手指頭,接著說,“三個老人家一起到董事長這裏興師問罪了,你知道什麽事嗎?”
“不知道呀,我還想問你呢?我聽說是買什麽專利的事,到底怎麽回兒事呀?”張雨齊說。
“你聽說?你聽誰說?胖劉吧?她要是管不住自己的這個長舌頭,早晚要吃虧的。”倪可欣冷笑一聲,說。
“長官,您老人家就別猜我聽誰說了,我揣摩的,行了吧?到底怎麽回兒事,這和咱們去不了深圳有啥關係呀?”張雨齊懇切地哀求著倪可欣。
倪可欣看著張雨齊誠懇地哀求,突然笑了,說:“要是昨天,這事兒都不能談的,這是公司的核心機密。今天不一樣了,一會兒就要發文了。董事長親自掛帥,要成立突擊研發團隊,抽調了總公司和一些分公司的主要技術骨幹,集中開發一項核心技術。我雖不是技術人員,但要負責支持保障工作,哪裏也去不了。咱們二十九樓一共就這幾個人,抽調出去了三個,你想呀,不是很多事都要壓在你和胖劉幾個人身上了嗎?你還有機會往外跑嗎?”
“這唱的是哪一出呀?跟‘大躍進’似的。”張雨齊頗為不解。
“嗨,這事呀,說來話長。因為不再保密了,多跟你說幾句也沒關係。本來呀,永惠要買國外的一項專利,這對我們的未來非常重要,但是在公司著手此事時,專利卻被買走了。我們隻能跟買了專利的那家機構協調轉授權問題。它們開了高價,公司管理層對此事意見分歧,已經上過幾次董事會了。”倪可欣說。
“分歧在哪裏呢?有要買的,有不同意的,對不對?老板和董事長是不是意見相左,鬧得很不愉快?昨天是不是就是這事?”張雨齊問道。
“各位董事對此事的態度我不能跟你說,公司有紀律。董事長已經有了初步的替代方案,隻差攻克最後一個技術環節了,我相信董事長的判斷,所以,抽調我去負責研發團隊支持保障的事,我也很樂意。”倪可欣儼然對董事會的意見分歧完全掌握,但她把握著分寸,並沒有跟張雨齊多說。
張雨齊是聰明人,倪可欣不想說的,他也不好追問,但他從昨天三十樓三位元老的臉色上,也能猜出個大概。
“自己開發也不可謂不對,但三十樓的反應也很奇怪呀,看這態度似乎堅決反對,而且三個人很一致,他們應該是很穩健的呀,難道說自己開發存在很大不確定性?”張雨齊見倪可欣不肯透露很多細節問題,就換了個角度問。
倪可欣瞪著眼看了張雨齊足有一分鍾,才緩緩地說:“這家良元公司吃準了這項專利是我們未來發展無法規避的核心技術,所以獅子大開口。如果我們研發,有可能要花三五年時間,還未必能成功。所以,三十樓才考慮再三,還是認為買入是首選,畢竟,市場機會稍縱即逝。昨天大家就是想說服董事長。董事長其實早就開始著手了,她說動用了原來的海外關係,正在找尋替代技術,已經有些眉目了。所以,要成立技術攻關團隊,打破一些技術壁壘。如果我們研發成功了,良元公司想奇貨可居?哼。”
“你覺得能行嗎?元老們可都是業內行家呀,他們都不看好,會不會是董事長意氣用事?這可是大事呢。”張雨齊頗為擔心地說。
“董事長一向殺伐果斷,但在這件事上卻前所未有的謹慎,我也說不好,但我相信董事長心裏一定有譜,否則,三位元老不僅苦口婆心,而且話都說得很決絕了,要是沒有點把握,哪裏敢下這樣的賭注呀,這個項目很可能影響到永惠未來的生死存亡。”倪可欣很嚴肅地說。看她的神情,張雨齊感覺絕不是危言聳聽。
張雨齊沉思了半晌,問了一句:“元老們說了什麽決絕的話呀?”
“別問了,氣頭上的話也當不得真,無非是這樣拖下去,公司一旦出現崩盤,對不起老董事長,也無顏麵對將來的你呀,這不都是話趕話嘛。所以你也別多想,我們還是要樂觀地往前看。”倪可欣說得很平淡,但張雨齊已然感覺到問題肯定很嚴重。
“竟然還提到我,這些人還會記得我?”張雨齊喃喃自語道,聯想到胖劉說的“元老們握有董事長的短處”這句話,心裏不由一驚,忙說,“你說,有沒有可能是三位元老中的一位給我寫了郵件呢?”
“不會吧,他們應該都不會是多此一舉的人,何必要用這種方式呢?你呀,還是琢磨一下找個什麽理由去深圳會會趙德秋吧,這才是你應該考慮的。”倪可欣不想張雨齊死盯著公司高層的矛盾,她轉換了一下坐姿,拿起桌子上寫著陳慧蘭地址的紙條,在張雨齊臉前晃**了一下。
“唉。”張雨齊歎口氣,說,“我剛才想了,咱倆一起去深圳的可能性比較小,要麽找個周末,我自己跑一趟,要麽,就讓劉一玻去,他和趙德秋也認識,而且他去,說不定比咱倆去效果好。我覺得趙德秋肯定已經在防範咱倆了,這次他再被驚飛了,那可真就不好找了。”
“這也是個辦法,反正情況劉一玻也熟悉,實在沒有招了,也隻能這樣。”倪可欣倒是個說話做事都很幹脆的人。
滿眼芳菲總寂寥
劉一玻對張雨齊的事情一直很仗義,一聽說公司這狀況,也就答應自告奮勇跑一趟。他說:“深圳呀,我常去,我們那邊也有業務,我跟王律師說一聲,哪天我跑一趟,沒什麽大不了的。雖說趙德秋是個老油條,可畢竟趙叔趙叔地喊過幾年,行了,這事交給我吧。”
過了不幾天,信心滿滿的劉一玻還是铩羽而歸了。
他從深圳一回來,就約了張雨齊和倪可欣見麵。從他進門的姿態和臉上的神情,張雨齊就覺得肯定收獲不大。
劉一玻滿臉疲倦地靠在咖啡廳的沙發上沮喪地說:“媽的,基本白跑一趟,收獲不大。這個趙德秋就是個三青子,好話都說盡了,就是不鬆口,真是肉爛嘴不爛。”
倪可欣不死心地問:“這麽說你還是見到趙德秋了,你沒問他匯款的事?他怎麽解釋呀?”
劉一玻歎了口氣,說:“怎麽能不問呢?我請他吃了兩次飯,趙叔長趙叔短地叫著,還給他買了煙,他也照單全收。飯也吃了,酒也喝了。問他車禍的事,他跟我說的與跟你們說的差不多,反正就是趕巧了,他那天生病,請假了,多餘的話一句沒有。說過去警察也去調查過,你們也去找過他,我感覺他是不願再提這個事,所以,他寫郵件的可能性確實不大。”
“匯款的事。”張雨齊打斷他,著急地說,“說重點,匯款他怎麽解釋的?他承不承認張詠琳給他老婆匯款的事?”
“你急什麽?”劉一玻搶白張雨齊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慢性子,當然要說匯款的事了,第一次請他吃飯,我就問了,他說有這事,至於為什麽,說讓我問你姑媽去。”
“他媽的,滑頭,要是能從張詠琳這裏問出來,還去找他呀?”張雨齊恨恨地罵道。
倪可欣是有心的人,她推了一把張雨齊,說:“你等一玻說完的。你請他吃了兩次飯,兩頓飯都說了一樣的話?還是第二次是不是又多談了些什麽?”
“是呀。你看這個大蒼蠅,一點沉不住氣。”劉一玻埋怨張雨齊道,“我也是想呀,專門跑一趟,也不能就這樣被這個老油條打發了呀。所以,第二天我又請他吃了頓飯,想著灌他多喝幾杯,就跟他套近乎呀,敘敘舊,拉近感情,說張伯伯、我家老劉過去對他怎麽好,他也不接茬。倒是說雨齊媽媽對他是真不錯,酒是真喝了不少,但我一問到車禍和匯款的事,他就避而不談,最後被我磨得實在不行了,他說呀……”
“他說啥?”張雨齊又沒沉住氣,不禁脫口而出,倪可欣瞪了他一眼,兩個人都同時支起了耳朵。
這次劉一玻沒再賣關子,他接著說:“他含含糊糊,吞吞吐吐,說:‘爺們,你也別費心了,也別再問了,這個事呀,對張家是件不光彩的事,我呢,做的也不咋地道,所以啊,我肯定不會說,也不能說。你就是再來八趟,我還是那句話,你們要問,就去問董事長去。她要是願意說,那是她的事,我絕對信守承諾,我不會說!’”
劉一玻看兩人都呆愣著,又接著說:“你們說,他是不是話裏有話呀?我是琢磨來琢磨去,覺得他肯定知道些什麽,可再怎麽問,任憑酒怎麽喝,他也一個字不多說了,直說自己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都是玩牌害的。我也打聽了一下,他確實愛賭博,欠了高利貸,到處躲債。張雨齊你想想,原來趙德秋帶著咱們玩的時候,也是心高氣傲,總想幹大事業的,感覺挺有抱負的,後來怎麽混成這樣啊?”
見兩個人都沒有應聲,劉一玻停下話頭,看到倪可欣皺著眉頭,似乎在咀嚼他剛才說的話,張雨齊臉色煞白,有點呆滯。
“嗨,大蒼蠅,你怎麽了?”劉一玻覺得張雨齊像發了癔症一樣,就推了他一把,納悶地問。
張雨齊被劉一玻一推,愣了一下,喃喃自語道:“張家,不光彩的事,親妹妹策劃車禍殺死哥哥嫂子,還有比這更不光彩的嗎?這不就坐實了張詠琳就是策劃這場車禍的凶手了嗎?自己的親哥哥呀,真下得去手呀!”他歎息著,牙齒咬著嘴唇,內心的痛苦已經溢於言表了。
倪可欣也一直在思索,她沒有張雨齊那麽衝動,她理性地分析說:“不要輕易下這樣的結論,第一,趙德秋的話我們也不能輕信,他要是栽贓於人,想陷害董事長呢?第二,他跟董事長肯定有某種聯係,他沒否認匯款的事,而且幾次說要信守承諾,說明什麽呢?說明他們之間有約定。第三,從我們倆與他接觸和一玻你的接觸來看,他應該是想躲避當年的事,所以,他寫郵件的可能性很小。”
“他寫不了那郵件,就他那樣子,他上哪裏去了解張雨齊海外的郵箱呢?那郵件看似簡短,應該還是有些文化水平的人寫的,他應該沒這水平。”劉一玻接著說。
張雨齊一直掐著自己的手,眼淚已經在眼圈裏打轉了,他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說:“趙德秋的話印證了我內心的揣測,雖然我一直逃避去承認,但我覺得情況一定就是這樣,一定是他協助張詠琳策劃了車禍,張詠琳付給他的就是封口費,這樣的事,當然是不光彩的,他這樣做,也是不地道的,這都對上了。”
“張雨齊,我們要講證據,推理不等於事實,所有的推論都必須用鐵的證據去證實,即使我們都認為結論就是這樣,如果沒有剛性的證據,我們依然無能為力,司法機構也同樣沒有辦法。”劉一玻畢竟是學法律的,他勸慰張雨齊道。
“何況這個推論也不見得就成立。”倪可欣接著說,“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麽,我就是憑感覺,感覺董事長不是這樣的一個人。”
“哼。”張雨齊冷笑道,“感覺?等真相大白那一天,你就能深刻理解道貌岸然、人麵獸心這些詞了。”
公司的業務還很忙,在他們匆忙見麵的這一會兒,倪可欣的手機一直在不停地震動。張雨齊的手機也響過好幾次,張雨齊看都沒看,就掛掉了。
但畢竟現在是公司的非常時期,兩人不敢在外邊多待,與劉一玻合計完,就趕緊打車往回走。張雨齊要付錢給劉一玻,說為他報銷差旅費,被劉一玻拒絕了。
“靠,多大點事呀,何況我還是公差,王律師會給我報銷的。”劉一玻推辭道。
回來的路上,等倪可欣終於回完了剛才那一通未接的電話,張雨齊突然說:“哎,你說,那郵件有沒有可能是劉總寫的?”
倪可欣嚇了一跳,說:“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這不可能呀,按照我們過去的分析,他和董事長是車禍後最大的受益者,應該是最不希望舊事重提的啊。”
“過去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但你還記得《福爾摩斯探案集》裏有句話嗎?當你排除掉了所有的不可能性,不管剩下的是什麽,無論多麽難以置信,那都是真相!對吧?原來我們分析的,有可能寫郵件的幾個人,王大力、趙德秋,都被排除掉了,老劉的可能性就顯現出來了,何況,以公司現在的狀況看,有些東西也在佐證著他完全有這個可能性。”張雨齊說。
“啊?什麽東西佐證?你說說看。”倪可欣疑問道。
“第一,車禍後我們家的很多事都是老劉處理的,因為你知道,唐山大地震讓我父母兩邊都沒有什麽親戚了,我姑媽當時很崩潰,我又小,後續的事情都是劉叔幫忙處理的,所以他最有可能掌握車禍真相。第二呢,你是否已經感覺到董事長和老劉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原來公司老劉說了算,對吧,他是總裁,現在呢,董事長越來越強勢,還分了老劉的權力,搞什麽聯席總裁,老劉肯定不爽,偷偷寫郵件讓我回來,借車禍的事敲打董事長,奪回自己的權勢,也不是不可能,對吧?第三呢,老劉是專家型的,他是完全有能力找到我的地址寫出這樣的郵件的。第四……”張雨齊扳著手指頭,一五一十地分析著。
“還有第四,好家夥,心思夠縝密的。你接著說,你說完我再說。”倪可欣聽張雨齊說到第四,不由自主地插話道。
“我覺得這一點最值得玩味,你說,劉總為什麽要將陳慧春安排進公司呢?我才剛剛想通,他呀,這是在擺了一個棋子,時時警示董事長,你的把柄在我手裏,咱們都能從陳慧春想到陳慧蘭,想到趙德秋,做了虧心事的人,心裏肯定更敏感,董事長知道自己有短處被老劉捏著,能對他不尊重嗎?喊他老板也就自然而然了。是不是?”張雨齊覺得自己的這個分析很透徹,也符合邏輯。
倪可欣早就放下手機。她很專心地聽完張雨齊的分析,說:“或許你說得有道理,但有兩點,我的看法與你有出入。第一,董事長與老板在一些問題上的看法確實有分歧,據我所知,他們倆其實關係並不緊張,你知道嗎?設置聯席總裁,是老板的提議,他一直在做退休的準備,他爭什麽呢?權力之爭呀,陳總與何總之間可能存在,但從劉總身上我真看不出來。這個第二呢,我不認為董事長知道公司有陳慧春這個人,她的性格脾氣我還是了解一些的,如果她不知道有這麽個人,那這個製約她的棋子是不是白下了?是這個理兒不?”
“要是這樣的話,老劉安排趙德秋的妻弟在公司是什麽目的?那郵件又是什麽人寫的呢?真讓人想不通。”張雨齊覺得倪可欣的話也有道理,他不禁又把眉頭緊鎖起來。
“我也是想不通,還能有什麽人對車禍有了解呢?當時有沒有旁觀者?即使有,誰又能搞得到你的這個很私密的郵件信箱呢?”倪可欣納悶地說。
一進永惠大樓,兩個人立即感覺到了公司緊張的氛圍,腳步都不自覺地加快了起來。
張雨齊回自己的工位上,還沒坐定,就看見劉一璃抱著一大摞材料急匆匆從三十樓跑下來,見張雨齊回來了,就把材料往張雨齊桌子上一堆,氣鼓鼓地說:“跑哪兒去了?電話也不接,這大半天,光替你幹活了,我那裏還一堆事等著呢。”破天荒地沒與張雨齊黏糊,把要張雨齊做的事交代了幾句,趕緊下樓忙自己的事去了。
一連幾天,雲屯霧集的案牘和會海,讓張雨齊感覺非常煩悶,加上車禍案一直卡殼,他內心很是焦躁。倪可欣忙得團團轉,劉一璃也經常忙得見不到人影,張雨齊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秋風卷起的落葉,淩亂得不知命歸何處。
張詠琳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了。一天下午,張雨齊給她送咖啡時,看到她頭發散亂,滿眼都是血絲。畢竟血脈相連,雖有滿腔的怨恨,看到姑媽如此憔悴,張雨齊還是禁不住說了句:“別這樣拚了,還得當心身體。”
看到是張雨齊,張詠琳停下手裏的活兒,慈愛地看著侄兒,笑著說:“沒事,我習慣了。偌大的家業可不是那麽容易管的。”一邊說著,一邊從桌子上拿起一片不知道什麽時候放著的餅幹,就著張雨齊端進來的咖啡,吃了起來。
“我給您買點吃的去吧,您是不是沒吃飯呢?吃這能行嗎?”張雨齊關切地問。
“不用,有咖啡就行。”張詠琳又喝了一口,看著張雨齊,說,“哎,最近聽到公司有什麽風聲沒有呀?”
“沒有呀。哪方麵的?”張雨齊傻傻地說,他突然想起了陳慧春,靈機一動,就說,“風聲我倒沒聽到什麽,反正大家最近都很忙,啊,對,有個叫陳慧春的還問我和你是什麽關係呢?”他想試探一下張詠琳。
“誰?陳什麽春?他是幹嗎的呀?”張詠琳問道。張雨齊辨析著她的表情,感覺她好像不是作偽。
“樓下經常一起抽煙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幹什麽的。見我剛來就到了二十九樓,就說我肯定與公司高層有關係。”張雨齊覺得倪可欣判斷得對,張詠琳還可能真是不知道陳慧春是誰,怕她心疑,就連忙岔開話題,說,“我當然不會說啦,連倪可欣都不知道的。”
張詠琳笑了,她說:“劉一璃是個小笨蛋,你不會也這麽傻吧?倪可欣肯定會知道你身份的,隻是我沒有跟她說,她就不會挑明,這丫頭,可不是那麽簡單的。劉一璃還想著撮合劉一玻,她能瞧得上劉一玻這個麵瓜嗎?這個小傻瓜,那點小心思,還整天自鳴得意的。”邊笑著邊搖頭。張詠琳沒有結過婚,年輕時曾經還與老劉有過一段感情糾葛,也是看著張雨齊和劉家兄妹長大的,在她眼裏,他們就是自己的孩子,她笑話劉一璃時,眼神裏流露的都是憐愛。
但張雨齊看在眼裏,卻有說不出的滋味。張詠琳對倪可欣的洞察和對他們私下言行的了如指掌,讓張雨齊覺得有被姑媽看穿了心事般的恐懼,姑媽笑得越慈祥,他越覺得可怕。站在那裏,感覺到絲絲涼氣正從腳底處冒出來,從脊梁骨裏鑽出來,一點點地侵蝕著他的身體,連鼻子尖都感覺到冰冷。
張雨齊想約倪可欣吃飯。一連幾天,都說好了,每次都是倪可欣突然有事,不得不推辭。有一天,他等她都等到晚上九點了,倪可欣還在開會,出不來,雖然她一再道歉,張雨齊還是感覺到無比的失落。
劉一璃偶爾中午也會過來到他這裏來坐坐,瞎聊上幾句,張雨齊知道有些事肯定是劉一璃講給張詠琳的,他不自覺地就對一璃提高了些警惕。劉一璃倒是還跟過去一樣,大大咧咧,快快樂樂的,她一來,二十九樓才有些生機和活力,大家說話的嗓門也會略微大起來,她一下去,所有人說話就都不自覺地變成交頭接耳了。
劉一璃最近學會了玩塔羅牌,到了二十九樓,就吵鬧著要拿牌給大家算命,胖劉幾個人都笑著躲開了,她就隻好扯住張雨齊,非得要拿他做試驗。
張雨齊根本沒心情,但又拗不過劉一璃,被她強按著洗牌、切牌、許願、選牌。
塔羅牌是古老的占卜工具,中世紀起流行於歐洲,在西方一直很盛行,張雨齊在英國也玩過。他知道這隻是一個神秘的遊戲,也就由著劉一璃折騰。
劉一璃認認真真洗了手,煞有介事地看著牌陣,皺著眉頭,過了半晌,才用緩慢而神秘的語氣說道:“牌上昭示了一切!你被欲望俘虜、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頹廢度日。碰到一個聰明且強勢的女人,做出一個好決定,命運之輪開始逆轉。無論前途有多少艱難險阻,你都要繼續走下去,同時也會由此掌控自己和周遭事物的命運。需要堅信你的自由意誌,需要有決心和勇氣,坦然接受牌意的結果,用你的意誌力去改變命運。”
“你這是什麽呀。怪力亂神,荒誕不經的。”張雨齊嘴上對劉一璃的解讀很不屑,但心裏還是不禁一動。
倪可欣放了張雨齊好幾次鴿子,自己也感覺過意不去,就提出周末她得空,請張雨齊吃飯,以示賠罪。張雨齊自然毫不客氣,而且提出來,要吃就去倪可欣家,吃她親手做的飯。倪可欣猶豫了一下,眼見張雨齊萎靡的狀態和期待的神情,還是答應了。
革命友情紅火火
倪可欣的家離永惠不是很遠,張雨齊好幾次送倪可欣回家,也知道地方,隻不過都是送她到樓下,從來沒上過樓。
兩人商量好了時間,也隻能湊倪可欣的時間,她已經連續上班十幾天了,找一個休息日也真不容易。
畢竟是第一次去串門,張雨齊帶了瓶紅酒,在一家花卉市場,買了一束花,他知道倪可欣喜歡白百合。
倪可欣穿了件家居服到樓下接的他,身材好、長得漂亮就是有優勢,穿著職業裝時,倪可欣是明眸皓齒秀麗端莊,很是優雅大方,穿著家居服時,依然是眉清目秀軟玉溫香,儼然楚楚動人的鄰家女孩。張雨齊一邊走,一邊盯著她看,看得她不好意思,笑著說:“嗨嗨,看路,看路,再傻傻地看,腦袋就撞牆了。”
倪可欣家的房子不算大,簡簡單單的一居室收拾得非常幹淨整齊。房間以灰白色調為主,裝修和裝飾都非常簡潔。張雨齊一進門就覺得倪可欣的家可以算是斷舍離的典範,幾乎看不到什麽雜物,走得完全是冷硬風格,和倪可欣在工作中嚴謹高效的狀態很匹配,卻不該是一個二十多歲女孩子的房間應該有的樣子。張雨齊一時之間有點迷惑,不大確定如此風格不統一的倪可欣,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這是你買的房子嗎?你裝修的?”張雨齊進了屋,倪可欣幫他拿了拖鞋。張雨齊用眼睛在客廳裏轉了一圈,對接過他的花正在往花瓶裏插花的倪可欣說。
“我哪有錢買房子呀?這是一個朋友的房子,也是人家裝修的,我本來租的是個半地下室,這個朋友喜歡薩克斯,在這邊沒法練,怕擾民,就換了我的地下室專門練薩克斯去了,補他錢也不要,我欠人家一個好大的人情呢。”倪可欣說。
“我說呢,這房子裝修得這麽冰冷,不像你這樣的女孩子住的。”張雨齊轉著看了房子一圈,評價道。
“這已經很好了,你可不知道租房子的痛苦。我有個同學,大學畢業這才幾年呀,已經搬了四五回家了,折騰得要命。我已經夠幸運的了,再說,這簡簡單單的風格我也是蠻喜歡的。”倪可欣說得平平淡淡。
她插好花,給張雨齊泡了茶,說:“你呢,在這裏喝茶,想看書看書,我去做飯,做得不好你就湊合著吃,誰讓你非要來家裏吃呢。”
“我幫你呀,給你打下手?”張雨齊看倪可欣進了廚房,也站起來,說。
“不用不用,菜我都弄得差不多了,就是下下鍋而已,你就喝茶吧。”倪可欣邊紮圍裙邊把走到廚房邊上的張雨齊推回來,按在沙發上。
張雨齊也沒再客套,他確實也隻能打下手,對於做菜,他實在是連入門的水平都沒有。
倪可欣的客廳裏唯一談得上裝飾的就是滿滿一書櫃的書,書的內容很雜涉獵很廣,有文學作品,有人文社科,也有法律經濟,還有風水茶譜,很多領域張雨齊基本上都沒接觸過。
“這些都是你的書呀?”張雨齊問在廚房裏的倪可欣。
“差不多吧,我害怕搬家也都是因為這些書,扔了吧,舍不得,帶著吧,搬不動,有些書買了也沒怎麽看。”倪可欣一邊做飯,一邊應答著。
見倪可欣在做飯,張雨齊喝了一杯茶,就站起身,在書架前信手翻著倪可欣的藏書。真是包羅萬象琳琅滿目,不過,張雨齊發現倪可欣書架上普及讀物很少,多為小眾圖書,文學書多半都是偵探小說,什麽《長眠不醒》《無人生還》《三口棺材》之類的,在書架角落裏,還有一本繁體版的《謀殺我姑媽》,作者是李察·霍爾。張雨齊對小說並不怎麽喜歡,但這個書名卻讓他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我能借兩本書回去看嗎?”張雨齊大聲對在廚房裏正在忙活的倪可欣說。
“隨便拿。書非借不能讀也,喜歡就拿走。”倪可欣頭都沒抬,說。
張雨齊也沒客氣,就把這本和另一本講企業管理的書揣到了自己包裏。
倪可欣做飯跟她做事一樣麻利,不大一會兒,菜就上桌了。
三個熱菜兩個涼菜,擺了滿滿一小桌,看上去很豐盛。
“香氣撲鼻,色香味俱全,你竟然手藝這麽好,我賴著吃你做的飯看來是賴對了。”張雨齊見菜上了桌,抽了一下鼻子,咂摸咂摸嘴,說道。
“謝謝誇獎,你沒開車吧,要不要喝點酒呀?”倪可欣笑著說。
“喝,那是一定要喝的,良辰美景,哪能缺了酒呀。”張雨齊也笑著說。
倪可欣將張雨齊帶來的紅酒打開,說:“我這裏沒有好玻璃杯,用茶杯湊合吧,隻是可惜了你這瓶好酒了。”
等倪可欣也坐下來,張雨齊指著桌上說;“又香,又好看,哪篇古文裏說的來著,什麽四美具二難並,美食、美酒、美人,哎,還缺一美。”
“美得你,”倪可欣笑著說:“還記得《滕王閣序》,不錯呀,我還以為你隻認識外國字母了呢。”
“那哪能呀?咱是中國人呀。不能斷了根忘了本呀。”張雨齊說著端起了杯,跟倪可欣碰了一下,說,“我沒喝酒就已經沉醉在這幸福的旋渦裏了,一會兒喝多了,再醉臥在裏屋那溫暖的被窩裏,那是多麽美妙的人生呀。”搖晃著腦袋,一副陶醉的樣子。
倪可欣也端起杯子,與張雨齊碰了一下,不懷好意地笑著說:“噢,原來張大少爺那麽喜歡窩呀,沒事,旋渦被窩外,樓下張大爺家陽台上還有個狗窩呢,你喝多了可以去那裏窩著去。”
被倪可欣搶白了兩句,張雨齊老實了,不過,一動筷子,他又禁不住讚歎起來:“可欣,說良心話,你做的菜真是好吃,太好吃了。”
倪可欣笑靨如花,說:“這句話我愛聽,我從小就做飯,這些菜都很簡單,對我來講都是毛毛雨啦,張大公子別笑話。”
“你從小就做飯?可欣,還真是,你好像很少提起你家裏的情況。”張雨齊好奇地問。
倪可欣喝了一口酒,說:“哎,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是山裏的孩子,我家很貧困,父母靠種地供我和弟弟上學,我們那裏地少,糧食不值錢,我初中時就要退學了,後來是王大力叔叔資助,我才得以繼續讀書,並考上了大學,我弟弟也考上了大學。我們倆工作了以後,我跟父母說起過王叔叔的情況,我父母說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所以,我父母由我弟弟贍養,我賺的錢一部分我自己用,一部分去付王叔叔的醫藥費和托養費。”
“啊?王大力不是資助了好幾個孩子嗎?那些人呢?他們不管?”張雨齊很是吃驚,問道。
倪可欣搖了搖頭,歎口氣,說:“據我知道的,有七個,可能還不止,但沒有一個再有聯係或者來看過他的,我聽說他都入獄了,還有人寫信到他家裏去質問為什麽好幾個月不寄錢了,耽誤了他家孩子上學等。人心叵測,你無法想象。”
“怎麽還能有這樣的人呢?喪盡天良呀。他沒有家人嗎?”張雨齊是個疾惡如仇的人,聽到這樣的事,很憤怒。
“哎,別提了。”倪可欣歎口氣說,“他有老婆的,但他入獄之後就離婚了,房子也給賣了。王叔叔出獄是我接的,他已經那個樣子了,又沒有地方去,我要上班,也照顧不了他,隻能把他送到康複醫院去。好人竟然落得這樣的下場,真是讓人難受。”說著,眼圈就紅了。
張雨齊站起身,拿了麵巾紙,遞給倪可欣,他站在倪可欣身後,摟著她的肩膀,輕輕地拍著。
倪可欣擦了擦眼睛,輕輕推開張雨齊,慘然一笑說:“別說我的事了,說起來怪難過的。咱們還是說點開心的事吧。”
“哪有什麽開心的事呀。”張雨齊坐下說,“並不是所有人都良心泯滅,至少還有你,還有你父母,都是有情有義的。可是你的負擔可真不輕呢。”
“我願意和你一起把車禍的真相搞清楚,也是想著能證明王叔叔的清白,他那樣的好人,怎麽可能為了三十萬塊錢去謀害與他無冤無仇的人呢?這裏麵肯定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東西。”倪可欣一邊說著,一邊給張雨齊布了些菜。
“是呀,我也一直很撓頭,我們下一步從哪裏再查下去,我前幾天試探了我姑媽,她好像還確實不知道有陳慧春這個人。”張雨齊邊吃邊說。
“那真是越來越複雜了。陳慧春的確是劉總安排進來的,又確實與趙德秋有關係。董事長確實時不時給趙德秋匯款,趙德秋又確實是車禍那天該上班而沒去上班。你看,這一件接一件的,我覺得腦袋瓜子都不夠用了。”倪可欣皺著眉頭,扳著手指頭說。
張雨齊盯著倪可欣白皙的手指頭,伸手就攥住了,他眼睛看著倪可欣,沒說話。
倪可欣臉立即紅了。她試著拽了幾下,沒拽動。
過了幾分鍾,倪可欣說:“我去看看湯,要不,就該糊鍋了。”說著,甩掉張雨齊的手,進了廚房。
湯是蓮藕排骨湯,倪可欣給張雨齊盛了一大碗,給自己也盛了一小碗,熱情地招呼張雨齊,說:“嚐嚐,這蓮藕說是湖北的,你看,真是紅色的呢。”
張雨齊一邊微笑著看著倪可欣,一邊把手伸過去,還想去摸她的手。倪可欣俏皮地打了他一下,迅速把自己的手背到了身後,說:“老老實實的,快喝湯,我費好大勁熬的呢。”
兩人一邊吃,一邊喝,一邊聊。
倪可欣喝了酒,兩頰已微微泛紅,更顯得嬌柔嫵媚,巧目顧盼之間流露出的萬種風情,讓張雨齊心旌**漾,但張雨齊所有的企圖所有的舉動,都被倪可欣笑著不露痕跡地化解了。
“可欣,”張雨齊感歎道,“人長得漂亮就已經蒙老天爺格外眷顧了,叫得天獨厚,占盡天地精華,是吧?要是再這樣聰明,那還給不給別人留活路呀?將來怎麽找婆家呀?”張雨齊跟倪可欣開著玩笑,腦子裏在回想姑媽說起倪可欣時說的話。
“我還能叫聰明漂亮?一個鄉下丫頭而已,老天爺可憐我罷了,董事長那才真是漂亮聰明又能幹呢,卓爾不凡,優雅大方,她才是找不到……”倪可欣笑著說,突然意識到張詠琳確實沒結婚,就自感失言,連忙說,“你看,我是不是挺傻的,竟說這樣沒腦子的話。”
張雨齊笑了,說:“她呀,年輕時候也有過幾次感情經曆,隻是坎坷了些,最後都無疾而終。她跟公司劉總也曾經有過一段呢。”
倪可欣倒沒有感覺驚奇,她淡淡地說:“公司裏也有過傳聞,你知道,很多傳聞都是無稽之談,但我感覺他倆應該是有過感情經曆的。”
“是嗎?你能看得出來?”張雨齊好奇地問。
“那當然,女人的直覺嘛。”倪可欣莞爾一笑,說。
“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那時小,對這事並不關心,他們也沒有公開,我是聽劉一玻說起的。車禍後,似乎就把這事擱下了。姑媽年輕的時候,與現在不一樣,她那時候應該沒有參與公司的事,都是我爸媽和劉叔叔他們在弄,她變化太大了。”張雨齊感慨地說。
談到張詠琳,倪可欣似乎感興趣,她忍不住問:“董事長年輕時候什麽樣呀?”
倪可欣的話讓張雨齊陷入了沉思,他雙眼看向遠方,仿佛看到張詠琳年輕時的樣子,說:“哎,她大學學的是工科,後來就出國了,在國外還工作了一段時間,回來之後就整天玩。她那時對企業管理好像沒什麽興趣,爸媽和劉叔他們都勸過她到永惠去,她說沒興趣。誰知道怎麽變成了個這樣的人呢。”張雨齊說起來還頗傷感。
“那董事長疼你嗎?”倪可欣想找一個溫馨的話題,說。
“何止是疼呀,我那時候覺得姑媽比爸媽疼我多了,我父母對我要求嚴,我也經常因為淘氣挨揍,你注意過我姑媽右手的小指了嗎?是不是與正常手指不一樣?”張雨齊邊說著,邊給倪可欣又倒了一點酒。
“右手的小指吧?我注意過,有點變形,與其他手指合不攏,似乎是受過傷。”倪可欣點點頭,說。
“那是為我受的傷。”張雨齊說。
“為你?”倪可欣詫異地問。
“是呀。”張雨齊喝了一大口酒,說:“小時候我淘氣,被父親打,姑媽護著我,結果,被爸爸一竿子抽到她手,抽到了骨頭上,她那時還在國外讀書,沒有及時矯正,就回不到原位了。”
“你爸爸脾氣也夠暴的,用什麽打的呀,幹嗎打那麽狠。”倪可欣專心地聽張雨齊講,禁不住問道。
“晾衣竿唄,那是打我,哪想到打到姑媽手上了。其實我爸媽對姑媽特別的好。我父母都是唐山大地震幸存的孤兒,姑媽是我爸爸從小帶大的,他們都經曆過苦難,算是一起相依為命走過來的,所以,他們三個人關係都一直很好。要不是各種證據都指向我姑媽,打死我都不會相信竟然是她主導害死了我的父母。”張雨齊說著,語氣裏充滿了悲憤。
“當年的車禍未必就一定是董事長策劃的,畢竟我們還沒調查清楚,都是一些間接證據,更多的是我們的揣測。”
“但願吧!”張雨齊長歎一聲,但對張詠琳的清白並沒抱太大希望。
倪可欣似乎感受到了張雨齊的痛苦和沮喪。她主動拉過張雨齊的手,拍了拍張雨齊放在桌子上的胳膊,說:“雖然現在線索斷了,但你要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們總能找到證據的,還他們清白。”
自從回北京之後,張雨齊感覺自己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脆弱和無助,倪可欣的安慰讓他有些感動,他緊緊握住了倪可欣沒有抽回的手,說:“可欣,這些日子多虧有你陪在我身邊,否則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倪可欣沒有動,她由著張雨齊攥著她的手,說:“其實我也挺感謝你的,我太了解一個人孤軍奮戰的感覺了,我們一起努力,一定要把這個案子查得水落石出。”
因為喝了酒,或許是倪可欣的話,讓張雨齊熱血沸騰,看著嬌豔動人的倪可欣,禁不住心潮澎湃,他一把把倪可欣拉在懷裏,動情地說:“可欣,你能永遠陪在我身邊嗎?我會對你好的,我用一生一世照顧你。”
倪可欣的臉更加紅了,她尷尬著想掙脫出張雨齊的擁抱,可張雨齊那雙手有力地把她箍在懷裏。等張雨齊低下頭,想要親她的時候,她笑了,抽出手來,撫摸了一下張雨齊的臉,說:“雨齊,別這樣,咱倆不合適。咱倆現在是戰友呢,一個戰壕的,對吧。咱倆要一起破案呢,你要這樣,我以後哪還敢單獨跟你相處呀?”
看張雨齊鬆開了手,感覺到有些尷尬,倪可欣笑著說:“劉一璃不是已經把我許配給劉一玻了嗎?你保媒拉纖的呀。”
“開玩笑的話,你也信?劉一玻都不會信。”張雨齊急道。
“隻要劉一璃信就行了,現在咱們的首要問題還是得把車禍案搞清楚,你想,最近公司這麽忙,咱倆還要查案子,任重而道遠呀。”倪可欣不想兩個人都尷尬,忙岔開話題。
“我看你們挺忙的,攻關團隊都到位了?”張雨齊也覺得剛才有點衝動,也就順著倪可欣的話題說下去。
“人都確定了,董事長給大家開了幾次動員會,讓各自把手頭工作處理一下,等劉總從國外談判回來就集中,可能要十幾天之後吧。我看董事長信心滿滿的。”倪可欣說。
“哼,你說是不是逞能呀?有現成的技術買了不就完了,那三個老人家也不是吃幹飯的,他們都一致要買,肯定有買的理由,折騰什麽呀?她也累,你也累,大家都跟著累。”張雨齊並不很認同姑媽的做法。
“董事長肯定是咽不下那口氣。本來咱們可以撿個便宜的,那個技術如果咱們不買,其實也沒有多少地方能用,結果那個良元公司橫插一腳,把價格抬得那麽高,董事長當然惱火了。”倪可欣邊說著,邊去沏茶,她看張雨齊已經吃完了。
“我聽說要是自己開發,成本並不比買專利便宜多少,而且還有不成功的風險,要是錯過時機,會不會對公司未來發展有很大影響啊?”張雨齊看倪可欣去沏茶,就端了酒杯,跟著她坐到沙發上。
“我也聽人這樣說了,所以董事長才麵臨著巨大的壓力呀。”倪可欣頗同情地說。
“要是開發不出來呢?何況商機稍縱即逝,把公司未來賭在逞強好勝上,我認為是瘋狂的,根本不理智。唉!”張雨齊長歎一聲,說。
“也別那麽說,董事長那麽聰明,她肯定心裏有數。”倪可欣不同意張雨齊對張詠琳的評價。
“有個事,我這兩天找你,就想跟你說,我那天在姑媽麵前提陳慧春來著,她果然沒反應,似乎不知道這個人。”張雨齊等倪可欣沏好茶坐在茶幾對麵的蒲墩上,說。
“這個我原來也想到了。”倪可欣看張雨齊端著酒杯,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其實我也有個令人泄氣的消息,一直想給你說。”她端起茶杯,又放下了,歎口氣,說,“我這兩天不是整天跟公司搞技術的那幫人在一起嗎?我就把你收到的那封郵件的發信地址給一個特別鐵的哥們看,他馬上幫我破解了那個IP地址,郵件是通過北京的一個公共空間的wifi發送的,郵箱也不是實名注冊,隻用了這一次。”
“看來那個局外人是想刻意隱瞞自己的信息,如果是這樣,他就更不會站出來和我聯係了。”張雨齊有些失望地說。
“是呀,而且,你推斷的不光老板,何總、陳總和董事長還有我,都不可能給你發郵件。”倪可欣很肯定地說。
“為什麽?”張雨齊忙問,“我一直懷疑是不是劉總發的呢。”
“因為那個郵箱就是發郵件時注冊的,而注冊郵箱和發郵件的時間,我查過,我們幾個人恰好正在從海南飛北京的航班上。”倪可欣說。
線索全斷了,這讓張雨齊的心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冰山一角藏隱秘
山窮水盡聞花柳,日暮途窮見炊煙。
峰回必能路轉,柳暗自然花明。
倪可欣說得沒錯。
那天,她送張雨齊下樓時,看他滿臉的頹喪,就拍著他的胳膊,安慰他說:“人沒有被死胡同困死的,舊的線索斷掉後,或許我們能找到新的線索呢。”
這事還得感謝劉一玻。
劉一玻看張雨齊神情委頓沒精打采,就央求王嘉慕幫忙,看能否通過關係找到當時處理車禍案的警察。他們三個都覺得,既然他們知道的所有與車禍有關的人都沒有寫郵件的機會或者可能,但張雨齊的這封郵件卻千真萬確地在那兒,絕不是憑空冒出來的,那就一定是有人寫了這封郵件,而且寫信人就在北京。
那說明一定還有其他人了解車禍案的情況。
他們想到了處理車禍案的警察和目睹車禍案的旁觀者。
“局外人”,不就是旁觀者嗎?
王嘉慕是個仗義的人,雖然他不認為他們這樣做有多少價值和意義。
“警察是不願意多事的。”他對劉一玻說,“尤其是並沒有人提出質疑的陳年舊案,因為涉及兩條人命,警察當時處理一定是慎之又慎的,如果有疑問或者又發現了新證據,他們自己就會重新梳理了,何必像偵探小說似的寫封縮頭藏尾的郵件,讓雨齊這樣的一個毛孩子回來鼓搗呢。”
這話劉一玻沒有跟張雨齊說,他覺得張雨齊最近精神狀態太差了,作為他最好的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們兒,他實在不忍心看著他垂頭喪氣、萬念俱灰。
朋友,一定是關鍵時期幫你挺起腰杆的人。
劉一玻希望張雨齊振作起來,回到以前那生龍活虎的狀態,即使整天打趣他,拿他開涮,他也甘之如飴。所以,當他打電話給張雨齊說王律師已經幫忙將當時處理車禍案的警察約了出來時,張雨齊立即激動地蹦了起來。
他能感受到張雨齊的興奮,他知道,如果不是在電話裏,以張雨齊的個性,說不定他會衝上來,在他的大腦門上親上一口。
當然,他更希望激動得撲上來親他一口的是倪可欣。
倪可欣確實也非常激動。
當張雨齊跑到她辦公室,把這好消息告訴她時,她興奮得用拳頭砸在桌子上,並順勢給了張雨齊一拳,說:“我說什麽來著?綿綿雨季終有盡,冬去秋來又逢春。這下,總要水落石出了。”
張雨齊和倪可欣跟著劉一玻走進律師所貴賓接待室時,看到王嘉慕正陪著一個穿警服的中年男子坐在沙發上抽雪茄。
這是在樓道盡頭的一個不大的接待室,室內沒有會議桌,隻沿牆擺了一圈皮沙發和幾個大理石麵的茶幾,地上鋪著猩紅色的地毯,在沙發後邊的角落裏,有一個酒櫃,離酒櫃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不算小的雪茄櫃,看來這是律師所接待關係比較密切的朋友的地方,北京是嚴格禁止在寫字樓裏抽煙的,能坐在一起吞雲吐霧的,關係一般不會很生疏。
見張雨齊他們走過來,王嘉慕忙放下手裏的雪茄,走到門口拉開了貴賓室的門。
房間不大,雖然開了窗戶,依然雲霧繚繞,倪可欣一進屋,就下意識地用手在臉前晃**了幾下,還狠狠瞪了王嘉慕兩眼。
王嘉慕好像沒有看見倪可欣的動作,他笑著問張雨齊要不要來一支,張雨齊趕緊拒絕說:“我可弄不了這個,我抽純粹是浪費。”
“都一樣,就是圖個新鮮,誰能跟王大律師比,這玩意兒哪是我們工薪階層享受得了的呀?”中年警察看見大家進來,也站起來,笑著說。
王嘉慕看大家都站著,趕緊做介紹,說:“劉隊,這是張雨齊和他的朋友。雨齊呀,這是劉隊,當初你父母那場車禍,就是劉隊經手的。”
張雨齊趕緊上前,握了劉警官的手,說:“給您添麻煩了。”
劉一玻和倪可欣也都上前,說了感激和添麻煩的話。
劉警官已經把手裏的雪茄煙掐滅了,等大家都坐下,他也沒有客氣,端了茶杯,喝了兩口,直接開門見山說:“這事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卷宗也早已在法院封存了,如果沒有特別過硬的證據提出質疑,也沒有理由再調卷宗出來。隻是王律師又找朋友,又打電話的,說你專程從國外回來,想了解父母當時出車禍的情況,這個呢,我們也理解。車禍呢,確實是我出的現場,案子呢,我也全程參與了。我這兩天又查了當時出現場的記錄和我們當時做調查時整理的一些資料,也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況,大致情形還是清晰的。所以,說吧,你想了解什麽?隻要是不違反紀律的,我肯定知無不言。”
警察就是警察,說話幹脆利索,絲毫不拖泥帶水。
劉警官如此直白,倒是出乎張雨齊的意料,他看了一眼倪可欣,發現倪可欣也正用鼓勵的眼神看著他,就清了清嗓子,試探性地說:“這事給您和王律師都添麻煩了,客氣和感激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是這樣,我父母出車禍時,我還沒成年,很多記憶都很恍惚,我想弄清楚一些事實,隻好麻煩您,以您的判斷,這是一場什麽性質的車禍?普通的車禍嗎?”
劉警官看了張雨齊一眼,很肯定地說:“我們經見的車禍現場很多,各種稀奇古怪的案子也遇到過。這場車禍,雙方司機都沒有酒駕、毒駕行為,我們給出的結論是,在視線、路況均不佳的狀況下,兩車均超速行駛,在相會時因為操作失當造成的交通事故。事故的結果你們也清楚了,小型轎車損毀,車內駕駛員和副駕乘客當場死亡,大型卡車嚴重受損,駕駛員受輕傷。”
“有沒有可能是人為策劃的車禍?例如,會不會有人買通了大車司機故意撞的小車?”張雨齊看劉警官說話很幹脆,也就不考慮措辭了,直接發問,而且問得也不算委婉。
“王律師剛才與我聊天的時候,說你一直懷疑這場車禍可能是有人蓄意製造的。其實,在我們處理車禍時,小車駕駛員的家屬也提到了類似問題,所以我們當時查得比較細致。對當天應該上班而臨時請假僥幸躲過車禍的小車專職司機做了調查筆錄,對大車司機的社會背景和一段時期以來的人際交往也做了調查。同時,根據當時的車禍現場勘測,我們認為造成車禍的主要因素是突發性的,基本排除了蓄意犯罪或者人為製造車禍的可能性。”劉警官是老警察,而且這個案子是他經辦的,對車禍情況確實很清楚,話說得專業也非常有條理。
“那發生車禍時有沒有目擊證人?據我們所知,大車司機開車一直謹小慎微,有很豐富的駕駛經驗,小車司機也……也是個對家庭和事業負責的人。”倪可欣突然說道,她聽劉警官提到相撞是兩車均操作失當,覺得王大力開車那麽多年,應該駕駛經驗很豐富,覺得光提王大力對張雨齊不公平,也想說小車司機駕駛經驗的,但她又確實不知道張雨齊爸爸是不是駕駛經驗豐富,就臨時改成“對家庭和事業都負責的人”,她知道這樣表述肯定是沒有錯的。
劉警官看了倪可欣一眼,還沒有說話,張雨齊拿出了已經打印出來的那封寫給他的郵件,遞給劉警官,解釋說:“我剛才問車禍是不是人為製造的,是有原因的,您看看這個,可欣問是不是有目擊證人也是與這封郵件有關,這封郵件,我們懷疑可能是當時目睹了這場車禍的人寫的。”
劉警官仔細看了幾遍那封打印的郵件,然後遞還給了張雨齊。他喝了口水,下意識地從兜裏摸出了煙,看了大家一眼,又放回去了。
“您抽吧,這屋能抽煙,沒事,您看,煙灰缸在這裏。”王嘉慕在他們說話時出去了,劉一玻就成了這裏的主人了,他見劉警官摸出煙,又放回去了,知道是他不好意思,就自己也拿出煙,遞給張雨齊一支,也遞給劉警官一支,並幫他點上,想幫張雨齊點時,看張雨齊沒有要抽的意思,就給自己點上了。
劉警官肯定煙癮挺大,他接過煙,也沒客氣,猛抽了兩口,那煙已經下去了一半,才緩緩地說:“我先回答這個姑娘的問題。當然,也與你這封郵件有關。你們是否清楚這場車禍發生的時間和地點?我剛才說了,當時路況視線都不佳,就是因為發生車禍時是早晨五點來鍾,地點呢,是郊外的盤山路,而且,那天還下著小雨。因為要確認幾個模糊和蹊蹺的環節,我們也一直試圖找目擊證人或者可能經過的車輛。那條山道車輛本來就不多,天又沒有亮,還下著雨,很可惜,迄今我們沒聽說,也沒有探訪到任何目擊或者經過的人。這從卡車司機當時的口供裏也得到了驗證,因為是他掙紮著報的警。姑娘,不知道我說清楚了沒有?”
他又抽了口煙,又接著說:“至於你說到,大車司機駕駛經驗豐富,這個我們也不否認,但是,他確實超速了。司機解釋說他超速是因為拉了一車海鮮,必須要在六點前送到市內,你們也知道,北京有規定,早晨六點以後大貨車就不允許進市區了。這一點呢,我們通過調查也予以確認了。但無論什麽理由,超速肯定是導致車禍的誘因之一,特別是造成了嚴重事故,他必須為此承擔責任。在法庭上他也認罪了,沒有上訴。小車司機的家屬也沒有要求民事賠償,認可了審判結果。這說明我們的調查和審判是合理的,當事雙方都接受的。至於你這封郵件呢。”
他轉過頭,對張雨齊說道:“我不知道這封郵件是什麽人寫的,目的是什麽?我是交警不是刑警,也不擅長此類分析,剛才我已經跟你們說過了,就這起車禍而言,確實有一些蹊蹺和巧合的地方,當時我們確實也有過類似是否存在人為因素的懷疑,但車禍不同於一般的刑事案件,它有很多偶發因素,這對案件的定性會帶來很多困難。”
“哦?”張雨齊聽劉警官這樣說,就想讓他順著這個思路講下去,忙問道,“您兩次都提到這個車禍有些蹊蹺的地方,那指的是?”
“是這樣。這場車禍蹊蹺或者巧合的地方確實不少。”劉警官又自己點了一支煙,說,“你看,為什麽出車禍那天偏偏那個專職司機請了假,這算不算一個疑問呀?當然,我們查了,沒有發現他與車禍有必然聯係。主要蹊蹺點還有一些,比如,我們發現當時大車司機有突然加速的行為,是突然加速,那他是看到小車之後再加速的還是加速後才發現小車的?這個問題就很關鍵,一前一後,車禍性質可能就會改變。司機的陳述是加速之後才看見小車的,我們也在現場附近做了模擬測試,因為是山路,又處於拐彎處,如果全神貫注,是有可能發現小車的,知道嗎?是有可能。但精力如果有點遊離,確實就可能看不到,因為就是那麽一瞬間的事。我們不能由此就斷定大車司機沒看到小車,肯定也存在他看到小車的可能性。再比如,發生車禍時,死者正接一個電話,開車打電話本來就違章,至於這個電話對車禍影響有多大,是不是導致車禍的關鍵?我們也沒法清晰界定。所以呀,交通事故與刑事案件有很大不同,它有很多的偶然因素,這對判定一個案件增加了很大難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劉隊,我打斷您一下。”張雨齊說是打斷,也還是等劉警官把話說完,說:“咱們一點一點捋。”他皺著眉頭,迫不及待地問劉警官:“您的意思是說,如果大車司機集中精力,他是完全可以看到小車的,對吧?”
“理論上來說,是的。”劉警官回答得很謹慎。
“那如果預先知道大車看到小車後肯定會突然加速,這個時候再給已經處於超速狀態的小車司機打個電話,讓小車司機猝不及防,車禍勢必難以避免。對不對?”張雨齊看著劉警官的臉,非常鎮定地分析說。
劉警官聽張雨齊這樣說,愣了半天,他仔細咀嚼著張雨齊的話,想了想,說:“按你所說的,當然不排除存在這種可能性。就這個案子而言,時間、地點、速度,要是人為策劃,那得拿捏得十分精確,所以,我個人認為這樣的操作成功概率並不是很大,也沒有非常明確的證據來支撐。我剛才講過了,車禍存在著許多偶然因素,說白了,就是趕巧了,各種不可能湊到了一起,我碰到過很多匪夷所思的情況。當然,警察辦案,肯定不放過任何可能性。但是,警察必須要講證據,要有完整的符合邏輯的證據鏈條。這個案子,是有一些不同尋常之處,你們有這樣的猜測也能理解。”
“剛才您說小車司機在行駛中接到的一個電話可能是導致車禍的誘因,這個電話肯定與車禍案有關,這個電話是誰打的呢?你們肯定查過的對吧?”倪可欣看張雨齊皺著眉頭,沒有接著問,就直接插話道。
“查是查過,隻是這通電話我就不便告知了。剛才我也說了,要是不違反紀律的,我知無不言,但為了保護當事人,我不能告訴你們。即使告訴你們是誰的電話,也沒有意義,因為這個電話是不是就一定是本人打的,都說不好。”劉警官很耐心但也很有原則。
“哼,這問題還用問嗎?肯定是張詠琳打的呀。她讓趙德秋一大早打電話給我父親,說她出事了,我爸爸哪裏聽得了這個呀,肯定馬上火急火燎地開車到她郊外住的地方去找,她知道我媽媽肯定不放心,一定會追出來,然後她讓卡車司機王大力等在郊區山路上,小車一過來,王大力立即加速,而同時,她給我爸爸打電話,我爸爸本以為她出事了,突然一聽到她聲音,必然慌亂,最終造成兩車相撞,基本情況就應該是這樣。”張雨齊故意地說著他的分析,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劉警官的反應。
劉警官倒是很認真地在聽張雨齊的分析,但他一直不動聲色,從他表情上看不出任何變化。等張雨齊一口氣說完,他才緩緩地說:“張先生,警察不會像你這樣辦案的,沒有充足的證據,我們不會輕易下結論的。您也不必希望我對您的這番推論下評判。還是我剛才說的,合乎邏輯的推理一定是建立在堅實的證據基礎上的,沒有證據支撐,再合理的推論也不見得就是真相。”
張雨齊雖然相信姑媽肯定參與了車禍案,而且他也相信,警察肯定也會有此懷疑,但劉警官沒有給他任何暗示,既沒有附和他的假設,也沒有否決。他略有不甘,就言辭懇切地說:“劉隊,您設身處地地想想,我呢,十六歲父母就因車禍身亡,成了孤兒,在我心裏造成很大陰影。我從國外回來,就是想弄清楚父母死亡的真相,所以,也拜托您,別以官方的身份,您從朋友的角度,幫我們分析一下,車禍到底存在哪些疑點?我們怎樣才能得知真相?”
劉警官聽張雨齊這樣說,愣了一下,他看了看房間裏眼巴巴看著他的三個人,長籲了一口氣,似乎是鼓起了勇氣,才堅定地說道;“其實,我跟你們說的,都是實實在在的話。因為沒有目擊證人,發生車禍時的真實狀況我們隻能根據現場勘測和大車司機的口供。大車司機由於在車禍中受到嚴重驚嚇,很多證言並不見得完全可采信,這確實是案子的難點。案子的疑點或者蹊蹺的地方還是不少的,也難怪你懷疑,我們當時也曾經疑惑過。例如,趙德秋為什麽那麽早給你父親打電話請假?是,你父母是有早起的習慣,但早晨五點,還用公用電話,是不是太早了點?你父母為什麽一大早急急忙忙開車去找你姑媽?這中間出了什麽事?與趙德秋那個電話有沒有關係?你姑媽為什麽說沒有接到你父親電話?可手機顯示他們有通話記錄,那是她沒說實話還是另有隱情,等等。或許都是巧合,這也完全解釋得通,也許裏麵還有其他什麽事情吧。我是警察出身,我隻相信證據,我覺得沒有證據支撐的所有結論都會懸在半空,經不起細致推敲,要想求證真相,必須用證據說話。所以,有些疑問或許不是空穴來風,但你得有證據。確實存在一些老刑警靠直覺辦案的情況,那是基於幾十年的工作經驗,最後,也還是得拿證據來驗證。”
“是的,而且證據要符合真實性、關聯性、合法性這個三性原則。”說話的是王嘉慕,張雨齊他們聽劉警官講得入神,渾然沒發現王嘉慕已經回到貴賓室了。
“果然是大律師,業務嫻熟,張口就來。”劉警官笑道。
“我們是靠這個吃飯的。你看,說吃飯確實也該吃飯了。劉隊,到飯點了,我想你們在這裏吃完飯,估計他們幾個還沒聽您講夠呢。”王嘉慕微笑著說。
張雨齊看了一眼手表,果然已經十二點多了,也忙站起來,說:“還有好多問題等著向劉隊請教呢,在這裏吃飯吧,飯桌上還可以繼續叨擾您。”
“謝謝,謝謝好意。”劉警官看了一下手機,說,“好家夥,都十二點多了。飯是不能在這裏吃了,你看這些個未接電話,等著要回呢。我下午還有會要開,得抓緊趕回去。反正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沒啥保留,但願能幫上你們。以後有事還可以再找我。”劉警官果然是個痛快人,一邊說著,一邊就起身往外走。
王嘉慕和張雨齊慌忙跟著,劉一玻和倪可欣也都站起來,跟著往外送。
“都別動,別動,不用送,這樣我還自在點。”劉警官把大家攔在走廊裏。
“行了,你們都留步吧,我代表你們送送劉隊。”王嘉慕拉著劉警官的胳膊,衝大家擺了擺手,張雨齊他們也就沒再堅持。
王嘉慕再次回到會客室時,發現三個人都在各自想著事情,誰都沒說話。
“怎麽了?怎麽一個個都蔫頭耷腦的,沒收獲?”王嘉慕笑著打趣道。
“收獲倒是有,劉隊也很真誠,隻是有種越接近真相越無能為力的感覺。”張雨齊先說道。
“是呀,反而有種不知道從何處著手的迷茫了,原來以為寫郵件的可能是目擊證人,他這樣一排除,反倒是益發困惑了,這郵件是誰寫的呢?會是個惡作劇嗎?”倪可欣托著腮幫,皺著眉頭,一副沉思的樣子。
劉一玻也長歎一口氣,說:“看這個樣子,讓警察重新偵緝立案的可能性真不大,這個劉隊感覺就是典型的論據派,似乎隻要有證據,不符合邏輯都行。”
“你這是強詞奪理。有證據一定在邏輯上講得通,否則這證據就可能存在問題。下一步你們怎麽打算呢?”王嘉慕坐在一張沙發上,看著心事重重的三個人。
“既然寫郵件的局外人找不到,我想還是要回到車禍案本身,我今天提到對姑媽的質疑,他好像並沒有反對,似乎他對此也有所懷疑。”張雨齊說。
“他並沒有附和和認同呀。”倪可欣先反對道。
王嘉慕沒有理會倪可欣的反對。他沉吟了一下,對張雨齊說:“你這個回到車禍案本身也是對的。律師辦案子,有時候就像做證明題,就是圍繞著題目找論據。局外人先不管他,免得跑了題,用錯了力。”
張雨齊馬上明白了,說:“您的意思是我應該圍著姑媽找證據?”
“你懷疑誰,那你的著力點就應該在誰身上,她的動機是什麽?怎麽實施的?與什麽人一起實施的?過程如何?但必須要掌握證據,剛才劉隊也說了,沒有證據支撐,再合理的推論也不見得就是真相。真相在哪裏?就在各種證據中。”王嘉慕很耐心地講解道。
劉一玻說:“老大說得有道理。其實我們之前也是這麽做的,但一直沒有實質性進展,視線就轉移了,看來以前還是浪費了時間,走了彎路。”
“道理我是明白的,但突破口在哪裏呢?我總不能上去就問姑媽,車禍案是您策劃的嗎?”張雨齊略感煩悶地說。
“是呀,一頭霧水,不知道頭緒在哪裏,人就很容易迷茫,從哪裏開始查呢?所有的線索都斷了,原以為通過劉警官能找到目擊證人,讓案子峰回路轉呢。結果,還是死胡同。”倪可欣有點泄氣。
王嘉慕思考了半天,才說道:“在側麵調查的同時,也可以正麵接觸,人在突然被問到某種事時或許就有可能不自覺地說實話,但一定要把握好度,別弄巧成拙,而且最關鍵的,一定要掌握好證據。”
“唉,”張雨齊搖搖頭,歎口氣,說,“王律師,今天實在太感激您了!”張雨齊的感謝是發自內心的,他回國以來,處處碰壁,諸事不順,王嘉慕這樣誠摯的幫助,讓他內心裏充滿感激。
“千萬別客氣,舉手之勞。希望能對你們有幫助。”王嘉慕還是一如既往的謙和儒雅,他看了一下手表,說,“這個點,隻能到樓下請你們吃快餐了。都別垂頭喪氣的,應該振奮起來,畢竟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張雨齊和倪可欣沒有吃快餐,他們也要著急趕回辦公室,告別了王嘉慕,劉一玻送他們到樓下。
兩人剛要上車,劉一玻電話響了,是王嘉慕打來的。他讓劉一玻提醒一下雨齊,說一家人為爭奪財產鬥得你死我活的案子不少,讓張雨齊在與姑媽接觸時也要注意自身安全。過去他沒成年,對任何人都沒有威脅,因為現在的他與過去不一樣了。張雨齊聽了,心裏非常感動。
醉生夢死遣積鬱
每次站在永惠大廈門口時,張雨齊總是會情不自禁地想,如果爸爸還活著,看著公司熙熙攘攘進出的員工,內心得有多麽滿足啊。
即使在二十九樓,他也會不由自主地發呆,如果爸爸在,他會把辦公室放在三十樓呢還是二十九樓呢?肯定是三十樓,他需要與他的那些老哥們兒在一起。在張雨齊的記憶裏,爸爸似乎總是待在公司裏,他一個禮拜甚至一個月見不到爸爸是經常的事。當然,那個時候他也並不是很想見到他,爸爸愛訓斥,媽媽愛嘮叨,在家裏,他最想見的就是姑媽。
但姑媽住在郊外。她從國外回來不久就在長城腳下買了房子,那個房子張雨齊去過好多次,在一個山坳裏,有山有水還有長城,是她一個外國朋友改建的,朋友回國了,就把這個房子賣給了她。張雨齊談不上多喜歡那個房子,太安靜了,周圍都沒有人家。爸爸媽媽也不喜歡,覺得不夠安全。隻有姑媽喜歡,她說她要貼近大自然,遠離塵囂。
自稱遠離塵囂的姑媽回國之後一直沒有上班。她愛上了旅遊,經常一出去好多天,回來時會給張雨齊帶些好吃的好玩的。張雨齊很羨慕姑媽既不用上學又不用上班的生活,她說:“我最煩與人打交道,要是將來必須要上班,我就去找個圖書館當個管理員,天天可以安安靜靜看書,那多好。”
現在,這個當年說喜歡安靜、討厭與人打交道的人正在她的辦公室裏,坐在高高的真皮靠背椅上,頤指氣使地對一群人訓著話。一撥剛垂頭喪氣地出來,另一撥又忐忑不安地湊上去。
“虛偽。”張雨齊從牙縫裏吐出這兩個字。
張雨齊總是習慣趴在辦公室自己的桌子上,在這裏,隻要你側頭,就能看到姑媽趾高氣揚的身影。那種專橫跋扈的神情,哪裏還有絲毫過去的影子?每每看到這一幕,張雨齊內心裏都百感交集。
爸爸媽媽那麽辛苦攢下的家業,不分晝夜、嘔心瀝血,就這樣被姑媽輕而易舉地收獲、占有了。張雨齊雖然對財物不感興趣,但一想到這裏,還是禁不住一陣陣心寒。
“我一定要扒掉你虛偽的麵紗,還爸媽以公平。”張雨齊隻要看到姑媽的滿麵春風,就在心底暗暗發誓。
倪可欣被張詠琳使喚地像個陀螺,每時每刻都不得空閑。張雨齊找了她好幾次,還沒有說上幾句話,就被電話打斷或者被叫走。看著她忙,張雨齊隻能無奈地聳聳肩膀。
案子進展到現在,簡直是越發沒有頭緒了。局外人找不到,趙德秋說不動,王大力走不通,目擊證人的線索也斷了,下一步何去何從,張雨齊內心非常焦躁,甚至有些沮喪。
好不容易抓到倪可欣的空閑,想商量一下如何尋找突破口,結果,兩人還就王大力的事情吵了起來。倪可欣不僅不認為王大力會為了錢去參與製造車禍,甚至認為王大力開了那麽多年的出租車,怎麽可能會在駕駛中操作失當呢?但她又無法解釋為什麽張詠琳要安排付給王大力三十萬這回事。兩人聊著聊著就瞪起眼來。張雨齊覺得倪可欣偏袒王大力偏袒得有些莫名其妙,倪可欣覺得張雨齊鑽牛角尖鑽得不可理喻。
心情極為鬱悶,張雨齊隻好去喝酒,喝悶酒。
劉一璃下班來找他,他也沒理會,他不想說話,隻想把自己灌醉,隻有在酩酊大醉中才能忘掉眼前的紛擾,得一時的平靜。
張雨齊常去的喝酒的地方叫MIX。MIX是坐落在三裏屯的一家迪吧。
三裏屯的夜晚最不缺的就是喧囂浮躁和醉生夢死。
談情說愛、暢懷人生、增進感情最好去靜吧。柔和的燈光和藍調的音樂,讓人的格調都要高出幾分,繾綣的氛圍讓陌路人也會順眼幾分。而宣泄感情、麻醉痛苦、追尋一夜情則去迪吧更適合,閃爍的燈光和躁動的節奏,讓人的情感急需一個快速消費的出口,而最好的出口就是酒和女人。MIX最不缺的就是美酒和美女。
張雨齊是衝著酒去的。他經常去MIX這個喧囂的迪吧,點上一瓶酒,伴隨著音樂的轟鳴,在迷離的燈光裏看女人扭動的身體,他覺得隻有這樣,才能暫時遠離煩憂,才能遏止內心奔騰的焦躁。
昨晚他又夢到了父母。
父母出車禍後的那幾個月,他經常會夢到他們。那時候夢中的父母是日常的樣子,還會和以前一樣照顧他的起居,監督他的功課,雖然他醒來後也會淚流滿麵,但更多的是對父母的思念。
去英國之後,這種夢就再也沒出現,他沒有失落,反倒有些慶幸,畢竟不用醒來後麵對父母過世的事實,這讓他心裏感到輕鬆很多。他遲遲不願意回國,除了不願意接受父母的死亡之外,也是不願意再體會午夜夢回的刻骨思念。
沒想到昨晚他又夢到了父母。夢中的父母不再像以前那樣,而是滿身是血地向他哭訴。張雨齊從噩夢中驚醒,愧疚、悔恨、憤懣像大山一樣壓在他胸口,讓他不知所措,讓他焦躁不安。他隻想把自己灌醉,似乎隻有酩酊大醉,才能讓焦慮紓解,痛苦延緩。
連續幾天,張雨齊都醉倒在迪吧裏,連怎麽回家的都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到了迪吧,酒上了桌,他剛倒了第一杯,還沒有來得及喝,就被一個姑娘一把把酒杯搶了過去,酒也被潑在地上。
劉一璃杏眼圓睜地站在他麵前,一臉的怒容。
“行了,喝了一禮拜了,要喝死呀?”她生氣地說,小胸脯氣得一鼓一鼓地。
“小蚊子呀,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呀?要不要坐下一起喝一杯呀?”張雨齊看是劉一璃,就苦笑了兩聲,招呼道。
“喝你個頭?我怎麽知道?這幾天你怎麽回的家?每天吐誰一身呀?還我怎麽知道?已經由著你喝了七天了,行了,心裏再多的火也該澆滅了,酒是不能喝了。”劉一璃站在張雨齊對麵,小鋼炮一樣一連串地怨聲載道。
“原來每天都是你把我整回去的呀,謝謝小蚊子了。唉,我最近心情不好,喝點酒能讓我安靜下來。你就別管我了,快去找同學玩去吧。”張雨齊喝多了酒就容易斷片,他還以為自己回的家呢,沒想到每天都是劉一璃把他弄回去,還吐人家一身,心裏不免慚愧。他知道對劉一璃是說不得、惱不得,隻能好言相求。劉一璃看上去伶牙俐齒,但心卻是最軟的。
“不行,不能再由著你了。酒是絕對不能再喝了,消夜、打球、唱歌去都行,你讓我陪你去遊泳館都行,但就是不能喝酒了。”劉一璃說得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最後一次了,以後少喝。”張雨齊繼續懇求道。
“不行,一次也不行,絕對沒商量。”劉一璃是堅如磐石,一點不鬆口。
“你管我那麽多?男人喝個酒能怎麽著?能喝死?”張雨齊與劉一璃從小一起長大,對這個整天跟在屁股後邊的小姑娘還是過去說話的那種口吻,他隻能用這樣冷冰冰的話表示自己的不高興。
“隻有窩囊廢才整天借酒澆愁呢。張雨齊,我告訴你,你再這樣喝下去,人就廢了。”劉一璃一直沒有坐,她就站在張雨齊麵前,聽張雨齊這樣說,她氣得指著張雨齊的手指頭都發抖。
“廢就廢唄,誰在乎呀?”張雨齊也是賭氣地說。
“我在乎。”劉一璃一邊大聲嚷道,一邊掄起那瓶剛開的酒,“啪”地摔在地上,淚水已然奪眶而出。
縱然迪吧裏聲音嘈雜,但劉一璃的大嚷和清脆的摔瓶子的聲音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服務員也趕緊跑了過來。
“沒事,沒事。”張雨齊一邊尷尬地埋單,一邊在眾目睽睽下扯著還在抽噎的劉一璃狼狽地逃出了迪吧。
“真丟死人了,這樣你就好受了?”出了門,張雨齊甩開劉一璃,氣哼哼地說。
“這有什麽丟人的?要說丟人,你已經丟了好幾天了,哪天不是這個服務員幫我把你攙到車上的,你以為人家不認識你呀?”劉一璃眼裏還噙著淚,但說話毫不示弱。
張雨齊想到劉一璃弱小的身軀要每晚拖爛醉如泥的他回家,肯定步履艱難、狼狽不堪,心裏不免十分感動。他停下腳步,等跟在屁股後邊的劉一璃上前,跟過去似的,親昵地呼啦了呼啦她的腦袋。
“討厭,我的發型。”劉一璃嚷道。
張雨齊笑了,又呼啦了兩下子,說:“酒吧裏那些人肯定覺得這個小姑娘是個小瘋子,這發型正好名副其實。”
“大蒼蠅,你個討厭鬼。你答應我,以後不許再醉酒了。”劉一璃上來扳住張雨齊的胳膊,說。
“好,姑奶奶,我答應你,以後絕不酗酒。”張雨齊無可奈何地說。
“那你現在帶我吃消夜去,我餓了。”劉一璃拽著張雨齊的胳膊,大步往前走了。
“嗨,還得寸進尺了,你這個小東西。”張雨齊不滿道。
兩人吃完消夜,已經深夜十一點多了,張雨齊打車送劉一璃回家。在路上,劉一璃吞吞吐吐地勸張雨齊:“不要對姨媽懷有那麽深的敵意,有誤會就主動溝通,談開了比窩在心底強,畢竟是親人,哪有那麽大仇恨?”
“我仇恨了嗎?”張雨齊納悶道。
“怎麽沒仇恨?你這幾天一喝多就扯著脖子喊張詠琳我要殺了你,這要是讓姨媽聽到,心裏得多難過呀。一家人,有什麽事,不能直接說呀?姨媽也不是個不能溝通的人,她要是做錯了什麽事,你直接問她不就得了,幹嗎要說那樣傷人心的話呀。”劉一璃的話讓張雨齊心裏一驚,他突然想起王嘉慕告誡過他的話,不由生出一身冷汗。
“在家裏我沒喊吧。”張雨齊問劉一璃。
“那倒是沒有,你到家就跟死豬一樣睡,每次都是等你睡著了我才走的。前天晚上我送你回來時姨媽在家,她看你喝成那個樣子,還說了句作吧,作死拉倒。”劉一璃說。
“哼,她盼我死呢。”張雨齊恨恨地說。
“胡說八道,那是賭氣的話。她最疼你了,還讓我給你衝了蜂蜜水,說解酒的。你倆中間結了什麽死疙瘩呀,我也不敢問她。雨齊哥哥,親人畢竟是親人,我覺得你主動找她談談,別憋在心裏,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又不是什麽血海深仇,自己的親姑媽呀。你說呢?”劉一璃苦口婆心地勸慰張雨齊。
不就是血海深仇嘛,張雨齊心裏想,但他沒有說出口,隻是拍了拍劉一璃的後背。
劉一璃下了車,還在叮囑張雨齊說:“不許喝酒了,不許再愁眉苦臉的了,開開心心,一覺醒來,一切都會變得美好。”
一覺醒來,並沒有任何的美好。
張雨齊在辦公室聽說了張詠琳每年都私自安排財務給美國一個大學匿名匯款的事,而且公司還有個單獨的傷殘補助賬戶,每年也匯出不少錢去。
“好幾千萬呢,可不是小數目,你說董事長她幹嗎不用這錢買那個專利呀,非得逼著大家加班自己弄,這不是賭氣嗎?那專利被別人搶走不也是因為她耽誤的嗎?這怨誰啊?”胖劉與張雨齊叨咕著,也發著牢騷。
好幾千萬?張雨齊覺得事態非常嚴重,他不知道這事是真是假,也搞不清楚張詠琳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急急忙忙去找倪可欣打聽一下。
倪可欣並不在辦公室。
直到快下班時,張雨齊才瞥見倪可欣回來。
“你氣色很差呀,還在生我氣呀?”倪可欣倒是很大度,看見張雨齊走過來,主動打招呼。
“別說我,你氣色也不怎麽樣。我找你有事要說。”張雨齊說,一副餘氣未消的樣子。
倪可欣關上辦公室的門,還給張雨齊倒了杯水,說:“你說吧,什麽事?”
張雨齊把他聽到的有關張詠琳的傳聞跟倪可欣說了一遍。
“傳了好幾天了,你這兩天心不在焉,沒注意而已。”倪可欣淡淡地說。
“我隻問你,以你的判斷,這事是不是真的?”張雨齊瞪著大眼珠子問倪可欣。倪可欣是姑媽的助理,也是心腹,姑媽的很多事她都清楚,甚至說不定就是她經手辦的。
“我不知道。”倪可欣愣了一下,才艱難地說出“我不知道”四個字。
這事肯定是有的了,張雨齊想。他知道倪可欣的做事風格,如果這事沒有,她肯定會說流言蜚語有什麽可信的?她說的是不知道,張雨齊心裏就明白了。
張詠琳這是賣的什麽藥,存的什麽心?這是在轉移資產還是在玩什麽障眼法?張雨齊很是疑惑。
與劉一玻見麵後,張雨齊終於下定決心必須要與張詠琳正麵交鋒。
倪可欣加班走不開,張雨齊單獨約了劉一玻。他把所了解的張詠琳的傳聞告訴了劉一玻,而且很肯定地說,這個事基本是真的。
劉一玻倒沒有覺得特別愕然,他分析說,張詠琳最近這兩年,無心發展,屢出昏著,已經陸續做了很多失敗的決策了,連老劉都無可奈何,所以才想著早點退休,免得將來公司出狀況不好交代。老何、陳平也不是傻瓜,也都在做退休的準備。
三個元老要退休的事,張雨齊也知道一些。他說:“我一直以為是他們年紀大了不想幹了呢,原來還是因為她啊!”
“你想呀,這些人要不是對公司有感情,怎麽可能一再忍氣吞聲地去求姑媽趕緊批準對良元那個技術的收購,他們還是在為公司未來考慮呀,怕公司垮了將來無以麵對你爸媽。其實本來要是早動手,哪有良元什麽機會呀?她拖來拖去,結果人家買了,她又要自己弄,真不知道她老人家想著要把永惠引到什麽路上去?”劉一玻說起來也是一肚子意見,他覺得張詠琳簡直就是昏了頭了。
“我給你提個醒,大蒼蠅,我可聽說因為永惠遲遲不決斷,良元正在與另外一家機構洽談呢,那可是永惠的競爭對手,這機會失去了,將來難受的是你,如果你還有機會接手永惠的話。”
“永惠是我爸媽創辦的,憑什麽我沒機會接手呀?要是她這樣肆意妄為的話,我就要求收回來。當初創業多難呀,她對公司做什麽貢獻了?整天到處遊山玩水你還不知道嗎?”張雨齊氣憤地說。
“我當然知道,那有什麽用?人家不想把錢轉到哪裏就是哪裏嗎?每年都給美國的大學捐錢,你咋不給中國捐呢?還匿名?洗錢罷了,小把戲。這樣下去,早晚會把永惠毀了的。”劉一玻對張詠琳的行徑也很憤慨。
張雨齊雖然不至於這麽悲觀,但劉一玻的話還是深深刺痛了他。無論從哪個角度,他都需要與姑媽談一談了,這企業,是爸爸媽媽辛辛苦苦打拚出來的,不能就這樣讓姑媽肆意妄為地毀掉。
“良元的那個技術,我聽說如果真賣給了競爭對手,那對永惠的打擊可能是致命的,有那麽驚悚嗎?”張雨齊多問了劉一玻幾句,他覺得這些事,老劉應該掌握得比較全麵。
“你要知道,永惠這種高科技公司,技術落後就相當於自取滅亡。就連諾基亞和摩托羅拉這樣的巨無霸在技術落後的情況下都隻有破產的份兒,更何況永惠公司這種純靠技術支撐的公司。據老劉說,這是永惠未來的一次全麵轉型,如果拿住了這個技術,等於在未來已然占據了主動。”劉一玻解釋道。
“我聽說她在組織技術力量攻關,要自己開發呢,永惠的技術實力還可以,倪可欣都充滿信心呢。”張雨齊說。
“難度相當的大,而且時間跨度也不會短,成本據說不比買良元的更低,把公司未來押在一個不確定的寶上,你說這不是瘋了嗎?沒辦法,元老們苦口婆心都勸不動。”劉一玻歎口氣說。
“我要勸阻她,絕不能由著她這樣胡來。”張雨齊一拳砸在自己腿上,惡狠狠地說。
刀光劍影再交鋒
張雨齊決定和張詠琳正麵談判。
做完這個決定後他就一直思考,怎樣談,如何讓張詠琳接受自己的意見,又如何在談判中引出車禍案來,讓張詠琳猝不及防。公司的未來自然重要,爸媽的死亡真相張雨齊才更關心。
他晚上睡不著,在**推演如何交鋒,張詠琳可能會怎樣回答,輾轉反側,一直到天亮,才迷迷瞪瞪合了個眼。
張雨齊平常喜歡睡懶覺,常常張詠琳吃過早點去公司之後,他才睡眼惺忪地起床吃早點,所以姑侄倆早上碰麵的機會並不多。
張雨齊準備好了要與姑媽交鋒,所以早早地到了餐廳。張詠琳來到餐廳時,看到張雨齊正在埋頭吃油條喝豆漿。張雨齊從英國回來之前,張家的早餐桌上從來不會出現油條這類油炸食物,但張雨齊卻說自己在國外吃了那麽多年牛奶麵包,早就膩了,所以強烈要求吃油條包子餛飩這類的中式早餐。
張詠琳看到張雨齊居然起得比她早,也有點意外,隨口問道:“喲,大少爺,今天不撅著屁股睡懶覺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還是昨晚一宿沒睡?”
與預想的開局差不多,張雨齊沒有著急,為了顯示自己的沉穩,他也沒有辯解,隻是點點頭說:“姑媽早,您先吃早飯,吃完我想跟您說些事。”
不同於張雨齊,張詠琳的早餐很講究,她一向信奉早餐要吃得像國王,中餐要吃得像紳士,晚餐要吃得像貧民。所以張詠琳的早餐非常豐盛,不但有燉好的老湯、大量的青菜還有一小片煎得非常可口的去皮雞腿肉和一塊豉汁蒸的鱈魚。
“什麽事呀?早飯後我還要著急開會去呢,就在這裏說吧,我邊吃邊聽。”張詠琳坐到餐桌前,一邊攤了餐巾,一邊對張雨齊說。
“不急,等您吃完吧,您吃飯時不打擾您,跟您談公事對身體不好。”張雨齊彬彬有禮道。
“行呀,小子,知道心疼姑媽了?心疼姑媽你就早點學成歸來呀,好讓姑媽及早退休。”張詠琳邊說笑著,邊去吃自己的早餐。
張雨齊沒有說話,他想等張詠琳吃完早餐,所以,他雖然已經吃完了,還是坐在座位上,沒有離開。
張雨齊表麵沉靜,內心卻洶湧澎湃,為了讓張詠琳不看輕自己,他盡力做出一副很鎮定的樣子。
張詠琳早餐吃得很慢,她一邊吃飯一邊聽新聞,過了十幾分鍾,她看張雨齊早吃完了還在旁邊靜靜地等自己,就關了新聞,用餐巾擦了擦嘴,說:“還挺有耐心,說吧,什麽事?”
張雨齊坐在餐桌旁,手裏握著一杯冰水,這是他的習慣,吃完飯總要喝杯冰水,隻有在國外待過多年的人才有這樣的好腸胃。他兩眼看著張詠琳,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您最近的很多決策是錯誤的。”
“是嗎?很多決策?怎麽錯誤了?”張詠琳很愕然,她將手裏的咖啡杯放下,很專注地聽張雨齊說話。
“我認為您作為董事長應該從公司的長遠發展和前途考慮,而不能獨斷專行、意氣用事。”張雨齊說。
“我什麽時候獨斷專行意氣用事了?我又什麽時候不考慮公司的未來和發展了?”張詠琳略顯不悅,但還是耐著性子聽張雨齊說下去。
“我覺得您在購買良元公司專利這個事上的處理是欠妥當的。您不聽元老們的建議,一意孤行,您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這一定會對公司的未來造成災難性後果。”張雨齊說得器宇軒昂,他覺得這個措辭是合適的,既表達了自己的不滿,也給姑媽留了些麵子。
“你是董事長還是我是董事長?別給人家當槍使,瞎摻和公司決策的事,你現在隻是個實習生,做好實習生的本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