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死了,呼吸停止,心跳消失,體內的血液幾乎流盡,身軀蒼白而冰冷,靈魂也揮散於天地。

聖女死去,同時帶走了青年的心。

飄**的長發遮住了他的眼睛,隻留下顫抖的雙唇,少女閉眼的一瞬,他咬緊牙關,隨後無聲哽咽,淚落如雨。

與她的相遇起始於30年前,在那個巴黎的清晨,降臨於世的青年獨坐教堂茫然失措,直到那個少女推開那扇門,歡喜的跑來搭話。

“那個,請問您是?”

“......尹,不,羅蘭。”

這便是兩人的相遇,平凡而沒有虛飾。

男人抱著死去的少女,眼望著遠方漸漸化為實體的巨船在天邊漫行,耳聽著令人肝膽俱裂的狼嚎回響於大地,頭頂之上,火焰的巨人騎著馬,奏出毀滅的蹄音。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影響到青年,他將這神話中的黃昏之景視若無物,隻是懷抱著少女,仿佛獨坐於觀眾席。

他低語,仿佛說給少女,又仿佛說給自己。

“安娜,我早就累了啊。”

他目光既無波瀾又無焦點的注視著遠方,眼前似乎走過一個個曾經共建家園,如今卻天人永隔的同伴。

“克勞德,尼爾森,克裏斯多夫,約翰......”

他念叨著一個個已逝好友的名字,曾經身邊環繞眾人的青年回過神,發現周圍已經空無一人,唯有那仿佛永恒的孤獨相伴。

“你一直看錯我了,我並不是什麽偉大的人,偉大的是你啊,你就像光芒,而我,不過是一個追逐光芒的膽小鬼罷了。”

“我其實從來沒想過要救人,救人的是你,在你的引導下,我們在那個小教堂內相聚,在那混亂的時局中一路前行,然後才有了歐洲聯合,才有了審判庭。”

“你以為我心係民眾?那些不認識的人又與我何幹?我隻想守護我關心的人啊。”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們紛紛離我而去......”

青年不解的自語著,心如死灰的悲愴融入其中,聲音沙啞的難以言喻。

他低頭,看向懷中那微笑逝去的少女,抬起頭,望向那群魔亂舞的天際。

“然後又為什麽,高潔的聖徒犧牲殞命,罪人們卻逍遙於這天地?”

他仰望,不解與迷茫在痛苦中融化,無形的壓力充斥在他的周身,以太的波動在他的憤怒中歸結到一起。

他的雙目泛起威嚴的金絲,質詢的視線穿越無可計數的界限,透過那權能的結晶直視人理。

“人理啊,你能給予他們製裁,予以守護你的戰士以安息嗎?”

青年發問,人理之座的殘片則以沉默回應,暗淡而無力。

“......你不能啊。”

他搖頭歎息,隨即將那默默燃燒般的金瞳抬起。

“那麽,就由我來吧。”

他低語,體內的靈魂發出殷紅的連閃直衝向那座之殘片,以憤怒與悲痛為火焰,點燃那名為【傲慢】的權能之結晶。

自降臨於塵世三十年,青年體內那無上的偉力終於被複仇的決心喚起,它亮出鋒刃的那一刻寂靜而沒有波動,直到它的主人呼喚,它才傲慢的浮現於天之頂。

“顯現吧,天之冠。”

男人下達命令,然後九界之森上空,洶湧於天空的火焰波濤更遠方,九個聖潔的白點於虛空浮現,人理集束的毀滅之光自九點放出相連成圈,圓環狀的底層凝聚增粗,九個光點又向上延伸出劍刃般的冠刺,至此,望之堪比日月的巨大冠冕成型。

【傲慢】之顯現,天之冠。

這晶瑩通透的冠冕自主人悲傷與憤怒的對流中誕生,它淩駕於一切生命與概念之上,無論正義還是邪惡,無論人類還是神祇,都隻能在它的俯瞰下戰戰兢兢,正如當年暗幕人所說,它是權,是力,亦是人理。

而這無上的文明之力,神秘之敵,自然也引起了魔境之內所有人的注意。

山崖之上,歡呼雀躍的邪教徒們逐漸有人注意到了它,他們互相問詢,探索著記憶中的神話典籍,可卻毫無所獲,他們轉過頭,將視線集中在白發老人處,卻發現沃克洛德同樣皺眉不已。

“那是什麽?”

他發出疑問,轉頭看向福音議會的使者,卻發現尤格同樣迷茫,他搖了搖頭,再次仰望天際。

“那是什麽?”

大洋彼岸,量子分析室中樞區域,手握至高權利的議長發出同樣的問詢,得到的卻是齊聚一堂的頂尖專家們無法理解的回應。

“無,無法解析......聖埃尼阿克毫無反應。”

魔境內維格利德平原投影,黃昏的戰場之上,怪物與神祇們共同抬起頭顱,納吉爾法巨船上的霜巨人與亡靈,火焰波濤中的火巨人與炎馬,冰封凍土上的巨狼,手持長槍的神王,無數的目光匯聚於那蒼穹之頂。

而在那晶瑩的冠冕之下,青年的眼中的金瞳閃爍起聖芒,在這一刻,他傾聽天地,全知全能的神明在他眼中也平凡而無力。

然後,他聽見了。

神明們的無視,怪物們的凶殘,巨人們的輕蔑,邪教徒們的嘲笑,亡靈魔鬼們的惡意。

萬千的情緒歸結於神秘,共同表達了一種含義。

人類,如同螻蟻。

“......真是傲慢啊。”

他表情淡漠的發出輕語,手掌緩緩地伸向天空中的冠冕,隨之,天之冠光芒大放,所有在它覆蓋下的人,神,妖魔,都感受到了一種生物本能般難以言喻的恐懼。

光芒中,青年握起手,似乎抓住了什麽透明的物體。

然後,巨船與火海中的巨人,平原上的神軍,冰川上的巨狼,地底深處的怪蟒,在這一刻同時身軀一震,它們顫抖著低頭,驚慌的看向自己的胸腔。

山崖之上,神官們捂住胸口大驚失色,沃克洛德臉色蒼白,尤格則突然有了種奇怪的預感————替身之內多出了無形的連接。

“怎,怎麽回事?”

“我感到我的心髒被人握住了!敵襲!”

“魔術?誰知道什麽原因?”

“議長閣下!為什麽我也會有這種感覺?”

宗聯體各派的領袖們焦急的大叫,尤格則再也管不上任務,直接問詢那他所知的最強存在。

而量子中樞,占星公弗雷德裏克則難以置信的觀察著培養倉內尤格的本體,在以太粒子偵測下的顯示屏幕裏,此時正有一隻魔力形成的人類手掌無聲的搭在他的心髒上。

“怎麽可能......誰?這到底是怎麽做到的!”恐懼在中樞室內蔓延,弗雷德裏克無法理解的自言自語。

明明在歐洲的隻是尤格的替身,明明本體在此世本應絕對安全的福音議會中心,為什麽?為什麽會憑空出現這種鬼東西?

他思考著自己所知的所有可能性但一無所獲,下一刻卻身軀一震猛地瞪大眼睛,動作僵硬的緩緩轉過頭。

“難,難道是......”

他轉過蒼老的臉,入目的是那仍然顯示無法解析的晶瑩的冠冕。

然而不止是弗雷德裏克,在這命在旦夕之時,所有人都聯想到了那大放光芒的冠冕,沃克洛德,尤格,所有邪教徒,巨人,神明,怪物,他們共同遙望那天之頂的奇跡。

在所有物種的仰望中,天穹下目如死灰的青年摟緊懷中的少女,將手掌緩緩收起。

隨著他的動作,神明巨人們痛苦的呻.吟,妖魔怪物們瘋狂的嚎叫,邪教徒們倒地翻滾,沃克洛德全身上下放出無窮魔力,可對那捏住心髒的手掌卻束手無策。

培養艙內,尤格瘋狂的掙紮,劇烈的動作激發了逃生機製,艙蓋打開,他隨著傾瀉的**摔倒在地。

“救,救我,救我!議長!救救我啊!”

他伸出手,抓向麵前老人的衣擺,然而這在他心中無所不能的老人卻沒有回應,隻是顫抖著後退。

“別,別過來!”

“離我們遠點啊!”

“滾啊!”

量子中樞工作人員以他為圓心逃命似的遠離,越是對福音議會的神明研究有所了解,越是清楚邪神分身的意義,他們越是對這匪夷所思的場景感到無法理解與恐懼。

尤格發狂般的翻滾,心髒緩緩被壓縮的痛苦中,他的耳邊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輕語。

那是斷罪的宣言,亦是判決的告明。

“傲慢的罪人們啊。”

男人的輕喚回**於所有物種的耳中,聞之如喪音。

“審判之時已至,將這痛苦與恐懼銘刻於心吧。”

他將手掌一點點捏起,麵色淡漠而沒有感情。

“然後,隕落吧。”

歎息似的送別聲中,男人握緊手掌,這一刻,天地似乎圍繞著他旋轉,眾生似乎都在他的掌中,他握拳,同時炸裂粉碎的是整個魔境內近四十二萬顆心髒。

火焰的巨人流淌出熔岩的血,炸碎如煙火,冰霜的巨人撲倒在地,凍結起船舵,亡靈們灰飛煙滅,怪物們屍橫遍野,宗聯體的神官們七竅流血,發出臨死前的嗚咽。

大洋彼岸的福音議會中樞區,尤格身軀抽搐,在人群的尖叫聲中他口鼻溢血的向前掙紮爬行,隨後又在胸腔內的一聲悶響後徹底止住身形。

占星公弗雷德裏克停下了後退的腳步,這曾經以為自己無所畏懼的老人麵色蒼白的大口喘息著,量子中樞室內的眾人無人發聲,隻剩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後,他終於開口下達命令,聲音嘶啞難聽。

“即日起,所有福音議會編號持有者,撤出歐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