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降臨的就是如此的突然。

短短數秒之內,魔力之風便吹過整個平原,並且如無形的黑潮淹沒一切。

曾經燈火通明大放光芒的鋼鐵防線就像被人下了禁言術的魔術師,轉化魔力的基礎電力係統沉默,一瞬間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防禦設施盡皆停止運轉,探照燈熄滅,廝殺著的士兵們雙眼一黑,數十公裏的防線上驚呼聲響成一片。

而在他們身後,撤離部隊的車輛發動機停止運轉化為廢鐵,來回起落的直升機失控掉下天空,爆炸的火光映亮了整片區域。

已經被擴大超過二百米的樹根缺口中,行駛的車輛報廢後堵住了路口,兩側的樹根在魔力濃度急速上升的同時開始快速生長。

時隔數十年,歐洲聯合第一次魔境大麵積擴張,國土淪陷,然而這些恥辱卻不是現在的士兵們關心的,所有仍然在樹根內側的人都在想一個共同的問題——如何活下去。

神秘的疆界瘋狂增長時,羅蘭就已經麵色一變,無論是普通士兵們還是他都無法接受這一事實,畢竟它不合常理,暫且不說這裏的人類仍在與魔物激戰,即使人類撤退將這片土地拱手相讓,一般也需要數個月的時間魔境森林才能將這裏完全吃下。

可是現在,本不可能出現的事就是如此簡單的出現了,黑暗就像神秘的幫凶,在這無邊的夜色中,已經再沒有什麽能夠阻擋魔物的了。

“撤退!魔術師呢?打撤退的魔力信號彈!快!”

手腕上的終端變成了廢鐵,羅蘭周身光芒大放,開始沿著城牆外側持續轟炸,他大聲向著德雷克所在處傳達命令,女船長聞言回頭大喊,隨即一連三發亮紅色的魔彈被送上天空,照亮了整個防線上士兵們驚慌的臉。

“那是撤退信號!”

經驗豐富的羅傑斯看到東線率先升起的信號猛地站起身,伸出手將貝爾一把拉起,招呼自己為數不多的戰友向著身後撤退。

“照明術!魔術師,把你們的燈都點亮!”

他一劍將爬上城牆的骷髏們掃飛,隨後轉身疾馳,貝爾見狀同樣不敢耽擱,他緊跟著羅傑斯跑了過去。

兩個人是幸運的,他們在魔境擴張的那一刻附近已經沒有活著的敵人,可是對於其他人來說,這短短的幾十秒卻代表著死亡。

跑向城牆另一側的途中兩人看到一名士兵正在與惡魔苦戰,羅傑斯欺身而上,自背後一劍捅穿了惡魔的胸口,被救的士兵剛想感謝卻被羅傑斯拉著便走。

“等等,我,我隊長還在那邊。”

滿身血汙的士兵回頭看向牆角邊,那裏正靠著一位鎧甲破碎胸口受傷的男人,羅傑斯與他對視一眼,後者劇烈喘息著搖了搖頭。

“三級撤退命令,所有重傷員都要舍棄!我肺不行了,跑不動了。”

“可,可是......”

“士兵,執行命令!”

重傷的隊長怒吼著咳出一口鮮血,士兵的臉上露出掙紮的表情,隨後咬緊牙關轉身跟著羅傑斯跳下城牆。

他一邊奔跑一邊回頭,魔術師打出的光源下,他看到與自己同袍十年的隊長摘下了頭盔望著他,隨後手拿長槍重新折返回戰場。

三級撤退還有一項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重傷與無法逃離者留下後要戰鬥到最後一刻,為友軍爭取盡可能多的時間。

本來為殿後部隊撤離而準備的防線自爆係統已經無法使用,留下的人們是最後的抵抗措施,他們將用生命給其他戰友們帶來生的希望,拖著殘軀與黑暗中更加瘋狂的怪物們在絕望中廝殺,用不屈的熱血換取最後的榮譽。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它是不成文的規定,卻也是所有人都要牢記的規定,它誕生於幾十年前人類危急存亡之時,歲月流逝之後,卻再次開花結果,為這片大地留下了希望的火種。

“該死!該死!”

羅傑斯聽著身後士兵哽咽的咒罵沒有說話,軍人就是如此,即使有自己的情緒,即使要麵臨死亡,為了整體的存續都必須堅決執行命令,這是每一個使徒參軍時都要發的誓言——為保衛人類奉獻自身。

幾十公裏的防線上,越來越多的士兵軍官在留守者的注視中躍下城牆,軍官們背對著曾經的部下們麵容扭曲,士兵們一邊跑一邊回頭眺望曾經的上司,老兵們低著頭默默不語,憑著一腔熱血想要留下的新兵們則被踹下城牆。

重傷者們站起身,用最後的力量拔出武器,生死置之度外後,接下來的時間他們盡情施展,體弱的魔術師們舉不起武器,他們爬向惡魔的屍體,掏出心髒做成一個簡易的魔力炸彈,抱在懷中露出壞笑等待著敵人上門。

這些人的身軀雖已經殘破,但是卻有著完整而高尚的靈魂,其中也不乏恐懼得顫抖的戰士,但是逃跑者卻少之又少。

羅蘭俯視著這群最後的留守者,突然覺得眼睛酸澀,在這些舍棄性命的守護者麵前,他也必須要表示出自己的敬意。

天之冠淡淡的白色輪廓出現在夜空之中,即使知道這個能力的可怕之處,羅蘭仍然催動了權能,他仰望著的的眼中已經沒有了迷茫與恐懼,即使再如何痛苦,如果能夠保全撤離戰士們的生命,那他將甘之若飴。

他遙望著遠方伸向天空的巨木,它正吸食著魔物與人類的養分成長壯大,羅蘭試探著向它發動了攻擊,天之冠加成下的白色衝擊波照亮森林,筆直的撞向遠方,閃爍的爆炸之後羅蘭眯起眼睛,卻發現巨木被打出的傷口並沒有想象中的大,而且還在飛速愈合。

眼前的景象毫無疑問告訴著羅蘭,已經沒時間去管這個東西了,這大概也是它發動攻擊的原因吧,在這魔境擴張,怪物群起的災難之下,羅蘭如果去抑製它的生長就必須放棄人類的軍隊。

青年本來的打算是掩護前線撤離之後,再獨自一人前去與這個詭異的巨樹較量,爭取把它扼殺在搖籃,可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在他的身後,失去了車輛等移動工具的人們正向著北方奔跑,從上空看去如群蟻匯集。

羅蘭不敢去賭,樹木類魔物的再生能力尤其強悍,如果自己無法快速消滅這個東西,那麽被魔物以及如蛇般的樹根之潮追殺的近二十萬使徒們將傷亡慘重,整個國家對抗神秘的力量將受到毀滅性打擊。

明了一切的羅蘭低下頭,俯視著在黑暗中興奮起來,自魔境森林中源源不絕跑出的魔物,眼中金色的光芒中透露出無情緒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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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平原,四處零零星星的火光,遠方橫亙著的巨大樹根之外,文明之地源源不絕升起的照明彈,沉默著奔跑的人群,以及越來越粗重的喘息與痛哼,這就是現在貝爾能感受到的一切。

在魔境擴張之後,撤離已經變成了一場逃亡。

交戰過程中突然失去了光源,失去了後方的統籌指揮,終端無法使用,連指揮官的位置在黑夜中都難以判斷,在這種情況下想要組織起有秩序的撤退是不現實的。

使徒軍隊以往在魔境作戰基本都是在白天,因為夜戰對人類極其不利,如果是無可避免的情況,也會準備足夠的火把,大量的魔術師,在險要之地據守,可是現在什麽都沒有,本是文明領土的前線沒有關於這方麵的準備,在最壞的預想中,也沒有人覺得這次戰爭會造成魔境擴張。

貝爾知道,這也許已經不是人與人的戰爭了,至少自己背後那遠隔數萬米,望之仍然感到龐大的巨木絕不是人力能夠造出來的。

巨大的轟鳴聲在身後響起,地麵震顫,讓奔跑的他有些重心不穩,眾多的士兵站定身子回過頭露出驚訝的表情,他見狀也跟著後望。

那是他不久前還在堅守的,已經化為一片火海的城牆防線。

“這是,防線的自爆係統?不是運行不了了嗎?”

“難道是手動引爆?”

“你們在幹什麽!繼續跑啊!你們想讓他們的犧牲白費嗎?”

後方跑來的軍官雙目含淚的大聲嗬斥著,貝爾聞言咬了咬牙,轉過頭與同樣站住腳步的羅傑斯對視一眼,然後繼續向前跑去。

防線爆炸的火海是阻止不了瘋狂的魔物們的,隻能為他們爭取一些時間,對於火巨人之類的魔物來說甚至連時間都難以爭取,這是一場生與死的賽跑,貝爾看到有的人為了加速,已經開始扔掉佩劍等重物了。

然而沒有人能想到這場長跑也會有阻礙。

整個平原範圍內,奔跑著的人群紛紛發出驚呼,他們看到本來平整的地麵開始聳立出一個個土堆,隨後冒出的是人類手臂般粗細的樹根。

它們的出現嚴重延緩了軍隊的行進速度,有的人更是被他們纏住了腳踝,不得不拔劍斬斷樹根繼續前進。

“這,這是怎麽回事?”

“我的劍剛剛扔了,誰來幫我一下?”

“你們看後麵!”

本來沉默卻快速前進的人群因為障礙物變得吵鬧而混亂,貝爾聽到身邊士兵的大吼,第二次回頭看去,頓時渾身冰涼。

那燃燒著連成一條火線的城牆防線消失了,或者說,被吞沒了,被夜空下黑色的樹木之潮。

數不清數量的蠕動樹根正如一條黑線向北推進,速度甚至超越了地麵上的魔物,至於天空中的魔物,那如蝗蟲般密密麻麻的空中部隊正被一個放出無盡光芒的光點覆蓋式的消滅,爆炸的火光在魔物們的屍體上燃燒,又如火雨般降落地麵。

“是審判長閣下,快!趁著閣下幫我們擋住敵人,快走!”

羅傑斯一劍斬斷纏住無助士兵雙腳的樹根,拉著貝爾轉頭急奔,貝爾左右張望,發現東線金色的炮火也在轟鳴。

德雷克此時正不停地轟擊著身後的木潮,希望能暫緩一下樹木前進的速度,而在西線,移動速度最快的愛德蒙正迅速地清理著路途上的冒出的阻礙,將它們化為一個個火團,中心區域最深入處,吉爾·德·雷揮劍斬向身後,魔力的斬擊脫離劍身,將樹潮砍倒一大片。

在這災難之下,不隻是羅蘭,英靈們同樣在做著努力,人理的光芒在這片土地上閃爍,可是即使如此,仍然無法阻止不幸的發生。

蠕動的黑潮已經越來越接近使徒士兵們的尾陣了,輕傷奔跑較慢的士兵們一個個被纏住或者刺穿,帶著絕望的哀嚎與喊叫被黑潮吞沒,轉眼間消失不見,死無葬身之地。

驚慌與恐懼包含在臨死前的喊叫中在人群間不斷傳遞,貝爾的表情漸漸被恐懼支配,他的氣息開始越來越粗重,肺部就像被火焰灼燒。

與魔物們的生死相搏消耗了他太多的體力,十餘公裏的亡命奔逃中受傷的士兵幾乎已經堅持不住,可剩下的路程卻還有十公裏,前方聚集的人群越來越多,最遠方百米寬的缺口處人流湧動。

天空中再次有魔力的洪流劃過,直擊在遠方擋路的巨型樹根之上,爆炸之後又一個新的出口誕生,在通道前等待離開的人群迅速分成兩隊,擁擠的情況不複存在。

人群中響起歡呼聲,出現新的通道後,士兵們隻要用盡全力的奔跑並到達終點就可以了,可是就如同競爭一般,已經淪為魔境的土地下再次開始湧動出樹根,這次已經不是纏人腳踝這種小兒科,而是能將人殺死的樹木之槍。

“防禦!”

軍官的大喊聲中,跑著的士兵們紛紛拔出長劍砍斷或者格擋住襲來的樹枝,隨後幾招之內解決問題繼續前進,可是仍然有不少人不幸被偷襲貫穿身體,就此倒地死去。

而現在,坐倒在地麵的貝爾眼前,是被從地底衝出的樹木貫穿胸腹的羅傑斯。

高大的男人看著自己身體中刺出的如蛇般的樹木,眼中閃過許多種情緒,痛苦,無奈,絕望以及不舍,但在抬起頭麵對前方的年輕人時,卻變成了不羈的笑意。

“接下來你要自己走了,小子。”

明天去醫院的說.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