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價值在於何處?這一問題似乎沒人能夠回答,人生如此漫長,即使是普通人的數十年時間中都會有數不清的事情發生。
與人相遇,相知,相愛,或是相厭,相恨,在家庭中的角色,在社會中的地位,為身邊的人帶來的影響,生命的價值可衡量的東西太多了,沒有人能夠說得清。
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況得到超凡的力量,人生本就不平凡的使徒們。
貝爾在樹根衝出地麵的那一刻沒有來得及反應,攻擊點在他的腳下,是他視線的死角,一切都太突然了,這個本來渾渾噩噩,在殘酷的戰爭中卻逐漸成長成才的年輕戰士在這一刻本應必死無疑才對。
如果沒有羅傑思的話。
經驗豐富的老將總是有些特殊的直覺,掃視地麵的羅傑斯發現異常後將貝爾推飛,千鈞一發的救了他的性命,可自己卻沒有躲過隨後而來的攻擊,胸腹處冒出的樹根沾滿鮮血,他就這樣被貫穿了身軀。
他救了自己的部下,一個前途光明的年輕人,但是代價卻是自己的生命,他有些無奈的苦笑,長久以來的經曆讓他某種程度的看淡生死,可是被他所救的年輕人卻難以淡定。
“啊————!”
貝爾抓起身旁的長劍發瘋似的左右劈砍,衝過來一劍斬斷了羅傑斯身後的枝幹,他發出嘶吼又砍了幾劍,隨後抓住救了自己的隊長,想要將他帶走。
“小子,冷靜點。”
羅傑斯往前走了幾步,隨後揮手打掉了貝爾的手。
“你忘了嗎?三級撤退命令,你走吧。”
“隊長!我,我拉著你,這點傷我們能跑出去。”
貝爾看著羅傑斯胸口不斷湧出的血液嘶吼著哭喊,臉上完全沒有話語中的肯定,羅傑斯歎了口氣,他艱難的來回轉了轉頭,後方蠕動的黑潮正在不斷靠近,而前方鑽出地麵的樹木越來越多。
大廈般的巨大樹根另一側,升空的閃光彈連續不斷,那裏代表著生,是文明的領域,而這裏代表著死,是神秘的疆土,那兩道人流不息的缺口,就是這生死的鬼門關。
“小子,你能跑出去。”
羅傑斯伸手拽下了脖子上的一個吊墜,塞進了貝爾的手中。
“哪次查崗你都能跑回來,這次也不例外,跑出去,把這個帶給我女兒。”
貝爾抖著手接過吊墜,他淚流滿麵,雙腿就像生了根一樣難以移動。
“隊長,不遠了,不能放棄啊!”
“別扯了,我這樣子跑不動了,你走吧。”
“可是......”
“滾啊,我讓你滾你懂不懂!”
羅傑斯口中溢出鮮血,他看著麵前不肯離去的戰士歎了口氣,麵色嚴肅的道:
“我是你的隊長,這是我最後的命令,活下去,士兵。”
老將的語氣平淡,可與貝爾對視的目光卻沉重而滿含期望,那是放棄一切後的大徹大悟,也是將生命以另一種形式延續下去的欣慰。
在這種目光下貝爾身體一震,他不再顫抖,而是舉起手敬了一個禮,哽咽的道:“是,長官!”
聲音嘶啞難聽,卻堅定的如同承載著什麽重量。
貝爾走了,沒有回頭,長劍在遠方光亮的折射下現出光芒,掃過他咬牙流淚的臉,身後的老將身軀逐漸模糊,淹沒在了黑暗的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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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之上的冠冕越來越清晰,代表著羅蘭的出力越來越強,同樣也代表著他所麵對的困境與危險越來越重。
事實上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能夠有逃跑的機會,有生還的希望,是因為最高位、本來是來視察的審判長在給他們斷後,可是撤退的士兵卻沒有任何辦法,隻能讓他一個人戰鬥,在漫天遍地的怪物與巨浪般的黑潮前孤軍奮戰。
因為強大,所以沒人幫得了他,也因為強大,所以他必須這樣做。
強大者保護弱小者,這正是這個時代人理的真諦,也是人類文明社會所保留的善念與人性,就像現在,德雷克,愛德蒙,吉爾元帥,紛紛都在為自己的部隊殿後掩護,幫助更多的人逃離。
沒有人逼他們這樣做,他們也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在個體的價值上他們遠超普通使徒,軍事法庭也不會怪罪他們,至於羅蘭,他的權力甚至可以否決軍事法庭的判決。
他們做出這種行動的理由多種多樣,德雷克對於部下的愛護,愛德蒙對於敵人的仇恨,吉爾作為貴族的榮譽,無論為何,他們的行為都稱得上是英雄,他們誕生在這混亂的年代中,用臂膀撐起了人理的榮光。
在樹根外未淪陷的土地上,一座座高台建起,救援部隊已經趕來,探照燈的光芒照向淪陷區,引導著士兵們避開樹木的陷阱逃出生天,幸存的人們在另一側大聲喊叫著助威,靠近缺口的位置更是有體力充足的戰士來回背人。
所有人都在努力救出更多的人,自巴黎先一步趕到的齊格飛筆直地衝進淪陷區,向著黑潮釋放寶具爭取時間,阿斯托爾福也騎著駿鷹來回穿梭救人,粉發的美少年垂下的繩子上爬著十數人,他回過頭,正看見被蜂群般的魔物們包圍的那一抹亮光。
“羅蘭......”
他擔憂的念叨一聲,卻又喪氣的垂下頭,此時的他無法提供任何幫助,衝過去隻會礙手礙腳,想明白了這些後,他振奮起精神再次開始救援工作。
可是阿斯托爾福不知道的是,那抹仿佛太陽般永不熄滅的亮光,也已經開始感受到力不從心了。
羅蘭不知道自己已經消滅了多少魔物了,他隻是知道像這樣密集如蟲群的部隊他已經消滅了十個以上了。
發出難聽吼叫聲的紅眼惡魔,假裝神聖卻渴望戰鬥與鮮血的瓦爾基裏,淡藍色發出陣陣寒氣的幽靈,三大種族混雜在一起包覆而上,為了將那白光中的人影殺死而發動攻擊。
然後結果還是一樣,就如曾經的十餘次一般,萬般手段盡皆無效,在那人理之輝的照耀下,沒有怪物能夠擋住羅蘭的一擊,自左向右,密集的爆炸聲猶如雷鳴,魔物們的殘肢斷體掉落如雨。
地麵上的黑潮也無法逃脫他的追殺,揮劍之間,千米的黑潮被齊齊斬斷,樹木蠕動的腳步一滯,大概十秒之後才能再次前伸。
然而這些都是有極限的,羅蘭深知現在的他不是要殺敵而是要掩護,可問題是範圍太廣了。
人類軍隊自數十公裏的前線後撤,由於需要通過缺口的原因,所以此時已經陣型收縮至二十公裏左右,而這二十公裏,隻有羅蘭一個人守。
天上是殺不完的魔物,地上是斬不盡的黑潮,人類士兵的速度由於地下冒出的樹根大大減慢,雙方混雜在一起讓羅蘭根本無法出手,而在他的角度看來,與人類相比,樹木的黑潮要快得多。
整片地區淪陷後魔力濃度的上升讓樹木更具活力,這是一場不公平的賽跑,被超過的戰士將付出生命,而羅蘭是唯一的幹擾因素,他打出的每一擊,也許都能救下一個人。
有著這樣想法的人很多,不隻是羅蘭,德雷克也在盡力的催動自己的魔力炮擊樹木爭取時間,三名英靈都在隊伍的中後方,他們大喊著指揮撤離,可是卻發現腳下的大地似乎又有了變故。
是震動,輕微的震動。
所有正在奔跑的士兵們都能感受得到,腳下的大地正在震顫,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人還有在意這些事的餘裕了,不祥的預感在所有人的心間冒出,可他們能夠做的卻隻有望著前方的光明堅持下去。
可惜的是震動隻是一個開始,是即將到來的噩夢的序曲。
幾條猙獰的土龍自地下翻出,帶起飛射的碎石泥土,那是數米粗細的巨型藤條,它們衝出地麵將人擊飛,隨後無意識的在四周跳動,如不斷抽搐的怪物。
“它們沒有主動攻擊意識,躲開它們!”
“繼續跑,不要停下!”
被擊飛的士兵摔落於地麵發出慘叫,筋斷骨折的聲響後是痛苦的哀嚎,可是這些卻都不能成為其他人停下的理由,最後方的士兵不斷地被卷入黑潮死亡,現在停下一秒都可能導致無法挽回的後果。
然而就像是在嘲笑所有人一樣,翻出地麵的巨型藤條越來越多,每時每刻都有人死去,炸開的土石與巨響甚至讓人誤以為行走在雷區。
逃生的條件愈發艱難,然而卻沒有人放棄希望,因為與一開始不同,現在的撤退部隊已經能夠清晰地看到終點的通道了,越來越多的人臉上露出安心的表情,還有幾公裏,這噩夢般的一夜就結束了。
這一刻大概是這悲壯的撤離之夜,人們心中美好願望最活躍的一刻,可是一聲怪異的吼叫卻打斷了願望的延續,這道聲音自眾人身後的森林中央響起,如天外魔音般隨風傳遍了整個魔境。
“噢哦啊———!”
奇怪的響動傳來,引起了所有人的不安,這種不安隻存留了一瞬,便變為了發自心底的驚恐。
奔跑的戰士們發現,他們腳下原本平整的道路突然變為了上坡,或者說,地麵整體移動了。
就像是什麽巨型的怪物在地下頂著地殼,又像是虛無的神明用手撥動生死的天平,短短的數秒之間大地傾斜,衝出地麵的植物開始爆炸式的增多。
“地麵在動!該死,這下麵已經被它們挖空了嗎!”
德雷克難以置信的看著越來越多蠕動的樹根衝出地麵,看著自己的部下一個個被刺穿身體死於非命,或者掉入無底的洞穴留下慘叫的悲鳴,她咬緊牙關,在碎石與尚且平整的地麵間不斷跳躍。
“該死的!這些該死的東西!”
她一邊憤恨的射擊著瘋狂的魔境植物一邊向前急衝,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經混亂了,即使強如英靈,德雷克也無法帶領別人在這樣的環境下逃出,她隻能盡力的轟擊附近的敵人,爭取讓自己周圍的土地平整些。
生命就在她的眼前飛速的流逝,甚至比在城牆防線時還要快速,她眼睜睜的看著一名軍官自左側跑來向她伸出手,雙眼之中甚至還顯露出希望的光芒,可下一刻就被衝天而起的樹根攪碎,沾滿鮮血的斷臂砰地一聲砸在了德雷克麵前。
這一刻她瞪大眼睛腦海中浮現出曾經的船員們,眼中含淚怒發衝冠,可是卻什麽也做不到。
不止她做不到什麽,就連愛德蒙,吉爾甚至是羅蘭也同樣做不到什麽。
煙塵,碎石,鮮血,慘叫。
士兵們與數不清數量的植物已經完全混在了一起,所有的建製都消失,指揮係統完全喪失功能,甚至連視野都已經被遮蔽。
所有人都在瘋狂的自救,他們劈砍著植物,在碎石中找尋生路,可是逃出的人卻寥寥無幾。
地麵的傾斜在逐漸加重,如同巨人在地層下翻掌,腳下不穩倒摔回去的士兵發出驚叫被仍然在前進的黑潮吞沒,羅蘭在天空中一眼看到了齊格飛,他俯衝下去拉著他與其他幾名看到的士兵直衝向淪陷區外。
而同一時間,在碎石間跳動的德雷克也看到了吉爾·德·雷。
粉發女人看著被巨石壓住雙腿的吉爾元帥目瞪口呆,她匆忙的想要趕過去,卻被吉爾大喊著製止。
“德雷克將軍,請止步,我這裏並不安全。”
“我當然知道,現在你跟我說這個?快,我拉你出來!”
德雷克跳躍至吉爾身邊,看著他比平時更加蒼白的臉色,伸出手想要將他拉出來,可是德雷克作為英靈的力量值很低,力量型的吉爾都難以掙脫的巨石,即使加上她的幫助仍然難以擺脫。
十數秒的時間飛速流過,地麵的傾斜不斷加重,地震不斷,沙石滾動,來回奔走救人的愛德蒙發現了兩人,麵色凝重的急忙趕來。
“愛德蒙!快,我們把他拉出......來......”
德雷克大喊著尋求幫助,可是話未說完卻重心一變,她瞪大眼睛,發現整個視野都翻轉了,地麵變為了近乎垂直的角度。
大地傾覆,萬物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