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現在的感覺已經麻木了,他明白自己正處於一個危險的平衡之中,一步踏錯就很可能是萬劫不複的下場。
身體還能指揮得動,魔力也能操作,權能更是釋放順利,可是意識卻在確實的受到影響,羅蘭知道現在的自己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立即離開這片區域,在沒有任何生物的地方慢慢的平定心神,等待天空上的冠冕散去。
可是他不能那麽做。
他微微側頭,看到遠方望著他的數以萬計的士兵們,明白自己已經不隻是在戰鬥這麽簡單了,現在的他與其說是在殺敵,不如說是在傳遞信念。
一夜的逃亡,摧毀的絕不僅僅是這片原屬於文明的土地,受傷更重的是幸存下來人們的內心,這些歐洲聯合的精銳士兵此時在做什麽?災難過後的他們垂頭喪氣,眼中充滿了絕望與麻木,當黎明這詭異的大樹張嘴嘶吼時,無數曾經勇往直前的戰士在隆隆的聲響中瑟瑟發抖。
就像幾十年前一樣,士兵們的勇氣,信心,意誌,榮譽感都隨著數不清戰友的逝去而流逝,留下的隻有一顆顆千瘡百孔,迷茫而無助的心。
他們就像在黃泉比良阪前等待排隊跳下的死者,戰意被敵人的恐怖磨滅殆盡,生存的意誌逐漸淡薄,看著自己戰友的遺物不知為何而活,甚至覺得死去是一種解脫。
這個時候羅蘭必須站出來,用敵人的哀嚎譜寫出一首戰曲,用魔物的屍山血海來壓住恐懼,他要站在這裏,如不可撼動的堡壘,成為陽光下飄揚的戰旗,把希望傳遞給所有人,讓他們再次有麵對一切的勇氣。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領導者們麵對神秘應該做的事情,在其他國家是英靈們,在這裏是羅蘭。
神秘的強大與恐怖是無法估量的,甚至遠超於任何人類的刑罰,精神崩潰的戰士寧願被軍事法庭審判也不願上戰場,血肉橫飛的白刃戰最是能造成心理創傷,隻有同等甚至更重的東西才能壓製住這些,讓一個人發著抖拔出刀刃。
例如民族的榮譽,對神秘的仇恨,保護家人的責任,堅定不移的信仰,最重要的是帶領他們,將他們團結到一起的強者為士兵們提供的安心感與希望。
蝙蝠翅翼扇動的聲音響起,上空也再次變得明亮起來,幽靈們的慘叫還是那樣的刺耳,羅蘭的身體漂浮在空中,繼續著永遠也剿滅不完的殺蟲工作。
他現在能做的隻有堅持下去,麵對這樣的情況他並不是毫無準備,信號彈的光芒已經在視線的一角閃過,按照計劃,德雷克應該已經開始召回他了。
羅蘭在天空中沒有動作,隻要三次他沒有反應,德雷克就會發現情況不對,應該會去找達芬奇或者貞德,到時羅蘭的情況她們自然就知道了。
說起來,今天是聖誕夜啊,聖誕彌撒還順利嗎?
天空中瓦爾基裏的屍體自身邊墜落,碎肉與流淌的鮮血如雨,羅蘭在這腥風血雨中周身範圍內一塵不染,隻有淡淡的看了看北方。
還有女王致辭,莉莉應該也沒問題吧,倒是摩根,這次聖誕夜高文他們還那麽防備他嗎?莫德雷德的年紀,應該還在聖誕老人的業務範圍下呢吧。
拚死一搏的惡魔們伸出爪牙,四麵八方的向著青年撲來,可隻是行至一半,就被灼燒成一個個燃燒的火團,化為飛灰在風中飄揚。
魔物們攻勢的不順利激起了這樹木怪物的憤怒,又是一聲詭異的怒吼過後,萬千枝條齊發,蠕動的木之洪流讓人望之心驚,就像蟲子,又像觸手,它們劃過天空將自己的眷屬們一同洞穿,隨後帶著無匹的氣勢衝向青年。
“既沒有植物的溫雅,又沒有動物的靈動,吸食著血肉又褻瀆生命,你這種東西的意義到底在哪呢?”
青年的金瞳充滿著迷茫與不解,四麵八方包來的樹枝形成牢籠,讓他如同困在籠子中的小鳥,直到那磅礴能量匯聚的光之翼震動,白色的聖火才沿著樹枝飛速掠過,在巨樹的身體上肆虐。
羅蘭看著燃燒巨樹的火焰逐漸被滲出樹體的汁液所熄滅,表情變得越來越厭惡,通過幾個小時的戰鬥他已經明白,隻憑自己是殺不死它的了。
再生性,而且還是吸收整個魔境土地的養分,吞噬魔力來維持的再生性,其恢複速度之快簡直匪夷所思,這絕不是憑借蠻力能夠解決的。
一波攻勢被擊退後,天空中再次充滿了魔物,羅蘭垂下眼,繼續著自己孤獨的殺戮。
再堅持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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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德的慌亂嚇了瑪爾達一大跳,不過在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後,瑪爾達就不隻是嚇一大跳這麽簡單了。
“等等,你說的這些事,開玩笑的吧,今晚怎麽會......”
即使意誌堅定如瑪爾達,一時之間也無法接受這麽多壞消息,而且還是在這個舉國歡慶的日子裏,但是貞德毫無笑意的臉以及不穩定的魔力波動無疑都在告訴她這些都是事實。
不過,還沒完。
“瑪爾達,蘭又用那個力量了,我們必須盡快趕過去,把禮裝也一同帶過去。”
“什麽?”
本來還在原地處理信息的瑪爾達聞言態度急變,直接拉著貞德快速的離開。
“快,教宗冕下那邊我去說,我們先走!”
大半個小時後,一架審判庭的直升機來到了經過一夜的整頓仍然很混亂的前線駐地上方,半途離開沒有參加天明彌撒的兩名聖女難以置信的望著滿目瘡痍的大地。
兩人曾經也在軍事會議中認真研究過九界之森防線,對這裏過去的景色不可謂不熟悉,在他們印象裏這裏是高聳連成一線的鋼鐵城牆,連綿的軍營,完整的後勤體係,大後方甚至形成了頗有些規模的城鎮。
可是現在呢,那耗資甚巨,眾多魔術結晶匯集於一身的防線消失不見,那連綿的營地,眾多的基礎設施,一切都找不到了,卻而代之的是令人難以接受的雜亂廢墟。
直升機燃燒後焦黑的外殼在沙石泥土中倒插著,建築物的碎片裹挾在土壤中,士兵們的長劍,火巨人的屍骸,各種難以想象的東西混雜在一起,最多的就是那肆意伸展的植物。
貞德與瑪爾達本來以為之前聽到的就夠讓她們震驚的了,可真到了現場,兩人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下方這可稱天地異變程度的災難都不需要去刻意修飾,隻是普通的拍照觀看,就能想象出那究竟是怎樣絕望的一夜。
而更令她們毛骨悚然的卻不是這些,而是那遠方的巨樹。
“那是,什麽東西......”
瑪爾達喃喃自語,坐在一邊的貞德卻無法回複她,即使相隔數十公裏,那直上青雲的巨樹仍然令人望而生畏,它的枝葉繁茂到覆蓋大半個魔境,一片樹葉都如汽車大小,人類在觀看時甚至會不由自主生出渺小之感,仿佛螻蟻。
而在它的樹冠附近此時正發生著激戰,瑪爾達與貞德同時激動起來,那確實是羅蘭,隻是此時的他已經不是能輕易靠近的了,在那天空的頂端,天之冠仍舊如往常一樣高懸,即使是巨樹也無法觸碰。
瑪爾達望著天上那團光影,觀察良久道:
“貞德,你看看那個東西,這次似乎沒有上次嚴重。”
貞德聞言也開始細心觀察,發現天空中的冠冕不是很清晰,明亮程度也比較低,與在巴黎時相比確實要好上了不少。
“這說明他本人也在克製自己,有了上次的經驗,無論是他還是我們都有所準備了。”
兩名聖女望了望身後被沉重的特殊封印箱保存著的兩枚長釘,這是教廷所有的兩千年前的聖遺物,相傳曾經沾染聖血,具備極高的價值,雖然在作為武器的方麵完全是雞肋,但是在淨化祛邪方麵卻是功效顯著。
正所謂術業有專攻,阿爾托莉雅的聖槍倫戈米尼亞德固然厲害,但是其作為寶具最主要的作用是破壞力,隻論淨化詛咒,教廷的這個聖遺物未必會輸給聖槍。
而另一個特別為了這種情況製作的則是後方運輸機中冷藏著的對羅蘭專屬靈魂鎮定劑,調配人是摩根勒非,別的不說,在羅蘭靈魂這方麵她有著絕對的權威。
直升機緩緩降落於臨時機場,前來迎接的是德雷克,這個在貞德的印象中一直是帶著笑容與自信的船長大人這一次罕見的有些沉悶。
“兩位聖女殿下,歡迎,如果是以往還能隆重一點的接待你們,不過現在是不可能了。”
簡短的寒暄之後,貞德與瑪爾達立即就開始追問關於羅蘭的事。
“因為最開始封住我們後路的樹根打穿了城牆,所以羅蘭之前一直在幫我守衛東線的城牆缺口,在那時他說如果真發生了問題就聯係你們,找一個附近沒有人的安靜地點,以藍色信號彈聯絡,其他的就沒有什麽了。”
“......”
貞德與瑪爾達對視一眼,互相點了點頭,到目前為止還無法確定羅蘭是否清醒,現在的話隻能按照之前他留下的安排行動了。
兩人跟在德雷克身後,沒有去臨時駐紮點,而是直接向著達芬奇搜尋的安全地點而去,那是一片附近沒有什麽遮蔽物的山崖,正麵是已經淪為魔境的淪陷區域,左側是一片森林,右邊山下是一條河流,整體比較空曠,最適合放鬆心情。
貞德與瑪爾達將封印箱與液氮冷卻箱留下,設置好遙控式信號裝置,隨後便離開了這裏。
沒錯,即使是親近如貞德與瑪爾達,在羅蘭之前的計劃中也絕不能靠近這片區域,上次摩根的事讓他心有餘孽,所以他嚴加禁令,在天之冠徹底消失前方圓十公裏都不準進人。
就結果來說,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車輛離開隔離範圍後,藍色信號彈升空,那在天空中戰鬥了半個晚上的身影終於緩緩的開始了移動,而對於他的離開,那詭異的巨樹完全沒有阻止的意思,就連那些不知死了多少的魔物都像是突然擁有了智力,忙不迭的讓開道路。
他就這樣不緊不慢的飛離魔境,在魔物們驚恐地躲避下,在千萬戰士或是崇敬或是熱切的目光下降落於信號點。
空無一人的山崖上,青年顫抖著手為自己注射入了一劑藥劑,來自靈魂的凍結敢讓他大腦稍微清醒,他眨了眨眼,表情不變的打開封印箱,將兩枚聖遺物插入手臂之中。
然後他就在山崖上坐下了,他沒有去管身後逐漸透明的羽翼,也沒有去觀察天上那散發光芒的冠冕,而是望著山崖前的淪陷區默默不語。
貞德與瑪爾達回到駐地,她們將在這裏監控天之冠的消散情況並等候,直到羅蘭完全擺脫了麻煩再跟隨她們回去進行後續治療。
車隊開回了臨時駐守地,此時的駐地西側人潮湧動,讓德雷克的車隊顯得特別顯眼,兩名聖女望著窗外有些迷惑,向著粉發的船長問道:
“這是你們的歡迎儀式嗎?”
“不,我們並沒有透露你們會來的消息。”
“可是,那人群為什麽聚集在這邊?這是軍隊吧,為什麽隊形這麽散亂?”
“今天整個軍營都自由休假,守備部隊是派來的救援隊,他們隻要不觸犯軍紀做什麽都行,至少今天,我們允許。”
德雷克望了望那一個個麵容疲憊卻眼含希冀的戰士們,回過頭說:
“他們在看他。”
“蘭?原來如此,是與他並肩戰鬥的人嗎?或者是被他救了的?”
“不,雖然也有,但大多數不是吧。”
德雷克掃了一遍層層疊疊的人群,發現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就連愛德蒙也跑了過來,綠衣的男人手壓著寬簷帽,同樣盯著那個人最後降落的方向,目光中情緒複雜難明。
“也許你們不太懂。”
德雷克回憶著這噩夢的一夜,沉吟良久後說:
“這些是想要相信希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