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王屏藩乘圖海退時,率軍追趕,並下令如有殺得圖海者,即獲重賞,故此人人奮勇,清兵如何抵禦?惟有各自奔逃。圖海見周兵兩路躡追,恐平涼有失,乃令王進寶殿後,獨當吳之茂,而己則親自當王屏藩一軍,即令張勇先行回守平涼。並向張勇道:“王屏藩累歲經營,誌在通平涼之路。蓋自平涼以外,慶陽、正寧一帶,其守將多係王屏藩黨羽,以為平涼一通,則足與各路聯合,指東而趨,秦晉皆非吾有矣。將軍宜並力守之。”張勇道:“屏藩來勢甚猛,必布置在先。鄂洞雖守西安,勢已孤立,吾甚憂之。”圖海道:“固原去西安尚遠,屏藩之力,必不及此也。”張勇道:“漢中久為周兵所踞,固不難於進取。且吾聞武功、扶風一帶,亦有周兵分駐,此皆西安咽喉之路,若合而製西安一路,何憂不能?今我軍此敗,非如尋常小挫,聲勢已難於恢複。若並鄂洞一軍亦歸敗北,是吾國在秦隴之兵力,已一朝喪盡矣。不如設法寧棄西安,以保全鄂洞一軍,尚可徐圖再舉也。”圖海道:“將軍之言誠為上策,即能守西安,亦無裨大局,誠不如棄之。”便發令由驛馳報鄂洞,急棄西安,即移軍長武,以為聲援,兼顧鳳翔一路。去後,即令三軍且戰且走。
張勇當先欲進城中,忽見城北一帶塵頭大起,遠望已見一支人馬,捲地追來。早有探馬飛報道:“鎮源已陷,敵勢甚銳,不能抵擋。來將乃新領增兵馬雄圖也。”張勇聽得,即謂部將道:“休要理會,先據城中可也。”不想說猶未了,馬雄圖一軍已相離不遠,即放槍向張勇轟擊,清兵更亂。原來馬雄圖一軍,皆川陝建兒,慣在山上行走,故既陷鎮源之後,即如飛而至。
這一支又是生力軍,張勇以潰敗之際,焉能抵敵?故清兵去城中尚隔二裏,已紛紛逃竄。馬雄圖卻分軍一路追逐張勇,一路先來爭城。時王屏藩與吳之茂又躡後而至,圖海此時直已沒法。但見軍士呼天叫地,沒命的亂竄。圖海料知平涼難守,且諸軍如驚弓之鳥,縱然再駐平涼,亦無所用,乃改令諸軍俱棄平涼,望長武而逃。
那時王屏藩見清兵亂竄,料圖海必立腳不住,仍與吳之茂、馬雄圖分三路尾追。並下令道:“圖海在清國軍中號為能將,扼我平涼,降我輔臣,勢如猛虎。今當其陷落平涼,速宜製其死命。若縱之歸山,必噬人矣。三軍當雪屢劫之仇,立不世之勳。如能殺得圖海,封王之位不難致也。”於是鼓勵三軍,奮勇直追,萬槍齊發。屏藩更下令降者免死,於是清兵在後的多有投降。屏藩一麵招納,一麵猛走,並令軍士放槍向敗兵叢中攻擊。
那圖海正走之間,忽座下馬已中一顆彈子,登時仆地,把圖海掀翻下來。
恰部將王振標在旁,急扶起圖海,以己馬讓之騎坐。王進寶先護圖海殺出,並謂圖海道:“我隻顧退,彼隻顧追,彼料我必無救應,必然不舍。我敗軍紛竄,難以顧及。主帥為三軍所係,速圖自保。”說罷,乃令驍騎數百輔以吉林馬隊,先保圖海直透重圍。還虧有此一著,圖海幸免於死。周兵雖勇,終不能製圖海死命。隻見清兵除降者之外,死傷枕藉。沿途累屍,屏藩軍士追時,且踐屍而過。直追一日,將近長武,見圖海又已去遠,屏藩方始收軍。
計是役,清兵死傷者萬餘人,降者萬餘人,將校死傷者不計其數。王屏藩大獲全勝。一麵奏知三桂,一麵留吳之茂一軍,更撥部將十餘員,協守平涼。
並令馬雄圖駐紮附近,以扼守要道。即大令將士給資犒賞,屏藩卻向諸將道:“吾久居秦隴,熟知地勢,部下健將勁旅又不可謂不多,乃轉戰經年,始通平涼之路。自是清兵失其隘要,吾軍進取尤易,吾意周皇聞之,必喜形於色,諸君必獲重賞也。今圖海此去,必扼長武,然後再複增兵,以圖恢複。以其精力喪盡,非增兵不能再舉。然吾已有法處之矣。”便飛谘漢中一路,直出鳳翔,擾岐山、扶風、武功一帶,以增西安。複令譚洪以固原本部撫收各郡,再令馬雄圖分軍北掠慶陽一帶,以孤長武之勢。分撥既定,自行傳檄各郡縣,為招徠計。以軍士苦戰之後,暫令休兵,然後再進。
且說圖海領敗殘人馬,奔至長武。見追軍已退,方始心安,謂左右道:“吾自用兵以來,未嚐狼狽至此。今軍力已十喪七八,料難再舉。”言罷大哭。諸將齊來慰藉,圖海道:“此次之敗,皆屬吾過。以吾不料屏藩驟出,未有布置於先也。然勝不足喜,敗不為憂。昔者輔臣未降,屏藩兵力如昨,吾猶能降輔臣,製屏藩,今敵人既少輔臣一軍,反能勝我,以吾既降輔臣之後,軍心已驕耳。自後諸將宜勤攻吾過,以匡不逮,庶乎有濟。若不然,舉全國將為吳三桂有矣,何止平涼一地乎?”王進寶道:“現在敵患已深,將如何處置?”圖海道:“鄂洞一軍,兵力未損,吾借此亦足以支持,然吾懼三桂複出也。待吾與鄂洞相會之後,再作計議。”便一麵以敗殘兵馬挑選精銳,尚有萬餘人,以張勇、王進寶、趙良棟各統三千,分駐要害,自居長武駐守。餘外軍中傷者、弱者,均遣發回籍。次日貝子鄂洞已到,所部不下二萬人,圖海即與之聯合。因此軍勢稍稍複振。趙良棟請借此兵力,以雪平涼一戰之恥,圖海道:“此尚非可戰之時也。”遂谘報順承郡王,請增兵二萬,以扼秦晉門戶。即函請蔡毓榮及嶽樂,共趨長沙,以阻三桂北上。
時清朝亦以西路一軍久無大效,以長沙、衡州為三桂根本,即令嶽樂急趨長沙。嶽樂乃集諸將計議道:“江西一地,屢得屢失,大費兵力。敵人欲踞此以與福建相通,故江西為其所必爭之地也。今蔡毓榮已複嶽州,敵軍必顧長沙大局,若敵人精銳悉聚長沙,恐單恃毓榮一軍亦難了事。若以我軍共趨長沙,亦是一著。”董衛國道:“如王爺所言,則我軍之在湖南者兵力甚厚。然若江西複為敵有,恐敵人將東連福建,西應湖南,以拊我之背。我將困於一隅,亦非長策也。今不如仍率兵南下,沿江西以窺湖南,較為上策。”
嶽樂亦以為然。乃具奏以入湖南一道,仍沿江西而進。即請簡親王喇布及將軍希爾根,領軍先赴湖南,以壯蔡毓榮聲勢。嶽樂即令水師提督楊捷扼守長江,以防敵軍偷渡。自率大兵,用董衛國為前部,望南進發。先陷了南康,直指瑞州、臨江二處。嶽樂仍欲先進南昌,並絕饒、贛,以斷福建交通之路。
董衛國諫道:“福建一路,細思之,殊不足慮。耿王從三桂數年,出兵未嚐越境,其誌可知矣。若輩之從三桂,誌在複明耳,及見三桂僭號,已大半灰心,不過以得罪朝廷,未能反正。我若逼之,反迫其為三桂效死力而已。南昌非可守之地,不如冒險前進,以撼湖南,猶冀得一製其死命。以我軍聚於湖南者既多,即冒險,亦無大礙也。”嶽樂以為然,乃率兵由袁州直趨萍鄉。
時周將夏國相已得馬寶報告,知馬寶已棄嶽州,並回長沙,特請夏國相共顧湖南根本。夏國相聽得,乃歎道:“吾國將才兵力,未嚐遜於敵人,乃軍務難窘如此,實在可歎。且馬寶為世之能將,竟不能越嶽州一步。今薊、嶽二州,以次得而複失,長沙大局又不知如何,設有差池,吾在江西亦複何用?今不如退兵,共保湖南根本,然後會議大計,再圖進取可也。”正議間,忽報嶽樂已統大軍乘勢南下。夏國相聽得,更驚道:“嶽樂一旦猛進至此,得毋敵人已製湖南之死命乎?吾至是益不能不退矣。”乃急傳令郭壯謀、胡國棟二軍,以次漸退,先扼醴陵要隘,以阻由江西入湖南之路,然後自率大軍,陸續退入湖南。
時馬寶以夏軍既退,若並聚於長沙,則勢力反孤,急與夏國相、胡國柱計議道:“我軍全聚於長沙,彼將合而攻我,我必吃虧。今不如分道駐守,以湖南糧餉足備,亦足支一年有餘。一麵請諸周皇,由成都直發大兵,分擾鄖陽以迄樊城一帶,即足以牽製蔡毓榮。而此處即竭力以拒嶽樂,方為穩著。”
夏國相道:“軍興以來,轉戰經年,糧項漸竭。自今以往,應為持久之計策。某思得三策在此:一為擴充兩廣、川、湘、雲、貴鹽運,以增急利;一為招集工人開采川、滇礦產,大舉鼓鑄,以為日後之需;一為遣人入粵,與尚之信商量,推廣魚鹽之利,以為後援。財力既充,軍氣自壯。如若不然,恐今日之失意不足憂,而將來之竭蹶乃大可患也。”胡國柱道:“夏公三策,皆所應行。然吾惜軍興以來,軍事諸多棘手。耿精忠與鄭經,陽有歸附之名,而未嚐認真出師一助,使江淮一帶,敵人不費一矢,甚可歎也。”馬寶道:“胡駙馬為國至戚,若發此言,軍心餒矣。曆來開創,皆經艱難挫折,方告成功。今區區之失,何足介意?天下事求之在人,不如求之在己。鄭經與耿精忠,其得力與否,不必再言。今當依夏公三策行之,再圖戰守可也。”於是以夏國相一軍扼守瀏陽、醴陵一帶,馬寶與胡國柱自守長沙要道,郭壯謀守西北上遊,以阻荊州來路之衝。令胡國柱回軍衡、永,以固根本。一麵以軍情奏報成都,請三桂調兵鄖陽,以趨樊城一帶。並請依夏國相三策,速開辦礦產,推廣魚鹽,以儲庫款。複派尚書王緒,入粵知會尚之信,冀擴充兩粵魚鹽之利。不在話下。
且說尚之信自歸附三桂後,初本銳意欲助三桂共成大事,自孫延齡被殺之後,頗不謂然,以為三桂輕於殺降,心頗失望。故初時曾與台灣鄭經相通,並及耿精忠,欲聯合閩廣各省,揮軍北上。自此見耿精忠與鄭經不大出力,遂亦不免意懷觀望。時朝廷以三桂既踞湘、贛,台灣、福建亦阻隔不通,深以兩廣為慮,仍欲籠絡尚之信一人。以為既赦之信之罪,則三桂仍有兩廣一帶為後慮,耿精忠亦可觀感,不難舍吳周複行歸附,實一舉兩得。乃派員入粵首赦尚氏之罪,封之信為宣議將軍。在之信本不欲再附清朝,但此時不免有從違不決之意,故亦受宣議將軍之職,惟依然未背三桂。及王緒到時,之信仍以禮相接。王緒先將來意說明,尚之信即責道:“延齡隻為馬雄所構陷,自附從吳氏以後,本無失德,忽然見誅,為降者不亦難乎?”王緒道:“聞延齡當日隻為其手下人所害,以苗兵出其不意而殺之耳。事或由吳世賓不善意防閑,然終非周皇之過。故事後悔之,且為延齡哀恤矣,何大王猶介意於此事耶?此誠某所不及料也。”尚之信又道:“周皇起義之始,誌在複明。及兵到衡陽,即僭居大位,複明者固如是乎?”王緒此時,自知之信之所言甚是,但不得不設法辯明,即答道:“周皇初亦訪求明裔,奈不得其人。以國事不可無人主持,乃權居此位,將來自有辦法。今大事未成,大王遽為此語,某竊為大王不取。”尚之信至是無詞,乃款王緒於密室中,共商大計。
之信把上項事情及清朝封為宣議將軍之事,一一向王緒細述,並道:“今清朝複以將軍莽依圖出師廣西,由廣東而進,其意監視我也。目前莽依圖火牌已到,欲令我從,廣西宜去與否,吾尚未決。”王緒道:“既莽依圖欲令大王從征,大王不妨相從,即乘間劫殺莽將軍,以破之,實為妙著。”之信深以為然。乃與王緒相約,名為逐王緒於境外,陰則實奉其計而行。
數日後,莽依圖已到,不知尚之信計,相見時惟宣示清朝德意,已有旨,複封之信為平南王,令尚之信從征。之信慨然相從,即部署人馬。時廣西為周將馬承蔭駐守,之信先與馬承蔭相通,然後領人馬起程,莽依圖全然不覺。
先是尚可喜藩下有張伯全、張士選者,素黨於尚之孝,不悅於尚之信之為人。尚之信懼其泄漏,乃召張伯全及張士選到衙中,托稱有事相議,欲執殺之。惟二張大懼,不敢見之信麵,即聞令先逃至莽依圖軍中,告發尚之信為變。莽依圖不聽,並責二張道:“如之信真心從亂,則出兵多時矣。前此乃之信一時之誤,今已反正受職從征,爾何得讒間主人?”因是不從二張之言。二張見莽依圖不從,自知留粵不得,乃逃至京中告變。莽依圖乃與尚之信一同起兵,望廣西而行。
時亦有王國棟者,為旗人逃仆,之信愛之,倚為心腹,更保為都統。又有沈上達者,乃江西優童,之信寵之,所有藩府家事俱為沈上達所掌握。若王府護衛張禎祥,之信亦皆寵之。初則三人結為一黨,繼則以王國棟既為都統,威福自恣,反淩虐張、沈二人。張禎祥大憤,欲合沈上達並攻國棟,為國棟知悉,即遣告知沈上達,謂禎祥謀奪藩府家政之權,由是上達亦嫉禎祥。
禎祥勢孤,益懷怨望。時尚之孝欲代為平南王,方謀搆陷其兄之信,即陰與張禎祥交通,張禎祥遂黨於之孝。會王國棟與沈上達共爭一女伶,終為王國棟所得,沈上達亦憤國棟,恨不從禎祥所言,至是乃複與張禎祥來往,尚之孝遂並收沈上達為心腹。當張伯全、張士選逃至京中舉發之信,清朝乃令侍郎宜昌阿赴粵查辦,王國棟即在被查之列。王國棟大懼,乃以金錢之力,極力與粵撫金雋**。金雋許以勿黨之信,將來將功抵罪。故自尚之信離廣東後,所有私人盡皆變誌。
當之信起程入廣西時,幕下李天植謂之信道:“撫公金雋外容雖與大王**,然日與之孝往來,恐非大王之福。”尚之信道:“王國棟現統藩兵,何必多慮?”李天植道:“國棟等小人,恐不足靠也。”之信道:“吾向以恩結之,彼有天良,必不負我。”因此之信全不介意。及到廣西,之信乃約周將馬承蔭攻莽依圖之前,自己即於中謀殺莽依圖。奈馬承蔭不能依期而至,尚之信軍中舉動先已漏。之信知事無成,即率本部奔還廣東,欲先殺粵撫金雋,然後盡率旗兵,以截莽依圖之後。不料甫回廣東,即為王國棟所縛。正是:
附周空具衝天誌,回粵先登斷首台。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