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尷尬的開場白並沒有起到任何緩和氣氛的作用, 反而令場麵更加局促。
蕭枕雲陰沉地站了一會,給刺蝟一記眼刀,轉身去了窗口, 明顯是要開個小窗和人私聊。
刺蝟就跟自己家裏一樣, 換了拖鞋在冰箱裏找了瓶飲料, 這才溜達溜達走到蕭枕雲身邊:“嗯哼?”
“把他們帶來做什麽?”蕭枕雲眯起眼睛,“外麵那麽多藏身之所, 難不成隻有我這裏最安全?”
“你這兒不是現成的嘛。”
“……那喊我來做什麽?”
刺蝟理所當然:“這可是你接的任務, 你不該來主持工作?”
“……”蕭枕雲一時語塞,回頭看了眼沙發上的兄弟倆, 左邊是正經危坐麵色冷硬的段霏, 右邊是故作一副玩世不恭姿態的段霈。
“那你知道不知道,”他壓低聲音,用自己都快聽不清的音量說, “段霏認識我, 而我近幾年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行蹤。”
得益於黑暗哨兵優異的聽覺, 刺蝟同他完全溝通無障礙:“知道知道, 這不是給你易容了嗎?”
這家夥根本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峻性……但蕭枕雲也沒法跟他解釋。
“還是和我本來麵目有點像。”他看向窗戶上的倒影,眼睛周圍沒有經過任何修飾, 霧藍色又不是常見瞳色。緊接著蕭枕雲又想起什麽, “而且司棣還當著段霈的麵叫過我名字。”
“你就說自己大名叫舒真筠, 所以司棣又叫你小舒, 又叫你真筠。”
“……”
房間另一處, 最先開口的反而段霏,它仿若一座冷峻寡言的雕塑, 光是坐在那裏周邊區域的溫度就降低了五度, 就連氣壓也降了。他看向段霈, 麵無表情又冷冰冰地問:“你腦袋裏的腫瘤怎麽樣了?為什麽之前不跟我們說你得了病?”
這應該是一句關心,蕭枕雲猜的,雖然段霏的口吻更像是嚴厲的長官質問犯錯的下屬——他還是那個小了七歲的弟弟,氣勢洶洶地詰問他的兄長。
“就那樣唄,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有什麽好說的。”段霈此刻的神態是蕭枕雲從未見過的,和他之前在車裏的模樣大相徑庭,也與他在哈羅德·修麵前的樣子截然不同。現在的段霈就像是自我放逐的浪子,眉眼耷拉著,唇角勾起不屑的笑意,沒個正形地癱在沙發上。
吊兒郎當外加嘴裏沒句準話,絕症還說是‘不重要的事情’,別說他總司令的爺爺要打斷他的肋骨,就連蕭枕雲多瞥幾眼也想上前拽他一腳。
不出意外,當慣了軍官指揮長的段霏也看不慣段霈目前的樣子,眉心皺得快能夾死蚊子:“什麽不重要,你的腦子不重要?腫瘤已經長到多大了,增長速度快嗎?”
“……這點小問題,無所謂啦。”段霈向段霏那邊靠近了點,“你那小女朋友呢?莉什麽的,怎麽不見她?”
“她不是我女朋友。”段霏麵無表情地開口,他大概是生氣了,說出來的話也不大中聽,“而且,你似乎也不是什麽值得她見的人。”
段霈倒也不生氣,嗬嗬笑著又躺回原位。關鍵他也沒道理生氣,在蕭枕雲看來,能被弟弟這麽不留情麵地出言諷刺,都是這人自找的。
好麻煩啊……他心生倦怠,不想處理剪不斷、理還亂的家庭倫理關係。
兄弟二人想看兩相厭,自然而然就將目光放在了房間內的另外二人,恰好這兩人也結束了悄悄話,回身和他們對上視線。
“你們好。”段霏主動說,他起身敬了個軍禮,“非常感謝你們的幫助。”
段霈也禮貌地和蕭枕雲打了個招呼:“又見麵了,好心的向導先生……我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聽到向導二字,段霏目光明顯一動,觀察的視線更多地落在了蕭枕雲的身上,仔細上下打量他的身形。
現在可沒有感冒來幫助蕭枕雲偽裝聲色,他隻能盡量簡短高冷地說:“我姓舒。”
“原來是舒先生……還有一位精神體是黑狼的哨兵今天不在?”段霈剛被自己弟弟譏諷過你不值得見麵,即便裝出一副浪**不羈的樣子,但估摸著內心還是受了傷,因為在這句寒暄的話脫口而出之後,他立刻就出言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聽聞已標記的哨兵和向導從來都是形影不離的,我以為你們是一對?”
黑狼顯然又是個重點要考的關鍵詞,如果段霏頭頂有貓耳之類的,此刻應該是高高豎起。
蕭枕雲頭疼地移開視線:“……我們,關係很複雜……隻能說不是一對。”
“黑狼精神體的哨兵?”段霏轉頭看向段霈,“是陰陽異色的臉嗎?”
蕭枕雲飛速運轉的大腦幾乎發出超負荷的轟鳴聲,反觀站在他身旁的刺蝟,阿巴阿巴一臉純真地喝著飲料。
頭頂鍘刀的下落速度很快,沒有讓蕭枕雲感受到多餘的痛苦——段霏剛問完段霈就點了頭:“是的,你認識?”
“司棣隊長。”黑狼哨兵或許有第二個,但陰陽異色的黑狼全世界僅此一人,段霏目光灼灼地看向蕭枕雲,總是板著的臉上也迸發出驚喜的神色:“你是蕭枕雲主席?”
蕭枕雲越發痛苦了,耳邊已經全方位無死角地環繞起蕭念的咆哮……
刺蝟從口袋裏抓出一把瓜子開始嗑,眉飛色舞的,蕭枕雲總覺得如果在這個時候告訴他真相,譬如他的身份暴露了就會導致世界末日,唯恐天下不亂的刺蝟很可能嗑瓜子嗑得更起勁。
“不止一個人說我們長得像。”蕭枕雲鎮定自若地摘下口罩,“但很抱歉,我不是。”
“啊,抱歉。”
“沒事。”
這段對話完全結束之後又過了五秒的反應時間,段霏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出不對勁的地方:
蕭枕雲失蹤快一年的時間點+出現在司棣身邊肖似蕭枕雲的向導+目睹二人互動的段霈認為他們是一對=司棣隊長為自己無處排解的寂寞和相思找了個替身。
段霏:“……”
哨兵向導圈這個外界公認純愛至死不渝的地方,還能出現這種亂子?
“蕭枕雲……主席,是誰?”段霈疑惑地問。
段霏表情有些怪異,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反倒是刺蝟快言快語回答說:“黑狼的向導。”
“黑狼就是那個……啊……”段霈終於也回過味來了,臉上精彩紛呈的表情隱約像在內心抽自己大嘴巴子,要你多嘴,要你在這叭叭。
場麵頓時更加尷尬了。
概因段家兩位兄弟的拘束,處於風暴中心的黑發向導反而徹底淡定下來。隻要讓所有人都尷尬,那最尷尬的人就不會是我。他好整以暇地往邊上一坐,交疊雙腿淡淡道:“坐吧,聊聊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段霈抓住這個拋過來的話題趕緊轉移眾人注意力:“我要回去找哈羅德。”
蕭枕雲和刺蝟都不意外這個答案,刺蝟更是抓緊機會招攬生意:“老爺子不可能放過你們的,給我這個數,我保你安全和你的主匯合,還附贈幫買機票和送機服務。”
“太貴了,我都老顧客了,打個折吧。”
“什麽老顧客,你上筆生意是和……舒向導做的,我上回的雇主是你爺爺。”刺蝟把飲料瓶捏扁,“這樣,以後你的單我都給你優惠價,如何?”
“你這……”
“段霈。”段霏突然爆發打斷了他們的交談,“你到底想做什麽?!我忤逆爺爺救你出來,不是為了讓你再回去找人鬼混!”
“那你再把我送回去好了。”段霈也冷下了臉,“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關到死也費不了幾天。”
“活不了幾天你就自甘墮落?沒幾天好活就對生命毫無所謂了?!”段霏情緒異常激動,不知道是否因為段霈的話碰到了他的某些痛處,段霏甚至猛地站了起來,像一隻憤怒的獅子,口不擇言,“段霈,想要在家裏彰顯存在感,我隻能說你用錯方法了。”
“彰顯存在感?我有什麽存在感,我要什麽存在感?”段霈也勃然大怒,“我是比不過你,我什麽都不如你,我承認,我有什麽好不承認的?所以呢?你很爽是吧?很得意吧。”
段霏冷冷地說:“我以前從沒這麽覺得過,但是現在,就憑你隨意拿自己人生去報複親人的態度,我就看不起你。你根本不會知道,有些人,即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最後一秒,也在竭盡全力地保護別人,你……”
“是啊,我不知道,我沒那麽高尚,我沒那麽無私,我就是個卑賤的人,我就是想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不可以嗎?”段霈情緒奔潰,“我像個修道士一樣戰戰兢兢活了三十年,我的榮譽、我的驕傲都被你抹得一幹二淨,是我技不如人,我怨不了誰,我就是想高高興興地去死,這都不可以嗎?憑什麽臨死了還不能過自己最想要的生活?”
他的胸膛大肆起伏,越咆哮越委屈,用嘶吼宣泄著多年來的不滿與不甘。
這次段霏沒有立刻反駁他,而是安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人,直到段霈閉上眼坐下,紅著眼眶側過了臉,段霏這才深吸一口氣:“你確定,這一切是你想要的?”
段霈憤怒地抬頭望著他:“輪得到你教育我什麽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天生就喜歡被人掌控,喜歡跪下親吻別人的鞋尖,娘胎裏自帶的癖好,不可以嗎?傷天害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