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梨花踢完那一腳, 見太子不讓,也不打算跟他耗著,拖著她的家當掉了個頭,從另外一個方向走。
還沒巴掌大的一隻小妖怪, 披著小鬥篷, 背著小包袱, 拖著那對她來說又大又重的錦盒, 吭哧吭哧在桌子上走, 看得藺望塵心頭軟得一塌糊塗。
他溫聲相勸:“阿梨,好孩子有事說事, 不能鬧離家出走。”
小梨花哼了一聲,抽抽搭搭哭著繼續走:“什麽離、離家出走, 我的家在樂遊山,這個破客棧才不是我的家。”
小妖怪哭得梨花帶雨,身上淡雅的香氣變得越發濃鬱。
聞著那沁人心脾的香氣,藺望塵在心底歎氣, 小東西這是真的生氣了。
深更半夜, 人生地疏, 他自然不可能讓她離開。
他坐到榻上, 伸手去拿小妖怪。
可小妖怪卻發起脾氣, 小身子一扭一扭, 連踢帶踹, 十分抗拒,“不要拿我。”
藺望塵怕她掙紮太過, 傷著自己, 連忙把她放下,可兩隻大手擋著她, 不讓她走。
前邊的路又被擋上了,小梨花拖著盒子,又換個方向走。
可不管她往哪裏走,缺德殿下的大手都攔住她的去路,哪怕她施展靈力跳起來,也能被他一把撈住放回去。
幾次三番,怎樣都逃不出他的手掌。
小梨花氣得直跳腳,兩隻小手叉腰,仰著小腦袋瞪他:“你讓不讓開,你不讓開我可不客氣了啊。”
剛才給她撂臉子,這會兒還不讓她走,他到底想幹嘛。
她小梨花又不是沒地方去,非得賴在他這。
聽著小妖怪的威脅,藺望塵沒說話,但讓開是不可能讓開的。
見他無動於衷,小梨花擼了擼袖子,兩隻小手一陣胡亂揮舞,梨香醉人,梨花飛舞,就連從他那學來的刮大風也使上了,左一招,右一招,隻管往太子那張大臉上招呼。
可哪怕她最近每日勤加修煉,還是和以前一樣,那麽多招數使出去,他仍舊紋絲不動。
看著那滿屋洋洋灑灑的白色梨花瓣,小梨花更氣了。
藺望塵沒想到,小妖怪平時那麽乖,看著那麽軟乎,發起脾氣來竟是這麽難搞的。
他輕輕歎了口氣,柔聲哄:“阿梨,你姐姐不是還沒找到,你一個人怎麽找?”
小梨花信誓旦旦:“我自己會找到的。”
難不成不認識他這個臭殿下,她小梨花這輩子就不辦事了嘛。
好,就算她一個人不行,那她還可以去找菩提哥哥,雖然菩提哥哥性情古怪,不像太子這麽好說話,可她多哄哄他,他也是會幫忙的。
想到菩提,小梨花一愣。
哎呀,好生奇怪的嘞。
在樂遊山那麽多年,菩提哥哥超喜歡給她們這群小精怪撂臉子的,有時候一天還撂好幾遍。
可她怎麽從來沒在意過,也從來沒生過氣的?
見小妖怪突然歪著小腦袋,一臉困惑地發呆,藺望塵以為她動搖了,抓緊機會,極力勸說:“阿梨,世道險惡,妖邪眾多,你這麽小,一個人在外麵多危險,聽話,不要走。”
小梨花仍在氣頭上,現在臭殿下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把頭一扭,不再搭理他。
外麵再危險,也好過在這看他臉色。
再說,外頭那麽多和她一樣弱小的小精怪,不都活得好好的,她不怕,嗯,她不怕的。
一個非要走,一個就不讓,一大一小就那麽沉默地對峙著,誰都不讓步。
小梨花走也走不了,打也打不過,氣得冒煙,轉過身,往她的家當上一坐,揣著兩隻小手,獨自生悶氣。
看著那披著小鬥篷,戴著帽兜的小小背影,藺望塵看著有些好笑,又覺得有些心疼。
他活了這麽久,從來不曾和這樣情緒敏感的小東西打過交道。
他以為,她頂多會有一點兒不高興,若知道她會氣成這樣,他一定會換個委婉的方式。
現在想來,他也是夠蠢的。
如果先讓小妖怪在他懷裏睡著,再把她拿出來不就好了,何必跟她硬剛,生生鬧成這樣不可收拾的局麵。
藺望塵深刻反省過後,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摸了摸小妖怪的小肩膀:“阿梨?”
小梨花小肩膀一晃:“不要扒拉我。”
藺望塵扶額歎氣,他算看明白了,今兒要是不把話說開,小東西是哄不好的。
本想把她拿起來,麵對麵說,可她不讓他扒拉,他隻好捏著她小鬥篷的邊,輕輕摩挲著,“阿梨,方才是我不好,我不該那樣對你。”
小梨花哼了一聲,沒接話。
見小妖怪低頭看了一眼他的手,並沒有把小鬥篷扯回去,藺望塵知道有戲,接著說:“我今日有些心緒煩亂,不是有意對你那般。”
小梨花要麵子,可她也不是那蠻不講理的人,見太子殿下願意和她敞開心扉,推心置腹,她冷硬起來的心腸稍微軟和了那麽一點點,她微微轉動身子,側過來那麽一下下。
見小妖怪有軟化的跡象,藺望塵嘴角微微上揚,再接再厲:“阿梨,對不住,別生氣了可好。”
真沒想到,堂堂太子殿下居然能放下身段給她道歉,小梨花又微微側過來一點。
藺望塵試探著摸摸她的小肩膀:“原諒我這一次可好?”
小梨花這次沒有甩開他的手,而是回想起太子殿下昔日待她的好。
給她喂飯喂水,給她輸靈力,教她法術,送她玉佩,鬥篷,還給她做了那麽多小玩意兒。
對了,他每天還給她打洗澡水,倒洗澡水。
他那麽忙的一個大人物,她請他幫忙找薔薇姐姐,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這麽仔細一琢磨,太子殿下對她,還是真的很好很好的。
雖說今天他那樣對她確實有些過分,可既然他已經知錯了,也誠心誠意給她道歉了,那要不,就再給他一次機會?
更何況,她對他,除了掛著一個太子妃的名頭,好像什麽都沒為殿下做過呢。
小梨花不由地心虛起來,覺得自己鬧得有些過了。
可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拉下臉來主動說留下,那樣多丟臉。
想了想,她架起小胳膊,傲嬌地揚著小臉,色厲內荏地問:“那以後,你還那樣莫名其妙給我冷臉嗎?”
藺望塵想解釋說他那不是給她冷臉,可一想,剛才他無緣無故拒絕小妖怪的親近,在她看來,可不就是冷臉。
真實原因不能說,藺望塵也就不多做解釋,從善如流地答:“以後不會了。”
小梨花緊繃的小臉緩和了,又往過側了側身,“那、那你還讓我睡你懷裏嗎?”
“……”藺望塵稍微猶豫那麽一瞬,就見小妖怪又要變臉,哪裏再敢拒絕,咬牙鬆口,“讓。”
若她再變,大不了再熬一熬。
若實在熬不住,那他把自己打暈便是。
這還差不多。小梨花聽他這麽說,心裏那僅存的一點氣惱頓時煙消雲散。
冷靜下來,仔細一想,太子殿下看著成熟,可也不過才是活了二十多年的人。
她前前後後加起來,都已經一百多歲了,要光按年齡算,她都能做他太奶奶了。
她一個太奶奶,實在犯不著和一個孫子輩的年輕人置氣。
這麽一想,小梨花徹底釋懷了。
站起身,整個人轉過去,對著太子苦口婆心,諄諄教導:“殿下,是個人就有心情不好,想自己靜一靜的時候,但是你得說出來呀,不然別人不知道,那你說,能不和你生氣嘛。”
“就像剛才,你不說,我還以為你針對我呢,平白鬧這麽大的誤會。”
藺望塵見小妖怪臉上有了一絲笑模樣,忙說是是是,“阿梨言之有理。”
見他態度有些敷衍,小梨花拿出太奶奶的派頭,拍拍他的手:“有句老話說得好啊,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好歹比你多活了百八十年,這都是我的經驗之談,年輕人,你得聽。”
小妖怪眨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頂著一張嫩生生的小臉蛋,老氣橫秋地喊他年輕人,藺望塵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小梨花嗔他一眼,“我和你說正經的呢,記住了嗎?”
藺望塵忙收斂笑意,一本正經回答:“記住了。”
小梨花拍拍小手,把背上背著的玉佩拿下來,錦盒打開,放進去。
隨後把她小椅子,小桌子,小秋千等一幹小物件,又一件一件往出搬。
邊搬邊絮叨,“有事就得溝通,你說這大半夜的,鬧這一出,何苦來哉。”
小妖怪那絮絮叨叨的語氣,好像這一切都是藺望塵無理取鬧造成的。
藺望塵笑而不語,伸手幫小妖怪把她的小家底全都一一擺好。
兩人動手,很快收拾妥當,小梨花滿意點點頭,朝著藺望塵伸出小手:“行了,明兒還得趕路,抓緊時間睡吧。”
小東西終於肯賞臉讓抱了,藺望塵還能說什麽,趕緊伸手將人拿起來,走到床那躺好了。
小梨花雖然已經不生氣了,可一想到先前被拒絕那一幕,她就決定,她以後都不會主動往他懷裏去了。
她從太子手心上跳到枕頭上,又跑到床裏側,小鞋子一脫,小鬥篷一摘,在另外一個枕頭上躺好了。
藺望塵偏頭看她忙忙活活躺那麽老遠,以為她還有氣,伸出手去:“怎麽不過來睡?”
小梨花看他一眼,沒動彈:“殿下不是說要一個人靜一靜嘛,那我睡遠點,免得打擾你。”
雖然這枕頭硬邦邦的,一點都沒有殿下懷裏舒服,可他們剛吵過架,她才不會腆著臉往他懷裏鑽呢。
聽出小妖怪語氣裏的一絲哀怨,藺望塵忍笑,伸手把她拿過來,揣懷裏了。
早這樣多好,小梨花對太子的識時務表示滿意。
可麵子還是要爭一爭的,她口是心非地驚呼道:“哎呀,我這睡得好好的呢,殿下你這是幹嘛呀。”
說罷,還裝模作樣,作勢往外爬:“往後還是各睡各的吧,免得互相打擾。”
小東西演戲都不會演,明明在抱怨,可語氣裏還帶著笑意,藺望塵頓覺好笑,可他不敢拆穿。
大手隔著衣服按住磨磨蹭蹭往外爬,爬了半天也沒爬出來的小妖怪,一本正經道:“是我覺著還是阿梨睡在我懷裏,我更安心,就請阿梨幫我這個忙可好。”
小梨花兩隻小手捂著嘴偷偷笑了一會兒,笑完,故作不情不願道:“哎,本來一個人睡更舒服的。但既然殿下你都這麽說了,那我阿梨也不是那不講情麵的人,陪你就陪你吧。”
小東西可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藺望塵氣得哭笑不得。
小梨花麵子裏子都賺了回來,在那熟悉溫暖又安全的懷裏拱了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睛。
閉眼之後,還在暗自反省。
今天雖說殿下那樣對她,確實有些過分,可她也是太衝動了,兩人差點兒就鬧絕交了。
那麽好的殿下,對她又那麽好,偶爾犯一兩次錯,還是可以原諒的。
哎,以後再遇到什麽事,可得先冷靜,弄明白緣由再說。
小梨花想著想著,迷糊起來,正要睡著,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匍匐著往前爬了爬,鑽出個小腦袋來,小手在藺望塵胸口拍了拍,“殿下,先前你為什麽不讓我喊你師父?”
心情不好想靜靜,這她能理解。
可她喊他師父喊了這麽久,這麽多天他也一直答應得好好的,抽冷子不讓她喊了,這是鬧哪樣,她實在想不明白。
藺望塵一噎,竟無言以對。
昨晚之事,小妖怪一無所知,這事他不好解釋,也沒臉解釋。
可小妖怪仰著小腦袋眼巴巴看著他,大有不給個說法,此事沒完的架勢。
藺望塵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合適的理由,幹脆不解釋了,“我覺著你喊我師父不合適。”
小梨花十分困惑:“可是你教我法術了呀,怎麽就不合適。”
藺望塵難得霸道:“我說不合適就不合適。”
相處這麽久,小梨花知道太子殿下不是無事生非之人,既然他說不合適,那定然有他的道理。
喊他師父,原本也是因為他教她法術,她想表達尊敬和感謝,既然他堅持不讓,那她也不介意。
剛才她生氣傷心,也不是因為這件事本身,主要是因為他的態度問題。
小梨花往前爬了爬,爬到藺望塵臉前,攀著他下巴跪坐起來:“那殿下你說怎麽叫合適?”
方竹和護衛他們,大家夥全喊他殿下,她總覺得這樣不夠親切。
藺望塵心底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不經思考,脫口而出:“要不,你喊我哥哥?”
小梨花差點兒驚掉大牙:“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