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直是喜從天降, 姑獲鳥眉開眼笑,立馬伸手把小姑娘抱起來,像是怕誰跟她搶似的,緊緊護在懷裏:“我要, 我要, 我要。”
方竹看不見姑獲鳥, 隻能瞧見那孩子憑空斜豎著, 頓覺詭異。
小梨花納悶不已, 窩在太子手心,悄聲問:“這麽可愛的小姑娘, 怎麽沒人要了?”
藺望塵看著方竹:“怎麽回事?”
方竹把視線從那孩子身上收回,拱手道:“具體不知, 白縣令說,當初來報官的,是杏花村的崔家媳婦,可這回衙役上門通知, 卻沒見著那媳婦, 隻見著了崔家婆子, 崔家婆子說反正她兒子也不在了, 他們崔家不要這‘賠錢貨’, 讓衙役去找她那歸了家的媳婦郭秀。”
“衙役又跑去那媳婦娘家, 也就是同村的郭家, 不過還是沒見著郭秀本人。她兄嫂說她走親戚去了,問去哪裏走親戚, 他們卻支支吾吾說不上來。”
“衙役說讓他們先把孩子領回去, 他們卻說這孩子是崔家的骨肉,他們郭家可不敢來領, 免得日後孩子出了什麽事,說不清楚。”
“總之,兩家互相推諉,誰都不肯來領。”
“不領就不領,反正我要。”姑獲鳥欣喜萬分地抱著孩子,絲毫不關心那兩家人為什麽不肯要孩子。
藺望塵沒說話,低頭看著手裏的小梨花。
“我想去看看。”小梨花輕聲說。
郭秀當初來報過官,那就說明她這個母親還是愛這個孩子的,不然的話,丟了就丟了,何必費這個事。
死了丈夫,離了婆家,娘家兄嫂又不讓人見,她總覺得事情有古怪。
藺望塵微微頷首,吩咐方竹:“我們去一趟杏花村。”
方竹應是,出去安排。
姑獲鳥老大不高興,抱著孩子的手又緊了緊:“人家都說不要了,還去幹什麽,這不沒事找事嘛。”
小梨花冒出頭來,好聲好氣勸說:“衙役沒見著孩子的娘,咱們總得當麵問問她的意思,畢竟是人家辛辛苦苦生的,萬一她還想要,咱不能和她搶。”
姑獲鳥生起氣來,抱著孩子轉過身去:“要去你們去,反正我和孩子不去。”
藺望塵抬腳往外走,絲毫不理會姑獲鳥的抗議。
見死老道就這麽走了,姑獲鳥又氣又急,可還是抱著孩子跟上,她也想搞清楚這麽好的孩子,他們為什麽就舍得不要了。
再說,就像小螞蟻說的,萬一她娘還想要,那她就,她就還回去吧。
姑獲鳥剛走到門口,回來的方竹趕緊伸手,要把孩子接過去,“我來抱吧,你這樣,怪嚇人的。”
姑獲鳥不想給,可想到別人看不見自己,孩子就這麽飄在空中,是挺嚇人,隻好萬分不舍地把孩子遞給方竹,不放心地一再交代他要留心門框,當心腳下,切莫摔了磕了碰了,簡直把方竹當成廢物,方竹一陣陣無語。
見一行人出了議事堂,一直等在外頭的白縣令忙迎上來,很是汗顏:“玄知道長,白某即刻便派人把這孩子送回給那崔姓刁民,若他們不收,白某便治他們的罪。”
藺望塵微抬手:“不必,貧道會親自跑一趟,若他們當真不要,貧道會收養這孩子。”
白縣令驚訝過後,忙拱手:“那當真是這孩子的福氣,白某替這孩子謝過道長。”
小梨花摳摳太子手心,用小氣聲說:“問他哪裏有沒人要的孩子。”
藺望塵再開口:“白大人,貧道有一事相求。”
“不敢,不敢,”見他如此客氣,白縣令忙拱手,“玄知道長請說,白某定當盡力。”
藺望塵:“貧道有一位朋友想收|養|孩子,不知白大人可否幫忙尋一些無人照料的孩子來。”
白縣令眼睛一亮,“有有有,這場大災過後,多的是無家可歸的孩子,這幾日城裏的慈幼堂已經住不下了,白某正為此事發愁呢,就是不知玄知道長這位朋友要收養幾個?”
藺望塵抬眸,看向姑獲鳥,用眼神問她什麽意思。
姑獲鳥用手比劃一個大圈,用嘴無聲地說:“多多的。”
藺望塵便說:“有多少就要多少。”
這要是尋常人說這話,白縣令興許會懷疑他是否動機不良,可這話是大名鼎鼎的玄知道長說的,白縣令就隻剩下感激了。
“玄知道長菩薩心腸,豪氣雲幹!”白縣令高興得直接笑出聲來,雙手抱拳,鞠躬長揖:“白某即刻去辦,明日便把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全都帶來。”
“有勞白大人。”藺望塵點頭,又拒絕了白縣令讓衙役跟著一同去杏花村的提議,拿著小梨花,帶著方竹等人出了縣衙,上馬往城門方向走。
一想到很快就有很多很多可愛的孩子圍著她喊娘親,姑獲鳥心花怒放,背上長出無形翅膀,繞著白縣令飛了一圈,樂顛顛去追小梨花他們。
白縣令摸摸臉,納悶道:“這大熱天的,怎麽突然起風了?”
一旁的縣丞也摸臉:“下官不知啊。”
白縣令揮袖,咧嘴笑:“別管風不風的了,趕緊的,全部人都把手上的事撂下,跟本官一同出去找孩子去。”
藺望塵一行人騎馬出了城,在姑獲鳥的帶領下很快到了杏花村。
一行人騎著高頭大馬,浩浩****進了村,惹得百姓們又驚又怕,還忍不住好奇打量。
得了信的裏正急匆匆跑過來,戰戰兢兢問:“不知官人光臨鄙地,有何貴幹?”
方竹上前把事情一說,裏正老臉臊得通紅,卻又無奈歎氣:“不滿官人說,這娃娃她爹崔老大……”
小姑娘叫苗丫,苗丫她爹崔老大去年得病去了,苗丫她奶奶崔婆子就說是苗丫她娘郭秀克夫,把她兒子克死的,平日裏對郭秀這個兒媳非打即罵。
崔老大在世的時候,夫妻兩個恩愛有加,崔老大臨死前,托郭秀替他照顧他娘,郭秀本也是個善良的,就答應了,不管崔婆子怎麽對她,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孝順她。
可她越是這樣,崔婆子越覺得是郭秀理虧,對她整天使東使西,一天到晚把她支使得團團轉,有時候連孩子都顧不上照看。
後來苗丫丟了,郭秀先是去報了官,之後整日整日找孩子,鞋子都磨爛了幾雙,腳也都磨破了,可卻怎麽都找不到,官府那邊也一直沒消息,她傷心絕望,大病一場。
自打孩子丟了,郭秀就顧不上家裏的活,崔婆子越發看她不順眼,就說郭秀把孩子克死了,還在這裝成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給誰看。
郭秀一直抱著希望,希望她的孩子好好活著,一聽崔婆子說孩子死了,她一改平日對崔婆子百依百順的態度,當即發狂,撲上去和崔婆子狠狠打了一架,後來還是左鄰右舍費了好大勁給拉開的。
崔婆子借此機會發作,把郭秀趕回了娘家。
簡直不是人。小梨花聽得義憤填膺,兩隻小手緊握成拳。
姑獲鳥愧疚,氣憤,又難過,一張漂亮的臉扭曲得不成樣子。
她愧疚萬分,如果不是她偷走了苗丫,郭秀也不會受那麽多委屈,遭那麽多磨難。
她氣憤不已,那崔婆子的所作所為簡直讓她恨得牙癢癢,她暗自決定,回頭一定狠狠給那婆子一個教訓。
她傷心難過,她的小二十二,還是要還給她娘親了。
方竹抱著孩子,臉色也不大好看:“郭家在哪,我們去找郭秀。”
裏正歎氣:“郭秀回家之後,一病不起,如今起不來床,她兄嫂沒銀子給她治病,也不想長期養著她,給她配了門親事,正是今兒的日子,這會兒怕是出了門。”
見裏正一臉的惋惜,方竹代大家問出了心中疑惑:“這門親事可是有什麽不妥?”
裏正再歎氣:“是門陰親,郭秀她兄嫂把她配給了村東頭鄭家死去的兒子。”
小梨花心中大驚,陰婚她聽說過,可都是死人配死人,這郭秀不是還活著呢嘛。
見小梨花一臉驚駭,藺望塵也冷了臉:“活生生一條人命,裏正就這般坐視不理?”
殘陽之下,一身黑袍端坐馬上的高大男人氣場強大,冰冷的聲音裏帶了久居上位者的威壓。
裏正雙腿一軟,撲通跪在地上:“官人恕罪,那鄭家和小的保證了,會等郭秀死了再合葬,兩家人你情我願,小的就沒多管閑事。”
你情我願?有沒有人問過郭秀的意見。
小梨花氣死了,站了起來:“殿下,我們現在就去找郭秀。”
“去鄭家。”藺望塵一扯韁繩,往前走。
方竹朝裏正說:“指路。”
“是,是,就在前頭,村東頭第一家。”裏正從地上爬起來,一身的土也顧不上拍,跑著走在前頭帶路。
姑獲鳥按照裏正所說的方向,一刻都不多等,一抖翅膀,快速飛過去。
聽著前方傳來尖銳嘹亮的嗩呐聲,小梨花焦急不已,在藺望塵手心跳腳:“道長,快快快。”
藺望塵雙腿一夾馬腹,黑馬揚蹄,一陣風一樣躥了出去,方竹等人也快馬加鞭跟上,卷起陣陣塵土飛揚。
裏正被撲了一頭一臉的土,被落在後邊,也不敢停腳,撒腿去追。
小梨花和藺望塵趕到鄭家大門口,就見姑獲鳥正在瘋狂扇動翅膀,飛沙走石,刮起狂風。
一行由二三十人組成的接親隊伍再也顧不上吹鑼打鼓,被風吹得東倒西歪,踉踉蹌蹌,相互拉扯攙扶著才沒被吹跑。
兩個身高體壯的轎夫抬著一頂大紅花轎,搖搖晃晃,最後還是支撐不住,花轎哐當一聲落在地上。
轎簾揚起,一位身著喜服,骨瘦如柴的女子歪靠在轎子角落,麵色蒼白,目光呆滯。
這想必就是郭秀了。小梨花看得心難受,悄悄對太子說:“殿下,你給我也施個隱身咒。”
藺望塵應好,單手掐訣,口中念咒,在小梨花頭上拂過:“好了。”
“殿下,讓方竹把苗丫抱過來。”小梨花說道,藺望塵應好。
小梨花一刻也不等,從太子手上跳出,落到地上,三蹦兩蹦,蹦到花轎上,小聲喊人:“郭秀,你別怕,我們來救你了,你不用嫁給一個死人了。”
郭秀一動不動。
丈夫死了,孩子丟了,被婆家先虐待後趕走,又被兄嫂賣給死人,還一身是病,還能撐著活到現在,已經很勇敢了,小梨花無比心疼這個女子。
她跳到郭秀胳膊上,用力踩了踩,想踩疼她,喚回她的意識,可卻沒用。
小梨花又跳到轎子邊,小手掀開轎簾:“郭秀,苗丫還好好的活著,你往外看,就在外麵。”
“苗丫?”郭秀呆滯的眼珠子轉了轉,喃喃兩聲,終於有了一絲活氣。
小梨花又蹦到她肩膀上,“對,你的寶貝苗丫回來了,她還等著你這個娘親去照顧她,你隻要走下轎子,就能看見了。”
“你要是不要她的話,那我們就把她抱走了,你再也見不到她了。”
“苗丫,我的苗丫。”郭秀聲音顫抖,終於回過了神,她顧不上琢磨為何明明看不見人,卻有人在她耳邊說話,一心隻想著她的孩子又要被人抱走了。
郭秀坐直身子,哆嗦著手掀開簾子,往外看。
方竹得了太子殿下吩咐,翻身下馬,把孩子抱了過來,見轎簾被一隻瘦骨嶙峋泛著青筋的手掀開,他把熟睡的孩子送過去,讓郭秀看了一眼:“郭秀,這是你的孩子吧?”
“苗丫,我的苗丫,你去哪了,怎麽才回來啊!”郭秀看清楚那張日思夜想的小臉,悲喜交加,放聲大哭,不管不顧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