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秀雙腿無力, 差點摔倒,姑獲鳥一直等在外頭,見狀,忙伸手將她穩穩扶住。
方竹把孩子送到郭秀懷裏, 郭秀緊緊抱著孩子, 哭得撕心裂肺, 站都站不住, 直接坐到了地上。
這麽一鬧騰, 苗丫也醒了,三歲多的小娃娃, 不知道發生什麽事,被嚇得哇哇大哭。
“苗丫不哭, 是娘親,是娘親啊。”郭秀邊哭邊哄,邊哄邊哭。
孩子哭得可憐,郭秀哭得淒慘, 姑獲鳥心裏也難過異常, 一屁股坐到地上, 傻兮兮地扯著嗓子跟著一起哭。
遇到這種場麵, 本就多愁善感的小梨花哪裏還忍得了, 跳到姑獲鳥腿上, 也跟著不停抹眼淚, 時不時跟著哭兩嗓子。
一時間,哭聲震天。
無緣無故陡然刮起狂風, 風一停, 就見黑壓壓一隊人馬踏著暮色到了近前,接親隊伍全都嚇了一跳, 想起鄭家今兒這門親事的緣由,眾人腦中不由自主蹦出一個詞——陰兵。
此刻,他們眼睛隻看到郭秀一個人抱著孩子在哭,可耳朵聽到的,卻不隻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的聲音。
一時間,眾人都忍不住臉色發白,毛骨悚然。
“有鬼啊!”拿著鑼的那個男人嗷一聲,撒腿就跑,跑得太快,不小心摔在地上,鑼磕在石頭上發出當的一聲,他也顧不上撿,連滾帶爬跑走了。
眾人本就害怕,被他這樣一搞,哪裏還敢再留,喊著嚎著四下裏跑開了,一會兒就沒了影。
裏正灰頭土臉,氣喘籲籲跑過來,見鄭家門口除了這群來曆不明的外來人,就隻剩下鄭家一家人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他不明所以,上前詢問:“鄭老哥,這是怎麽了?”
鄭家老兩口被兩個小兒子攙扶著才堪堪站穩,鄭老漢伸著手指,顫顫巍巍指著郭秀:“有、有鬼。”
小梨花反應過來,不敢再哭,還扯了扯兩腳不停踹地的姑獲鳥,示意她也別哭了,姑獲鳥委委屈屈閉了嘴。
所以當裏正看向郭秀的時候,隻看到她抱著孩子哭,沒什麽異樣,他不明就裏,但想著這鄭家人拉活人配隱婚這事確實陰損,猜測說不定他們真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東西,不禁打了個寒顫,離那一家人遠了些。
小梨花拍拍姑獲鳥胳膊,小聲和她商量:“你還想不想要苗丫。”
姑獲鳥長長抽泣一聲:“我怎麽不想要,可是她娘不是在這嘛,我還怎麽要。”
小梨花小手指了指還在哭的郭秀:“你看郭秀這樣,婆家和娘家都對她不好,我猜,她肯定不想繼續留在這裏。”
姑獲鳥哭傻了,腦子不大好使:“要我是她,我也不想留下,我要帶著苗丫遠走高飛,但是走之前,我要把那些人全殺了。”
說到這,姑獲鳥怒火升騰,一雙手上長出了長長的指甲,當即就要起身,“我現在就去殺。”
見她如此衝動,小梨花跳起來,溜著她臉,給她一個小巴掌,輕聲斥道:“冷靜,現在不是殺人的時候,再說,這是人族的地界,不能胡亂殺人。”
那小小的一巴掌,哪裏會疼,可姑獲鳥還是捂著臉,委屈地扁起了嘴:“小螞蟻,你打我。”
見她聲音有點大,連郭秀和孩子的哭聲都差點遮掩不住,小梨花一根手指擋在嘴前,“噓,小點兒聲。”
“哦。”姑獲鳥委屈巴巴地閉了嘴。
小梨花接著說:“你不是要收養很多孩子嘛,我看不如你把郭秀帶走?”
姑獲鳥沒轉過彎來:“我帶她幹什麽?”
小梨花拍她胳膊:“你傻啊,郭秀那麽能幹,可以幫你照看孩子啊,這樣你不就多了個幫手,你出去找食物辦事的時候,就用不著用法術把孩子們弄得像傻子似的在那戳碗了。”
“最關鍵的,她還能把苗丫一起帶著,這樣你不就可以繼續當苗丫的娘了,你覺得怎麽樣?”
姑獲鳥那雙漂亮的眼睛蹭地就睜大了,雙手抱起小梨花,吧唧吧唧在她小腦袋上連親了幾口,“嘎嘎”怪笑了兩聲,反應過來聲音太大,忙把笑聲憋回去,壓低聲音:“小螞蟻,你這小腦袋怎麽長的,你怎的這麽聰明呢!”
小梨花嫌棄地往後仰腦袋,小手交叉擋在麵前,生怕她再抽風:“你把我放下,我去找我家道長幫你辦這事。”
“好好好,拜托了。”姑獲鳥忙小聲應,站起身來,一看,死老道果然麵色不渝盯著她,她翻了個白眼,把手裏的小螞蟻往他麵前一拋,“給你。”
小梨花騰空飛起,小鬥篷烈烈翻飛。
藺望塵伸手撈住,在她小腦袋上摸了好幾下,又拿下巴蹭了幾下。
哎呀,今天這些人,一個兩個的,怎麽總喜歡蹭她腦袋呢。
小梨花不耐煩,伸著小手拍太子大臉,悄聲說:“道長,讓姑獲鳥把郭秀和苗丫一起帶走吧。”
藺望塵點頭,抬眸看向竹,就見他正一臉癡呆狀看著他。
方竹看不見被施了隱身咒的小梨花,他隻看見他家殿下在空中抓了一把,隨後眼神溫柔地做了一係列稀奇古怪的動作……
他家殿下,當真不需要找個郎中看看腦袋嗎?
藺望塵出聲:“去問郭秀,若有人給她一個新身份,一份安身立命的營生,她願不願意帶著孩子跟著走。”
方竹回神,應是,走到哭得力竭已經安靜下來的郭秀母女倆麵前,把話一問。
郭秀被這爛地方爛人傷透了心,一聽這話,二話沒說,當即點頭,說跟著走。
成了,小梨花高興地拍著小巴掌,衝姑獲鳥得意地揚了揚小下巴。
姑獲鳥激動得嘎嘎叫了兩聲,原地騰空,翻滾著飛了好幾圈。
這憑空出現的古怪鳥叫,把鄭家人和裏正都嚇了一個哆嗦。
事情辦完,藺望塵便吩咐回城。
方竹問郭秀可還有要辦的事,要告別的人,或是要拿的東西,郭秀搖頭,說隨時可以走。
方竹便讓一名護衛騎馬帶著她和孩子,他和裏正說了幾句,眾人調轉馬頭,往村口走。
可姑獲鳥卻揮了揮翅膀,朝著另外一個方向飛去,小梨花猜到她去幹什麽,興奮地爬到太子肩頭,踮著腳尖張望。
很快,就見姑獲鳥飛到一個院落上空,跟個陀螺一樣飛速旋轉,卷起一股旋風,卷飛了那家的屋頂。
緊接著,她俯衝進屋,變成利爪的兩隻手抓起一個婆子,淩空飛了幾圈,那婆子嚇破了膽,一開始淒厲尖叫,後來腦袋一歪,暈了過去,姑獲鳥這才把她丟回院中。
姑獲鳥,幹得好!小梨花看得解氣,拍著小手,在太子肩頭蹦蹦跳跳,藺望塵一手抬高,小心護著。
方竹猜到這是姑獲鳥幹的,他看向護衛帶著的郭秀:“這人你可認識?”
郭秀看不見姑獲鳥,但清清楚楚看到了這一幕,她驚愕不已,“是奴家以前的婆母。”
話音未落,就見離崔家隔了幾戶的一個院子發生了同樣的情況,旋風陡起,屋頂掀飛,一男一女先後在空中飛了幾圈,先是驚叫連連,後是昏迷不醒。
郭秀目瞪口呆,這次也不用方竹問了,直接說:“這是我娘家哥嫂。”
緊接著,就是被嚇得丟了魂的鄭家老兩口,先後來了一回空中遊。
“往後,若是誰再敢給活人配陰婚,本座絕不輕饒!”姑獲鳥盤旋在村子上空,高聲警告。
聲音響徹整個杏花村,隻聞聲,不見人,包括裏正在內,村子裏的人齊齊跪地磕頭,保證絕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
姑獲鳥飛回眾人身邊,小梨花笑著朝她豎起了大拇指,可姑獲鳥臉上並不見笑意,她衝小梨花點點頭,亦步亦趨地跟在郭秀和苗丫身邊飛。
時隔數月,可苗丫還是認出了自己的娘親,她依戀地窩在郭秀懷裏,小手緊緊抓著她的衣襟。
姑獲鳥看得心裏難受,又愧疚,又吃醋,想飛遠一點兒眼不見心為靜,可又舍不得,畢竟,那可是第一個喊她娘親的孩子,對她來說,感情是不一樣的。
一行人騎馬回了城,回到客棧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騰兩間房。”藺望塵吩咐道。
方竹應是,立馬去安排,片刻之後,就在二樓騰出兩間上房來,一間給郭秀和苗丫,一間給姑獲鳥。
眾人先各自回房,簡單洗漱一番,用了晚膳。
方竹請來的大夫給郭秀仔細診過脈,說是積勞成疾,外加鬱結於心,慢慢養,能養好,開了藥方,護衛跟著去抓了藥,回來拿到廚房去熬著。
大夫走後,小梨花拉著藺望塵出門,又喊上姑獲鳥一起,去了郭秀的房間。
想著以後郭秀要和妖打交道,也沒必要隱瞞,藺望塵抬手撤了小梨花和姑獲鳥身上的隱身咒。
看著眼前突然出現一名豔麗妖嬈得不似真人的女子,還有那道長手上站著的巴掌大的漂亮小人,郭秀十分震驚,可震驚過後,坦然接受了。
方才在杏花村發生的一幕幕,她早就料到今日這些人非比尋常,不管他們是神,是鬼,還是妖,是他們把她從所謂的“人”的手裏救了出來。
先前一直沒找到合適機會,此刻她緩過勁兒來,牽著苗丫的小手跪在地上,重重朝著幾人磕了個頭。
小梨花不想受她的禮,情急之下,嗖一下跳到太子腦瓜頂上。
“不要跪我,是我偷了你的孩子,我對不起你。”姑獲鳥心中有愧,撲通一聲,直接對著跪了回去,哐的一聲,也給郭秀磕了個頭。
唯獨藺望塵坐在椅子上,受了郭秀一禮,他抬手:“起來吧。”
郭秀卻被姑獲鳥的話驚住,神情複雜地看著她。
姑獲鳥心虛地撓了撓腦袋,支支吾吾兩聲,一咬牙,言簡意賅地把事情始末說了出來,說完,又要學著人族的規矩給郭秀磕頭請罪。
郭秀忙伸手攔住她:“你偷別人孩子不對,但事已至此,你也知錯,我不怪你了。”
早先的時候,她曾發毒誓,等她找到偷孩子的賊,她拚了命也要報仇。
可後來,她隻盼著那偷孩子的賊能對孩子好一點。
後來又想,即便不對她好,但不要打她,不要罵她,不要餓著她,不要凍著她,她也就知足。
剛才她給苗丫洗澡的時候,發現孩子比在家的時候長胖了許多,從頭到腳幹幹淨淨,沒受一點傷,沒破一塊皮。
孩子還樂嗬嗬和她說起另外一個娘親,雖然稀裏糊塗也沒太說清楚,但她知道,這偷了苗丫的妖,把孩子照顧得很好,甚至比她還要精心。
此刻,郭秀懊悔,以前為了所謂的孝道,忽略了女兒。
經這一遭,曆經生死,郭秀對一切都已看淡,從今往後,隻想和孩子一起好好活下去,再也不要分開。
見兩人還在那對著跪著,小梨花提醒:“先起來再說吧。”
姑獲鳥忙把郭秀扶起來,又悄悄摸了摸苗丫的小手,苗丫偎依在自己娘親腿上,看著姑獲鳥笑了,隨後仰頭看著郭秀,郭秀輕輕把她推到姑獲鳥麵前,苗丫撲倒姑獲鳥腿上,奶聲奶氣喊了聲娘親。
姑獲鳥伸手就把孩子抱起來,臉埋在小姑娘肩膀,偷偷掉眼淚。
小姑娘以為姑獲鳥和她玩,咯咯咯笑得開心,指了指姑獲鳥,又指了指郭秀,伸出一隻小胖巴掌看了看,收回一根手指頭,“丫丫有兩個娘親。”
小姑娘天真無邪的話,惹得眾人笑出聲,小梨花更是笑得直打跌,一不小心從太子肩頭掉下來,藺望塵忙接住。
小梨花見姑獲鳥閉口不提在杏花村做的事,她跟郭秀說了。
郭秀聽完,朝姑獲鳥深深鞠了一躬:“多謝你幫我出頭。”
姑獲鳥沒怎麽和人族打過交道,見狀也彎腰鞠躬:“我對不起你。”
沒完沒了了還,小梨花撲哧一聲笑了,見郭秀身體虛弱,便提醒姑獲鳥趕緊說要□□的事,姑獲鳥三言兩語把事情說了。
郭秀一聽,點頭:“行,洗衣做飯,照顧孩子,我都能幹,我們娘倆隻要有口飯吃,有個地方住就行。”
姑獲鳥很開心:“那明天我們就去衙門接孩子,接到孩子咱們回白鹿山上去住。”
外頭有護衛來送藥,小梨花嗖一下鑽到太子懷裏藏好。
姑獲鳥攔住郭秀,抱著孩子去門口接了藥來,遞給郭秀,等她喝完,她依依不舍地親了親苗丫的小臉,把她還給郭秀:“苗丫乖,明兒娘親再陪你。”
叮囑郭秀好生歇息,幾人出門,姑獲鳥跟在藺望塵身後,不停地小聲嘮叨:“小螞蟻,你這個主意簡直太好了,我真的要好好謝謝你,你喜歡花裙子嗎,我改天用山上的花給你做一條,你喜歡什麽顏色的?”
“我喜歡呀。”小梨花披著黑色小鬥篷,趴在同樣穿著鬥篷的太子肩頭,小聲說:“我想要一條綠色的,再要一條紅色的。”
姑獲鳥:“沒問題,要不到時候,我再給你做一條紫色的,白露山上的花多著呢,什麽顏色都有……”
藺望塵不耐煩蠢鳥跟在他身後磨嘰,可見小梨花聊得開心,他就決定忍一忍,一直往前走,走到了他那間上上房門口。
這好再來客棧是個四方院,護衛們站在一樓二樓廊下,眼睜睜看著那隻鳥妖手舞足蹈,嘀嘀咕咕跟在太子殿下身後到了房門口。
要跟進去了,要跟進去了,看這架勢,難道是要留宿?護衛們在心底瘋狂尖叫。
見到了門口,蠢鳥還想跟,藺望塵轉過身來,聲音冰冷:“回去。”
“不要這麽小氣,我和小螞蟻聊兩句都不行。”姑獲鳥不滿抱怨,可剛抱怨完,看著大鬥篷怪肩頭上趴著的小鬥篷怪,她突然反應過來什麽,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我知道了,不打擾你們,這就走。”
說罷,幹脆利落轉身走了。
見那鳥妖離開,護衛們鬆了一口氣。
姑獲鳥又是這個德行,小梨花一臉莫名其妙,小手拍拍太子殿下大腦袋,歪著小腦袋問他:“殿下,她什麽意思啊?”
“不知。”藺望塵不動聲色,開門走了進去。
進了屋子,他伸手把小梨花從肩上拿下來,托在手心問她:“可要洗澡?”
小梨花小鬥篷一摘:“跑了一大天了,要洗的。”
藺望塵應好,拿出屏風和玉碗,熟練萬分地給小花妖搭好了浴房,又往碗裏裝滿了水,隨後起身往外走。
走到門口,打開門之後,又轉頭來問:“阿梨,你喜歡花裙子?”
小梨花站在屏風裏頭,聽到門響,就以為殿下出去了,小手一揮,就把小碎花裙給變沒了。
哪成想,殿下又冷不丁出聲,嚇得她一抖擻,嗖一下跳到了碗裏,濺了一頭一臉的水。
她又不能說,憋了一會兒,哀怨道:“哪個姑娘不喜歡花裙子呢。”
還還用問?
藺望塵聽到那小小的水聲,以為小妖怪摔了一下,怕她沒穿衣裳,也不好過去看,說了句知道了,隨手設了個結界,出門走了。
小梨花聽到關門聲,又喊了句殿下,沒聽到回應,放下心來,在水裏打了個滾,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
等她洗完,穿好小花裙,拎著小鬥篷和小鞋子蹦到**,殿下還沒回來。
“這漫長的一大天,累死個人了。”小梨花躺在枕頭上,頭枕雙手,翹著二郎腿感歎了句。
她打了幾個哈欠,強撐著等殿下回來,可等了好久也不見他回,最後實在撐不住,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一睜眼就見床邊坐著個高大的熟悉身影。
殿下回來了,小梨花開心地彎了彎眼睛,想嚇他一下,沒聲張,手腳並用,悄摸爬了過去,爬近一看,愣住了。
堂堂太子殿下,大名鼎鼎的玄知道長,竟然在擺弄幾塊小花布,看那樣子,像是小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