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以霆捂住胸口,宮之羽停止吹笛的這會讓他略微緩和了一些。喘了一會,他才回答:“是的,為了阻止東陵神女找到有音沉木的巫士……我的選擇是殺光城裏所有可能的巫士,或者……殺了神女。”
“你最先選擇的是殺巫士。”
“因為那時候我不知道你也是……”
“後來你知道了。”
“所以……”項以霆抬頭,他再也沒有了一貫的星眸銳意,“我要保全你,我隻能去殺姬千雪。”
“哈——”宮之羽的笑容裏有單薄的悲涼,“你殺了我的主子,你陷我於不忠不義。這就是你所謂的保全麽?項以霆!你也是死士,你怎會不懂死士的忠誠遠遠重於生命?!”
項以霆狠狠地喘氣,沉默不語。他懂,他當然懂。隻是在那樣的選擇麵前他無能為力,隻要讓宮之羽活下去他什麽都顧不了了。他怕他死,就像每一次看見他咳血的時候都會害怕。
他是巫士,他是鬼士。他們在如此針鋒相對的立場,注定做不成兄弟。
項以霆緊咬著牙關,緊皺的眉頭舒展開,索性心中一空,反倒釋然了。他用盡全身力氣扶著亭欄再次站起身來,直視宮之羽純澈的眸子,像是在說一句無關痛癢的話:
“要不然,你也殺了我。”
宮之羽驀地一怔。他在說什麽?
“你殺了我替你的主子報仇,這不是你的錯。拿我的人頭去向你們的巫司交代……”他微微頓了頓,又道,“穆大哥是個明理的好人,他不會歸罪於你的。”
宮之羽握緊拳頭朝項以霆砸過去:“你到底在說什麽混賬話!”他的身子單薄力氣小,根本打不疼項以霆,項以霆不躲,還是因這一拳重新摔倒在地上。木然得如同一具死屍。
宮之羽也坐倒在地上,發了瘋一樣傻笑,笑著咳血,鮮紅的血液滴落在白袍上像極了怒放的梅花,每一朵都開在極盛。可極盛過後,總是凋殘。
項以霆怔怔看著他,說:“我沒有辦法再保護你了……”
宮之羽仍是笑,不答話。
“我沒有辦法實踐諾言帶你出穀了……”
他還是笑,笑出越來越多的血。
“我不能再聽你吹笛,不能再喝你煮的酒……”
“我不能在陪著你親眼看見你娶妻生子了……”
他笑著,笑著,卻從眸子裏滲出滾燙的淚珠子來。
“之羽,不要總使性子不吃藥。多穿衣服不要喝酒,我先走一步,就再也不當你的……”項以霆似乎哽咽了一下,笑了起來,“再不當你的老媽子了……”
他再沒有了聲音。宮之羽卻還是在笑,笑著唇角都僵了,血和淚再也分不清楚,才覺察到項以霆真的已經咬舌自盡斷了生息。他終於愣住,一步步爬向咬舌自盡的那個混世魔王,嘴裏從開始的喑啞哽咽到底化作震天動地的嚎啕悲鳴。宮之羽抱住項以霆的身體,血和淚都落到他殘冷的屍體上。
項以霆是鬼族人,他的身體從來都是這麽冰冷。為什麽從前如此大意地沒有察覺?
然而,這麽久以來,卻是這一個流淌著冷血的鬼士,帶給他從未體味過的溫暖。他的嬉笑、他的訓斥、他從來不肯表露於言語的關愛,他怎會真的不明白?
項以霆是用死亡履行一個死士的忠誠,也是用死亡為辜負的兄弟之義謝罪。忠義兩全,到底以性命為代價。那麽同樣作為死士的他又該當如何。
他明明答應過他不會丟下他一個,可是他還是騙了他,還是食言。
偌大一個無塵穀,再也沒有等待某個人到來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