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受賄事發◎
魯國公世子聞言淺笑, 讚同道:“說的也是。”
坐在這裏瞧瞧熱鬧是極好的,可皇上瞧著是要大發雷霆、徹底清算的模樣,還是躲出去, 將來偷偷聽別人說熱鬧來得安全。
他一雙風眼遙望著太子緊張的背影,心中有不可遏製的期待劃過:永福公主對他如此糾纏,從一開始的用藥逼婚,到婚後對他的父母毫無尊敬、頤指氣使、打罵仆婢, 再現在懷著不知哪個麵首的孩子,用此逼迫皇上遲遲不下和離詔書。
永福公主如此囂張行事,所依仗的,不過是太子與皇後罷了。
若是太子和皇後被廢……
魯國公世子的思緒逐漸飄遠。
葉嘉嶼趁著無人注意,和提出當場作文的甄太傅, 極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又彼此若無其事地瞥開,混當作根本不熟的模樣。
皇上靜靜地等待康國公半晌,見康國公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卻一句話都不說, 心中格外不愉。
“康愛卿,你不如向朕解釋解釋,這是為何。”皇上看了看時辰,含著冷笑的語氣中有一分不耐:“等會兒便是燃煙花、應上天的時辰, 莫要耽誤。”
話音剛落,康國公就重重地磕了三下響頭:“請皇上恕罪!”
再抬起頭時, 額頭正中央已然泛起深紅。
他磕磕絆絆答道:“回皇上……這、這實際是犬子從小到大的一個毛病, 若寫文章, 必然是滴酒不沾, 否則就如山泉枯竭一樣, 毫無靈感。”
“方才皇上顯露對犬子的期盼看重,犬子就格外緊張,偏生沒有靈感……微、微臣生怕犬子飲酒後寫出來文章平平,惹得皇上生氣,故而、故而想出了這個餿主意,代替犬子寫了一篇文章……”
說罷,康國公又叩了三下首,一副誠惶誠恐、格外誠心的模樣。
“如此說來,康國公當真是事事為朕考慮。”皇上微微頷首,輕笑一聲:“哪怕是犯下欺君之罪……都不想朕生氣。”
“這樣一看,那真是朕不識好歹了,硬是要追問下去,使得康愛卿一腔衷情付諸流水。”
話中的“欺君之罪”四字輕飄飄落下,霎時就化作雷霆萬鈞之力。
壓得所有人肩膀一沉,從心尖彌漫出一股子沉重顫抖。
“父皇息怒!”站在禦桌前的太子與武王登時跪下,齊聲說道。
“朕沒有生氣。”皇上搖了搖首,甚至露出一抹微笑,隻是有些喜怒不辨,反倒是有些瘮人。
他如往常在禦書房教導一般,對太子武王問道:“你們覺得,康國公所言,是否可信?”
武王此刻已經是後悔方才給太子幫腔的舉動——他支持者也算多,可比起太子一黨來,人數差不多,底蘊卻不夠深厚。如今看來亦有一個好處:這下頭惶恐不安站著的十位進士中,惟有三位投靠了他。
他的損失比起太子一黨,可以說是小多了。
如此深深安慰了自己一通後,武王縮起了腦袋,往後挪了挪,一副不打算再做言語的模樣。
太子反倒是陷入猶豫。
他是知道皇上的性格偶爾會喜怒不定、無法辨別,所以隨著愈加年長,他與皇上相處時就更加小心翼翼,不是照著李丞相排好的話說,就是順著應和皇上。
他方才遵了李丞相的話,此時麵對皇上的問句,自身格外無措起來。
葉嘉嶼眼神中無趣更甚,低頭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方便一會兒皇上大發雷霆時趕緊跪下,別被這繁瑣的朝服纏住,做了出氣鳥。
——一切都如謝錦安同他說的那樣。
安排了撞人的小太監之後,康國公父子在聰明人中甚蠢,自己就會漏出馬腳,不用費心。
然後,太子為了保住輔佐自己多年的康國公,以及武王為了保住自己的勢力,同時會出聲為康國公轉圜。
皇上對太子武王的奪嫡之爭早就了如指掌、忍無可忍。
眼瞧著太子武王似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齊聲應和起來,皇上心中惱怒,更要追查下去。
李丞相看不得太子犯錯,自然會出聲,拐著彎兒囑咐太子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麽。
當時葉嘉嶼沒忍住,問了謝錦安一句:“我即便才入京不到一年,也知道太子在大事朝政方麵,少不了李丞相的相助,有李丞相開口引導,太子保全自身的可能性是不小的。”
彼時,謝錦安不言,隻是撫了撫腰間的荷包,平靜冷淡的神色中帶了一縷溫柔。
未等葉嘉嶼感覺牙酸,謝錦安就想起了什麽,神色倏爾一變,帶了幾分輕蔑譏嘲:“世子入京不過七.八個月,皇上幾乎每半個月都要召見你一回,以確認靖北王府的忠心。”
“既然如此,你便該知道,像皇上這樣多疑的人,起疑心時是怎麽樣的。”
他唇邊的譏諷並非是對著葉嘉嶼的,而是指向皇帝——在私下裏,他連一聲“父皇”都不想喚。
想起每半個月就要戰戰兢兢地演一場自己憨厚無腦的戲,葉嘉嶼就皺起了眉頭,同時明白了謝錦安的意思:皇上麵對猜疑之人,最喜歡做的,就是端出一副隨意的態度,用一句接著一句的疑問,不停地詢問下去。
隻要你有一點點的鬆懈,立馬就會被皇上抓住。
想到這,葉嘉嶼眼睛一亮:“縱然李丞相會開口引導……”
“但皇上麵前,他能開口第一次,卻很難開口第二次。”謝錦安含笑接口,冷冽挑眉:“咱們等的,就是這第二次的機會。”
“李丞相為人冷漠,心狠手辣。可太子……是那樣的好色庸怯,遇事不決。”
剛剛回想完,葉嘉嶼就聽見太子跪著拱了拱手,恭謙說道:“回父皇,兒臣覺得康國公所言也算是有道理,不如……”
回應太子的,是皇上忽然擲下的酒盞。
酒盞銅胎鎏金,被狠狠扔到太子膝邊之後,發出清脆驚耳的巨響,把手處凹陷下去,裏頭微紅的酒業濺到太子的頭發上、身上,彌漫出一股子辛辣醇厚的酒味,襯得太子好不狼狽。
“好,很好!”皇上狠狠一拍桌子,在木桌不停顫動的聲音下,氣笑了出來。短暫的一笑過後,眉眼間瞬間就蒙上了一層濃鬱的烏雲:“朕原先以為,白紙狀元、春闈受賄之事,是前朝皇帝貪圖享樂、昏庸無能而造成的,是後世的笑料。”
“沒成想,朕的手底下竟是出現了這樣的事情!”
話音未落,百官皆驚惶不已,紛紛下跪叩首,請求皇上息怒。
羅壽接收到皇上的眼神示意,派人到未曾提交頌文的進士桌上搜尋,果然都查出了貓膩——和康狀元一樣,都壓著兩張不同自己的宣紙,內容皆是一好一壞。有的人手腳比康狀元快,已經在第三張紙上抄錄了。
被查到的十人都被兩個大力太監拎起,專門到旁邊的空地處被按著跪下。
一開始就悄悄往人群密集處挪動的康狀元並沒有被忽略,一把就被拉到最前麵壓著,任憑他如何痛呼喊冤,那兩個大力太監都沒有一點點的手軟。
皇上大手一揮,不再看麵前神色頹喪的太子和暗自慶幸的武王,點了點羅壽:“羅壽,幫助這群欺君之人偷梁換柱的小太監,是皇宮中人,讓慎刑司主管來,最多兩個時辰,朕要聽見所有的真話!”
然後指尖驟然滑向刑部尚書,讓後者狠狠激靈了一下:“刑部尚書,速速將這十人帶去刑部審訊,朕也要在兩個時辰之內知道事情真相到底是什麽!”
“速去召集當值的宮中侍衛,除必要的巡邏人數之外,其餘的分作兩撥,一撥給刑部尚書帶走,以作後麵搜尋證據之用。”
“另一撥……給朕像鐵桶一樣圍住這清思殿,連一隻蝴蝶都不許放進來!”皇上的眼被陰鬱之色覆蓋上,還有被人欺騙的恥辱憤怒之色,似千年冰雪覆蓋,又像鐵漿迸發,一點點掃過清思殿的同時,給殿中諸人帶來冰火齊發的折磨:“朕倒是要瞧瞧,還有沒有人敢互通消息,欺瞞於朕!”
皇帝盛怒,對於臣工而言,無異於天塌地陷。
重壓之下,慎刑司主管與刑部尚書的手腳就格外地快——反正皇上金口玉言,隻要盡快得知真相,至於審問的人是否要留個活口,可是沒有明說的。
能放開手腳用刑,那就是死人的嘴巴裏,他們都能撬出有用的消息。
不過兩個時辰,那份按下了十餘名指印的供詞已經呈交到了皇上麵前。
所有被審問的進士均是承認,是靠著一路賄賂考官,才得到的功名。
而幫著他們的小太監們,也將收買他們的人一一道了出來——自然,因著收買人經了好幾手,花了慎刑司總管不少的時間,轉了好幾個彎才查到。
“回皇上,侍衛們已然去搜查了這十位進士的宅邸。”刑部尚書在底下斂眉回道:“臣大膽,擅自派了人去搜查禮部尚書的府邸。”
春闈乃是李丞相與禮部尚書操辦,丞相府他不敢搜,一個禮部尚書府,還是可以的。
與此同時,禮部尚書府外,樹上歇息的鳥兒被驟然驚動,啼叫著飛走。
驚羽完成了最重要的那一環任務,看了眼身後魚貫進府搜查的宮中侍衛,理了理夜行衣,朝著皇宮躍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