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阿菀給他的第一封情書呢◎
琥珀聞言, 胸口的那股子怒氣倏爾消散,轉而深深點了點頭,頗有些鬥誌昂揚:“王妃放心, 奴婢一定盡自己所能地幫王妃!”
顧菀莞爾一笑,將那“洛州行宮”的賬目放到琥珀手中:“既然你這樣說了,那我就將洛州行宮的賬本交給你看——禮部每年都是要和殿中省對賬的,而皇上已然十餘年未曾去行宮住過, 對於行宮的賬目,想來禮部也不會如皇宮中那樣的仔細核對。”
既然如此,殿中省總管借著行宮的名頭兒撈油水,是最為方便的。
且行宮宮人少,耗費方麵少, 賬冊簡單, 交予琥珀查最是合適不過。
琥珀應下,低首瞧了瞧,盯著那“洛州”二字有些出神。
片刻後,她幾乎要在馬車中跳將起來, 眼睛放了光似的望向顧菀,努力壓底聲音詢問道:“王妃,若是奴婢記得不錯,這洛州……好似是皇後與丞相家的本族所在?”
顧菀輕輕點了點頭, 唇邊的笑加深了些許:“便是如此。”
都將自己老家送到她眼前來了,若是不笑納, 當真是對不起李皇後了。
“但今日不著急這些。”顧菀心頭惦念起謝錦安, 對琥珀吩咐道:“你回府後, 即刻派人去外麵打聽著, 若魯國公、安樂伯府幾處有人送了鋪蓋行禮去刑部衙門, 咱們也得收拾收拾給送過去。”
要是其餘幾家都沒有動靜,那她也先按著不動,省得有那等不懷好意之人,參奏一本“肅王嬌氣、無心審訊”等惡意之語。
還有……鎮國公府恐怕要撐不過春闈之事。
鎮國公此刻定然十分惶急,指不定讓藍氏帶了什麽話語出去,向被放出去的人脈求助。
此刻人人自保都應對不暇,藍氏絕對求助無門。
到最後,大約會將目光落在她這個做了王妃的女兒身上,借著老夫人、借著孝道,半帶威脅地讓她顧菀去向肅王求情,在查案中稍稍留一些情麵,頂好直接揭過去。
顧菀立刻在心中敲定:趁著藍氏上午回府,還在休整,下午就將老夫人接來肅王府!
橫豎給老夫人留的院子,已然休整了大半,剩下的再慢慢添進去。
雖說謝錦安說了,老夫人之事顧菀自己拿主意便可。
但顧菀仍是決定修信一封,將此事連帶著協助宮務之事告知。
唔,昨日赴宴前,李管家便說了,花園中的金山茶花已然半開。
在信中夾一朵金山茶花給錦安罷。
*
重陽宴上,狀元雙紙,一佳一劣,字跡迥異。
此事經過將近一整日的封鎖,終究從層層矗立的朱紅宮牆中流瀉出來,傳入人聲煙火氣的街市巷道之中。
百姓們知曉這消息後,震驚之下難免議論紛紛,有人言世家依仗權勢,實在可惡;有人道聖上終究聖明,下令徹查到底;還有人說起,往年之中,有哪些素日裏文采平平的世家子弟,最後竟在春闈中撈了一個功名,開始做官的。
茶樓酒家之中,已然有那等機靈的說書先生,以此事為原型,編寫重陽宴上發生之事,輔以擠眉弄眼、頗為誇張的肢體表演,吸引了一大批好熱鬧的人,去日日觀聽、喝彩,人都從門口擠到了街道上頭。連梨園戲班子都琢磨起來,要不要趁著這段熱鬧,編一段新曲目來。
而在刻意的引導之下,甚少有人說起朝廷失職之事,頂多有人奇怪些:往日辦大事,幾乎都是太子殿下或是武王殿下,這回卻是肅王呢。
難道肅王殿下特別擅長辦案麽?
想到這,眾人也就模模糊糊想起來:喔,對了,這一回春闈殿試好像是太子殿下代皇上去的呢。
與此同時,有不少春闈失意、垂頭喪腦的舉人們,聽聞這樣的消息,立刻開始往京城趕赴,原先失望沮喪的心如沐春風,重新活躍起來。
——那些替兒子、替親戚或是替幕僚賄賂作弊的官員會得到如何的下場,他們並不能確認。但他們唯一知道的是,為了平天下人的口舌,皇上十有八九會在來年重新舉辦春闈!
有的舉人自覺不服,認為自己的名額是被世家子孫占了去,信心昂揚地回去京城驛館。而有的舉人自認水平中下,亦起了燃火一般的心思:這回至少少了十個競爭對手,這進士名額指不定就輪到他了呢。
相較於外頭的熱鬧,刑部衙門裏頭是十足的冷凝壓抑之景。
唯一增色的,是時不時從地牢下傳來的壓抑痛叫。
含著令人心驚的淒哀、絕望,混合成沉滯的嗚咽。
這一點嗚咽,從地牢傳到前廳的時候,就化為一縷陰森森的輕風。
不引人注意,被人視作平常,但總會叫人起一些不可忽視的雞皮疙瘩。
魯國公府、安樂伯府、吏部尚書府都派了人來送換洗的衣物、被蓋。
皇上欽點辦案,又要求將此事細細查詢下去,不可使犯法欺君之人遺漏,他們首先就拿出那點辦案勁頭來——住在刑部,便是一個表現。
不多時,有換班的宮中侍衛受靖北王妃所托,給葉嘉嶼打包了東西送來。
倒是惟剩肅王府無甚動靜。
葉嘉嶼與謝錦安從地牢上來,與安樂伯、魯國公交接了審問的任務,到前廳的廊下散一散在地牢中沾染的血腥味。
謝錦安眼都不眨地盯著刑部大門,手上握著一枚精致的荷包——下去親審時,他小心交由小時子保管,方才浣過手後,才重新拿起,是肉眼可見的看重珍視。
見此情狀,葉嘉嶼輕咳一聲,對謝錦安道:“想來妹妹尚被太後留在宮中……”
話音未落,刑部大門就有張頗熟悉的臉探出。
正是肅王府的李管家。
謝錦安眸子一亮,匆匆與葉嘉嶼點了點頭後,就疾步行至李管家麵前。
小時子忙上前接過打包好的行禮,送去分給謝錦安暫時做歇息用的小房間。
李管家則雙手遞上顧菀寫的信,散發著一點未幹的墨香。
葉嘉嶼的眼睛在沙場中鍛煉地如一雙鷹眼,銳利明亮。他眼睛一掃,就發覺那信封中微微鼓起,似是花朵的形狀。
再抬眼看看謝錦安,分明是背對著他,葉嘉嶼卻莫名能從謝錦安的頭發絲中看到一點名喚“甜蜜”的高興之情。
他莫名默然了片刻,半晌後更是歎了口氣。
隻恨自己有些多嘴:即便肅王府的東西真送晚了,估計不用他說,肅王自己就能找千百種的理由補上,還能自己美滋滋一番。
分明私下裏,同他一起謀劃時,肅王眼眸如厲,神情似芒。
可一旦碰上與顧菀有關的事情,就複又成為顧菀眼中的肅王。
方才在幾位重臣麵前,倒是很有謙和之風。
想來春闈之事辦完,朝中對肅王的評價會更上一層樓。
那頭,謝錦安已然拆開信封。
花瓣潤金、明豔貴氣的金山茶花之下,壓著兩張信。
一張簡短些,注了是府中事務;另一張長些的,便是顧菀說與他的叮囑。
謝錦安先把那朵金山茶花放入荷包之中,與裏頭的秋海棠作伴,再將那私信揣在懷中,桃花眸子中無端漾滿了春風:這是阿菀給他的第一封情書呢!他自當小心保存下來,待到空時,再一字一句地細細讀來。
隨後先打開那一張公信。
看到要接老夫人來肅王府時,謝錦安的神情尚可,可瞧見顧菀被命協助宮務時,他俊眉一揚,露出幾分驚詫。
將信看完後,他將那層薄薄的紙折在掌中,走回廊下,壓著聲音,三兩句說與葉嘉嶼聽。
“這是好事情,說明皇上在後宮已然是厭煩極了皇後,再前朝亦不待見太子與武王。”葉嘉嶼的反應雖有驚訝,但更偏向於喜悅:“若義妹能得皇上太後信任,逐漸掌握更多的宮權,將來……也更加名正言順了。”
“除卻皇後,德妃與淑妃都不是好相與的,驟然被卸去了宮權,她們自不敢向皇上、皇祖母表達不滿,恐怕要給阿菀使絆子。”謝錦安的聲音更低,眉梢中泄露出一分憂心。
阿菀聰慧,他並不擔心她會掌管不好宮務。
他擔憂的,是阿菀性子溫良,受了旁人暗中的欺負,隻忍氣吞聲、以和為貴。
“你放心,我回頭會給母親與康陽傳話,讓她們幫著你照看。”葉嘉嶼寬慰了一句,複又語氣堅定地低語:“肅王,但你要告知義妹,無論如何,不要將已經分到的宮權辭讓出去。”
前朝他們尚在一點點蠶食,但後宮深深,僅憑康陽一個,難以遍布眼線。
若有宮權,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謝錦安揉了揉眉心,輕歎道:“先將眼前這事審完罷。”
等到晚間,他要吩咐人偷偷去木氏商行一趟——他知宮權重要,卻不願顧菀因此受人欺負,含淚強撐,不若請木掌櫃過去,為阿菀分擔一二。
他歎著歎著,不由打開掌中微皺的紙張,重新閱覽了一遍。
阿菀的字不露鋒芒,亦含渾厚之意,是女兒家少見的豪邁大氣。上頭字跡有些不齊整,可見阿菀寫信時頗為急切,生怕慢了。
倒是落款時受了些豪氣,偏於簪花小楷的秀氣精致。
眼盯著落款多看了幾下,謝錦安倏爾動作一頓。
莫名覺得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