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年節之事交給肅王,後宮的則交給肅王妃◎
謝錦安自認記憶絕佳。
覺著有些眼熟後, 便下意識地在腦海中搜尋起來。
似是在三月前,祈國寺之事中見過……和顧三小姐的字跡有些像……
然這念頭剛冒出來,從最裏頭的地牢處就傳來幾聲驚呼。
有個獄卒急急忙忙從地牢中探出一個腦袋, 高聲呼道:“快些叫大夫來!正在審訊的犯人忽然吐血了!”
話音未落,底下又有粗獷的吼聲傳來:“別介那傻站,有幾個要咬舌自盡!快些拿粗布來堵住他們的嘴!”
謝錦安麵色凜然一變,將方才縈繞在腦中的疑問迅速撇去, 轉而與葉嘉嶼一塊兒,齊齊衝向地牢方向。
是了,他們隻當李丞相等人尚在清思殿中“歇息”,幾乎沒有機會吩咐外頭的人安排一切。
但卻忘了……縱然李丞相、太子、武王,並未表達自己的態度, 可這些正在審訊的, 除禮部尚書、康國公外,其餘都是六品以下的小官。為著外頭的家人,為了子孫的前途,自有人會“以死明誌”, 表達自己的忠心。
方才在腦中縈繞的幾縷疑惑,被謝錦安瞬間拋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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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深冬,京城中的氛圍沒了往年要過年節的熱鬧歡騰,反而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 比冬日早晨吹來的寒風還要淩冽。
——春闈之事,牽連甚廣, 其中更兼嫌犯欲服毒、咬舌自盡的事情, 令人心驚。
在禮部尚書被押入刑部之後的十天, 以魯國公為首、負責審問的一眾重臣, 將所審問出的、畫過押的供詞送到了禦書房中。
皇上當天就將這十日中“借宿”清思殿諸位臣工放回了家。
可並不是輕拿輕放的意思——所有在供詞上出現的人名, 都在當晚得了錦衣衛的“拜訪”,順便搜了一下府邸。
錦衣衛動作迅速,來去如影,依著聖意,未曾驚動百姓。
於是,百姓們懵然不知,瞧著刑部等地安安靜靜的,但自十一月初到十二月末,朝廷幾乎每日都要下發聖旨,或是削位降職,或是抄家流放。
究其根本原因,皆是在春闈中賄賂考官,有欺君罔上之罪,隻看賄賂的數額大小與往年的功勞來判。順帶附上的,便是先前搜府時搜出的證據,或是後期相互攀咬時的指證,各有大小不一的罪名。
如此一月的時間,朝廷京官可以說是一次大洗牌。其中首當其衝的,除了已經被判全族流放的康國公和禮部尚書,竟是早已經退下去的吳太師——受賄的考官之中,有將近十分之七都曾是吳太師的門下學生,而調查賄賂去向時,大多都指向了吳太師,還順帶著將吳太師做官時的種種違法違律之事都查了出來。
自然,這般詳細精準地瞄上吳太師,亦有太子、李丞相、武王等人推波助瀾之緣故。畢竟要保住自身,就要推出一個具有說服力的領罪羊。再說嘛,這件事情吳太師的確參與了,也不算冤枉了無辜的人。
於是乎,太子、李丞相與武王一眾人等靠著吳太師,兼之皇上那一點家醜不可外揚、保全皇室顏麵的默認,勉強保全了自身,但被卸去了不少的實權,幾乎可以說是賦閑在家,原先手中的權力均被平分走,底下巴結著的人也基本被皇上削了個遍,光李氏一族的蔭官,就被削了十數個。
而鎮國公自認被吳太師牽連其中,覺著自個兒十分倒黴且委屈,從清思殿出來後,便著急忙慌地四處求助,最後有如顧菀所料想的那樣,走投無路親自來了肅王府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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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鎮國公將近一月的連連噩夢不同,顧菀這一個月過得十分充實。
她先是將殿中省近兩年來的年節條例過了一遍,將所有的規章章程、人手安排熟悉了一番,再費心費力根據今年的情況擬定了今年元旦與年節的章程——今年先有景州山匪之禍,後又鬧出了春闈受賄之事,即便皇上本人再怎樣愛好奢華,也不得不低調下來,盡量簡略過完這個年節。
顧菀還想著皇上此時必定急需百姓歌頌聖德,便大著膽子,將為百姓布粥,並上下犒賞後宮歸入章程,提送給太後。
果然太後告知皇上之後,皇上覺得這樣能讓眾人稱頌的事情甚好,不但誇獎了顧菀,還將犒賞後宮之事交予了顧菀,順帶想起自己要在前朝安排各州安排布粥,並減免賦稅之事。
再想想前朝可用的人,就想到了肅王——春闈之事中,太子與武王兩黨俱是遭受重創,惟肅王一人清清白白、受到重用。
皇上假裝不知,實際上看得明明白白:有不少天性牆頭草的大臣,將目光落在了肅王身上,拋出了不少橄欖枝。其中就有他的授意,明晃晃的勾著肅王答應、籌謀儲君。
讓皇上欣慰的是,自己這個三兒子竟如此的忠直,連一點兒動心的痕跡都沒有,隻管一顆紅心想著他。
這樣想著,皇上大手一揮,將前朝年節之事交給肅王,後宮的則交給肅王妃。
如此,既是表達了對肅王夫婦的認可與讚賞,也是冷眼瞧著肅王夫婦是否會和從前一樣恭謹順心。
得了消息的顧菀眉眼一挑,先去書房再給謝錦安寫了一封信。
再抽空派人送了禮去木氏商行——因查賬一事,顧菀去請教了木掌櫃,還意外看見了木掌櫃的弟弟,生得清秀,麵容沉靜,很是老成的模樣,許是因為腿疾,有些寡言,不過對著顧菀倒有些笑意,還主動說願幫忙瞧一瞧賬本。
想著木掌櫃曾說,其弟才是木氏商行的真正管理者,顧菀便將抄錄的兩本賬目送上。
木公子也是一位聰明人,知這賬本恐怕不輕易得,並未多有問題,而是三日後將賬本原樣歸還,順帶附了一方小冊子,寫了這些賬本上哪兒有問題,如何看出來的,甚至給顧菀舉了些例子。
顧菀自學一番,舉一反三,不出十日,就將那一箱子的賬本看完,圈畫處許多作了假的地方。
闔上賬本時,不由得感慨木氏姐弟為人處世之道的精明舒心。
算好賬目後,顧菀沒有立刻提交給太後,而是靜靜地等待著。
等祈天台中的幾個太監,並負責進買線香的殿中省宮女被發落後,她才在太後麵前透露一點猶猶豫豫的懷疑。
在太後派李嬤嬤徹查後,顧菀特意將問題最明顯的洛州行宮賬本放在最上頭,再將查出來的作假處送到先前在殿中省培養的眼線手上,靜待佳音。
鎮國公可憐兮兮地來肅王府前求見的時候,顧菀正在聽琉璃向她匯報宮中的消息。
“奴婢聽聞,原先那個姓馬的殿中省總管已然被換下來了,是薑公公頂了上去,正在一點點兒整頓殿中省。”琉璃嗓音中壓著一點點雀躍:“太後娘娘也很是支持呢。”
顧菀抿了口茶,笑容明豔:“薑總管是皇祖母親自選出來的,自然能得皇祖母的支持。”
外頭傳話的小廝正巧進來,匯報了鎮國公求見之事。
琉璃剛掀起簾子,瞪起眼睛要說趕客,就對上了顧菀含笑的目光,眼睛機靈地一轉,巧笑著問小廝:“鎮國公可是明晃晃來的?”
小廝搖了搖頭:“回琉璃姐姐,鎮國公是坐了一輛灰撲撲的馬車來的,如今正停在咱們門口對麵的那條巷子裏。”若不是鎮國公親自露了麵,他還不信呢。
顧菀的笑愈加深了。
鎮國公正攤上春闈之事,自不敢正大光明地出門求助。
倒也真是可惜,看不見鎮國公急得上火冒泡、又灰頭土臉的狼狽模樣。
“你出去傳個話,就說是王妃正在專心做皇上與太後娘娘吩咐的事情,早就說過誰都不見。”琉璃仰起下巴回了這一句,隨後對小廝低聲吩咐道:“你們也真是糊塗了,那些個傳聞都沒聽見麽,還敢讓他來擾了王妃的安寧?”
“往後隻要是鎮國公府來人,隻管說王妃不在!”
小廝腦袋瓜子一轉,想起近來有關鎮國公府的傳聞。
一是,鎮國公也在此次春闈中做了賄賂欺君之事,隻是情節不嚴重,但等到年節前肯定會被清算,指不定連國公之位都保不住。
二是,鎮國公對他們王妃並不好,縱容正妻無端欺壓,還王妃從小就趕到莊子上去住,幸而有鎮國公老夫人撫養長大。如今王妃接了鎮國公老夫人來肅王府,就是為著報養育之恩呢。
“是是是,小的們明白了。”小廝想著顧菀入府以來的惠下之舉,當即同仇敵愾道:“琉璃姑娘放心,老夫人那兒小的們肯定也是不告訴的。”
琉璃點了點頭,抓了一小把銀瓜子給小廝:“老夫人在咱們府中養身子,自然是不能被外頭的事情吵嚷到的——你們下去分了,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小廝走後,琉璃回房落下簾子,口中疑惑道:“王妃,奴婢記著,大少爺他不說才高八鬥,好歹也是有真才實學的,怎地要鎮國公去賄賂考官呢?”
“二三甲的進士,哪裏有探花郎來得有麵子呢。”顧菀輕輕搖了搖頭,墜下的流蘇簌簌輕響,在眼底映出幾分冷光:“貪心不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