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伸手,將顧菀牢牢地擁在懷中◎
顧菀聞言, 微微怔然一瞬,而後輕輕軟軟地笑了。
她就知道,謝錦安性子中這股小別扭的勁兒, 是怎樣都不會變的。
“錦安,你笑一笑。”顧菀輕聲開了口,漾動的眸光中泛起幾分溫柔:“好不好?”
謝錦安雖然有些不解其意,但依舊乖乖照著顧菀的要求, 深望著她幾瞬後,就自然而然地露了個清淺又不失歡喜的笑。
似清風似朝陽,不變的是看向顧菀時,眉眼間那股子少年朝氣與情深動人。
讓顧菀不由得抿了唇,薄麵覆上一層淺粉。
“看呀, 錦安你對著我笑的時候, 還是與從前一樣的。”顧菀嗓音柔軟微顫,眨了眨眼,緩緩笑了一下:“不該是錦安問我,而是我問錦安才對。”
她話語間微微一頓, 眸光輕閃,垂下眼簾,語氣中含了些不自覺的緊張:“錦安不生氣我瞞了你,做、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顧菀自問此事, 隻覺得問心無愧:顧蓮算計她在先,如今不過是用顧蓮的手段還了回來, 甚至幫了顧蓮成全與太子在一塊兒的心願。
可錦安……並不知曉這些事情。
今日太子之事, 是錦安與她在互不知情的情況下, 陰差陽錯共同做下的。
不必仔細詢問謝錦安, 顧菀就知道他做下此事的緣由:定然是為了儲君大統之位。
隱忍蟄伏, 一朝逐鹿,這恰合原先顧菀的打算,亦是謝錦安自身暗藏的誌氣。
身為謝錦安的妻子,顧菀半點兒沒有因為謝錦安的隱瞞而有所氣惱,反倒在短暫的驚訝後,有所驚喜,又因謝錦安自幼年到現在的孤身獨步感到心頭酸疼。
思緒流轉又想到此事身上,隻覺得有一點的惶然與後怕:她不同於錦安,她是懷著含恨的私心,要致顧蓮於最甜蜜、最渴望的死地。在這之後,不論是在皇上皇後、還是太子麵前,顧蓮幾乎毫無翻身的餘地,隻能在如願以償的那一刻,就落入獨屬於她的冷宮。
這一點,隻要往後稍稍細想,就能夠想明白。
顧菀怕的是,謝錦安因此覺著,她顧菀是個瑕疵必報、頗有心機、心思歹毒的女子。
前兩條顧菀可以應下,但惟這心思歹毒一條不認——若非顧蓮和藍氏屢次下手,做盡了醃臢事情,事後又不知悔改,甚至試圖繼續將她當傻子一樣利用、接近太子,她不至於如斯。
不,不,就算是前兩條,顧菀也不想在謝錦安承認。
她在錦安麵前,素來是溫婉良善的模樣。
錦安喜歡的……莫約也是這樣的她。
這樣想著,顧菀的心就微微沉了下來,似落入冬日裏被冰封的寒潭一樣。
有些冷冷的,夾了些碎冰。
似乎連膝蓋上都傳來些許的寒意,讓顧菀雙腿輕輕顫抖,恍惚間回到了幼年時被藍氏攔在雪中罰站的那一日。
清清淺淺的焚木苦香迎麵而來,像寒冬裏細細的一縷春風,帶著暖意,一點點吹進顧菀的心頭,讓顧菀心尖一動,鼓起勇氣抬起雙眸,直視謝錦安的麵龐。
厭嫌、冷漠、痛心……這些顧菀格外害怕看見的神色,在謝錦安的麵上,連一分一毫都沒有。
那雙瀲灩的桃花眸子眼底,漾著的,是溫柔的淺笑與一點驚詫。
“阿菀怎麽說的和做了惡事一樣?”謝錦安拉著顧菀坐下,雙手捧起顧菀的嬌麵,忍不住輕輕吹了口氣,想將顧菀眉眼間深深的不安與惶然吹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自知阿菀不會無緣無故如此,是顧大小姐先想算計阿菀的。”
“如今阿菀將這報應還回去,也是理所應當的。”
“我心疼阿菀自己費心費力還來不及,哪兒會怪阿菀呢。若說生氣,我也改生自己的氣,氣自己這些時日疏忽了阿菀,竟然連阿菀的忙都不上。”
說到這,謝錦安緩聲道:“阿菀這樣聰穎敏慧,記性捷佳,當真是我修來的福氣。”
瞧著顧菀眉尖染上一點笑意,謝錦安微微鬆了口氣,不等顧菀開口詢問,他就主動坦白道:“阿菀還記得,我在祈國寺夜間尋你時,問你與鎮國公府的親緣關係麽?”
“其實那時候,我就知道了遊園宴老親王那舉動,是早早和鎮國公府商量好的,其中藍氏與顧大小姐更是在其中功不可沒。”
“我那時想了想,還是怕阿菀為不值得的人傷心,不曾告訴阿菀,隻想著往後找到機會,悄悄地幫阿菀報這一份仇。”
說到這,謝錦安輕輕喟歎一聲:“到底是我沒想全——阿菀這樣聰慧,怎麽會猜不到老親王那幾番不依不饒的舉動,是有人在後麵拱火推動呢。”
顧菀想了想,不想深說下去,將自己的反複尋證與應對措施全都忽略,隻簡略點頭道:“我當時是有幾分疑心,費了大力氣去探尋,幸而四妹妹和孫姨娘瞧不過去,早早提醒了我。”
謝錦安亦不願再多說:當初老親王做的許多事情,他是提前知曉、將計就計的,事後一切發展順利,令老親王驟然跌下,卻改變不了阿菀在其中受了驚嚇的事實。
他怕阿菀將其中脈絡梳理得明明白白之後,覺著他是別有用心、野心勃然,不再是那個需要阿菀溫聲關懷、照顧的意氣少年。
兩人再次互不知曉得達成共識,將遊園宴並老親王之事輕輕掠過。
“下回若有計劃,我一定先告訴你。”顧菀眉眼輕柔地笑開,將謝錦安捧著自己麵容的手握下:“這回幸而咱們的計劃相似,執行的人又恰巧錯了開來,才沒有鬧出什麽大事情。”
要是兩方的人撞了起來,彼此以為是對手,可是極其容易將事情搞砸的。
“嗯……這不正說明,我與阿菀心有靈犀?”謝錦安回手將顧菀雙手握牢,低低笑著回了一句。
末了,他抬起桃花眸子,深情而又誠摯地望著顧菀,近乎發誓地說道:“往後,我有什麽事情也不瞞著阿菀了。”
顧菀一眼就看出了謝錦安眼底湧動著的幾分不安。
——他怕她從此以後不再信任他,事事探究懷疑。
她身子微微前傾,在謝錦安頰上印了一個有安撫意味的淺吻。
“錦安是如何想我的,我自然也是如何想錦安你的。”顧菀曼聲淺笑:“你的所作所為自有自己的道理,要是不想說、不應當告訴我,我心中都明了的。”
說罷,顧菀輕聲補充道:“其實我還有一句話不曾同你說。”
“先前在正殿給母妃上香時,我在母妃的牌位前麵說道,我會好好照顧你、心悅你的。”她眨了眨眼,難得顯現出幾分俏皮與羞澀:“期限是……永永遠遠。”
這最後一句話,給謝錦安吃了一顆定心丸。
他俯身伸手,將顧菀牢牢地擁在懷中,恨不得將那這令他永遠心動的溫軟揉進自己的骨血之中,片刻也不分離。
“下一回,我帶你去見母妃的時候,我也在母妃跟前發個誓。”謝錦安滾熱的吐息噴灑在顧菀的耳垂上,用幾乎嗬氣一樣的聲音說道。
“母妃她真正的墓塚……不在京城中。”
言畢,謝錦安低首,就看見顧菀一雙瞪圓的明眸。
他雙眼微微闔上,掩住最底下的那一分痛色。
在室內炭盆隱隱的劈啪聲中,謝錦安嗓音中透露出疲倦:
“這是……我答應母妃的倒數第二個心願。”
而最後一個,謝錦安並沒有做到。
——羅貴妃盼望他在太後膝下平安長成,做一個一世逍遙的閑散王爺就好。
彼時謝錦安跪在羅貴妃的病榻前,並不知曉眼前蒼白虛弱的母親,即將在那個午夜選擇自縊。
他挺直尚且稚嫩的腰板,對羅貴妃堅定道:“母妃,兒臣信舅舅的清白。”
隻這一句話,就叫羅貴妃潸然淚下,伸手不舍地撫了撫謝錦安的小臉。
“好孩子,有誌氣。”
“千萬要小心呀。”
*
顧菀從謝錦安的那一句話中,聽出無數的、像沼澤一樣濃稠難纏的疲乏、倦怠。
她直起身子,擰起眉尖,做出一副要生氣的模樣,逼著謝錦安先去洗漱睡覺。
“明早要去給皇祖母請安,指不定皇上還要見你,先休息好才是最為重要的。”她小聲催促著謝錦安,眉眼間一片安然清明。
謝錦安則望著那一分安然,湛然輕釋地一笑,心下放鬆喜悅的去漱口浣麵,再將顧菀要用的那一份準備好,才從洗漱的小間中出來。
真好,阿菀一點兒都沒有怪他,反而要幫他。
有阿菀的支持、信任與幫忙,定然是事半功倍的。
謝錦安像一口氣喝了十杯甜而不膩的槐花蜜水,帶著一股子甜蜜進入了夢鄉。
今天的他太累了,累到來不及等顧菀的一個晚安吻,就沉沉睡去。
顧菀出來時,就瞧見謝錦安倚在枕上,玉麵昳麗,氣息沉緩,長眉輕蹙。
她伸出手,將那長眉輕輕撫平。
傻子。
他們對著彼此演戲到現在,都是傻子。
顧菀在心中小聲嘀咕,麵上忍不住露出一分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