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菀……你不怪我,一直瞞著你許多事情麽?”◎
從顧菀的角度看, 能瞥見謝錦安的薄唇下,那一點白潔的、尖尖的小虎牙。
她不免抿唇輕笑一下,眉眼俱開, 神思不自覺地往深處想去:“我記得當時遊園宴上,那有問題的一盞酒,是永福公主半硬半軟地逼著我喝下的……最後鬧了笑話的,反倒是她自個兒……”她擰起一點眉尖, 心中直覺得感受到自己觸到了一個等待解開的小疙瘩。
謝錦安則想起遊園宴上,自己說的那一句慌,難免心虛,抿唇低頭:“永福公主……是自作孽、不可活罷了。”
“倒是皇上醒來後,與我說話的間隙, 羅壽進來回過, 說是宗室那兒傳來消息。”謝錦安生怕顧菀細想下去,轉而提起另一件事情:“老親王起夜時不慎摔倒,如今癱在**不得動彈,渾身四肢偏又顫抖不已, 瞧著很是嚇人,由新入府的顧良姊遞了牌子進來,希望宮中委派一位太醫前去診治。”
“皇上雖然厭惡老親王,但到底是皇室中長輩, 兼之新年將至,不能平白添了晦氣, 所以讓小羅子去太醫院給隨意一位太醫傳了話。”
顧菀聞言, 不由得輕挑細眉:顧萱的表現, 實在是超乎她的想象。
不過短短一月而已, 就讓老親王順順利利身子不適, 還握有了老親王府的令牌……當真是不錯的。
至於太醫……
“小羅子選了哪一位太醫?”顧菀好奇問了一句。
雖顧菀神色無異,但謝錦安口吻中帶了一份安撫的笑意:“我想著,顧良姊雖然人品不佳,但與阿菀到底曾經有姐妹間的名分,不好隨意指派一個醫術不好太醫,耽誤了老親王的病症。”
“所以,我提點了小羅子兩句,讓他請了曾經給阿菀看診過的夏太醫去。”
“夏太醫的醫術精湛,想必一定能為秦王殿下好好治病。”顧菀聞得謝錦安的話語,隻覺得莫名心神一震,從中品出一點兒“心有靈犀”的意味。
——她原以為,顧萱要至少三個月,才能達到預想中的效果。等到那時,顧菀有自信掌握宮中大半的宮權,委派一位值得信任的太醫去老親王府,自然是小事一樁。但顧萱的動作太快,正撞上元旦執行計劃的大日子,所以此事壓根沒從顧菀的手裏過——其實若是旁的太醫察覺出來不對,上報皇上,對顧菀自身並無太大的損傷,卻有些便宜老親王了。
偏巧撞在謝錦安麵前,隻從顧萱這個人名,就直覺覺出一二,提前作了安排,為顧菀圓滿了此事。
顧菀心口微鬆,輕輕吐息出一口長氣。
再望謝錦安時,雙眼水波盈盈,似春日下的一方小渚,裏頭蓄了數不清的心緒**漾,怦怦作響。
謝錦安的一雙眸子亦瀲灩起波瀾,對上顧菀動人的眼眸,嗓音清澈地低聲笑起來,壓著幾分酥意,讓聽者心弦一動,整個人像被侵泡在蜜水之中。
兩人這樣含笑對視了片刻。
最後還是謝錦安先掌不住,近一月未見的思念如洪流,推著他起身越過圓桌,俯身用好看柔軟的薄唇親了親顧菀的唇,又有些黏糊地坐下,輕哼道:“很久沒見阿菀了,在外頭,我一直在想著阿菀。”
顧菀仰起麵,也湊上去輕吻了一下謝錦安,麵頰上漾出一點淺而動人的薄粉:“現在你回來,我們可以天天見麵。”
不止親吻,他們還可以一起做一些旁的幸福的事。
“嗯,好,答應過你的事情,我也有時間一件件做到了。”謝錦安將顧菀攬進懷裏,低聲道:“回頭夏太醫出診回來,我將他的診斷結果送給阿菀看。”
然後,他更小聲地嘀咕了一聲:“沒想到,顧良姊竟是比我想的都要聰明些。”
他原先預備著先成奪嫡之事,掌權後慢慢地收拾折磨老親王,以還那些施加於阿菀的醃臢手段。
不想,顧萱倒是在自己的報應中站起來了。
這回輪到顧菀有些心虛,眼兒輕輕一轉:“莫約……是老親王過於暴戾,逼得她不做不成了。”
“哎呀,都過了醜時了。”她的目光掃過夜漏,不由得微驚:“咱們該歇息了,不然明早要在皇祖母麵前失儀了。”
“阿菀不想知道,皇上同我說了些什麽事情麽?”謝錦安貪戀懷中的溫軟,一時不願放手,低首像狸奴一樣蹭了蹭顧菀的頰,輕輕問道。
顧菀被蹭得有些癢,開口時有壓不住的笑意:“皇上與你說的事情,自當是朝廷之事,我是不該過問的。”
“況且,我也能猜到一二——首先必定是交代了如何處理太子殿下與顧蓮,又吩咐事情不許傳出去。然後,莫約是因為自己的身體緣故,要將手頭上的朝政事務分發下去。”
顧菀想了想,還是決定將自己的猜測盡數說出,而不是像從前那樣,說一半留一半,給人一種對朝政不大明白的感覺:“依著皇上的性子,必定是多疑多思,不肯讓朝政盡聚於一人之手,又不願叫朝臣宗親做那領頭人,想必是要從錦安你與武王之中選擇。”
“皇上說不定,接口委托朝政之詞,進行百般試探,再以此確定。”
事情的確如顧菀的猜測一樣。
想起皇上對自己明裏暗裏、令人厭倦的試探,謝錦安眼底劃過一道難以忍受的暗光,但在望向顧菀時又倏而消散不見,轉而變成流傳的柔光,驚歎道:“當真是與阿菀說得一模一樣。”
“阿菀這樣聰慧,我明日就拜阿菀做師父,請教請教朝政上的事情。”
他的口吻並不是逗笑那樣的隨意,而是蘊著真心實意,似乎明日真的要擺個宴席,再喊顧菀為”師父“。
“就是愛打趣我。”顧菀嗓音中含了些嬌哼,從謝錦安懷中起身,嗔道。
謝錦安望著空空如也的懷中,眉眼間藏了一分懊惱,神色落寞道:“阿菀既然知道皇上性子多疑,知我剛從建章宮回來,是走了一趟刀山火海,竟然也不關心我應對得究竟如何。”
顧菀將窗邊的兩盞燈燭吹熄,又手持了一琉璃燈盞緩步回身,海棠嬌麵映著琉璃光彩,不但未曾被壓倒,反倒帶著瞼間的一雙紅痣,愈發熠熠生輝起來。
“要是真算起來,錦安你已經應對十八年了,相比之下,我可少有被皇上試探的時候,是個不知事的新手。”顧菀麵對可憐裝乖的謝錦安,儼然已經有了一定的抵禦能力,隻是抵擋的時間較短,總共也就一句話的功夫,下一瞬便軟聲笑問道:“嗯……那錦安是怎樣應對得呢?”
謝錦安將自己鬥篷卸下放到美人塌上,再彎身接過顧菀手中的琉璃燈盞,淡然微笑:“很簡單的,不過是百般的推脫,隻說自己能力不夠,再將武王給誇上了天,順便為太子求了求情,以示兄弟間的情誼罷了。”
顧菀觀謝錦安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心頭微微**兩下,泛起幾分心疼:若是真有這麽簡單就好了。
皇帝登基多年,眼光毒辣,哪怕你麵上做得再好,隻要露出一絲絲的破綻,便是前功盡棄。要是這樣的破綻多來幾個,你前頭所作出的一切努力,就會被皇帝視作一筆勾銷。
就比如現在的太子,從永福公主之事開始,就在皇上心中一點點不中用起來。此次元旦暖閣,幾乎可以說是壓倒太子的最後一根稻草。
顧菀抿了抿唇,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用指尖撫了撫謝錦安的眉眼,眸光如春露:“錦安……覺得累麽?”
這話輕聲道來,似綿綿春雨、雨後細苔,無聲無息地從堅硬的牆壁上滲透而入,又因是顧菀,就能輕而易舉地觸碰到最柔軟的那一塊地方。
她話音落,謝錦安那一雙平靜清雋的俊眉,就如同堅冰微融一樣輕輕一動,分明與平常沒什麽差別,卻讓顧菀從中看見許多的細碎裂縫。
男子瀲灩的眼底,露出混雜了一點疲累與許多瀟灑、欣然、喜悅的目光。
他捧起顧菀的指尖,低聲道:“從前是有些累的……但遇見阿菀之後,就不累了。”
“以後,我幫你。”顧菀不假思索地接了口,神色堅定,嬌豔的麵上覆了一層沉靜的光。
言畢,顧菀就輕輕蹙起眉尖,開始分析起來:“今晚,皇上對於皇後的表現定然也是失望透頂,他需要的是個公平公正、得體端方、能維持後宮安定的宮權執掌人,既然皇後已經失去聖心,皇祖母又偏向於我,我能有十之八九的把握聚攏宮權……”
“唯一可能的變數,就是洛昭儀了。她做事精細,從不出錯,更是後宮中正兒八經的主子……”
顧菀不知道,她此時擰眉歪首思索,櫻桃樣的紅唇在燈燭下開開合合。
這樣認真,這樣……可愛。
誘得謝錦安彎唇一笑,俯身為顧菀的雙唇添了一分動人的水色。
唇齒間漾著清苦的焚木香氣,讓顧菀輕輕一怔。
一雙明眸睜圓了些,像是懵懂卻嫵媚的小狐狸。
“洛昭儀不會的。為了四皇弟能平安成長,她絕不會多掌宮權的。”謝錦安溫和解釋,而眼睫輕顫,又換了那一副不在意的語氣。
“阿菀……你不怪我,一直瞞著你許多事情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