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之事後續◎
靖北王妃顯然也是第一次麵對乖巧女兒的反駁, 一時間麵色有些漲紅,帶著心疼、後怕、煩惱和些許的怒氣,一同湧上眼眶, 有些像兔子一樣紅。
她盯著康陽郡主堅毅倔強的神色看了半晌,像是認輸一般敗下陣來,長長歎息了一口氣,擺了擺手, 讓貼身的嬤嬤與宮女們都退出室內,隻讓顧菀留在裏頭。
“你從小就是個直性子,自從我進京以來,見你進退得宜,還以為你性子軟韌了不少, 不想一碰到事情, 還是硬硬直直的模樣。”靖北王妃顯然是生了大氣,卻偏偏對康陽郡主無奈到了極致,隻能將滿腔的擔憂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怎麽、怎麽都這樣,遇見大事情, 寧可碰得粉身碎骨,也不願意退讓轉圜半步。”
“還同你哥哥一塊兒瞞著我,哄著我離了皇宮!”
“我自知你有你哥哥派人護著,可凡事不怕一萬, 就怕萬一,寶兒你知不知道!”
說到最後一句時, 靖北王妃的眼中隱隱有水光閃爍, 心神激動間一時未曾站住, 還是顧菀及時上前攙扶, 扶了她坐下, 才未曾跌倒。
康陽郡主從沒見過母親這般,當下神色一震,那幾分倔強化作做錯了事後的不知所措。
顧菀給康陽郡主遞去一個安撫的眼神,後給靖北王妃重新倒了一盞甜茶,再福身奉上,覷著靖北王妃神色,麵有歉意:“義母誤會姐姐了……是我與姐姐一塊兒商議出來的。若是義母要生氣,要責怪,還請怪我便好。”
她見靖北王妃望著她,目光中有幾分看穿的嗔責,隻輕輕展顏一笑:“義母放心,如今姐姐平安無事,待到消息給皇上知曉後,咱們就不必再擔憂姐姐的婚事被人利用了。”
這話讓靖北王妃的心頭微微舒展開來:是了,既然這冒險的事情已然做了,那就要得到最好的結果。經此一遭,皇上對靖北王府愧疚更深。她再去麵見皇上,將與夫君商議好的事情做好,令皇上減少忌憚。
……如此一來,她的寶兒說不準就能自己挑選滿意的婚事,也不用十餘年不得返回邊疆,見一見自己的父親了。
“皇上如今可好?”靖北王妃是幫著顧菀在皇宮中開了培養眼線的開始的,待到顧菀上手後,就未曾管過,但她很是篤信:莞娘這樣聰敏,如今半年多過去,應當是大有成效。
果然顧菀淺笑:“皇上醒了有一會兒了,隻是怒氣未消。”
微微的停頓後,顧菀補充道:“依據皇祖母的習慣,莫約一刻鍾後就會醒來了。”
靖北王妃算了算時間,不算凶硬地看了一眼康陽郡主:“等我去見過皇上,再到太後娘娘麵前說你!”
這一句將所有的怒氣都道盡,而後心疼地拉住康陽郡主,眼中水色更深:“寶兒,寶兒,昨晚可難受麽?”
“母親,您放心,我一點兒都不難受的,隻是讓太醫過來確認了此事,立馬就服下解藥了。”康陽郡主也軟了下來,乖順端和地回拉住靖北王妃的手,認錯道:“往後若是還有這樣的事情,我一定先和母親商議,再也不自己拿主意了。”
她這回,是知道了太子的打算後,格外心驚膽戰,又覺著自己竟被顧菀這個妹妹護得好好的,十分沒用,兩相衝擊下,哄著哥哥讓母親回去,再服下了春風散。
看著眼前含淚的母親,康陽郡主心中湧起懊悔:不是為了自己做的事情懊悔,而是因為自己怕母親阻礙,選擇了瞞著靖北王妃。
她來京城近十年,幾乎都快忘了,她的母親從來都是顧全大局的人,隻要她有理有據地娓娓道來,母親定然會滿含心疼地支持她。
……畢竟,正如她自己所想,這個法子是暫時不讓靖北王府牽扯到太子或武王任意一方的最省力最巧妙的法子。
“這種事情,不許再有下次!”靖北王妃緊緊握了握康陽郡主的手,難得瞪了瞪眼睛:“等我先去見過皇上,結束這件事情,再來好好教訓教訓你哥哥和你!”
康陽郡主忍不住縮了縮,帶著點笑應了:在皇宮中循規蹈矩那麽久,還真是有些許懷念母親小時候打她的手板子。
“義母放心,姐姐定然會吸取教訓的。”顧菀適時開口:“我和姐姐先一塊兒去給皇祖母請晨安。”
靖北王妃也知道時間緊急,要在建章宮作出對太子的處罰前,趕過去向皇上討要一個說法,不然恐怕對太子的處罰不重,隻對靖北王府補償加厚。
如今奪嫡之爭,他們靖北王府要的是皇上的安心,而非無關緊要的身外之物。
於是再不放心地囑咐康陽郡主要再尋太醫之後,就急匆匆地往建章宮趕去。
顧菀按住起身要去壽康宮康陽郡主,眉眼間流露幾分狡黠:“我幫姐姐將眼底的粉去一去,要露出幾分青黑才好。”頂好再將眉尖勾勒得彎一些,有那樣受了委屈、不敢言說的愁緒才好。
康陽郡主在短暫的不解後很快反應過來,點頭道:“要勞煩妹妹了。”
*
禦書房中,羅壽戰戰兢兢捧了一盞寧心靜氣的茶來,眼皮深深地垂下,不敢看坐在禦桌前氣壓沉悶的皇上。
地上鋪滿了上好的禦用黃紙,雖然被撕得粉碎,但仍能從上頭分辨出一點讓羅壽心驚膽戰的文字。
他將溫好的茶放到皇上手邊,小心地避開黃紙,掀起太監袍子跪下,請示道:“皇上,外頭肅王殿下與靖北王世子求見。”
聽見謝錦安來了,皇上陰沉沉的臉緩和了幾分:“昨夜,是肅王扶著朕回來的?”
“回皇上,正是肅王殿下。”羅壽低首恭謹回答:“等到皇上再次睡下之後,肅王殿下才離開,那時已經將近醜時過半。”
皇上聽罷,忍不住算了算:醜時過半離去,如今不過未到卯時過半,可知肅王這一整夜,不過睡了兩個時辰罷了。
再想想自己這個兒子,是元旦夜從潁州匆匆趕回來的。他昨晚醒來時,神情關切絕無作假的可能,問話時亦是眼神澄澈,布滿了關心與孝順,令他因太子而憤懣的心有所妥帖。
“快快傳肅王進來,記得另準備一盞老山銀針,朕記得太後說過肅王愛喝這個。”昨夜又夢見羅貴妃的皇上不由得露出一個淺笑,隨後奇道:“怎地靖北王世子也這麽早來麵見朕?”
“莫約是有要事稟告皇上罷。”羅壽憨憨一笑,轉身預備著出去傳話。
就在他轉過身子的那一刻,皇上含著冷意的嗓音猛然傳來:“朕忽然想起……皇後、太子與武王呢?”
羅壽的身子瞬間一抖,回身福下:“回皇上……昨兒太子殿下跟著皇後娘娘回了鳳儀殿,皇後娘娘因永福公主府有事情,就忙著安排,等到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來看皇上的時候,您又正睡下了。此刻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正是起身的時候。”
“武王殿下昨夜留下收場,又去向德妃娘娘請過安才回去歇息,此刻也才剛起身。”
瞥見皇上唇角泄露的一抹冷笑,羅壽就知道,皇後、太子和武王三人,恐怕要在皇上心裏更留下一層不恭不敬的印象了。
其實照著往日的請安時辰,這三位主子已經算起早了,怎奈何皇上今日早早醒來,肅王殿下來得比其他主子們更早呢?
這兩廂對比之下,可不是肅王殿下占了上風?
羅壽在心裏悄悄嘀咕:不過顯而易見,皇上現在可想不起這請安時辰的問題,估計隻能看見皇後三人來得比肅王遲罷。
“你去傳朕的口諭,讓皇後與太子在鳳儀宮好生呆著,朕如今不想看見他們!”皇上寒聲下了命令:“至於武王……他要來不許通報!”
“是,奴才將肅王殿下與葉世子領進來後,立刻就去傳口諭。”羅壽顫顫地應了下來,心中有了一個明晰的認識:皇後與太子,恐怕在皇上麵前,極難翻身了。
皇上麵容冷沉地望著羅壽退下,直到門簾被再次掀起時,對上那一雙和夢中別無二致的桃花眸子,才似被暖風吹拂,有所緩和:“這麽著急要見朕,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
他說完這句,覺得有些口渴,就端起羅壽方才呈上的茶盞,淺淺抿了一口。
溫熱的茶液不過剛入口,就被葉嘉嶼拱手說得一番話如岩漿一般滾燙,讓皇上舌尖一燙,摔下茶盞,似不可思議一般顫聲道:“你說什麽?康陽她……”
還未等腦中接受完這件事情,門簾就被匆匆掀起,上頭嵌著的珠子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惹得皇上格外不悅。
抬眼望去,看見的是小羅子蒼白害怕的一張臉:“回、回皇上……靖北王妃哭著來了建章宮門前,說想請皇上作主。”
師父羅壽傳旨去了,小羅子第一回 直接應對靖北王妃這樣地位的命婦,且是流著淚來的,讓他不知所措,即便知曉皇上如今還在氣頭上,也隻能硬著頭皮來請示聖意。
“皇上,微臣尚未將此事告知微臣母親,恐是從康陽處得知的。”葉嘉嶼神色微變,拱手單膝跪下:“請皇上允準微臣先勸了母親回去。”
“朕知道你昨夜一整晚都歇息在侍衛處,自不可能將此事告知留在京中王府的靖北王妃。你也說了,發現康陽不對勁的,是王妃的貼身嬤嬤,知曉不過是時間問題。”皇上擺了擺手,沒懷疑此事是靖北王府故意設計,又讓世子與王妃恰巧同時前來,給皇上壓力——靖北王妃和葉嘉嶼對康陽郡主的疼愛,絕不容許他們自己作出這樣的事情。
更何況,皇上心裏一直都門清:靖北王府上下,都是性情中人,算得上世代忠貞……他的懷疑,更多源於靖北王父子手上的重兵。
“快請靖北王妃進來。”皇上對小羅子淡淡吩咐一句,轉頭又對葉嘉嶼道:“康陽在皇宮之中出事,朕難辭其咎,必定是會給王妃與世子一個交代的。”
謝錦安靜靜立在一旁,低垂的麵龐上容色寡淡冷漠。
惟在皇上眼風掃過的時候,變作皇上最喜歡的恭孝神色。
心中不動聲色地轉過一二思緒:靖北王妃處事更老道些,兼之有女子的天然優勢,在命婦中身份貴重,就連皇上也不能隨意給靖北王妃一個冷臉。
有靖北王妃在,要討得皇上的聖旨,可就簡單多了……
*
顧菀的時間掐得很準。
等她給康陽郡主改了妝,攜手到壽康宮門口的時候,正是太後起身的時候。
李公公照舊親自去禦膳房傳膳,揣摩著太後今日的口味選菜。
李嬤嬤也未曾站在宮門口,莫約去殿內服侍太後娘娘穿衣了,再順便將昨夜發生的事情告訴太後。
因為壽康宮門口,隻留下了小李子站崗。
顧菀隻說怕進去打擾到太後,輕輕鬆鬆就婉拒了小李子要進去通報的想法,與康陽郡主兩人乖乖地等在殿門前。
於是太後聽見消息,親自出來時,看見的就是兩人站得筆直,神色卻又有些蔫巴,令人覺著十分可憐可愛的模樣。
太後是簡單收拾一下就立刻出來了,直接奔著康陽郡主去,將人拉近到眼前仔細打量。
瞧見康陽郡主的眼底有敷顏粉都遮不住的青黑,卻偏偏要作出一副安然無事的模樣,太後眼裏頭流轉過幾分心疼與愧疚,連嗓音都被帶著多出幾分沙啞:“康陽,你……”
縱然是自己服下了春風散,康陽也不如口中所說的那樣輕鬆,是實實在在地折騰了半宿,此時麵上的疲乏也是掩不住的。她輕輕盯著太後,卻未曾說話,半晌後,垂下眼簾,卻有一滴清淚從眼中落下,讓太後慌亂不已,用自己的帕子給康陽郡主擦拭。
“皇祖母,咱們先進去罷。”顧菀溫聲開口,替康陽郡主緊了緊袖口,又將手爐遞到指尖有些凍紅的太後手中。
太後頷首應下,先讓李嬤嬤帶著康陽郡主下去浣麵,又不放心地讓人通傳太醫,順道叫李公公帶些康陽郡主愛吃的早膳回來。
隨後就拉住了顧菀,神色嚴肅地小聲問道:“昨晚的事情,哀家都聽李嬤嬤說了。聽聞你當時在現場,那便將事情仔仔細細地給哀家聽一遍,連一個字都不能遺漏。”
“是,隻是孫媳昨兒先去接了錦安,後頭才聽到小羅公公的傳召,算是半路才進去,所知曉的並不全麵。”顧菀行了一禮,將自己的所見所聞都說了出來,尤其是太子那一句有關康陽郡主的迷言,更是一字不落。
她話音剛落,就看見太後臉色乍然一變,像是忽然被驚雷劈中,又自帶這未曾釋放的駭人雷電,幾乎是咬牙:“他們本就犯下大錯!春闈之事,讓皇帝受了百姓多少批評、失了多少的民心,叫皇帝日夜不得安寐,更是連帶著肅王、魯國公等人勤勤懇懇不休,才算是處置完成,給了天下一個交代。”
“這怎麽不想著反思自己的過錯,反而是擔憂自己地位不穩,做出、做出這樣叫哀家連說出口都覺著丟臉的事情!”太後氣到狠狠捶了自己胸口兩下,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喝了兩口顧菀遞過來的甜水,太後緩了緩氣息,對著顧菀不解道:“自李氏冊封皇後之後,皇上對於太子的教育格外重視,特地安排了人品才華俱佳的教習師傅。即便是皇後對於太子溺愛了些,但又怎麽會養出這樣卑鄙不似皇子的性子呢?”
顧菀垂下眼簾,輕聲道:“許是……太子殿下受了旁人挑唆,一時糊塗也是有的。”
“即便被人挑唆,也說明他本身就對康陽心懷不軌!”太後這些年教養康陽郡主,早就將對方當作親生女兒養,反倒對少來壽康宮孝順的太子情感淡些:“要是真心心悅康陽,他就該來尊重詢問康陽的意願,或是像哀家真心實意地請求賜婚,可他這樣做,分明是盯著康陽父兄手中的……”
君父還在,太子身為兒臣,卻已經對重臣手中的兵權打了眼,這不是大逆不道、冒犯天威是什麽?
“孫媳想著,如今這些事情反倒是不重要的,橫豎有皇上來做決定。”顧菀垂下眼簾,輕聲道:“皇祖母,咱們要做的事情,是寬慰受了委屈的康陽姐姐。”
“還有昨夜,太子殿下與我的嫡姐之事,也是需要皇祖母來處理的……”
提及此事,太後也是眉頭一皺:“這件事情哀家是知道的,依著哀家的想法,不論如何,側妃之位是應當的。”
“隻是李嬤嬤與哀家提及了,似乎顧小姐並非是被迫的,反倒是心甘情願與太子……”
說起顧蓮,太後神色一動,想起了一件事情:“哀家想起來,半年多前,曾經常看見那位顧大小姐隨身攜帶著一個蓮花荷包。因太子先前曾佩戴過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荷包,哀家曾經疑惑過,還問過太子,所以一直記到現在。”
“若顧小姐早早就和太子有了聯係、私相授受,更是為著這份私情,在宮宴上鬧出醜事——那這般無私德的閨閣女子,連最低等的昭訓都不配!”太後最看重女子的品德,此刻眉眼間不可避免地染上幾分厭惡。
顧菀神色柔順,端起茶壺給太後添了一些茶水:“孫媳雖然在京郊莊子上長大,但也素來聽聞長姐先前是頗受稱讚的大家閨秀,說不定其中是有什麽誤會……”
“哀家知道莞娘心善,不能相信自己嫡親的姐姐做出這種事情,所以有此一言。”太後搖了搖首,有些欲言又止:“從上回祈國寺一事,哀家就看出……你的嫡姐和嫡母不算是個良善的人。”
“莞娘如今既然認了靖北王妃做義母,我瞧著是很好的。”太後的語氣化為循循善誘:“你的父親不爭氣,從前也不曾對你多加照拂,往後盡一份撫養義務便好,不必掏心掏肺的。”
比如春闈之事,太後雖在後宮,可卻看得分明:顧菀懂得大事分寸,即便鎮國中尉幾次三番去肅王府偷偷求見,顧菀也未曾因此心軟,自己或慫恿肅王進言,幹預朝政。
但卻也不像那等完全自私自利之人,在母家被降罪之後,迫不及待地脫離母家,反倒將有養育之恩的鎮國老夫人接去肅王府贍養,元旦的賀禮亦不曾少了顧府。
有情有義,進退得宜,知曉分寸。
在管理後宮時,精心仔細,處事公正,賞罰分明。
太後望著顧菀,可謂是瞧著歡喜又妥帖,忍不住握了顧菀的手,小聲詢問道:“莞娘,你幫著哀家想一想主意,該怎樣補償康陽呢?”
“這件事情發生,哀家與皇上都有很重的責任。可康陽已經有誥命在身,再往上升便是公主了,是不大妥當的。但是那些個金銀珠寶,康陽是從小就不缺的,也不喜歡。要有什麽樣的補償,才能讓康陽喜歡呢?”
“皇祖母,孫媳覺得,經過昨晚的事情,康陽姐姐莫約對嫁娶之事有了些抵觸,偏偏又到了該訂婚說親的年紀。”顧菀見話題終於被引到這個話題上,眨了眨眼,認真又輕緩地早就打好的腹稿道出:“要是皇祖母說康陽姐姐嫻靜孝順,不舍的姐姐出嫁,想多留一些時日。再答應康陽姐姐,讓她自己往後挑選夫婿,不行催促之事。”
“嗯……這樣一來,康陽姐姐莫約是喜歡的。”
有輕巧的腳步聲從屏風後傳來。
一道倩影淺淺映在絲綢做的屏風上,幾下眨眼後,康陽郡主就緩步出現在太後麵前,福身行禮。
重新浣麵化妝後,康陽郡主氣色瞧著好了不少,隻是憔悴之色不變,令人心疼。
太後此時滿心愧疚,哪兒能受康陽郡主的行禮,起身親自扶起,將顧菀的話重複了一變:“康陽覺著,這樣可好?”
康陽郡主的目光與顧菀對視一瞬,留下一分感謝後,就化為乖巧,與眼淚一塊兒滴落在太後手上:“有太後娘娘的心疼,臣女受了怎樣大的委屈,都無所謂了。”
“哪兒能無所謂呢?往後不管受了怎樣的委屈,都要告訴哀家。隻要哀家在一天,就給你做一天的主。”太後含著歉意給康陽郡主抹淚:“你放心,皇上與哀家定然會好好補償你,再讓太子親自來給你道歉——不,哀家不讓他見你,哀家要讓他日日向葉世子討教武藝去!”
最後頭這話主要是哄康陽郡主高興的,畢竟以皇上的性子,恐怕要直接將太子禁足,哪兒有機會去練武場被葉嘉嶼揍呢。
聽了太後哄人的話,康陽郡主再傷心,也隻能忍下,紅著眼兒輕笑起來,而後笑意微頓,有了幾分惶然:“太後娘娘恕罪,臣女母親聽聞後,就去麵見了皇上。皇上如今事務繁忙,恐怕擾了朝政之事……”
“不會的,放心罷。”太後提起皇上,格外有些憂心:“哀家聽李嬤嬤說,建章宮昨夜請了太醫,想來皇上這兩日要多歇息歇息,不會太操心朝政之事的。你母親去和皇上說是正好的,這件事情定是要給你一個交代的。”
“莞娘,錦安可有與你說過,皇上的身子如何?”
顧菀想起昨夜皇上吐血暈倒的情狀,又結合太後的話,輕易就得出了結論:皇上應當不大想太後,或者包括太後的皇宮諸人知曉他的身子出了問題。
即便太後不久後知道了,那泄露口風的,絕不該是她顧菀。
“回皇祖母,錦安昨晚回來時倦怠極了,不過神色安然,必定是皇上身子無礙的緣故。”顧菀抿唇淺笑:“倒是皇祖母,若還是拖著不用早膳,就該皇上來擔心皇祖母您的身體了。”
她和康陽郡主彼此對視一眼,便起身去傳膳。
來壽康宮這一趟,顧菀便是要替康陽郡主爭取太後最大的愧疚,而後趁機延緩康陽郡主極大可能被拿來作為政治聯姻的婚事,最後再提及太子與顧蓮之事,保證太後並不會因為顧菀,反倒是給了顧蓮一個不低的位份。
如今目的都已經達到,顧菀心中就悄悄鬆了口氣,擦了擦掌心中滲出來的幾分汗意。
今日這一遭和往日不同。
從前顧菀隻有自己的打算與目標,現在更多了一個人的期許。
不是那種沉重到會絆住腳步的、枷鎖一樣的期待,而是如厚重的秋意伴微風拂過,輕盈推動之下,是共同種出的金燦燦果實。
——不知道錦安那邊,怎麽樣了呢?
想起謝錦安,顧菀不由得低首瞧了瞧自己腰上被係出花樣的細錦腰帶,兩個截然不同的色纏出近似雲紋的好看花樣,最後在右腰處變成一個如意結墜下。
這樣好看的腰帶花樣,是謝錦安那一雙手,似白蝴蝶一樣,上下翻飛間就完成了的——和新婚第一天那副笨笨拙拙、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給顧菀係好最簡單樣式的模樣截然不同。
給顧菀看得都呆楞住了,水潤的眸子凝望著謝錦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倒是讓謝錦安趁此機會低了頭,在顧菀的唇邊一親芳澤,留下一縷焚木苦香,話語中暗藏著小小的驕傲:“阿菀覺得怎麽樣?我用兩條布帶練的,練了十天左右。”
比那描眉容易練些。
得了顧菀讚同歡喜的笑靨後,謝錦安就也跟著抿唇輕笑。
他勾了勾顧菀的的手指,做成一個拉鉤似的動作:“阿菀去尋康陽罷,等我帶著好消息去找你。”
男子清澈動人的嗓音好似還在顧菀耳邊輕響。
顧菀容色中含了淺淡卻柔軟的笑,手輕輕拂過腰帶,纖細的腰段愈加挺直,蘊了幾分不被撼動的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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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錦安果然是帶著好消息來接顧菀的。
隻是他人還沒到,好消息就先行一步了。
太後此時已經平複了心緒,正在專心和康陽郡主說笑話,顧菀照舊在旁邊,一邊給太後按揉頭部,一邊時不時與太後的笑話應和一下。
李公公就是在此刻捧著茶點進來的,神情有些不對勁,先看了看太後,又瞧了瞧顧菀與康陽郡主二人,很是猶豫的模樣。
“可是建章宮下了聖旨?”太後眼睛一掃,就看出李公公欲說不說之事,平聲道:“說吧,哀家也想知道皇上是如何處置這件事情的。”
李公公將茶點放下,就站在一旁垂首道:“回太後娘娘,皇上傳了口諭,說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在元旦宴席不幸雙雙染疾,根據陳院令的診斷,需要在自己宮中好生靜養,不宜麵見外人,故而將鳳儀宮與東宮的宮人減半,各撥了三位太醫輪流值守,若有要事,須得皇上的允準,才能麵見兩位主子,以免衝撞、拖延病情。”
……這就是軟禁的意思了。
顧菀眉心一動,心中剛冒出來這句話,就聽李公公補充道:“皇上還下了旨,說為積德祈福,將皇後與太子的私庫盡數取出,用以百姓身上,施粥濟貧,興修水利。”
這下不光顧菀,就連太後都挑起了眉:這又被禁足,又被搜刮了私庫,可見這回皇上是生了大氣。
康陽亦是麵露震驚。
顧菀輕輕咳了一聲,斂起麵上的幾分笑意,聽李公公繼續講下去。
“皇上還說,康陽郡主在皇宮中服侍太後娘娘多年,端莊有功,允準享有嫡長公主的俸祿與待遇,另賜三縣為封地,婚事交由太後娘娘您來親賜。”李公公對著康陽郡主露出一個恭喜的微笑:“除此之外,皇上還說,要賞二十箱奇珍異寶給郡主賞玩。”
康陽郡主一早就享有公主的待遇,不過是柔安公主這樣普通的公主,但嫡長公主卻是截然不同,可以說是俸祿翻倍,過得更加滋潤,甚至比從前的永福公主還要風光。
康陽郡主在微微怔愣後,就起身向太後行禮:“臣女多謝太後娘娘與皇上厚愛,往後必定好好孝順太後娘娘、恭順皇上。待到臣女從壽康宮離開,就即刻前往建章宮謝恩。”
太後按住了康陽郡主,麵上露出個笑:“不必這樣事事規矩,這些都是你應得的。”
“皇上可有說有關太子與顧小姐的婚事?”太後轉頭詢問李公公。
李公公福身回道:“皇上說了,說一切拜托太後娘娘下旨。”
“瞧你看了肅王妃好幾眼,可是禦前有和肅王相關的消息?”太後對顧菀微微一笑,看出顧菀平靜神色下有幾分好奇與心急,幫著顧菀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是,前朝皇上也做了吩咐。”李公公稍稍停頓一下,旋即就平靜回道:“皇上……將原先太子殿下掌管的大部分朝政,都交給了武王殿下,吩咐肅王殿下從旁協助。”
殿內的人都靜了半晌。
如今知道內情的人都明白,太子皇後名為養病,實則是軟禁,更說開一些,就是一隻腳踏在了被廢的邊緣。
皇上卻偏向了武王,那豈不是說明……
眾人心中猜測紛紛,惟獨顧菀莞爾一笑,對太後欣喜道:“錦安入朝晚,性子又不定,上個月剛在京城周遭跑了一圈,正好能歇息歇息,也能跟著武王殿下學些東西。”
是一副不縈於懷、純然高興的模樣。
李公公想起傳話的人說肅王出建章宮時都是帶著笑的,心中莫名一哂——說不準肅王是和肅王妃心中想的一樣呢,聽說在皇上分配任務時,武王盡力地包攬一切,肅王倒是一副推脫隨意的模樣。
罷了,他也算看著肅王長成,是個從來就沒有野心的主兒,如今好容易做了幾件受到皇上認可的事情,恐怕也是為了不給肅王妃丟臉的緣故。兩位主子將來在太後娘娘的庇佑下,閑散逍遙一些,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太後原先心緒湧動,聽聞顧菀的話卻是放下了:“莞娘說得對,叫錦安好好歇一歇,也和你團圓團圓。”
“我也不拘著莞娘了,估摸著你這會兒出門,正能撞見錦安他過來找你呢。”太後笑容中多了些打趣。
“錦安可不是來找孫媳的,是來給皇祖母請安的。”顧菀撚起一塊小巧的豌豆糕放到口中,甜甜的一片:“昨夜剛下馬,他就向我問皇祖母的身子可好。”
太後瞬間笑開了一朵花:“哀家就知道,錦安他最是孝順。”
有了前頭的鋪墊,謝錦安到了太後麵前時,就受到了格外熱情關懷,不但懷中被堆滿了東西,還被太後從頭到腳仔細看著誇讚了一番。
這也是太後十足十地高興,忍不住將謝錦安像小時候那樣誇獎。
“哀家還看到你給莞娘做的那個手爐兜套了,雖然不算精致,可很用心呢。”誇到最後誇無可誇,太後就舉起顧菀寶貝的那個手爐:“阿菀喜歡得不得了,和哀家說是千金不換的——她還道,尤其是上頭的小棉球,在掌心中的觸感很是獨特。”
謝錦安一開始還含笑聽著,溫溫脈脈的目光落向顧菀。可等太後說完上頭這句話,那目光中就有了一分幽怨。
那是他最花心思織出來的一朵朵玫瑰花苞。
小時子還說是與實物一模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