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的態度陡然咄咄逼人起來◎
盡管謝錦安在心中盤算得精巧, 到底在第三日準備讓顧菀瞧瞧那裏衣全身的時候,還是被宮中傳來的一道入宮口諭所阻攔。
宮中來的老公公,小時子不敢擅專, 戰戰兢兢帶了人來。
見那老公公還一副得意昂揚的模樣,小時子當即就低了頭,減小自己的存在感:王爺被打攪,指不定將這老頭子怎樣一頓削呢, 還是珍惜當下的好。
老公公於這些渾然不知,在房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就露出一個近乎於傲慢的笑意,低頭行了一禮:“老奴是德妃娘娘身邊的……”
謝錦安輕倚著屋門,俊眉微展, 於燈燭下微微勾出一個冷笑, 口吻帶著些許的漫不經心與輕嘲:“本王管你是誰,哪怕是皇上身邊的羅公公與太後身邊的李公公來了,都得先給本王行大禮。”
“更何況,本王不知, 德妃娘娘竟然也有傳口諭的權力了?”謝錦安輕飄飄的一句話落下,讓那老公公胸口的起伏都變得劇烈起來。
老公公死死咬牙,才止住胸口中的不忿。
難怪這些年,皇後總是在一兩句話間被肅王氣得仰倒, 這般輕狂意氣的紈絝模樣,任誰碰上不生氣?
還虧得娘娘與武王殿下高看了肅王一回, 認為肅王大有進益, 與往日不同。
“德妃娘娘原先自然是沒有的。可如今武王殿下負責監國, 這宮中的重擔, 也就落在了德妃娘娘身上了。”老公公嗓音沙啞粗糲, 像是撿漏了新鮮肉食的海鳥,因得意狂鳴不止,叫聲粗大而惹人生厭。
聽得謝錦安不由輕擰眉頭,將掌心提前放好的一枚圓潤石子悄無聲息地擲出,精準地打在老公公的膝蓋上,幫著他手動行了一個大禮。
“公公當真是客氣懂禮,說話說得好好的,就突然行個大禮,真是讓本王承受不住。”謝錦安呼出一點輕快兒的笑意,看著老公公在地上撲騰著起身,半點兒沒有要小時子上去相幫的意思,隻淡然問道:“不知道德妃娘娘擔了重任,有什麽話要到肅王府來傳?”
那老公公被摔懵了,掙紮了半晌起身,麵上已然是掛不住。
想起自家主子那完美的計劃,老公公的眼睛望了望燈燭滿室的內屋,露出個有些陰惻惻的得逞笑容:“肅王殿下與其問老奴,不如去問一問肅王妃,在處理宮務是竟然出了疏漏。”
“若非德妃娘娘處理及時,將來鬧出了大笑話,還不定怎麽樣呢!”
“德妃娘娘此番也是奉了太後娘娘的意思,讓肅王妃速速進宮,處理了這件事情,順便受一受長輩們的指教,吸取了教訓,肅王妃娘娘就不會再如今日這般了。”
謝錦安略一挑眉,丟下一句“原來如此”,便轉身進了內室。
看著已經梳妝打扮完全的顧菀,他眨了眨眼睛,流露出幾分瀲灩的眸光,語氣中是傷心幽怨:“難怪阿菀今日借口推脫到現在,原來是早就料到了這一遭,省去尷尬罷了。”
“我就不信你沒有料到。”被折騰了兩晚的顧菀此刻絲毫不吃謝錦安這套,嬌嗔地謝錦安兩眼,而後頗為習慣性地揚開雙臂,露出一截楊柳細腰,眼兒亮亮地望向謝錦安。
謝錦安登時斂起麵上神色,伸手鄭重又仔細地給顧菀係好腰間的錦帶。
“這條腰帶上麵是方勝紋。”謝錦安俊麵含笑,修長的手指捋過錦帶垂下的月白色流蘇,在末端勾起一截,嗓音清清:“我取中它名字中的一個‘勝’字,盼著能給阿菀帶來一些好兆頭。”
說完這話,他為顧菀打開屋門,有點像話本中目送丈夫出門的賢惠妻子,眼神期盼又驕傲,低聲道:“我在家等著阿菀的好消息。”
顧菀眉眼彎彎,忍不住在謝錦安耳垂上印了一點兒胭脂:“好,錦安等我。”
這是她這兩個晚上偶然發覺的,要是不小心舔舐過這一處圓潤冰涼的耳垂,就會引出一串低沉而又壓抑的輕.喘。
顧菀莫名其妙地很愛聽,但往往後果是第二日起身時腰更酸些,謝錦安仔細按摩的時間也更長些。
此刻倒是個不用擔心後果的好時機。
果然謝錦安眼神微暗,卻又有些無可奈何,隻能輕輕拉住顧菀的袖子,笑歎了一句:“阿菀別鬧。”
顧菀正欲接話,外頭就傳來重重的咳嗽聲。
那老公公在寒風中有些哆嗦,瞧著謝錦安與顧菀你儂我儂的恩愛模樣,伴著從屋中緩緩散出的暖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大聲道:“還請肅王妃莫要拖延,速速隨老奴進宮!”
瞧見顧菀的目光落在那老公公身上,謝錦安簡單介紹了一下:“這位是德妃娘娘宮裏的……公公。”因不知道老公公的姓氏,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就算含糊了過去,又三言兩語給顧菀說明了老公公的來意。
話音剛落,他掌中又劃出一顆石子,朝著老公公的另一個膝蓋扔去。
隨著“噗通”一聲響起,謝錦安格外愉悅地顧菀道:“阿菀你瞧,我就說這位公公是我見過最為懂禮的,方才也給我行了大禮呢。”
渾忘了方才輕然打斷對方所用的話語。
老公公再一次與冰涼涼的磚石相接觸,隻覺得丟人萬分,渾身氣得顫抖。
再聽謝錦安這話,心中直覺這兩回莫名其妙地摔倒,都是因著肅王的緣故,偏不曉得肅王是如何做到的,隻能在心中咒罵。
爬起身、抬起臉時,麵上的抽搐已經是掩飾不住的了。
偏顧菀露出個明豔萬分笑容:“原來公公是德妃娘娘身邊的,難怪這樣知曉禮數——德妃娘娘宮中的規矩,本王妃在入宮前就有耳聞一二呢。”
“隻是這天寒地凍地行跪拜大禮,當真是辛苦公公了。”
宮中有老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眼前容貌傾人的肅王妃。
老公公麵色一頓,又硬生生揚起一點兒笑意:“肅王妃說笑了。”
“時間緊迫,太後娘娘與德妃娘娘還在等著呢。”
顧菀仰起一點細眉,淺笑著道了一聲好。
一副很是乖巧的模樣,請老公公在前麵帶路。
琥珀也是斂起容色,垂下眉眼,提起一盞燈籠跟在後頭。
老公公神色又重新得意起來,搖頭晃腦地在前頭帶路,將顧菀帶到宮中派下來的馬車前。
瞥了眼明顯比肅王府馬車要小上一圈的馬車,琥珀皺起眉頭,預備著開口用肅王府自己的馬車。
顧菀卻是含笑搖了搖首,隻對老公公道:“時間緊急,還請公公快一點,爭取在宮門下鑰的時辰前處理好出宮。”
“肅王妃娘娘不必著急。”老公公坐在馬車前頭笑得尖尖細細:“您這個時辰就坐上了馬車,下鑰前進宮是綽綽有餘的了。”
“至於出宮……您出的那疏漏,說小也小,說大也大,恐怕處理起來不是那麽簡單的。”
“不過您放心,德妃娘娘惦記著您是小輩,必然不會像皇後娘娘那樣過於嚴苛的。”
顧菀聽完後,很配合地“噢”了一聲,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神色。
然後在兩瞬後,放下了車簾,隔絕老公公的目光。
琥珀在顧菀的示意下,悄聲將馬車上放著的,那一點可有可無的炭火熄滅。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在宮門口停下。
李嬤嬤奉了太後的意思,帶著一頂暖和的小轎候在宮門口。見顧菀下來,就帶著笑迎了上去:“肅王妃到了,快進轎子罷。”
她老練毒辣的眼睛掃過顧菀有些蓬鬆的鬢發與發紅的耳尖,並未多話,隻在扶顧菀的時候,湊在耳邊低聲道了一句:“王妃放心,德妃娘娘語焉不詳鬧著,太後娘娘也很煩心的。”
這就是暗示著顧菀,太後對德妃口中並不知道是什麽的“要緊事”也很是無語,想著一了百了才同意讓顧菀進宮來核對。
不過太後指的是將顧菀請進宮來,德妃默認的是將顧菀傳進宮來。
“多謝嬤嬤好意。”顧菀親自謝了李嬤嬤,隨後就坐上了暖轎,順順利利到了壽康宮。
還撞見了禦前的小羅公公。
小羅子明顯是被派來給太後送皇上表孝心的好東西的,冷不防看見了顧菀,還頗不可思議地揉了揉眼睛,疑惑宮門都要下鑰了,肅王妃卻是進宮來了。
見到小羅子,顧菀眉梢露出一分喜色,容色溫和地打了招呼。
——她這個時辰入宮,明顯是被傳召進來的。小羅公公知道了,就等於幾刻鍾之後,皇上也會知道。
這一環就不用她費心思了。
這樣含著笑意,顧菀先吩咐了琥珀去辦事,而後入了壽康宮主殿,向著坐在上首的太後與右側的德妃行禮問安。
禮未曾行完,就被太後叫起,在身邊賜了座。
“驚擾莞娘了,這樣冷的天叫你現在這時候來。”太後神色中有幾分不好意思。
顧菀搖了搖頭,抱緊手中套了七彩棉兜的手爐,笑得乖甜:“沒事,孫媳也正準備梳妝試衣呢,這下正好能讓皇祖母幫著看看這一身好不好看。”
太後上下細瞧了瞧,目光於顧菀的鬢角和耳尖多停留了片刻:“好看,莞娘穿什麽都是好看的。”
“隻路上怎麽不仔細些,可見是下人們做事情不當心了。”
顧菀抿唇輕笑,一副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的模樣。
眼睛輕眨間,有些不經意地劃過德妃身後的老公公。
太後當下就有些了然,對著德妃的神色不由淡了淡:“如今肅王妃已經來了,德妃若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就直說吧。”
“是,太後娘娘。”德妃露出一個運籌帷幄的笑,放下茶盞,揚起下巴問顧菀:“肅王妃,本宮先前記得,因你掌管宮務得力,皇上在元旦宴席前,還將禦花園也分給了你,可是?”
見顧菀默然一笑,德妃就將其算作默認的意思,拍了拍手,讓那老公公去外頭領了兩個人進來。
一個身著深藍色繡草葉紋的太監服,一個身著蔚藍色無花紋的太監服。
再看看年紀模樣,是總管與學徒的差別。
甫一進殿,兩人就齊齊下跪叩首行禮,順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禦花園花草房的總管和底下新進來學手藝的小太監。
等到太後讓兩人起身之後,德妃就道:“太後娘娘,臣妾日前想在自己宮中養花,所以今日就去了花草房挑選。不想,竟是看見一個小太監鬼鬼祟祟,看見臣妾帶著一大群人進來,竟是慌慌張張地抱著一大堆東西,想從花草房的後門離開。”
“臣妾火眼金睛,當下就看出了不對勁,命人攔下了那小太監,用四妃之權進行了簡短的審問。”
“豈料那小太監和受了旁人指使一樣,一句話一個字都不肯吐露的。”德妃的目光含了一層得意的光亮,輕飄飄落顧菀身上:“所以臣妾就換了個法子,從花草房開始查起,果然查出了些許的不對勁。”
她朝著底下的兩人點了點頭:“將事情同太後娘娘與肅王妃說一遍罷。”
花草房總管率先回道:“回太後娘娘,回肅王妃,德妃娘娘抓住的那小太監叫小籃子,是剛進花草房學手藝的小太監,專學青苔那一塊兒的。”
“其實不用德妃娘娘來查,奴才就感覺到了一點兒不對勁——最近學徒中有青苔的盆景總是消耗得許多,往往兩三日就會從奴才手底下過一道批準進項的折子。奴才原先以為是學徒們勤奮好學,但又有些不得方向才會如此,未曾深思下去。”
“幸而德妃娘娘聰慧,查出學青苔盆景的學徒中,那小籃子的消耗盆栽數量就占了一大半,總是用各種稀奇古怪的理由說培養的青苔失敗,再從他師父那裏取了申請的調令來,蒙騙奴才給他批準進項,繼續拿走許多的青苔盆栽。”
“哀家記得,給學徒練習的那種盆栽都是不值錢的。”聽到這裏,太後不覺奇怪開口道:“若是這小太監將那些盆栽偷偷藏起來,再賤賣出去,也撈不著什麽大利潤。”
“太後娘娘心地仁善,哪裏能想到那等小人心中的想法。”德妃站起身來,笑盈盈地奉承了太後一句,而後使了個眼色,讓自己身邊的貼身宮女捧著一盤子被布蓋住的東西上前,隨後親手將薄布掀開:“太後娘娘您看,這小太監想著藏起來的,可不是那些隨處可見的盆栽,而是裏頭布滿了青苔的石頭。”
花草房總管身後的小太監隨著德妃的話出聲:“回各位主子們,奴才是住在小籃子隔壁的,這些青苔石頭,有一小半是德妃娘娘從小籃子懷中的布包中搜出來的,還有一大半是奴才奉命從小籃子的床底下拿出來的。”
“小籃子平日裏隨性慣了,說話做事都是不拘小節的模樣,偏這些青苔石頭,都是幹幹淨淨、用布包好放在籃子裏頭的。”
“而且奴才與小籃子也算交好,他是孤身一人進宮的,身上沒有病痛,也不存在要靠倒賣這些盆栽和青苔石頭賺快錢的地方。因著德妃娘娘的詢問,奴才就想起小籃子近些日子常常很晚才回來,手頭上莫名寬裕了一些,像是被人給了銀子,再幫別人做事的模樣。”
小太監將這些疑點緩緩道出後,又叩了一首退到一旁。
趁著太後眉頭微微皺起,德妃趕緊抓住機會,對太後巧笑道:“這些都是叫人奇怪的事情呢。”
“臣妾瞧著那一堆綠瑩瑩的青苔石頭,不免想起從前那位淑儀妹妹,好容易懷了皇嗣,結果在逛禦花園的途中,踩到青苔,一失足摔倒了,哪怕底下有宮女墊著,也沒能將皇嗣給還回來……而且不止當今皇上的後宮之中,放眼望一望前麵幾朝的後妃傳記,還有宗親們的宅邸私事,有好多都是這等湊巧地因青苔出事,要麽小產要麽毀容,還有摔傻了的。”
“所以臣妾心裏頭害怕極了,順著這條路重新查了下去。”
德妃說到這裏,嗓音格外地婉轉動聽:“哪裏知道,臣妾居然查到,前段日子洛昭儀也曾碰見過那小籃子,還看見了小籃子揣起青苔石頭。洛昭儀起了幾分好奇之心,準備叫人去仔細查查時,竟然是被肅王妃給阻攔了下來,說這說不定是花草房的新主意,將洛昭儀給糊弄了過去。”
“肅王妃,你今日在此,本宮就想親口問一問你了。”德妃走到顧菀的麵前,有些居高臨下地望著顧菀:“你身為新掌管禦花園之事的人,碰見可疑之人,居然不主動去查清,反而幫著遮掩,當真是令本宮奇怪。”
“肅王妃這是因為手握大半的宮權,所以得意起來、對這些微末小事態度敷衍了;還是……你就是在背後吩咐小籃子偷偷收集青苔石頭,想要圖謀不軌的人?”
“本宮也讓人查明白了,這幾日肅王妃總是托人往花草房跑呢?”
德妃的態度陡然咄咄逼人起來:“皇上與太後如此信任於你,沒成想你竟是心懷歹毒的小人!”
“你怎麽對得起太後娘娘前段日子交給你的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