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太後,對顧菀的最後一項考驗了◎
太後曆經深宮數十年, 自然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也養出了一雙能分辨人心的眼睛。
她一眼就能看出來,說著這些話的顧菀, 眼底流淌著的,是和謝錦安一般的真誠。
是真的祝願自己百壽百福,瑞澤綿長。
比在她的每年生辰上,說些長篇大論祝詞的大部分孫子孫女, 都要真心許多。
便讓太後想起了謝錦安來請求賜婚時,和她說的一句話——“往後數十年,孫子都好好孝順您”。
“和顧二小姐一道。”
她彼時聽到時不過付之一笑,現在再回想起來,就格外相信並且心動。
太寂寞了, 就總是盼著有人陪陪自己。
謝錦安是皇子, 太後不願意拘著他的性子,老坐在宮殿裏,就由著他四處遊玩。
康陽郡主願意,可她一來是別人家的孫女, 二來母親與哥哥也入了京城,哪裏有常常陪伴太後的道理呢。
幸而最近柔安公主頗為孝順,太後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可柔安公主到底是要出嫁的呀。將來有了一位駙馬,再生上幾個孩子, 就一心奔著駙馬家去了,哪裏記得常回來看太後呢?
但顧菀就不一樣了。
她嫁予謝錦安, 將來就是王妃, 是太後名正言順的孫媳婦。
時時入宮伴太後鳳駕, 實屬正常。
這樣想著, 太後就有些激動, 甚至於落下了幾滴開心的淚水。
她親自起身,將佛珠擱置在小幾之上,去扶了顧菀起身:“好孩子,你真是有心了。”
“往後你常常陪著哀家,和哀家多說說話,好不好?”
“臣女在琴棋書畫上都不算精通,惟有在說話逗趣上有幾分天賦。”顧菀神色添了喜悅,不露痕跡的放鬆,更多是讓長輩喜歡的靦腆乖巧:“承蒙太後娘娘不嫌棄臣女,臣女往後就天天討太後娘娘高興,讓太後娘娘笑口常開,笑到百歲千歲裏去。”
說罷,她抿了抿唇,濃密的眼睫彎彎,蜷起一點羞怯:“太後娘娘,請恕臣女說一句不敬的話——您是王爺的祖母,臣女、臣女往後想像對臣女祖母一樣地孝順太後娘娘。”
太後從來都是多愁感性的,因在這深宮中磨礪數十年,才漸漸變得堅硬威嚴,惟在兒子孫子麵前露出幾分。
如今聽了顧菀這一番話,她心腸觸動,將那內裏的柔軟情不自禁地透了出來:“好好好,哀家怎麽會嫌棄呢?”
“快坐下,快坐下……李嬤嬤,將哀家最愛的雨前龍井給顧小姐沏一盞來。”
顧菀借著太後的手坐下,麵色微紅地同太後謝恩。
天家威嚴便是如斯,即便是一盞茶,一聲問好,都能讓人動輒謝恩。
她坐下後,背脊依舊是挺拔端正的,原先緊握的雙手卻漸漸有些鬆弛下來:從太後如今的態度來看,她已經通過了太後的考驗,賜婚的事情,莫約是十拿九穩了。
顧菀心頭湧起一點點喜悅與高興。
太後也坐回了自己的高椅之上,順帶平了平激動的心。
端起茶盞、吹茶的間隙,太後語氣親和地問道:“對啦,哀家還未曾問過你,你是如何與錦安認識的?”
她的笑顏極為和藹,不像是一開始威嚴肅穆的太後娘娘,反倒像是普通人家的祖母。
但原先被擱置在一旁的紫檀木佛珠被太後重新捏在了手上。
一點一點地、又悄悄轉動起來。
讓顧菀在雨前龍井的茶香之中重新回過神來,稍有放鬆的一根弦又再次繃緊。
一切都很讓太後滿意,那太後就隻剩下最後一個疑問了:她一個回京不過半年左右的鎮國公府庶女,是如何讓鬧騰愛玩的肅王,在熙熙攘攘的遊園宴上一眼看中,急匆匆趕著回來請求賜婚?
且看她對太後宣召毫不驚訝的模樣,太後就知道肅王給她透過風聲了。
那便是肅王與她在遊園宴前就認識了。
是如何認識的?
是偶然巧遇,還是有人蓄意圖謀,想要攀龍附鳳?
——這是太後,對顧菀的最後一項考驗了。
顧菀伸出手,將天青色茶盞的蓋子拿下。
登時,就有薄薄細紗一般霧氣狀的茶香湧出,中和了屋子裏原先濃鬱的香氣。
“回太後娘娘,臣女是在三月二十四日頭一回碰見王爺的。”她仰起臉,望著太後,聲音如茶香一般沁人心脾,又帶了一分屬於自己味道嬌憐:“那日是臣女第一回 逛京城中的珠寶鋪子,所以記得格外清楚。”
“臣女與姐妹們逛著選完後,就回去上了自家的馬車,準備回去。不想臣女才剛剛踏上馬車,那馬兒就忽然瘋了,掙脫了韁繩衝了出去,在街道上疾馳狂奔,沒有人能阻止。”
“便在馬車要撞上建築側翻時,王爺就像天上的謫仙下凡似的,救了臣女。”
“即便王爺自己受了傷,卻是一聲不吭,還關切問了臣女情況。”話到這一處,顧菀細柔的嗓音中夾了些微微的哭腔,眼角眉梢間像見了天上的驕陽,映出著動人的光輝,眼中秋水**漾,似要下起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
“臣女……對王爺便這樣認識了。”她雖語含哭腔,說出這句話時,尾音卻是帶笑的。
讓人覺得,她能與謝錦安相識,便是此生無憾了。
太後手上的佛珠再次停下。
她有些長久地凝視著顧菀,心中相信了顧菀九分,將剩下的一分疑惑目光遞給了在那不動、裝作石像的李公公:她怎麽從來都沒有,聽過錦安提過這英雄救美的事情?
李公公接收到目光,趕緊小跑過去,俯身到太後耳邊,輕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肅王殿下因怕太後娘娘您責怪,又覺得英雄救美,反倒在人姑娘前受了傷,麵子上過不去,所以囑咐了奴才,一律不準將這話給您知道的。”
“太後娘娘您放心,那日肅王殿下出宮是臨時起意的,事先沒任何人知道。”甚至是鴿掉了與皇上約好的查功課,讓皇上又生了好一通火氣。
“而驚馬的事,奴才防止有人要算計肅王殿下,也派人去查過,好似和鎮國公府的夫人有一點關係……”
太後的眼神在李公公的講述下徹底柔和了起來。
她撫養謝錦安長大,也是知道他的性子的——雖然是意氣不羈的模樣,但若是有在乎的,便會拚著性命也要護著。
若這孩子不是對顧菀先生了情愫,又怎麽冒險去做這英雄救美的事情?還傷到了自身。
要是擱在旁人身上,太後敢保證:任憑有一百條驚馬當街狂奔,也礙不著他謝錦安鮮衣怒馬遊京城。
即便兩人後來有所交往,太後也基本能認定,都是謝錦安在背後一手推動。
先哄得一見鍾情的姑娘答應與自己成婚,然後就急匆匆地來找她這個皇祖母賜婚了。
真是個……心急的臭小子。
再看眼前的顧菀,回憶起初遇,眼中已經泛起繾綣含情的眸光。
眼見就是姑娘家情竇初開、愛上拯救自己的英雄的模樣。
想起李公公的最後一句話,太後對顧菀的觀感除了有對晚輩的喜歡和對孫媳婦人選的滿意之外,更多了一份心疼。
……若是嫡母心疼的話,也輪不到由祖母養到現在了了;要是父親在乎的話,這及笄的大事情,也不會在莊子上草草了事了。
太後心中對藍氏的印象便降低了:往日宴席上,看著是個端莊的誥命夫人,內裏居然這樣對美貌的庶女刻薄。
唔,也是,她記得鎮國公府的嫡女在樣貌上,不是頂頂出眾的,照著她這未來孫媳婦比,可是差遠了。
在太後心中,已經是將顧菀當作未來的孫媳婦看待了。
正是越看越喜歡的時候。
“快些品一品這龍井茶合不合你口味,若是你喜歡,我回頭讓李嬤嬤給你帶一盒回去。”太後此刻已經是笑眼眯眯,催著顧菀品嚐雨前龍井,見著顧菀形容嬌美,又不免歎氣:“你回京城的時間短,是不是不知道錦安從前做過的胡鬧事情?”
這樣美貌的姑娘,性子又好又孝順,真是實打實地便宜了錦安。
“回太後娘娘,臣女都知道的。”舌尖滾過雨前龍井的茶香,顧菀輕笑著回答道:“但臣女相信,那些不過是王爺的表麵罷了。”
“王爺的內裏,其實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顧菀的神情中有幾分堅定。
太後聽得心中一酸,不由得想起一些故人往事。
羅氏就是個行事公正的性子,她的兒子如無意外,應當也會如此。
可偏偏錦安,正是因為從小夠恣意,夠胡鬧,生得文武不全,才平安長到現在。
“你能這樣想,哀家很高興。”太後的笑容中多了一抹欣慰的神色。
“錦安他……從小到大,相信他的人是不多的,他願意信任的人也是不多的。”
“你能這樣相信錦安,錦安也信任你,就很好。”
顧菀眼前閃過謝錦安的麵容。
是像朝陽一樣鮮活耀眼的少年郎,是像清風一樣恣意隨心的少年郎。
在皇宮十幾年,竟是少有人相信的。
那被卷入宮中諸事的漩渦中時,也時這樣孤身一人麽?
顧菀指尖輕輕一顫,心尖有些泛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