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會計合上賬本,摘下寬邊眼鏡揉了揉左眼,又小心翼翼地摸摸右半張臉上的紗布和覆蓋在下麵的另一隻眼睛。在昏暗房間裏對著電腦和密密麻麻的賬本票據好幾天,剩下這隻眼睛也快瞎了。

他晃動著酸痛的脖子,再一次打量這間不足五十平的一居室。本來朝向就不好,所有的窗還都被窗簾蓋著,不得不在大白天點著電燈。沒有冷氣,隻有一台早就被淘汰的老舊落地扇在炎熱的夏季有氣無力地轉動著頭顱。好幾天沒收拾過的剩餘食物的酸臭味道,在渾濁的空氣裏張牙舞爪,四處飄散。

吳會計實在受不了了,站起來想拉開窗簾透口氣,手剛伸過去就被黑狗一把抓住了。

黑狗不是真的狗,是人,負責看守吳會計的黑幫打手。

相當年輕,起碼比吳會計小了十幾歲。個子比他矮一些,T恤衫與牛仔褲的包裹下有著線條流暢的肌肉和深色的皮膚,渾身上下沒有任何現在年輕人流行的人體植入和合金,頭發剃成黑幫成員常見、貼著頭皮的毛寸,脖子後麵紋著一串不明編號。

帶著一張破睡袋往門口一鋪,手裏捏著一款舊式音樂播放器,耳朵裏塞著耳機,整天都不吭聲。吳會計跟他說話,就被直勾勾地盯著看,十次裏有九次不回答,好像聽不懂。講話斷句很奇怪,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

吳會計一度懷疑他智商不太高。

黑狗力氣很大,抓得他手腕都要斷了。吳會計央求道:“我也不跑,就是看看陽光總行吧?”無論他說什麽,黑狗都不言不語,用行動告訴吳會計“不行,回去”。樓下不知道又是誰和誰打起來了,刀棍碰撞,叫罵怒吼清楚地穿過了門板。

吳會計歎口氣,到廁所去放水,聽見隔壁新搬來的小夫妻在大白天毫不害臊地龍騰虎躍,男女叫聲混合著床板嘎吱,還應和著樓下的髒話。

他看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吳甘啊吳甘,你也太倒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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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前,他還是城裏一家會計師事務所的普通會計。人到中年,不喝酒不抽煙,老老實實不亂搞,每天自己買菜做飯,周末跟遠在大洋彼岸讀書的女兒和陪讀的老婆視頻,過著朝九晚五的普通日子。如果不是因為被人慫恿迷上了賭博,他哪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一夜之間在牌桌上輸掉了全部家當,借了高利貸,不出意外地又輸光了。抵押了房子也不夠,眼睛還差點瞎掉,於是在賣掉全身器官和給人做假賬之間幾乎沒有選擇地“選”了後者,當天就被套上布袋關進黑屋。

門口傳來晶片鑰匙開門的聲音,有人罵罵咧咧踢門進來,把兩盒快餐扔在客廳的小方桌上:“操他媽,熱死個人。那個誰,吃飯!”

吳會計趕緊洗了手,從廁所探出頭去,小心翼翼地問:“小麻哥,我能不能洗個熱水澡啊?這身上都臭了。”這房間裏熱水需要單獨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