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終於回到甄家堡,我覺得自己簡直是要升天了,家庭醫生在陳曦大呼小叫的召喚下,又給我開了一大堆的藥,花花綠綠的藥丸,黑黝黝的湯湯水水,我當下怨念地躺倒在**哀嚎:

“陳曦,明年今日你就記得到我墳前掃掃吧。舒骺豞匫”

“少扯淡了,”他笑罵著踹了我一腳,放柔語氣,“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給你老祖宗拔拔墳前的草去。”

“嗯。”我閉上眼,淡淡地問,“陳曦,你覺得我適不適合當個檢察官什麽的?”

早上的畫麵又浮現上來,軒城市醫院的病房裏,崔潔靠在床頭,語重心長地說:

“小竹,媽媽沒有什麽可以留給你,但至少能讓你在考上後,幫你把位置坐紮實了,你爸爸的事情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不被追究的,黑泥地裏打滾了這麽久,想要洗幹淨,也得有個願意在旁邊潑水的人。”

“如果你當上檢察官,你就是為整個甄盟潑這桶將他們洗淨的水的人。”

我心裏一酸,老爹……

見我扔出這記炸彈後半天沒再出聲,陳曦驚訝地伸手來摸我的額頭,語氣聽上去像是吃了幾噸排泄物。

“甄小竹,你是不是別人冒充的?你難道不知道,你丫當個文學家都比當個檢察官來得靠譜嗎?!而且檢察官難道不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職業,沒有之一嗎?!”

我拿過枕頭蓋住腦袋裝死。

他卻突然將我一把拉起來,對上我懨懨的神色,表情嚴肅地盯緊我的雙眼,低聲問:

“是崔潔又找你了?”

正好是傍晚陰雨綿綿的天氣,我又是個來親戚的姑娘,所以心情煩躁外加怪裏怪氣那是相當地天經地義,於是我衝他咧嘴笑了笑,說話的嗓音卻尖利難聽,像是準備將這麽長時間以來死死扣在心底的難受和壓抑一起爆發出來:

“憑什麽你要以為我的心情可以被她打擾?嗯?那個人算哪根蔥,除了把我生下來,這些年,我吃的是甄家堡的飯,睡的是甄家堡的床!我姓甄,我和她崔潔沒有半分關係!她想死就死!我明年一定會好好地到她墳上踩上兩踩的!可是為什麽要我和說什麽大道理,說什麽她的迫不得已!說什麽……”我沒有想過自己會這樣聲嘶力竭,我幾乎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氣在吼。

“甄小竹!你冷靜點!”陳曦用力將我摟進懷裏,伸手拍著我的後背,輕聲安慰,“乖,沒事,你是我們甄家堡的寶貝,我們不需要你的保護,你做好你自己就好。”

做好你自己就好。

昨晚曲禾也這樣和我說過。

可是我有什麽資格隻做自己就好呢?我有什麽資格隻享受別人的照顧和保護呢?我……甚至還是個……遭到親生母親遺棄的野種……

“睡一覺吧。”他摸摸我的臉頰,垂眼吩咐。

“嗯。”我把腦袋蹭進他懷裏,不自覺地輕歎,“陳曦啊,要是我三十歲之後還是嫁不成傅天辰,你就娶我吧,到時候,我還是會一手為你安排成打的美男團,保證你可以夜夜**的……嗷!”話沒說完被他一掌蓋上腦袋:

“滾去睡覺!”

古人雲,一覺治百病,一覺平天下。

一覺醒來,居然都是隔日的清早了,發現肚子已經不疼了,身上也恢複了不少力氣,我爬起來去洗手間洗洗刷刷過後,紮起馬尾,換了件舒爽的黑色帶帽的上衣,外加一條寬鬆的黑色運動長褲,這才一身黑地哼著小調出了房門。

剛下樓梯,口袋裏的手機震了幾聲,我伸手抓出放在耳邊,曲禾溫和的嗓音從那頭傳來:

“好點了沒?”他倒是難得沒有那麽冷嘲熱諷,再再體現出這是來自盟友的問候,所以我欣然接受:

“托您洪福,本宮已無大礙。”

“貧嘴。”他在那頭笑著,旁邊有幾聲吆喝著幹杯的聲音,但也慢慢地小了不少,應該是他拿著手機走出包廂,或者是走到一處遠離吵雜的地方了。

我嘿嘿笑了兩聲,彎起眉眼感激:

“昨天謝謝你送我回來,不過因為鳳體欠安,這聲感謝說晚了點。”

他淡淡地含糊了一句:

“甄小竹,你欠我的還真不少。”然後也不等我反應過來,就轉移了話題,“傅天辰今天會回益城掃墓,不是要正麵出擊?去他老祖宗的墓前說兩句好話吧,說不定人家先輩覺得你這幅模樣挺安全,半夜托夢給他,讓他娶了你呢。”

我震驚了半晌,下意識地反問:

“曲禾,你心情不好?”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樣子的條件反射式的問句是怎麽來的,但就是突然敏感地察覺出他的心情並不好。

果然,他在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兒,有些疲憊地回答:

“嗯,有點累。”

這還是我認識他以來,第一次聽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從結盟至今,他向來是主導全局的那個,什麽事情都能掌握得一分不差,什麽計劃都能製定得又快又實用,這樣示弱的語氣,還真是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那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講笑話這個招數,我曾經想過用在傅天辰身上,但卻沒了機會。

當時他父親的公司出了點事情,父母成天吵架,他也越來越沉默,大概也是因為益城的發展不好,所以他們後來才全家搬到了軒城去。

那個時候,我心想著這個人本來就是隻悶葫蘆,心情不少也就是這樣憋著,沒辦法讓他哭一場,是因為這是個有傲氣的少年,那總得想想辦法讓他笑一笑,雖然從他當我的家教這三年來,他笑的次數並不多,溫柔的次數也不多,但就是因為不多,所以偶爾的一個溫柔的微笑,會讓我暗自回味好幾天。

我在網上找了很多自以為很好笑的段子,準備我生日的時候,邀請他來參加,並且認真地把這些笑話說給他聽,他總會給點麵子笑上一會兒的吧。

可是,那個生日卻是我和他漸離漸遠的開始。

“甄小竹,你的笑話就是給我這麽一長串的沉默麽?還真是好笑死了。”曲禾懶懶的聲音響在耳際,我猛地回神,正想說話,就看見簫言站在樓下,此時抬頭看著我,皺皺眉,又恢複一貫的麵無表情:

“大小姐,大哥已經在車裏等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