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露西娜回憶起了小時候的事。

她像是在看電影,又像是在出演一出舞台劇。

梅露西娜的童年並不幸福。

她生活在白家的一個遠親的家庭裏,父親的上一代是公民,但到了這一代喪失了公民權,變成了平民。

父親不斷的在外遊走,試圖重新回到羅馬的公民階層,但他迎來的是一次次的失敗,經曆了十幾年的打擊後,已經逐漸頹喪,後來幹脆變成了飲酒作樂的廢人。

母親被迫承擔家中生計,可她也不是什麽賢妻良母的角色,也會偷懶,也會感到疲憊,一來二去,出軌了。

這樣的家庭分崩離析是遲早的一件事。

生活在這個環境下的梅露西娜自然也得不到任何來自父母親的關注,這也養成了她有些呆板和孤僻的性格。

隻是給予了這個貌合神離的家庭最終致命一擊的,卻不是來自父母的爭吵或者出軌的東窗事發,而是來自於邪法師的獻祭儀式。

她依稀記得大火燃起了這片街道的時候,父親抬起了燃燒的大梁,之後被落石埋下,母親抱著她跑出半條街的距離,被一把刀子穿過胸膛,把她推入了一旁的巷道裏。

梅露西娜至今仍然不明白,父親和母親,明明都是兩個不太負責任的人,為什麽到了最後卻開始承擔起了為人父母的責任。

她在火場裏跑了很久,但最後還是被抓住了。

邪法師們的獻祭儀式依次開始,一個個孩童被火焰吞噬了生命。

她的運氣很好,輪到她的時候,詛咒的火焰隻來得及損傷了她的左側臉頰和一隻腿。

之後儀式被強製終止。

她靠著排到最後一名的好運氣活了下來。

可在這場災難中,許多親人朋友都喪失了生命,得知了她的遭遇後,一些親戚避之不及……經過獻祭儀式而活下來的孩子,大多被稱之為詛咒之子,會帶來不幸。

她最好的選擇或許就是進入修道院中一輩子侍奉神靈,了卻殘生。

不過後來,一名老人來到了她的病床前。

那位老人穿著打扮得體,舉止談吐非常人。

第一次見麵,他拿出一個硬幣,說猜一猜,猜對了有獎勵。

梅露西娜猜了正麵。

老人說猜對了,往後你就是我的孫女了。

可他明明連硬幣都沒拋。

從那天起,梅露西娜的人生發生了第一次轉變。

除了生活質量提高外,她並未感受到太多的變化,因為她還不知道自己這一生該如何度過,沒有目標也沒有前景,她隻是按部就班的完成了爺爺的所有吩咐,被誇讚為很有才能。

梅露西娜漸漸的將這件事視作自己的目標。

隻要爺爺說過的事,她都會竭盡全力的去完成。

當時她連玩笑話都分不清,在十二歲的時候跑去學開飛機,甚至真的拿到了飛行執照。

梅露西娜很聽話和乖巧。

可一個太聽話的孩子意味著心智出現了問題。

孩童的調皮是天性,即便可以通過後天的方式來克服,也無法徹底磨滅他們的天性。

所以需要釋放。

梅露西娜若是得不到指令就會陷入宕機狀態,如同陷入了節能模式一樣,活的如同機器人。

那時候她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麽問題,更不明白爺爺為什麽看自己的目光是如此的複雜。

然後……

她迎來了人生的第二次轉折。

在爺爺離開的兩個月後,她在地中海的海岸邊看到了一個眼眸清澈男孩。

那個男孩站在爺爺身邊,兩人牽著手,她從未看到過爺爺的表情有那麽的慈祥溫和過,說話的那麽小心翼翼,更是對男孩那童趣的話語百依百順。

甚至真的因為男孩一句想看鯨魚,爺爺就真的去海裏帶了一家子的虎鯨到附近岸邊進行表演……當然時候也給足了犒勞,虎鯨也擼兩腳獸擼的很爽,局麵雙贏。

男孩坐在岸邊,樂的拍掌叫好,哈哈大笑。

梅露西娜看著這一幕,內心裏第一次湧出從未體會到過的情緒。

她對男孩產生了一種無比複雜的感受,以至於她很想避開對方,最好不要和他碰麵。

可爺爺的一句話‘好好照顧他’,讓一直都很聽話的梅露西娜無法拒絕,她隻能壓抑著情緒和男孩相處。

他們之間差了七歲。

當時男孩不到十歲,她已經十六,且開始接觸東煌集團的業務,並且擔任助理職位。

雙方的年紀並不一樣,價值觀、成長環境,都迥然不同。

一個十歲的孩子,哪怕再聽話也有任性的部分,即便再乖巧,也有問不完的問題,還有各種奇思妙想……這些都成了梅露西娜帶孩子路上的一個個難題。

她當時十六歲,就有著讓成年人為之汗顏的做事效率和處理能力,但這是因為和工作有關的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按部就班、適當調整就不會錯;但帶孩子是需要投入感性和情感的工作,所以作為消磨精力。

相處的過程讓她頻頻碰壁,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遭遇過這樣的滑鐵盧。

不斷積攢的壓力不斷填滿了她空曠的內心。

有拳頭硬了的憤怒,也有令她心跳加快的喜悅。

當她牽著男孩小手散步在香榭大道上,穿過花團錦簇的花園,坐在橄欖枝廣場上聽露天演出時……

陪著男孩走遍羅馬各地的同時,她也把自己丟失的那些美好體驗一一拾起,像是補償著錯過了童年美好的自己。

換班時間到了,老爺子親自來替換,帶著孫子要去隆冬走一趟。

梅露西娜沒有跟著一起,她本可以一塊去,卻因為和男孩拌嘴了一下,於是主動留在集團裏加班。

她開始意識到不對勁了。

自己無法集中精力。

以往總能流暢處理的工作變得錯漏百出,總是會不自覺的跑神,時長大腦裏一片空白。

不自覺的拿出照片開始一張張的觀看,三天時間裏有兩天半過的渾渾噩噩。

有助理和秘書調侃她是剛剛放假回來,還沒收心,大家都這樣,需要一段時間調整。

可梅露西娜知道不是這樣,她不是無法收心,而是……放不下了。

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感情早已水漫溢出。

倘若她是一艘船,在漫長漂泊後,渴望的是明亮的燈塔和安靜的港灣。

她可以在大人麵前保持著聽話乖巧的形象,隻是因為她知道這樣做不會被再一次丟掉,因為她不想變成孤身一人。

可在不到十歲大的男孩麵前,她根本不需要保持著這份形象,男孩需要的是陪同,是一起哭一笑一起在海灘上奔跑到精疲力盡的玩伴。

她的防線一觸即潰。

等到男孩回來的時候,她第一次擁抱了他。

之後的日子很平靜。

直至發生了一次意外。

這真的隻是一次意外,是一群笨賊陰差陽錯的拐錯了人,把男孩帶走了。

梅露西娜急瘋了,她一路尋找,最後在港口的一艘船上找到了被關起來的男孩。

可這時候,這艘觀光用的船隻已經離開了港口。

試圖返航也已經來不及。

為了避開死潮,兩人隻能躲在船艙內,互相依偎著。

在黑暗的船腹中,撐過了艱難的三天時間。

好在,他們的運氣很好。

船隻靠岸了,梅露西娜問詢後,確認自己是來到了離開羅馬有一段距離的偏遠地區。

這裏是一座海島,有著一座小鎮子,民風淳樸,同時有些落後,甚至不在世界樹的網絡覆蓋範圍之內。

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返回羅馬,好在是臨走前帶了一些羅馬金幣,很輕易在這裏買下了一套房子,剩下的錢靠著她的商業知識和經驗,足夠姐弟兩下輩子吃穿不愁。

兩人就在這裏定居了下來。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大約三周的時間。

雖然要為生活奔波,但她過得很快樂。

在這裏,她感到自己是自由和無拘無束的,可以牽著男孩的手用一天時間走遍小鎮,從天亮到黃昏。

一天夜晚,在梅露西娜將男孩哄到入睡後。

一陣厚重的敲門聲響起。

她本不想應答,無奈那聲音太過於吵鬧,她擔心會吵醒男孩。

便打開了房門,見到了門外站著一名麵色平靜的老人,手持文明杖,背景是一片沉默的大海。

……

梅露西娜看著回憶中的畫麵。

望著那記憶鮮明的場景。

呼吸漸漸急促,眼神逐漸黯然。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或許她終其一生都不會忘記。

那是她犯下的最大錯誤,也是令她愧疚終生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