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呼嘯,聲音尖銳,似乎是大海在發怒。

黑雲蓋頂,暴風雨將至,黑壓壓的天空呈鉛色,一直延伸至大海深處。

老人站在門口,神情沉默,麵部線條古板的如同雕刻。

“爺爺……”

梅露西娜有些吃驚的望著老人:“你怎麽……”

“我當然是一路找過來的。”白破天望著自己的孫女,摘下了帽子:“一路風塵仆仆的走過來,連杯水都沒喝……怎麽,買了新家,不請我進去坐坐麽?”

梅露西娜讓開一步,拿出一雙拖鞋,把老爺子請進了自己好好布置了三周的家裏。

這個家是老房子改建的,上下兩層,隻有兩個臥室,一樓是客廳、餐廳和大浴池,二樓是兩個臥室還有一個陽台。

總麵積一百多平米,被梅露西娜妝點的十分溫馨。

她把喜歡的家具放置在客廳和臥室,在陽台上種了花朵盆栽,給窗戶貼上了喜歡的貼紙,還留了一麵牆壁貼上了男孩畫出的五彩筆繪。

老人走進來,在客廳轉了一圈後,坐了下來。

梅露西娜放下一杯熱水,有些忐忑的說:“我……”

“我很擔心你們。”白破天沉聲道:“你至少應該給我一個消息,知道這三周來我這個老人家是以什麽心情度過的麽?”

“對不起,爺爺。”梅露西娜低頭道歉。

“……”白破天鼻息重重歎息,繼而端起水杯:“說說吧,怎麽回事。”

梅露西娜將準好的說辭說出來,大抵就是意外,漂流,然後來到這裏。

白破天靜默的聽完,然後斬釘截鐵道:“你沒說實話。”

梅露西娜放在桌子下的手指陡然攥緊。

老爺子目光如炬,慢慢的說道:“你一直都是個很聽話的孩子,我也很信任你,完全是將你當做親孫女看待,你也是知道的,所以隻要你和爺爺說實話,我會原諒你的。”

“我……”梅露西娜說出一個字,然後咬著嘴唇,發不出聲音。

“不想說是嗎。”白破天再度歎息:“那就別怪爺爺我心狠直接問清楚了。”

他的手指敲打了一下桌麵,在木頭上留下一道坑陷:“為什麽要誘拐小玉京,把他帶到這種偏遠地區來?”

梅露西娜猛地抬起臉頰:“我……”

“你可不要說你自己沒有做!”白破天沉聲道:“真以為你那些小聰明小算計能逃得過爺爺我的眼睛?”

“你在暗網上找了幾個打手綁架目標,故意給小玉京穿上同樣的衣服,讓他們認錯目標。”

“之後跳上這艘船,設定好提前的巡航,經過三天,在洋流和巡航作用下抵達了這座遠離羅馬的島嶼。”

“你做的是很不錯,知道銷毀留下的證據,也知道將船隻登記在離開了羅馬的商人身上,但這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很多事是經不起查驗的,光是你在一個月內分批支走了自己這些年的零花錢,我就猜到你肯定有什麽打算。”

十六歲的女孩在封聖的注視下臉色蒼白,她竭力辯解:“我支走錢是捐給慈善基金會……”

“那是暗網上洗錢的基金會,他們以幫扶貧困為借口,偷偷轉移資金,如果真的是做慈善,為什麽不選神聖教會?”白破天淡淡道:“你太小看東煌集團的能耐了,隻要爺爺想,你用的每一筆錢,我都能查的清楚去往何處……而你想要帶著小玉京離開羅馬,就需要金錢來開路。”

梅露西娜握緊拳頭,目光明暗交替。

“不服氣麽?”白破天還是第一次從孫女身上感受到她對自己的負麵情緒。

“是!”梅露西娜忽然冷靜下來,她正色道:“如果不是因為時間倉促,我不會動用自己儲存的資金,我最初是打算偷偷利用其他人身份建立賬戶,從股市上攫取資金,再投入錢莊裏洗白……這樣即便是爺爺查不出任何端倪來,我的計劃就已經成功了,我缺的不是金錢,我缺的是時間!”

白破天哭笑不得:“你還計劃的挺周祥,而且很驕傲?”

老爺子完全想不通:“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是因為玉京的出現,讓你感到了不舒服,還是感到了嫉妒,所以你才要……”

孫女的行為在老人看來,就像是家裏的老幺最得寵,導致原本的姐姐被冷落了,隻好通過帶著弟弟離家出走來吸引家裏親人的注意。

很任性,但也很合理。

白破天想到這裏,也有些提不起怒意,無奈多於難過。

他是有些偏心,但是沒辦法……家裏就這麽一根獨苗。

“不是。”梅露西娜看了眼老人,眼神格外的平靜,平靜的如同深潭般幽邃:“我不是因為嫉妒和不舒服才想帶著小玉京離開。”

她輕聲道:“我想要他留下來,永遠的留下來,留在我身邊,哪裏也不要去。”

話音裏透露出的沉重意義讓白老爺子臉色一變。

“梅露,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很清醒!”梅露西娜握著拳頭:“不是爺爺說的麽,很快,你就要把玉京送回大夏了!你不打算讓他長留在羅馬!”

白破天明白了症結所在:“你偷看了我寫的信?”

“是……但這是我無意間看到的。”梅露西娜說:“所以我才不能理解,爺爺也在羅馬,我也在這裏,我也能照顧他啊,我能把他照顧的很好!”

白破天嚴肅道:“不行。”

梅露西娜憤怒的站起:“為什麽不行!玉京很喜歡和我待在一起,我也很喜歡和他待在一起,我們已經是家人了!是爺爺讓我好好照顧他的,現在卻要讓我放手嗎!”

望著孫女如此迥異的表現,白破天再度手指敲響桌麵:“我不同意,是因為玉京在大夏也有親人;在發生這件事之前,就已經定好了!”

老人聲如洪鍾的嗬斥道。

“而且,你為了把玉京帶到這裏來,又是誘拐又是拐騙,你這算哪門子的照顧!”

“梅露!你這根本不是為了玉京好,而是在滿足你的一己私欲!”

被嗬斥的臉色一陣慘白,頭頂的吊燈晃動了幾下,梅露西娜咬著嘴唇,神情倔強的望著爺爺。

“我從來沒求過爺爺什麽事……”

“就當是我求求您了,好麽?”

女孩哀求著:“我真的……舍不得他啊。”

“愛的表現形式多種多樣,不論是過度的依賴還是強硬的束縛,都會令對方窒息。”

“梅露……你還是個孩子,所以你不懂。但大人必須明白一個道理。”

老人抬起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以欺瞞為開始的故事,隻能得到一個謊言的結尾。”

“即便我答應了你,等小玉京長大後呢,你打算如何麵對他?”

“如果你真的很喜歡他,那就應該選擇對他最好的那條路。”

白破天語重心長:“好好的想想如何跟小玉京道別吧。”

梅露西娜跌坐在椅子上,望著精心布置好的房子。

感覺像是做了一場為期三周的幻夢。

都是幻想,都是夢幻,都是虛妄。

這是沒有結果的逃亡。

不論她再如何喜歡,都不應該帶著一個十歲的孩子逃跑。

這不是私奔,而是誘拐。

這樣的做法,實在太過於自私。

梅露西娜抱住膝蓋,腦袋埋入膝蓋裏,無聲哽咽的痛哭,接受了來自現實的毒打。

又是數日過後。

姐弟回到了羅馬,一如既往的度過了最後的一周時光。

玉京走上了返鄉之路。

梅露西娜和男孩輕輕道別,她親吻了男孩的額頭,沒有說什麽再見的話,她感覺自己已經沒有了那份資格。

等幽靈船駛入灰霧,她輕輕揮手道別,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麵。

這時,她忽的感到一陣心痛,伴隨心痛而來的是一種開悟和恍然。

原來是這樣,原來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感受到的那份局促和慌張,並不是出自嫉妒和抗拒,而是麵對突如其來的情感而產生的無所適從與慌張。

第一眼看到就喜歡上了。

可惜,察覺到的太晚了。

畢竟他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隻把自己當做姐姐來看。

若是等他再長大一些再相見該有多好。

梅露西娜忍不住去暢想那樣的可能性。

或許五年,或許十年後,兩人再次相遇。

那一定會是個美好的夜晚,在月光下,在流水邊……

等到了那時……

你,還能記得我嗎?

……

一陣光線穿過了她的記憶,如同太陽照亮了水潭,光芒在水麵之上瑩瑩流光。

睫毛輕輕顫抖後,女孩睜開眼睛。

梅露西娜第一眼看到的是深藍色的小小花朵,那是擺放在窗台上的裝飾品。

小小的勿忘我。

她坐起身,輕微的動作,身上有被單滑落,抬起手抓住被單,她看向自己的肩膀,一種久違的充實感回歸了身體。

自己已經是成年的體態,脫離了蘿莉的幼態。

然後,她聽到了書本閉合的聲音。

清晨的微光下,青年坐在椅子上,雙腿交疊,左手捧著書,陽光穿過細碎的頭發照亮了他那雙漆黑的眼瞳,仿佛一麵鏡子,清澈的映照著陽光、花朵、和她。

一如九年前,熟悉的感覺穿過她眼睛,深入心靈,淡淡的酥麻感從靈魂深處湧出。

局促的呼吸,閃爍的目光。

她側過臉頰,不自然的用手指撩了撩耳畔的發絲,霞光下的側顏更顯嬌嫩和羞赧。

青年放下書本。

安靜的等待了一宿。

他鬆了口氣,也笑著打了個招呼。

“歡迎回來。”

梅露西娜看向那等待近十年的人,微微抿著嘴唇,淺淺笑靨若花。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