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小軍送走了今天最後一個客人的時候,不遠處海關大樓上的石英鍾正好敲了6下。他收起錢箱和電子秤,打了個哈欠,又伸了個懶腰,躺到鋪在地上的涼席上望天。

實際上,這時候應該是夜裏11點多的樣子,海關大樓上那塊巨大的石英鍾之所以當當地敲了6下,而且還把時針指到了8點上,是因為自它幾年前開始走動以來就沒人再去管過,比方給機械部分上點油或者調整調整走迷了路的指針什麽的,就像一出生就被恨心父母遺棄了的孩子。生產它的廠家好像也把某個電子元件安錯了地方,它自由自在地想走就,不想走就停下歇歇,有時候快上幾小時,有時候又慢上幾小時,毫無規律,更無準確性可言,弄得它周圍能聽到鍾聲的居民整天暈頭轉向似的,連自家的表都不相信了。有好事的居民一氣之下,上書了報社,希望海關能找人修一修,並說它損害了這個城市的形象,由此可見海關的工作作風是多麽拖遝,已經不能適應改革開放的需要。

報社一青年編輯收到此稿後,發現此事確有新聞價值,就親自騎車到海關大樓看了下,核對無誤後就馬上編發了,並配了措辭嚴厲的編者按,稱海關此作風不改,改革開放無望。稿子送到分管總編手裏,卻被無情地槍斃了,而由另一記者寫的關於海關的正麵報道正準備在第二天的頭條位置見報。該青年編輯不禁大為光火,找到總編大聲責問,新聞還要不要真實性了?新聞還替不替人民群眾說話了?

其實,總編這樣做也是迫於無奈,他當然知道新聞要真實,當然知道新聞是黨的口舌,聯係人民群眾的橋梁。現在的問題是,報社剛從美國引進的一批現代化印刷設備正在報關,而且海關某個執法嚴格的副主任已經發現某些手續不全,正準備處理一下報社,比方罰罰款通報批評一下什麽的。這個時候去招惹海關,不是光著屁股串門,沒事找事嗎?結果,批評稿撤了下來,表揚稿見了報,報社免了罰款,還被海關請了去,發了紀念品,美餐了一頓。至於那塊謊報時間的石英鍾,就全憑海關自覺或者石英鍾自覺了。

躺在地上望天的宮小軍發現,天空中有些混盹不堪,一層似雲似霧的東西擋住了他的視線。半個多月下來,宮小軍才有了切身體會,在馬路上擺攤賣西瓜絕對不是人幹的活,一次次地彎腰挑瓜使他腰酸腿痛,一次次地算賬收錢找錢使他頭腦發脹。如果碰到百般挑剔的顧客,他還不得不像孫子似給人家說好話,比方見了比他小許多的人也得喊“大哥”之類的。每到夜裏,他都要睡在西瓜攤上看瓜,麵對空無一人的馬路,他有了一種被人遺棄了的感覺。

在宮小軍的頭上方,有一隻200瓦的大電燈泡,此時正散發著灼人的光芒,在燈泡的右側,現在正有兩隻綠色的蟈蟈在叫,它們此起彼伏的叫聲使人想起了失戀的情人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