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宴饒有興趣看向那封信, 在一片寂靜中他的聲音如同挑事般響起,亂帶著節奏:“商總這是為了發言專門準備了演講稿嗎?”

說著,他的掌聲便先響了起來。

因為商岸剛剛太過於激動, 之後說出的話都是偏啞的, 除了他身旁最近的幾個人以外, 根本就沒有人聽清他和埃爾維斯具體說了什麽。

而在場的人,哪有不想討好遲家的?這種時候自然都跟著遲宴,掌聲一個接著一個, 仿佛有什麽領導要發言。

商慕低下頭, 唇角有些許輕微抽搐,忍住了。

果然, 遲家這位向來想一出是一出,思維活躍到普通人無法理解, 不過……倒也是和商鹿很相配。

而商岸臉上的笑容顯得尷尬了許多。

在這種時候, 他哪裏有心思做這些無聊的應酬, 隻想趕緊找個單獨的地方看妻子留下的這封信。

但是遲宴突然間把氣氛都給他烘托到這了,在場幾乎所有的賓客都看了過來, 他也必須得說點什麽把場麵應付過去。

於是商岸隻能隨便宣布了件事:“商家計劃將下半年新產業利潤的百分之十用於公益活動,每一筆賬都公開透明接受任何方式監督,如果有對此感興趣的可以加入我們。”

說完,他便點了點頭, 道:“大家盡興,我暫時……”

“什麽方麵的公益?”遲宴對此似乎很感興趣,直接走上前問道:“商伯父可以給我講解一下嗎?”

商岸此刻急得心頭仿佛有火在冒,他很清楚遲宴怎麽可能參與到他們家的公益項目?還不知道抱著什麽心思, 便直接道:“我身體不適, 改日再談。”

他不再給遲宴任何說話的機會, 隻是拿著那封信轉身,匆匆向樓上走去。

或許是因為太過於著急,不過是普通的樓梯走著居然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倒是有些狼狽。

商岸的背影漸漸遠了,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中。

商慕看向埃爾維斯,禮貌道:“麻煩您了,我這邊備了些禮物,安排人一起給送您回去。”

“不必。”埃爾維斯擺手拒絕,目光落在別墅內左右看看,卻問道:“有好酒嗎?給我兩瓶的話我倒是不會拒絕。”

商慕點頭應下,看向管家:“先去給先生備車,我帶他去酒庫挑些喜歡的。”

“是。”管家應下,向外走去。

很快,商慕便陪著埃爾維斯挑選了幾瓶好酒。

埃爾維斯也不客氣,還樂嗬嗬看著他:“雖然我很愛喝酒,但是你們年輕人可要少碰這玩意,尤其是傷心的時候,一不小心喝多了容易出現幻覺,所以一定要注意量啊。”

商慕神色一怔,卻問道:“您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埃爾維斯又笑著搖了搖頭:“聽不懂也沒關係,我隨便說的。一點沒關係,注意量,有些事急不得,不值得。喝醉不是解脫,就像死亡不是解脫,越清醒越活著才會越痛苦。”

他舉著酒在空中搖了搖,向外走去,隻丟下最後一句:“少爺,我也算了解你,你很多時候做錯衝動不計後果,倒不如去問問你的那位合作對象,也聽聽他的意見吧。”

看著埃爾維斯的背影,商慕垂落在身側的手握緊了些。

當他找到埃爾維斯,對方並沒有任何猶豫便答應了,前提是他需要看那封信,確保對商鹿無害。

而他除此之外想要做什麽,似乎被猜出來了。

他的身上攜帶著曾經被用來治療精神疾病的藥物,但是因為副作用太大極易造成幻覺,量一次過大甚至會影響大腦,所以已經被市場逐漸淘汰。

商慕原本想著給商岸一次多下一些藥,如果能讓他就此瘋了自然更好。

無論什麽代價,他都能受著。

但剛剛埃爾維斯的話也在一瞬間點醒了他。

瘋和死,其實都是解脫,太便宜那個人了。

隻有漫長的生命裏,無盡的悔恨,才能更好侵蝕一個人的理智與靈魂。

就如同他此時此刻,今生今世。

書房。

巨大的黑色時鍾掛在牆上,秒針每走一步都會發出難聽的聲音。

這是一塊很老舊的鍾了,就像這個房間裏很多東西也都按照二十多年的布置沒有任何改變。

因為商岸希望,如果世間有靈魂存在,妻子還是能夠一眼認出這是他們的家。

商岸將信放在了桌麵上,將門反鎖。

剛剛在樓下,無數賓客注視之中,他很著急想要看這封信。

這二十餘年,他也都在等這一封信。

可當真正收到的時候,除了這麽多年的期待,卻又多了一絲惶恐。

為此他專門點了一支靜心的香料,又去洗了手和臉,抬頭看向鏡中自己已經蒼老的麵龐,第一次有些嫌棄自己。

他已經這麽老了,臉上的皺紋,就連毛發也變得稀疏,完全看不出年輕時的樣子了。

而他的妻子在他的心中,永遠都是最美好的模樣。

最後,他又認真擦拭了一遍桌上擺著的和妻子的合照,終於坐下了下來拿起了那封信。

他小心翼翼打開,在看見第一行字的時候便紅了眼。

[二十四年後的阿岸打開這封信啦,祝我的小老頭阿岸五十歲生日快樂!]

是她。

熟悉的字跡,隻屬於他們之間專屬的親昵稱呼,還有她寫信時從不在意的格式。

妻子曾經給他寫的那幾封信,每一封都有被他好好珍藏。

卻沒想到再看見這樣熟悉的稱呼與文字,卻已是天人相隔。

商岸匆匆抽出紙巾擦拭著眼眶的淚水,生怕慢一秒滴落在信紙上,弄髒妻子留給他的最後一件禮物。

他握著信紙的手顫抖著,拿起桌麵上的藥倒出吞下兩顆,閉著眼睛平複著心情。

緩了一會,他繼續往下看。

[現在的我應該也是個小老太太了吧,在阿岸眼裏我還是最漂亮的嗎?]

他聲音沙啞:“……當然是,你永遠是最美的,我永遠隻會愛你一個人。”

哪怕明知道這隻是一封信,妻子什麽也不會聽見,他還是忍不住回應她的話。

[這些年有乖乖聽話嗎?出去應酬不可以喝太多酒,每天要吃早餐,要定期體檢,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都要靠我催你呀。]

後麵畫了一個生氣的小表情。

信上寫的每一句話,都讓他能夠聽見妻子溫柔的叮囑在耳邊響起。

他又哭又笑,喃喃道:“我有聽你的話,這些我都做到了。我現在很厲害,應酬可沒有人敢逼我喝酒了,但是我經常想你,見不到你我還是會喝一些。可家裏的那些傭人煮的醒酒湯都好難喝,他們都不如你。”

信再往後,是一些絮絮叨叨的關心。

……

[五十歲的小老頭商岸,你還有每天都在愛我嗎?有陪我過每一年生日嗎?有記得每一個我覺得重要的紀念日嗎?家裏有擺我最喜歡的花嗎?上一次親吻我是在三天內嗎?如果你沒做到我可是會生氣的。]

但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讓商岸感覺到久違的愛與幸福,完全沉迷其中。

就仿佛他的妻子從來都沒有離開,而是和記憶裏的一樣穿著淺色的連衣裙朝他笑著,說著這些類似撒嬌的話。

對於商岸來說,人世間的天堂莫過於此。

他的等待與煎熬,這些年的痛苦,都被這一封記載著妻子溫柔愛意的信緩解。

可是再往後,信的內容卻發生了變化,開始提及的不是他而是孩子。

[給你寫信的今天,我們的女兒已經在我肚子五個月了,好期待她的到來,也不知道到時候小慕會不會吃醋呢。不過小慕是個聰慧的孩子,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哥哥,就像你在我心裏一樣,雖然我沒有哥哥,但因為有阿岸,我的每一天都很幸福。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帶小慕去遊樂園嗎?那是我記憶裏很幸福的一天。小慕不愛說話,那天他也很高興。這些年我們還有經常帶他去嗎?不過現在他的年紀應該已經成家了吧,也不知道他還喜不喜歡遊樂園,又會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呢,或許現在的你我都已經知道答案了。

還有我們的小鹿,女孩子心思細膩些,所以對待女兒要更加有耐心,你教育小慕那一套可要收斂一些,要是冷著臉的時候要是嚇到她就不好了,每天都要記得對女兒笑哦。

我們有陪他們過每一個生日,有從不缺席他們學校的每一次活動,在他們人生重要的階段永遠堅定站在他們身後支持他們,是讓他們驕傲的父母嗎?他們可以不夠優秀,但是一定要開心快樂。

這些話說來我都嫌棄自己嘮叨,不過我知道我們一定都做到了,他們是因為我們的愛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他們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最讓人羨慕的孩子。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我們一定會是最好的父母。]

原本在手中拿著的信掉落在了桌麵上,商岸想要伸手將它再次拿起,手卻又是一陣無力。

天堂跌入地獄,似乎隻在一眨眼的功夫。

孩子,那是他和妻子的孩子。

仿佛二十餘年,他才突然間意識到了這一點。

這封信有一半上寫給他的,剩下的一半卻都在提那兩個孩子。

他的妻子,很愛他,也同樣很愛這兩個孩子。

而妻子信中的叮囑,相信他可以做到的事情,他卻又似乎一件都沒有做到。

許久,久到宴會已經結束,賓客紛紛散去。

敲門聲突然響起,商慕走了進來。

他低下頭,恭敬問道:“客人們都已經回去了,父親,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商岸說:“抬起頭來。”

商慕自然不敢違抗,立刻抬起頭,卻在和商岸視線對上的那一刻露出詫異神色:“父親,您這是……”

商岸並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你知道你母親的信裏寫了什麽嗎?”

商慕思考了一會,搖頭道:“不知。”

商岸目光再次看向桌子上的信,淡聲道:“你可以猜猜。”

商慕繼續表演著,道:“父親的態度讓我奇怪,難道這封信有什麽問題嗎?”

商岸沒有說話。

商慕立刻露出了然的表情:“是不是埃爾維斯?這封信在他手上那麽多年也不知道真假,該不會提到要分給他財產了吧?那肯定就是假的啊父親!”

“混賬東西!”商岸猛地拍了桌子:“你在這裏瞎猜些什麽?你心中最在意的居然是財產?你母親真是白在信裏那麽關心你了!”

商慕立刻低頭,作出認錯態度。

商慕越是如此,商岸便越看這個兒子不夠滿意。

這樣自私的蠢貨,和他妻子信裏提到的“聰慧”沒有半毛錢關係。

他的女兒更是差勁,甚至連公司事務都沒有過任何學習,就是在娛樂圈當個戲子。

但也因此,商岸也覺得心中發寒。

妻子去世,他到底把他們的孩子教育成了什麽樣的人?

如果妻子還在,看見這兩個糟糕的孩子,又該有多麽失望。

他選擇性地去忽略妻子對他的要求,認為一切都是這兩個孩子不夠爭氣。

就像是發泄情緒,書桌上所有的擺設都被他砸在了商慕的身上。

青年隻是低著頭,安靜承受著這一切,甚至連一聲悶哼都沒有發出,平靜聽著父親的指責與辱罵。

可是商岸的態度卻又突然間發生了變化。

當這些東西砸完,他看向商岸的眼神突然間變得柔和,伸手撫摸他的肩膀,問道:“痛了嗎?爸爸不是故意的。”

商慕卻道:“父親教訓的沒錯,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

這句話很好的安撫了商岸的情緒,他笑著道:“你比你妹妹懂事多了,爸爸教育你們是因為愛你們,隻是有的時候方式可能偏激了那麽一些,你能夠理解爸爸的吧?你不會怪爸爸吧?”

商慕依舊說著商岸愛聽的話:“當然不會,因為有父親,我享受了多少別人一輩子觸碰不到的資源,我很知足,父親的教育也是應該的。”

這話讓商岸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都沒有之前那麽猙獰,他喃喃道:“太好了,你感受到爸爸愛你,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最讓人羨慕的孩子,太好了。”

新的一天,小乖又造了新的孽。

客廳幾個杯子都被打翻,遲宴給她準備的零食小推車也被小乖弄得亂七八糟。

商鹿當然是抓著小乖狠狠教訓了一會,然後去收拾這些東西。

結果一個不注意,小乖就不見了。

“小乖?”商鹿奇怪喊道,然後看向一旁的大乖,拿了幾塊狗餅幹去喂它,又問道:“你看見小乖了嗎?”

白白胖胖的薩摩耶一口便吃完了所有的餅幹,搖晃著大尾巴向客房走去,開始帶路。

商鹿立刻心領神會跟上。

然後她就看見了小乖在客房的地方,用兩隻爪子努力抓著從床底下抽出一半的紙殼,就像貓在撓貓抓板似的。

商鹿自然是立刻去阻止,然後當著小乖的麵喂了大乖一些零食,伴隨著小乖委屈的“嗚咽”聲,她也心狠的視而不見。

好在小乖此刻意識到了商鹿是因為它犯錯才會的區別對待,也終於老實了下來,趴在狗窩上不到處跑了。

商鹿收拾完了客廳,又進入了客房,準備檢查一下紙箱裏的物品有沒有被小乖的爪子弄壞。

而就在此刻,門從外麵被打開。

商鹿跪下來,準備去拿床底的紙箱,就抬頭看向了門口,道:“你回來了啊。”

遲宴原本很是平靜,卻在看見商鹿所處的位置之後瞬間變了臉色,連鞋都來不及換就走進來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問道:“……跪在地上幹什麽?膝蓋不難受嗎?”

商鹿指了指露出一個邊角的紙箱,解釋道:“小乖之前在撓紙箱,我想檢查一下裏麵的東西有沒有損壞。”

遲宴這才鬆開了商鹿的手,將紙箱又踢了進去,一副不在意的表情道:“一些日用品儲備,不重要。”

既然遲宴都這麽說了,商鹿自然也沒有一定去看的意思,也沒有一絲懷疑。

在商鹿沒有注意到的地方,遲宴的背抵在了牆上,悄悄鬆了一口氣。

那時。

小乖並不知道自己當天晚上痛失羊奶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麽。

晚飯後。

商鹿看著小乖,道:“它一直這樣下去也不行啊,我不懂養狗,你有想過嗎?要不要找專門的人來訓練一下。”

遲宴還沒來得及回答,門鈴聲就被按響。

擔心是商家的人,商鹿看向了遲宴。

遲宴給了她一個示意安心的眼神,然後起身向門口走去。

遲宴直接打開了門。

一人一貓就同時擠了進來。

“鹿鹿姐!晚上好!”聞人言的聲音歡快響起,扛著一個聖誕樹脖子上掛著個相機,在看見商鹿時略有些狼狽打著招呼,而他帶來的金漸層已經邁著貓步噌蹭爬上了遲宴家的櫃子。

商鹿也禮貌回應他:“你好。”

遲宴看了聞人言一眼,將門關上,冷淡道:“你喊得倒是親昵。”

聞人言伸手捂住嘴,一副“我錯了”的表情。

商鹿倒是無所謂,問道:“你們有重要的事情要談嗎?需要我回避嗎?”

“別說重要的事,我們根本就沒有任何事要談。”遲宴是這樣回答的,然後看向聞人言,問道:“大晚上的,來幹什麽?”

聞人言臉上露出笑容,然後從身後拿出了一個布袋,又從袋子裏拿出了兩件紅色的小衣服。

是的,很小,小到三歲嬰兒也未必穿得上。

聞人言的聲音高興響起:“聖誕節就要到了!我當然是來找小乖和我們大寶一起拍寵物寫真的啊!”

大寶,指的自然就是那隻金漸層。

商鹿:“……”

她身邊到底有沒有一個人能花一點心思給寵物取名字啊!隨便的也太如出一轍了吧!

遲宴自然是拒絕的:“想都別想,禍害別人家狗去。”

聞人言立刻露出可憐的表情,他也不求遲宴,隻是看向商鹿:“鹿鹿姐,求你了,幫我說句好話吧,我大老遠趕過來也不容易。”

商鹿也覺得聞人言朋友圈發的寵物照片很可愛,於是看向了遲宴,小聲道:“要不然就讓他拍一會?就一會。”

“好。”遲宴直接答應。

聞人言:“???”

雖然他想到了,但是好歹演一下猶豫吧?這也太區別對待了吧!

但是能夠拉遲宴的狗來當模特,聞人言已經很高興了,瞬間便忘記了此刻的不滿,舉著兩件小衣服:“大寶!大寶?大寶?!”

沒錯,原本爬上櫃子的大寶不見了。

商鹿也立刻站了起來跟著一起尋找,包括遲宴,三個人站在客廳找了一圈,也毫無所獲。

他們發現不止是大寶,就連小乖也不見了。

就在此刻,一陣熟悉的刨紙箱的聲音響起。

商鹿瞬間便明白了,她向客房走去。

遲宴和聞人言也立刻跟在了她身後。

然後他們就看見了一貓一狗,並排刨著紙箱的詭異畫麵。

地麵上滿是紙屑,勤勞的貓師傅和狗師傅已經工作了許久。

聞人言聲音激動:“大寶!你在幹什麽呢大寶!咱們不能和外麵的狗亂學啊!”

遲宴則是冷笑:“到底是誰跟誰學啊?”

遲宴很輕鬆便單手把小乖抱了起來,而聞人言則和他的貓耗上了。

貓爪很鋒利,似是卡在紙殼裏了。

聞人言拖著貓的後腿往後一拽,紙殼也被一起拉了出來。

聞人言得意洋洋:“可把你抓住了!”

而大寶則是迅速從他懷裏掙脫,“噌”地一下竄進了床底。

那一刻,聞人言憤怒了。

同一刻,遲宴的臉色變得慘白。

他之前可以阻止商鹿拿床底的箱子,但是現在沒有理由阻止聞人言去床底抓貓。

然而下一秒,聞人言卻站了起來,指著床道:“你有本事就在這裏待著吧,待一輩子!”

說完,聞人言就直接從遲宴手上抱走了小乖,往外走去:“走!我們拍單人……單狗寫真去!”

商鹿也好奇跟了上去,想看看寵物大片的拍攝現場。

遲宴閉上了眼睛。

好險。

他感到慶幸,還好聞人言的大腦和正常人也不太一樣。

而很快。

感受到自己被冷落的貓就老老實實從床底鑽了出來來到了客廳,“喵喵”叫著。

遲宴假裝隨手關上了客房的門。

終於安全了。

而此刻的客廳。

聞人言正在給小乖拍照,並且讓商鹿幫忙拿零食**著小乖。

直到某個鏡頭,商鹿不小心入鏡。

聞人言低頭看著自己相機裏的照片,目光落在了商鹿今天換的紅色睡袍上。

然後他從袋子裏拿出了一個小乖的同款麋鹿發夾,遞給商鹿問道:“你可以和它一起拍嗎?”

“誒?”商鹿愣了一下,問道:“現在嗎?別說化妝了,我穿的都是睡衣啊。”

“沒必要,這樣就很好看了。”聞人言很真誠讚美,然後道:“拍完了先給你看,你不滿意就刪掉。”

既然聞人言這麽說,商鹿自然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她將發夾隨意夾在腦袋上。

“不對不對。”聞人言立刻阻止,走過去摘下發夾,幫商鹿理了一下頭發,然後把發夾按照和小乖完全相同的角度給她戴好。

然後聞人言又很自然地低下頭,幫商鹿把睡袍最上麵的一顆紐扣也係好,以免露出裏麵淺色的睡衣。

光是這樣看起來就很完美了。

聖誕小鹿,她隨便穿個紅色的衣服,有這張臉撐著完全就是時尚大片拍攝的氛圍感。

聞人言感到很滿意,如果身後沒有一道仿佛可以殺人的視線盯著他的話就更好了。

等等。

身後,他好像忘記了什麽。

聞人言的表情僵硬了些。

商鹿問道:“怎麽了嗎?”

遲宴的聲音也跟著響起:“怎麽不拍啊。”

聞人言:“……”

QAQ。

他不是故意的,隻是以前也拍過一些模特,所以順手而已啊!

於是在遲宴一刻不移開的視線注視之下,聞人言還是硬著頭皮幫商鹿和小乖一起拍了些照片。

但因為他攝影水平足夠,拍出來的照片也都還是很不錯的。

畫麵裏,商鹿坐在聖誕樹前,小乖圓溜溜的眼睛盯著她,那隻金漸層又不知道何時入了鏡頭,一副想要靠近的模樣。

原本的主題是聖誕,但是最後的成果卻讓人的注意力完全是商鹿的身上。

就像是被動物喜愛,被神明偏愛的森林少女。

素麵朝天的臉蛋,唇瓣卻微粉氣色也足夠好,就像是專門化過精致偽素顏妝容。

聞人言對自己拍攝的照片感到非常滿意,商鹿看了眼也覺得還不錯,便讓他回去也發給自己一份。

聞人言在臨走前,給了遲宴一個眼神:放心,也會發給你。

然後他就挨了遲宴一腳,對方還道:“帶著你的貓趕緊走,再帶壞小乖我們家就是你和貓勿入。”

聞人言委屈,聞人言不敢說話。

在聞人言走之後,商鹿又像是想起來了什麽,她看向遲宴,問道:“話說我之前就想問你了,為什麽要把床墊放在床底?”

遲宴:“……?”

原來她之前就看見了嗎?

一瞬間,遲宴覺得自己後麵的一係列舉動都顯得非常愚蠢。

但他表麵上還是冷靜回答:“之前小乖在上麵尿過,雖然洗了,但我心裏還是接受不了,就幹脆拿走了。”

非常合理的回答。

果然,商鹿也沒有起絲毫疑心,反而去一本正經訓斥小乖:“原來你以前也這麽頑皮啊,能不能乖一點,讓你爸少操點心,嗯?”

小乖歪了歪腦袋,看向遲宴,目光有些疑惑。

“汪?”

遲宴:“……”

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做養狗千日,用狗一時。

小乖隻是一隻小狗。

小狗不會說話,但是可以背鍋。

深夜,商家。

商岸翻來覆去,都無法入睡。

白天自欺欺人覺得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可是到了晚上,那封信上的每一個字都如同刀子紮在他心口。

讓他發痛,卻又近乎麻木。

恍惚間,他聽見樓下有動靜,似乎是什麽玻璃製品被摔碎了。

商慕起身向樓下走去,便看見燈還亮著,而他的兒子在清理著地麵上的玻璃碎片。

不止是一個玻璃杯,甚至整個茶壺都摔在了地上。

商岸皺眉,問道:“這麽晚不睡覺在做什麽?這些事明天交給傭人做不就行了?”

“抱歉父親。”商慕將玻璃碎片收拾好扔進垃圾桶裏,又重新倒了一杯水,當著商岸的麵吞下了一粒藥片。

商岸的目光落在桌麵上的藥物,問道“這是什麽藥?”

商慕回答:“我睡眠不好,平時助眠用的。”

聽見商慕這話,商岸思考了一會,朝他伸手:“給我一粒。”

商慕立刻將藥遞了過去,又給商岸倒了杯水,道:“普通失眠吃一粒,中度失眠吃兩粒。”

商岸猶豫了會,還是直接吞了兩粒,就著水喝下。

他向樓上走去,回到自己房間躺下。

這藥果然有效果。

不出十分鍾,大腦就有些昏沉,眼皮也開始沉重。

商岸很快便睡著了。

卻又在幾個小時後驚醒。

他似乎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阿岸,阿岸?”

熟悉的聲音,讓他立刻瞪大眼睛,想要去尋找這聲音的來源,卻在床尾看見了穿著淺黃色禮裙的熟悉身影。

上一次見到她,還是二十多年前。

渾身的血液似乎逆行,理智最後一根弦被心底的另一個聲音叫囂著掙紮著。

女人回過頭來,是他記憶裏的美麗模樣,依舊喊著他的名字:“阿岸,原來你在這裏。”

“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他不斷重複著這兩句話,眼底是因欣喜落下的淚水。

女人點了點頭,目光看了房間一圈:“是啊,我回來了。我的孩子們呢?他們怎麽不在這裏。”

商岸這人撒謊向來不打草稿,脫口而出便道:“他們都有工作,很忙,不是每天都在家。”

“這樣嗎?”女人依舊溫和笑著,問他:“你看了我的信嗎?”

商岸點頭:“我看了,我都看了。”

女人走到了床邊坐下,又問他:“那你有做到我在信上說的那些嗎?你有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有讓他們開心健康的成長嗎?如果你沒有做到,我就會離開的。”

“我有!我有!我做到了!真的我做到了,我是好父親,我是……我是!”商岸踉蹌著坐起身,想要去抓女人的手,阻止她離開。

然後他就看著,自己的手穿過了空氣,沒有觸碰到她。

商岸沒有辦法接受這一點,隻是喃喃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女人輕歎了一口氣,道:“因為你撒謊了,你根本就沒有做到。你沒有照顧好我的小慕和小鹿,你甚至都不愛他們,你不配做他們的父親,你讓我好失望。”

“不是的,不是的!”商岸自然是想否認,他拚命想要解釋著:“這是我們的孩子,你相信我,我是愛他們的,他們……他們其實也愛我,隻是我們都不會表達。”

“你還是在騙我。”女人垂下眸子,伸手落在距離他臉龐不到一厘米的位置,滿眼都是哀傷:“如果你對他們好,他們愛你,我的小鹿怎麽會連你的生日都不願意出現呢。阿岸,你什麽都沒做到,你是個失敗的丈夫,失敗的父親,你讓我好難過啊。”

“我錯了,我錯了。”商岸再一次試圖去抓女人的手卻依舊未果,他隻能道:“我會對他們好的,真的,你說得話我都聽,我聽。你留下來,我求你留下來,我什麽都聽你的。”

女人卻緩緩起身,向門外走去。

商岸立刻跟著起身,喉嚨裏有著鮮血獨有的鐵鏽味,他道:“你留下來,或者你帶我走也可以……”

女人隻是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雙眼底隻剩下無盡的失望,然後她搖了搖頭,沒有打開門,卻又消失在了這裏。

商岸站在原地。

他以為這是一場夢,一場因為太過於思念妻子以及麵對那封信內心痛苦而產生的夢境。

可是當他的手落在門把手上,感受到了冰涼觸感的那一刻,他難以置信,打開了這扇門。

不是夢。

樓下傭人拖地的聲音每天早晨都會響起,而他對麵的房門也突然被打開。

商慕微笑:“父親,您今天起的真早。”

商岸看著商慕,反應比平時略遲鈍了一些,他抓住了商慕的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

向來沉熟穩重的男人,此刻近乎語無倫次:“我看見你媽媽了,不是做夢,她回來了,她真的回家了!她來找我,她怪我……她怪我……”

商岸緩緩鬆開了手,有些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腦袋,頭痛讓他緩緩蹲了下來,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似的靠在牆邊。

商慕臉上露出錯愕情緒,立刻打了電話。

十分鍾後。

商岸的情況好轉,他坐在了餐桌前,麵前是冰冷的咖啡。

而商慕走了過來,他直接當著傭人的麵跪在了商岸的麵前。

“抱歉父親,我已經打電話問過醫生了。您看見母親可能是因為昨天晚上的藥,我平時都是隻吃一粒,他說……吃兩粒的副作用是可能會造成幻覺。您懲罰我吧,無論是挨打還是關禁閉,我犯下如此錯誤都是應該,絕對毫無怨言。”

這話讓商岸鬆開了手,玻璃杯摔在了地上,咖啡灑了一地,也濺在了商慕的腿上。

商慕麵無表情,往前跪著走了一步,膝蓋直接壓在玻璃碎片上。

他聽了埃爾維斯的意見,在昨天便主動找遲宴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遲宴當時摸著下巴,懶洋洋道:“你不是說他身體不好本來撐不了幾年了嗎?一定要再加上這種手段?沒必要吧。”

“病死太便宜他了。”商慕是這麽回答的。

而此藥物在同一個月服用兩片超過三次以上,對神經方麵就會有不可逆的傷害。

遲宴很直接道:“除非你一次讓他直接死,否則等事後那老頭反應過來去調查,該死的可能就是你了。你爹可是出了名的癡情,不如賭一次,他產生的幻覺到底是什麽。你隻給他一次,他後續又是否會為了這個幻覺而主動服用。”

“起來吧。”商岸果然沒有動怒,而是伸手去扶了商慕,然後低下頭麵無表情拍掉了他膝蓋上沾著的玻璃碎片,一字一句道:“剩下的藥,全都給我。”

原來是幻覺。

隻要能再見她一麵,幻覺也好。

商岸突然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兒子,他不斷麻木重複著輕拍商慕背部的動作,就像是給自己催眠洗腦一般:“我是好的父親,我有好好教育你們,雖然我沒有事事做好,但是你們能夠理解我的,對吧?”

這話一說出,還沒等商慕回答,商岸就突然鬆開了手。

你們。

除了商岸,還有商鹿,他和妻子有兩個孩子。

商鹿昨天沒有回來給他過生日,在妻子心裏就證明了他們不合。

隻要商鹿願意回家,願意繼續叫他爸爸,妻子就不會怪他了。

商岸腳步不太穩坐回了椅子上,喃喃道:“去告訴你妹妹,和薑家的婚約就此作廢。她想什麽資源家裏也可以幫忙,或者她有什麽別的要求也可以提,讓她……早點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