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電話的時候,喻忻爾剛化好妝,準備套上一條素雅精致的禮裙。
她心情本來還不錯,晚上受邀參加一場盛況空前的學術研討晚宴,為此她準備了好久。
但事發突然,又迅速改換襯衣牛仔褲,打車前往約定的餐廳。
侍者替她推開門,這裏四周彌漫著煙霧,嗆到她喉嚨尤其不適。門一關,從室外傳來的明亮消失,僅有窗口處黃昏的光線照亮。
包間內有五個人,一人橫眉立目位於上座,剩餘四人環繞著他,奉承討好。
見到她時,主位那人目光不著痕跡往她身上打量,滿是流裏流氣。
滾肥的手將煙灰抖至地麵,他再看向正替他沏茶的男人:“她就是你們女兒?”
“是,是。”右側女人聞言,立刻接過話,“她叫喻忻爾,前兩年剛大學畢業,也是您行業內的人,您看……”
“見過。”那男人打斷她的話,沾滿猥瑣的眼光未從喻忻爾身上轉移。
在那對男女的明示下,喻忻爾皺眉,隻好上前禮貌應和:“王總好。”
眼前這人名叫王懦,是她公司項目的合作商,她接觸過幾回,但察覺對方心術不正,總喜歡用賊眼注視她。除了工作,她基本都避著這個人。
在王懦身邊的那兩人是她的父母,不久前在電話裏將她喚過來,說是弟弟喻冠宸在校外賭博輸錢,還得罪了人,他們也是專程從a城趕過來處理這件事。
喻忻爾無意賣弄人情,看向被嚇到麵色慘白的喻冠宸。
問道:“欠了多少?”
喻冠宸吞了吞口水,先關注那頭王懦的表情,再以其弱的聲音回應:“九……九十萬。”
“這是本金。”王懦提醒,抽了口煙,吐出的煙霧裏似乎夾雜著其他物質,“你自己算算,到現在欠了我幾天,增加了多少利息。”
喻冠宸徹底沒敢說話,渾身發抖,隻剩下流眼淚的能力。
“這樣吧,我也不喜歡為難人,允許寬限你們一段時日,就按本金還,其他皆可以一筆勾銷。”王懦的聲音再次出現。
身側的兩人已經急於道謝:“真的嗎,那太謝謝了,您可真是個大好人。”
喻忻爾努力扛下王懦那令人作嘔的視線,略微蹙眉。
事情怎麽可能那麽簡單。
果不其然。
王懦毫不掩飾他的齷齪思想,煙頭對著她的方向點了點。
示意:“隻要,讓她陪我一段時間。”
周遭沉寂幾秒,幾人目光共同朝她襲來,有幸災樂禍、驚慌、求助,匯合成刀槍劍戟。
麵對如此明顯的算計,這裏那麽多人,愣是沒人替她說句話。
喻忻爾讀懂她父母的意思——希望她能答應。
但她不可能妥協。
拽緊衣角,冷靜處理,“有借條嗎?加上利息一共欠下多少?我們會盡快籌得這筆錢並匯到您的賬上。”
“那我們可就無法寬限了。”王懦翹著二郎腿怡然自得,“欠條上可清清楚楚寫著,推遲一天就用他的一根手指做交換。”
“姐,姐……”喻冠宸愈發慌亂,跑到喻忻爾跟前,抓著她幾乎下跪,“姐,我也不想的姐,求求你救救我。”
喻忻爾無動於衷。
眼前這個人很少管她叫過姐,他們之間最密切的交流隻有每個月月初發生活費的時候,她從來沒有在那個家裏感受過任何溫暖,現在出了事想要用她來做交換。
她不是聖人,不打算替人抗罪。
看向主位那人,禮貌性頷首。
回應道:“欠什麽,那就怎麽還。”
話落轉身,單薄身軀穿過飄散著灰塵的濃霧,窗外投來的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大概還能聽見身後頭哭著道歉的聲音,以及王懦似乎很大度的一句:“我的條件就擺在這,她不同意,那就沒辦法了。”
燥意已然在心裏蔓延。
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場合,更急於脫離那些煩亂的動靜。
喻忻爾撩了撩頭發,站在門口看了眼時間,迅速點開打車軟件。
出租車還沒到達,身後先有一雙手拉著她。
襲來的還有推搡:“你怎麽那麽狠的心啊,那可是你的親弟弟,你就忍心以他的生命做交換,你是不是想害死他,還要害死我們啊。”
“就算是死,害死他的也是他自己。”喻忻爾盯著自己的母親,嗓音也含著隱隱的顫抖,“那麽大個人了,還不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是他犯了錯,憑什麽要我幫他收拾?”
出租車恰時趕到,喻忻爾抽出雙手推門上車,再不願施舍一個眼神。
她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裏,父母始終覺得女孩不會有什麽出息,從小就告訴她要照顧好弟弟,生活的一切都應該為了弟弟而轉。
好在她並沒有受到這種觀念影響,知道那個弟弟已經在父母的溺愛下被慣壞,試圖將他拉上正軌。但就因為如此,父母對她的埋怨更深。
這麽多年來,她最不缺的就是失望,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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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父母的矛盾事小,喻忻爾更在意晚上的宴會,一路上時不時低頭看手機,還向司機師傅催促了好幾聲。
連精心準備的禮裙都沒能派上用場,隻能在路上簡單整理發型與妝容,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神色滿是蓋不住的倦意與心酸,掛著憔悴。
好在足以在開場前到達,她先在門口縱覽,眼神在整齊停放的眾多豪車中尋找,可惜沒有找到她想找到的那輛。
麵不改色,動身踏入室內,剛穿過簽到處,恰好在拐角處瞥見一群人影。
最中心是一男一女兩個人,被人群領著往主會場走,陣仗之大凸顯著這人的來頭。
喻忻爾不難看清那兩人,女孩生得溫婉含蓄,氣質窈窕綽態,男人沉穩冷靜,唯一的交談是在那女孩身上,護著她避免摔倒,凡事以她為先。
女孩笑得開心,兩人關係親昵,就連他們身邊人也跟著奉承:“二位真是才子佳人,般配得很,陸總真是好福氣。”
無人發現喻忻爾的存在,她看著他們從自己眼前經過,自己還停留在原地。
在這種場合裏總將身份地位按等級排序,有人享受簇擁待遇,有人可勁巴結,有人不願隨波逐流。
而有的人隻能仰望。
喻忻爾待到不見人影後才起身前行,踏入雕梁畫棟的主會場。
找到熟人同事,發現他們也在交談那些人的來頭。
喻忻爾端了杯香檳,聽著耳廓的這些聲音。
“剛才外麵特別大的排場,幾位大佬都出去迎接了,說是有大人物過來。”
“大人物?誰啊?”
“是陸總,今晚這麽隆重都是為了迎接他準備的。”
“哪位陸總?”
“就是那位陸家大公子,陸頌衍。”
“真的假的?他怎麽會參加我們這種小活動?”
“好像是主辦方將他邀請過來的,估計就來露個臉……誒,他好像來了。”
剛提到那人,就見大門被推開,室內錚亮的光迫不及待撲向昏暗的過道,與眾多視線共同將到來那人包裹。
喻忻爾被不知道誰推著往旁邊側了側,就著討論聲抬眸,才看見姍姍來遲的人。
他自帶屬於他的氣場與磁場,且強盛到讓其他全遜了色,動作風雅從容,在簇擁中入場。
場內氛圍因此被推向**,就連本被好幾名學員圍著的行業領軍人物也自願放下身段前去寒暄。來人先與為他開門的侍者點頭道謝,再禮貌應和他人,主動朝向他揮手的某位行動不便的長者靠近,彎身與對方攀談。
喻忻爾始終睨著他的方向,稍有晃神。
比起其他人口中常談的出眾外表與高挑硬朗身材,更吸引她的是他恭而有禮的君子風度。
但這隻是表麵,他總藏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漠然,既有致命吸引力,又讓人望而生畏。
“好多人去找陸總,我們要不要也過去敬杯酒?”有人拍了拍喻忻爾的肩膀,提議。
而她的注意力還在那頭,忘了回答。
“我想著我們幾個一齊過去,人多膽子大點。”
“應該讓忻爾打頭陣的,人際關係可是她最擅長的。”
“可別為難她了,陸總身邊哪容得下我們這樣的小員工,過去了不存心要被取笑嗎?”呂雅詩接話,先看了看喻忻爾的這身突兀穿搭,再示意那頭,“看見陸總身邊那個女人沒有,光衣服就好幾萬了,包包還是限量款的,人家那條件才能在陸總身邊呆著。”
喻忻爾並沒理會這些陰陽怪氣,麵無表情收回視線:“要過去敬酒嗎?”
“對,敢不敢?”有人問。
喻忻爾換了杯紅酒:“為什麽不敢?”
她很少會在這種場合中露怯,不就是敬個酒,大方走過去,用眼神進行交換,再說一兩句客套話,就這麽簡單。
事實確實如此,男人上一秒還在與其他人攀談,看見她時與她碰杯,凝眸對上幾秒,嘴角噙著些許似笑非笑的愜意。
玻璃杯碰撞聲清脆,對視的視線恰時切斷,轉而又將這抹笑留給下個人。
喻忻爾還沒走,抬手將酒一飲而盡,借著學習交流的理由,近距離關注男人五官。
眉宇立體,行止分明凜若冰霜,卻有唇角的柔為他添些儒雅。
應當是注意到她明目張膽的注視,男人更多看了她一眼,不惱,反而示意路過的侍從替她換成杯水。
清醇低音在她頭上落下:“少喝點。”
如此貼心舉動,隻是句隨口善意。
以至於讓喻忻爾連句“謝謝”都沒機會說。
有時候對人的好感就是來得這麽快,喻忻爾握著水杯更加心安理得在男人身邊停下。
但與他搭腔的人多,沒她什麽機會,不過多時男人便離場,廳內躁動隨之散去。
喻忻爾順勢與其他業界內大咖進行交流,借機拓展人脈,直到累了才回到角落坐下,手邊緊緊捧著那杯檸檬水。
這比酒精更讓她舒服,而舒服的不僅是這杯水。
同行那群人來到她身邊豎了個大拇指,方才他們不知是嫌棄她這身穿著還是不願幹丟人現眼的事,並未選擇跟隨她過去,等他們下定決心的時候陸頌衍已然離開,錯失良機。
因此,呂雅詩話語酸得要命:“要我說,還是陸總人好,不讓人尷尬。”
其他人知道她味兒太衝,安慰性看了看喻忻爾,趕忙將話題轉移。
但總體還是離不開陸頌衍。
這會又聊起在他身邊那位女人:“我剛才近距離看了一眼,她好像就是舒家那位。”
“舒家?就是與陸家有聯姻關係的那位麽?難怪他們是一起過來的。”
“不得不說他們兩人站在一起可真養眼啊,陸總看著很寵那女孩,她應該很幸福。”
身邊的討論聲還在繼續,但喻忻爾聽著聽著就沒了興趣。
眼見都不一定為實,更別說耳聽。
在這種被舒緩柔長提琴曲覆蓋的場內呆久了整個人尚能得到放鬆,喻忻爾將水杯放下,低頭查看手機信息。
指腹摁下電源鍵,手機黑屏,若無其事放回包中。
隨後站起身,與身邊人交代:“你們繼續玩,我先走了。”
“這麽快?”有人問她,“有什麽急事嗎?”
“嗯,公司見。”
五月的晚風挾裹著熱意,有些許沉悶,卻顯柔和,僅僅能吹動襯衣的袖口。
從場館到路口還有段距離,這會晚宴還沒結束,這邊沒多少人經過,安靜得過分。
喻忻爾形單影隻往外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望著天,漸漸遠離光亮處。
過程再看了眼手機——整個晚上都沒收到任何短信,列表空空如也。
方才的好心情不複,離開熱鬧場合後難免會有短暫的低落。
腳步忽而停頓。
有一道光朝她打來,就在不遠處。
視野在刺眼的燈光下由模糊轉清晰,聚焦的當下對上一雙明目張膽對著自己的眸眼。
有輛車停在那,從駕駛座下來的司機繼而繞到後座推門,清楚傳來恭敬的一聲:“陸總。”
有個人端正站立在車外,一襲黑色針織衫與橙黃昏暗的環境融為一體,衣擺隨著慣性輕輕拂動。
他沒上車,視線仿佛還在她的方向,等待著什麽。
喻忻爾稍顯猶豫,還是選擇走過去。
晚風不知為何來得更狂烈些,隨著黃橙燈光下兩道影子的趨近,她的世界裏被一陣枷羅木香味入侵。
方才在場內被其他香薰味道覆蓋,當下才覺得好聞。
喻忻爾停在男人麵前,沒說話。
男人睨著她,也沒主動。
就這麽僵持著。
半晌,喻忻爾才不情不願地說了聲:“陸總好。”
男人那束目光帶著意味深長,似含不悅:“許久未見,怎麽變得這麽生分?”
確實很久沒見過麵。
久到,她擺不正自己的位置。
“不應該麽?”喻忻爾聲音低細,目光垂直地麵,心緒消沉。
“在生我的氣?”陸頌衍的表情斂去在場內時的強勢,嗓音溫和。
喻忻爾沒答,盯著地上那還在搖晃著的衣擺的影子,表情冷淡,書寫她明顯的惱意。
“我下飛機後立刻趕過來,就為了見你。”見她情緒不佳,男人甘願往後退一步,帶著些安撫意味。
他都已經這麽說了,喻忻爾再發脾氣就顯得過於不懂事。
但想起晚上在場內的事,她心裏還是不大舒暢。
抬頭與男人對上視線,眼裏的不快還未散去,質問:“你身邊那位呢?”
她這是控訴。
亦是撒嬌。
他們不僅沒見麵,連聯係的次數也很少,在這段時間內她發過很多條消息都沒得到回複,晚上還聽見諸多他與其他女人的八卦。
她認為,以她的身份,還是有資格介意的。
男人尤其耐心,長臂握住她纖細的手輕拉,輕而易舉將她圈入懷裏。
他低頭,大部分光線被擋在腦後,讓他的輪廓完全被黑暗覆蓋,愈加冷漠與疏離。
話語卻溫潤到極致:“我身邊除了你,還有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