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忻爾眼波微閃, 有瞬間真的以為自己回到了生病的時候,畢竟這麽體貼的陸頌衍更像是生病限定。
她哪是已經吃飽了,晚上更多的是生氣, 飯都吃不下幾口。
但她還是說:“大晚上的吃什麽飯,現在幾點了知道不?”
“十點半。”陸頌衍低頭看了眼腕表,“不算晚,走吧。”
喻忻爾瞪了他一眼。
又見他噙著低微的笑意:“知道了,下次早點回來,不會讓你久等。”
這人脾氣好得一反常態,盡管如此, 喻忻爾還是堅信他是有限度的忍耐,選擇見好就收。
餐桌旁,重新沸騰的火鍋咕嚕作響,彌漫的白霧中映上兩人的輪廓, 這才有了點火鍋該有的樣子。
香味足以驅散那些閃過的惱意,喻忻爾坐在火鍋前, 眼裏的光芒恢複了不少。
她很喜歡吃辣, 不管陸頌衍喜不喜歡, 直接一股腦將大部分食材都丟進辣鍋裏。
直到陸頌衍看不下去,蹙眉用筷子輕敲清湯那邊示意她。
“你不吃辣?”喻忻爾疑惑, 才勉強丟了幾顆肉丸子下去。
“少吃。”陸頌衍淡聲。
“試試,這個辣特別好吃, 是常裳專門托她朋友送過來的。”喻忻爾極力推薦。
陸頌衍沒有動作, 隻是看了眼幾乎什麽都沒有的清湯鍋,問道:“你隻吃辣?為什麽準備兩個鍋。”
“還有菜呢。”喻忻爾點了點後頭盆子裏的東西, “辣鍋唰肉,清湯煮菜, 這才是最佳搭配。”
陸頌衍的眉宇並沒能鬆緩。
原來不是為他準備的。
“其實這個也不會很辣,香得很,你真的應該試一試。”喻忻爾再三鼓舞。
興許有她斬釘截鐵的這句‘不辣’,陸頌衍無條件相信,接過她遞過來的辣鍋裏的牛肉,義無反顧試了口。
“……咳咳咳。”後果是他被瞬間衝入血液裏的辣味嗆到咳嗽。
喻忻爾趕緊抽了幾張紙巾過去,過程還詢問了句:“你是在演還是真的?有那麽辣嗎?”
陸頌衍略有失態的眸掃了她一眼。
喻忻爾訕訕笑:“你真的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啊,在我們那都是無辣不歡的。”
“……有點辣。”陸頌衍妥協,端起身側的涼白開一飲而盡。
幾乎沒有見過他這麽狼狽的時候,但他越是這樣喻忻爾笑得越是開心,還想讓他多吃點,但終是良心發現沒忍心。
轉而過去為他倒了杯牛奶,放在他麵前:“牛奶能解辣。”
陸頌衍眼神閃過無奈。
將兩種他最不感興趣的食物結合在一起,也隻有她能做得出來了。
“我說真的,沒騙你。”喻忻爾的語氣中仍掛著深深的笑意,回到桌旁坐下,繼續享受著放置了一個晚上的食物。
這回倒是貼心得往清湯鍋中加了更多的東西。
告訴男人:“你還是吃這邊的吧,不為難你了。”
陸頌衍話語平淡:“其實味道還行。”
火鍋的辣味不會過於重,頂多在出鍋時先抖一抖撇去浮在表麵的辣油與香料,入口的味道更多是香與麻。
陸頌衍雖不能吃辣,但在習慣辣味之後也開始學會享受。隻是每次入口後都會端起牛奶猛飲,空瓶後再倒一杯,以此循環好幾回。
喻忻爾樂得直笑,主動替男人倒牛奶,再偶爾說幾句風涼話。
“其實你也是有可能喜歡上牛奶的味道的嘛。”不知道哪來的感性,喻忻爾出聲道。
陸頌衍神色不變:“我沒說過我不喜歡。”
“可你明明不喝,戴安還專門在我麵前強調過。”
她猜過陸頌衍不喝牛奶的原因,像他這樣幾乎堅不可摧的人若是有什麽陰影估計都會是從童年時落下的,所以她認為估計與他那位拋棄了他的母親脫不了幹係。
關於在他身上發生過的那些事,陸頌衍從來沒有跟她說過,她知道自己無權過問,也不允許自己好奇。
陸頌衍動作才稍頓,繼而回應道:“之前很喜歡喝。”
“之前?”
“小時候。”
喻忻爾弱弱“哦”了聲,小心翼翼觀察男人表情,判斷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感受到氣氛回歸肅靜,她才多問一句:“後來不喜歡?喝膩了?”
“不是。”陸頌衍若無其事似的繼續吃飯。
雲淡風輕吐出一句話:“那時我的母親以一杯牛奶把我支開,趁我不在時離開那個家。”
喻忻爾忽而難以吞下嘴邊的食物。
愣愣地,抬眸對上男人那雙依舊冷靜沒有情緒的眸。
“原來是這樣。”她的聲音細細的,含有無意見提起這個話題的歉意,與對他的絲絲心疼。
見他在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並沒有過於明顯的波動,她才試探性往深了問:“那你現在願意喝牛奶,是不是說明你已經放下了?”
“這件事值得我在意那麽多年?”陸頌衍漫不經心回應,平靜得完全不像是在提起‘被拋棄’這個話題。
喻忻爾欲言又止:“你是想表達你有多無情無義?”
無情無義。
陸頌衍意味深長看向她。
態度冷淡幾分:“你的意思是,我必須被她影響才能證明我有多重情義?”
喻忻爾意識到自己說錯話。
但她並不是這個意思:“不是……我隻是不信,如果你真的沒有被她影響的話,你為什麽一直不喝牛奶?”
陸頌衍答她兩個字:“習慣。”
“哦,隻是習慣。”喻忻爾繼續說,“那你又為什麽恨所謂被背叛,甚至認為我拋棄了你,要跟我算個究竟。”
聞聲,男人放下手上的東西,認真盯著她:“你想聽到什麽答案?”
忽然被詰問的喻忻爾一懵,尚沒能理解他的意思。
但先聽他的話:“我是因為你才會生氣,我能接受任何人離開我,但唯獨不能是你,因為你早已滲透入我的生活,我離不開你。”
喻忻爾心跳有短暫的停滯。
有那麽一刻,她是有期待的,設想過這話是真的的可能性,但又清醒的知道,不可能。
“滿意了?”陸頌衍臉上恢複淡淡的笑顏,似乎將玩笑話這一猜測坐實。
喻忻爾垂眸避開對視,想了想又說道:“那你不彈鋼琴的原因……也是跟這件事有關?”
陸頌衍依舊有問必答:“誰說我不彈了?”
“Jean跟我說過一回。”喻忻爾小聲,“應該說,是不在有外人在的地方彈鋼琴。”
“算不上不彈。”陸頌衍吃飽,從容優雅抽了張紙巾擦拭嘴角,哪怕他的耳側因辣味的衝擊而有些泛紅也影響不了他端正的動作。
他說:“一是沒什麽機會,二是沒有那個必要。”
喻忻爾能理解他說的‘沒機會’,他這幾年都忙碌於工作,確實沒什麽機會在眾人麵前展現他的鋼琴技巧。
至於‘沒有必要’,她不太懂。
“你知道他們一直認為學習琴棋書畫是不務正業的表現麽?”陸頌衍的聲音傳來。
“你父母?”
“嗯。”
陸頌衍緩慢講述:“他們起初不準備將企業交給我或持臨接管,用過這個理由推辭,後來我便放棄練琴的機會,將精力留在公司上。”
“這隻是一個借口吧。”喻忻爾心情複雜。
“嗯。”陸頌衍說得依舊輕鬆,“但這個環境不允許我犯一絲錯誤。”
陸頌衍自己也承認他的性格有缺陷,因為環境與經曆使然,讓他不得不偽裝成無堅不摧的性格,久而久之連他也忘了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他會把鋼琴認為是一種‘錯誤’,隻是因為在這個環境裏不容許他做這種事,否則隻會成為別人更理所應當攻擊他的把柄。
與其說他的性格有缺陷,不如說是他所處的環境是畸形的。
可笑的是,創造這個環境的人是他的父親。
聊完陸頌衍的經曆。
忽而讓喻忻爾覺得,他們之間好像更靠近了些。
她竟然會去心疼陸頌衍,會試圖站在他的角度解讀他的情緒想法。
於是她說:“但你這樣是很累的,你不覺得麽?”
陸頌衍動作明顯停頓,與她對視的那雙眸裏有幾分防備,也有幾分被拆穿的難堪。
越界了。
喻忻爾忽然閃過這個想法。
倉惶似的錯開視線,從仍舊有暖氣飄散的火鍋旁站起身:“我就是隨口一說,不聊了。我吃飽了,你再慢慢吃。”
陸頌衍沒再說話,就這麽避開最後那個話題。
但喻忻爾也知道了答案。
累,怎麽會不累呢,隻是不能停下,不該被人看穿,特別是在她麵前。
一晚上有開心的瞬間,也有如同此刻這般低沉的時候,喻忻爾思緒混亂,選擇來到鋼琴前彈琴讓自己安靜一會。
隻是她會想起陸頌衍坐在鋼琴前彈奏的模樣,他應該很喜歡鋼琴,像他那樣的人在這個位置應該能夠散發出強烈的光芒。
正失神著,依靠肌肉記憶彈奏的手背忽而被一雙溫暖寬大的手覆蓋。
男人幾乎抓著她的手,帶領著她摁下每個琴鍵。
身上似乎還帶著火鍋的鮮香,甚至蓋住他身上本清冷的香水味,環繞的是更有煙火氣的暖。
氣息完全將她包裹,男人輕柔的聲音從上方落下:“我告訴過你,這首不能彈得太僵。”
喻忻爾沒敢動彈,卸下所有力道任他操控著。
低聲:“我隻是在隨便彈。”
“在我這沒有隨便。”陸頌衍出聲,“你想看麽?”
“什麽?”
“我彈琴。”
喻忻爾泛著光芒的秋眸輕撩,穿過潔淨透明的琴蓋看見男人的臉:“我可以嗎?”
“當然。”
她想為他讓座,但還沒起身,男人已經坐下,牽著她的手:“一起。”
她搖頭:“我哪敢?”
但男人執意:“試試。”
她一個剛學鋼琴的人怎能與陸頌衍這個天賦形選手媲美,更何況他們沒有譜子。她基本瞎彈,但陸頌衍總會跟隨她的節奏,創造出獨屬於他們之間的加密的音樂。
在這個過程中,喻忻爾始終悄悄看向陸頌衍。
他很有魅力,特別當他靈活又骨節分明的指尖落下的那一刻,黑白琴鍵都因他而被賦予了顏色。
他真的在發光,但他接觸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的時候。展現出截然不同的鬆弛,是真正‘很累在休息’的表現。
但像她這麽一個隨性所欲的人,完全想象不到的是,他是怎麽做到壓抑自己,逼迫自己處於一個厭惡的環境中。
甚至無法想象,當那個小男孩滿心歡喜奔向自己最愛喝的牛奶,卻在轉頭時發現自己的母親離他遠去,並丟下一句“我不要你了”的時候他會有多絕望。
彈奏的雙手愈發像左靠,彈奏的音越來越低沉,像是她心情的映射。
直到指尖用力敲下,振聾發聵的‘do’音環繞在四周。
這場演奏停下,她連自己也愣住,倏然回頭盯著男人。
陸頌衍也看著她,雙眸反射著她眼裏浮著的一層波光。
“哭什麽?”他問。
喻忻爾反應遲鈍:“我沒有。”
“你眼睛濕的。”
“那說明我困了。”
“不管是什麽,最好都收回去。”陸頌衍漠聲道,忽而低聲補充,“否則我怕我忍不住。”
喻忻爾依舊用這副心疼或委屈的眼神看著他:“忍不住什麽?”
氣氛沉寂幾秒。
是在猶豫,是給了反悔機會。
男人帶著薄繭的手摁住女人脖頸,動作很輕更像是安撫。
聲息逼近。
溫潤柔情的吻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