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是與王懦約定的期限截止時間,又有王懦生氣威脅在前,朱春柳夫婦擔心到一個晚上都沒睡著。本想先將喻冠宸接到身邊,但整個早晨都沒能聯係上他,一問學校才得知他從昨晚就沒回寢室。

打電話給喻忻爾的時候,他們剛聯係上王懦,確定喻冠宸就在他手上。

王懦要求他們立刻將欠下的所有錢帶過去,同時警告不能報警,否則直接撕票。

——與喻忻爾的電話內容是這麽說的。

他給的位置在某個地下經營場所,聽說這邊時常作為賭場,喻冠宸就在這欠下的那筆錢。

這邊路很複雜,一樓是尤其空曠的一塊地,隻能通過王懦所給的路線指引才能找到地下入口位置,再往下走才能看見人。進入裏頭需要安檢,連水都無法攜帶。

大白天的賭場內沒多少人,王懦就在台球桌前,時而與被綁在椅子上的喻冠宸說幾句話,喻冠宸不停發抖,旁邊的朱春柳的氣色特別差,被喻父攙扶著,這裏還有無數台監控實時播放著室外的情況。

“來了。”王懦將桌上的球擊入袋中,點著球杆站起身。

又看向喻父喻母,調侃似的道:“你們看,這女兒還算是沒白養,我以為她打算徹底丟下你們不管。”

“錢我都準備好了。”喻忻爾無意廢話,將帶過來的一張銀行卡握在手中,“今天還在期限內,不算食言吧。”

“當然不算,你們能夠如期還錢,我高興還來不及。”王懦還是笑著,來到喻忻爾麵前。

卻說:“不過我改變主意了,隻拿錢沒意思,想順帶要個人。”

“你想要誰都跟我沒關係。”喻忻爾將卡放在台球桌上,繞過王總,本想直接帶著喻冠宸離開。

未曾想在半路卻被王懦的人攔下,逼著她止步。

“別著急走,先清點賬務。”王懦先是示意手下確認她帶過來的卡裏的餘額,再加上朱春柳那頭的錢,確實是完整的數。

算完一筆債後,才讓人過去替喻冠宸鬆綁,用大度的語氣說:“我也不想為難人,你心心念念想救的人完全可以毫發無損離開這裏。”

那頭朱春柳見兒子獲救,立刻激動到跑到他身邊抱住他,心疼得看著他身上落下的淤青,哭個不停。

喻忻爾看著他們,態度冷漠得仿若是外人關注著親密的一家三口。

這一切都被王懦盡收眼底,致使他的心情更愉悅。

輕笑兩聲後才補充:“隻不過你還得留下。”

“去夢裏幻想吧。”喻忻爾沒給什麽好眼色,但她麵前被很多人圍著,完全走不掉。

王懦也不急,耐著性子解釋:“他們沒跟你說過嗎,當你踏入這裏的那一刻起,就是用了你作交換,我以為你是自願過來的。”

喻忻爾擰眉。

事到如今王懦要的不隻是錢,綁架喻冠宸也是為了逼朱春柳將她引過來,他們早在她過來之前串通好了。

她的親生父母,終究還是做到了這一步。

“太可憐了,被你的親生父母拋棄的感覺很不好受吧。”

王懦看熱鬧不嫌事大似的,朝那頭吹了下口哨,“那邊的門已經開了,你們隨時可以走,不過可要想清楚,走了之後她就任我處置了,我要是不開心,弄死她都有可能。”

聞言,朱春柳的動作頓了頓,才良心發現似的回頭看向喻忻爾。

但也隻是說了句:“我們也沒有辦法,你把你那脾氣收一收,本本分分的就不會鬧出那麽多事。”

喻忻爾覺得自己真像個笑話。

還念著養育之恩,將他們留在自己家,鬧過那麽多不愉快也想著不將事情做得那麽絕,甚至專門籌了錢送過來,最後卻麵臨著這麽一個下場。

她雖然算不上多麽天真的人,但也相信人性裏是有善的,現在算是給她上了一課。

那邊的一家三口手牽著手,正準備離開迎接他們的自由。

喻忻爾冷眼看著,已然丟了傷感的能力。

但他們還沒能走出這裏,倏然傳來一陣躁動,讓整個地下室充斥著不安。

下一秒,場館內所有門全被關閉。

喻忻爾剛想趁亂往前走,又被兩人控製住,在她還沒看清楚情況時有個巴掌朝自己襲來。

周圍混亂,隻能聽見王懦怒氣衝衝的一句:“臭婊/子,你竟然敢報警?”

尖銳的聲音衝破耳膜,喻忻爾頭腦被突如其來的力道刺激得嗡嗡作響,眼前發黑,連站都難以站穩,隻能聽到亂七八糟的各種聲響,以及諸多哭聲。

朦朧間有束反光刺痛雙眼,是王懦拿了把刀,咬牙切齒警告:“警察要是找到這裏,第一個死的人就是你。”

他匆忙轉身,趕在警方過來前撤離,她也被兩人駕著走,因為力道懸殊,甚至沒有掙脫的機會。

但還沒走到門口,大門率先敞開,室外屬於白天的亮光爭先恐後擠入昏暗地下室,在瞬間點亮整個空間。

“草!”王懦心急轉身,刀尖方向正對著喻忻爾,同時看向來人。

動作忽而一頓,在停滯須臾後放下刀,交給身側其他人。

“陸總?”他出聲,遲疑片刻才上前迎接。

喻忻爾本無暇顧及周遭發生的事,聽見這個名字時才晃過神來,錯愕回頭。

是陸頌衍。

他站立在門口背光處,室外的白光為他勾勒出一圈弧度,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身姿挺拔氣場強盛,帶著屬於他的威壓。

她是狼狽的,卻也因他的出現而放鬆。

王懦走過去,專門確認過室外沒有其他人,立刻讓其他人將門關上。

又換上另一副樣子,點頭哈腰訕訕道:“陸總,你怎麽在這個時間過來了?”

“抓了我的人,你說我為什麽會過來?”陸頌衍的情緒並不如往常見到的他那般溫和,當下室外的光線消失,才能看清楚他眸裏的沉冷,帶著令人望而卻步的怒。

他越過王懦,來到喻忻爾的跟前,本壓著她的兩人因此被嚇到後退,她一時間沒了支撐,難以站穩踉蹌兩下,又準確無誤跌入陸頌衍的懷中。

他身上很冷,即使做著這個還算溫情的動作也阻止不了源源不斷的涼意往心底鑽,喻忻爾打了個寒戰,抬眸對上陸頌衍視線時難免發怵,好像是自己給他添了麻煩。

周圍很安靜,無人敢發出任何聲音。

直至戴安站在王懦麵前提醒:“非法經營賭場,涉及多個灰色產業鏈,王總認為這些能夠得到多大的罪名?”

王懦神色驟變,明眼人都知道他在說什麽。

他的惱意也不淺,看向陸頌衍:“那麽陸總應該知道這背後牽扯到多少,想必陸氏也不是多管閑事的主,這些事鬧大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陸頌衍聞聲輕掃一眼,才慢條斯理出聲:“王總已經將主意打到我的人上,還要求我講什麽情麵?”

“這怕是個誤會。”有警告在前,王懦哪敢再說什麽,端著諂媚的笑來到這頭。

解釋:“喻小姐的弟弟跟我有金錢糾葛,談得不愉快,所以才會將他們邀請到我這邊,話說開了就沒事了。”

他多擅長睜眼說瞎話,對待陸頌衍與對待她時的態度截然不同。

偏巧喻忻爾擅長借勢。

她握著陸頌衍的手,依偎在他身側告狀:“才不是,我已經把錢帶過來了,他又出爾反爾,侮辱我不說,在我麵前開了不少黃腔,還揚言要殺了我。”

王懦聞聲,急了些許:“那都是開玩笑的,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殺人,剛才說的都是些氣話。”

“串通我的父母把我帶到這,帶了那麽多手下讓我無處可走,還拿刀威脅,你膽子可真小。”喻忻爾諷刺。

王懦惱意加深,說不過她,又對陸頌衍道:“陸總,我要知道她是您的人,我一定不會動心思,今天的事情我道歉。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一句,這裏麵事多複雜,鬧開了對陸氏也有影響,想必您也不想因為一個女人而毀了陸家百年聲譽。”

“陸家的打算,什麽時候輪的上外人提醒了?”陸頌衍聲色不動,視線移至喻忻爾因被打而紅腫了整片的臉頰時才變得愈加陰沉。

冷聲反問,“人我能帶走了麽?”

“當然。”事情演變到現在已經不再對這些感興趣,王懦朝身邊人眼神示意,立刻有人上前去開門,恭恭敬敬又迫不及待送走他們。

在陸頌衍麵前,喻忻爾真切體會到他的權勢。

輕鬆,通達,甚至無需費多餘的口舌。

再有天大的危機,在他麵前都能迎刃而解。

喻忻爾神色發白,迫於離開這個地方。

但沒能拉動陸頌衍的手,回頭發現他還停留在原地,打量著什麽。

再問她:“你父母?”

“嗯。”她的注意力落在角落裏目睹了全程的三人。

收回,聲音沙啞冷淡:“我們走吧,其他的都跟我無關。”

她是真的累了,內心裏的失望攢得夠多,手上還不知被什麽劃了道口子,疼得要命,今天發生的所有事都在侵蝕她的神經。

在過來之前她就預感到事情不會那麽簡單,想過報警,但她擔心報警後帶來的蝴蝶效應會是龐大的,沒敢輕舉妄動,隻能給陸頌衍發了條定位。

她沒來得及解釋緣由,原本還在擔心陸頌衍會不會在意她的死活,更擔心他嫌她麻煩事多。

好在他還是出現了,且速度比她想象中更快,護她周全。

多麽感人的戲碼,可惜她現在疲憊到沒有時間去心動。

剛踏出室外,後頭又有幾聲匆忙的腳步聲跟上,幾個人影出現在她的麵前。

朱春柳叫住他們,她的氣色緩和很多,也沒了往常的咄咄逼人,更多的是獲救後的喜悅。

目光在陸頌衍身上打量:“您就是陸家那位?不知您跟我女兒的關係是?”

喻忻爾看都懶得看她,拉著陸頌衍的手:“走吧,我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

“你這孩子,還鬧什麽脾氣?別讓人家看笑話。”朱春柳再一次跟上來,堅持說道,“你談戀愛怎麽都不告訴我們,以這種方式見麵多失禮。”

“我怎麽樣跟你們有什麽關係?”喻忻爾忍無可忍,拔高音量盯著女人。

情緒累積到一定程度,總需要爆發,況且有些事需要徹底做個了結。

她繼續道:“我可把你們兒子欠下的錢都補齊了,這些錢比你們這些年在我身上花的錢多多了吧,養育之情這筆債還完,以後也沒必要往來了,請你們立刻從我家搬出去。”

雖然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但喻忻爾真沒在他們身上得到過什麽。

她高中的學費是奶奶用自己的棺材本湊齊的,高中畢業後就出去打工賺取大學的學費,整個大學期間都在半工半讀,那個家裏沒有給過她一分錢。

畢業後每個月固定要往家裏打錢,還要負責喻冠宸的生活費,家裏大大小小的開支全都由她負責,她認為自己付出的已經夠多了。

金錢上的債務兩清,至於精神上,那更戔戔到約等於零了。

偏偏他們還不滿足,譬如當下,他們還是堅持將錯都往她身上推。

朱春柳說:“你怎麽說話的?我們幾十年就養了你這麽一個東西,你弟出了事你幫忙難道不是應該的嗎?別說得好像那麽委屈一樣。”

喻忻爾倒是笑了,側頭與她對視:“養了我幾十年?跟外人串通起來,不顧我的安危把我送到那個人身邊,甚至想讓我用性命換得你們兒子的性命,這就是你們對待養了幾十年的人的態度?”

她的聲音顫抖著,強忍著眼淚:“拜托你們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已經把我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事情我不計較,也請你們留點臉,以後互不幹擾,可以不?”

這段時間來,她看透的太多了。

她原以為,至少是親生的骨肉,再怎麽樣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是的,她相信過,試圖在廢墟中尋找一片由親情鑄造起來的城牆。

但她找不到,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東西,以後也不會有。

朱春柳顯然不肯罷休,她還想說什麽,但被喻父拉住,喻忻爾精疲力竭往外走,她知道這場長達24年的鬧劇徹底結束。

這無疑是解脫。

卻心寒,也是控製不住的難受。

喻忻爾沒有回頭,低頭依靠垂落的發絲遮住泛紅的眼瞼,連照耀到她身上的陽光都在增加她的孤獨。

步伐漸行漸遠,連自己也忘了關注身邊還有沒有人。

隻覺麵前越來越暗,當她剛想起來抬頭看路時,手臂忽然被拽住,有股很大的力道將她往旁邊拉。

還是熟悉的枷羅木香將她包裹,在多個難受的區間裏都有這個味道的安撫,陪伴她給她力量。

不知道怎的,在這一刻的委屈值達到頂峰。

她聽見男人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這邊是去賭場的路,你還想回去?”

語氣不太好,有點質問的意思。

喻忻爾垂落眼瞼,刻意隱藏自己的虛弱:“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多意見,但現在能不能先別急著算,讓我先難受一會。”

她沒看陸頌衍,但也知道他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是冰冷的,恨不得將自己凍僵那般。

她想過,陸頌衍或許會生氣,畢竟他們不過是露水情緣,平時互相取樂,而她卻將他扯進這些繁雜的事裏,為他惹了這麽大的麻煩。

她還擔心陸家得罪王總後會出現什麽危機,她就是一介草民,償還不起。

卻聽聲嗤笑。

以及男人不屑的聲音:“現在難受才想到我,早幹嘛去了?”

喻忻爾分不清他什麽意思,當下她的反應皆遲鈍了許多,情緒隻被一根可憐的線吊著,隨時可能斷裂。

陸頌衍睨視她許久,神情總算願意放柔。

單手將她撈到懷裏,如對小孩般溫柔,輕拍她的後背。

才道:“難受就過來,強撐什麽?”

閉眸,再難忍情緒,喻忻爾抬手抱他,躲進他的懷裏顫抖。

若是隻有她一個人,其實她不至於這麽崩潰的。

但就怕在這種時候伸出的一雙手,可以輕鬆剪短那根線,讓她潰不成軍。

陸頌衍揉著她的腦袋,動作輕到不忍打破她,完全拿她當小孩子對待。

告訴她:“他們不要你沒事,以後我就是你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