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
這兩個字對喻忻爾的殺傷力很重。
從小到大,她都沒有真切體會過由原生家庭帶來的底氣與愛意。
因為習慣了自己扛,所以也擅長以大大咧咧掩飾自己的脆弱,有時候裝久了,連她也以為自己真的百毒不侵。
但其實,在這種環境成長的她性格缺陷很明顯。
比如,她特別缺愛。
所以,也很容易因為誰給與自己好意而動容。
在跟陸頌衍在一起之前,她就想過,這個人或許很危險,自己不應該跟他建立太親密的關係,否則很難脫身。
可是漸漸地,她愈加願意在他麵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麵。
她好像越來越難守住心理的那座堤壩了。
喻忻爾抱著陸頌衍很長時間還沒鬆手,他沒打擾她,耐心任由她宣泄情緒。
他不會說什麽哄人的話,也不會勸她想開,陪伴是他所能做的最大的讓步,卻也是她最需要的。
許久後,喻忻爾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抬頭用布滿紅血絲的眼看著陸頌衍,才吐出兩個字:“謝謝。”
“我需要得到這兩個字?”陸頌衍反問,他的神態依舊沒有多大變化。
雖是待她好到這個份上,在她最需要的時候衝擊她的心髒,但他還是表現得像是順手送出的溫暖。
喻忻爾主動後退一步,理智回歸:“過來之前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今天的事讓你見笑了……”
“怎麽不早點告訴我?”陸頌衍打斷她的話,表情因她這番疏離的動作而冷然些許。
“什麽?”
“你的家事。”
“沒什麽必要,這些事我自己能處理,也算不上是什麽大事。”
“長時間被騷擾,被跟蹤,差一點被強/暴,原來這些在你心裏都不是什麽大事?”陸頌衍沉聲細數。
喻忻爾臉色更加白:“你怎麽知——”
她早該想到的,以陸頌衍的身份地位,這些事他隨隨便便就能徹查清楚。
也正是因為他聲望高,倘若她在初次被騷擾的時候就請求他幫忙,那麽也就不會有後麵這一長串的事情。
可是她沒有。
陸頌衍不傻,清楚地知道她將他們的關係打上了什麽樣的標簽。
她不找他,隻是因為她不想虧欠他。
她不想虧欠他,就是為了當某天可以離開得更心安理得。
喻忻爾解釋不來,她難以理解陸頌衍的情緒,再次垂下頭,先調整自己的狀態。
繼續出聲:“不管怎麽說今天還是謝謝你,王總這邊的事情就到此為止吧,我不希望因為我再鬧出多大的事。”
陸頌衍沒應她的話,眸光裏掛著的情緒仍是令人捉摸不透。
他隻說:“上車,送你去醫院。”
喻忻爾才想起自己身上多處擦傷,以及慘白到嚇人的臉。
“不用。”她說,“我貼幾片創口貼就行。”
但沒給她拒絕的機會,陸頌衍儼然先她一步前往轎車方向,她隻能跟上去,身影早沒了往常的氣勢。
她身上的傷口確實不嚴重,很快就能愈合,陸頌衍終送她到私人診所,主動拿藥過來蹲在她麵前,親自幫她處理。
喻忻爾自然受寵若驚,想接過自己負責:“我自己來就行。”
“逞能什麽?”陸頌衍將藥物舉高躲過她的手,再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在傷口處擦拭。
今天的他格外溫柔,分明情緒也不佳,但還是願意為她留一些體貼。
喻忻爾沒見過這樣的他,一個平日裏時常為她買包買首飾的人甘願在她麵前用最樸素的方式照料她,竟是後者更讓人心動。
傷口接觸到碘伏時的疼已經不再重要,喻忻爾看著陸頌衍,愣愣的,連他抬頭都忘了提前躲開。
陸頌衍反倒笑,問她:“看什麽?”
喻忻爾側頭,也盡量以最往常的狀態,半真半假:“我在想,你對我這麽好,我要是越來越離不開你應該怎麽辦?”
她的傷已經處理完成,有護士過來將物品收走。陸頌衍還以蹲著的姿態,稍仰著頭與她對視。
算不上認真,眸裏是專屬於他的散漫,更難分清他的真實目的。
“你可以選擇永遠不離開我。”他道,話語愜意,仿佛在討論一個多麽理所應當的話題,
喻忻爾張了張口,終是沒說話,以一個略帶嬌嗔的微笑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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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冠宸的事情就這麽告一段落。
帶著幾十萬的債務,喻忻爾的父母終於從喻忻爾的家中搬走。離開前喻父本想找她聊聊,但被她拒絕。直到回家才看見他留下的一個信封。
裏麵有三百多塊錢,以及有幾段簡短的字。
這些錢是他們除去買a城回程車票後留下的一點錢,說是擔心她為了替他們還債而同樣落得沒錢的下場,這點錢雖然不多,但省著點用的話也能撐一段時間。
他們反思過自己的行為確實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傷害,無法彌補什麽,也不想找借口開脫,就希望未來她能好好照顧自己,生活幸福最重要。
喻忻爾將錢收起,轉而將信丟至垃圾桶。
自己終於成了無父無母的人,這對她來說竟然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但盡管如此,她的生活卻在瞬間空了下來。
閑下來的時候隻有濃厚的空虛存在在心裏,匯聚成深深的孤獨、失落。
每當這個時候,就總會回憶那日陸頌衍在她身邊細心替她擦藥的模樣,可以說,他真的能讓她體會到被偏愛的滋味。
她很喜歡這種感覺,於是給他發信息的頻率越來越高,依賴著他給她帶來的充實感。
但陸頌衍的態度一如既往。
他要麽不回,要麽隔了很長時間才回一兩個字。
這在他們中間是再正常不過的交流頻率。喻忻爾卻尤其難受,很希望有機會能多找他聊幾句,但又知道他們的關係到不了那一步,隻能忍下,每隔一段時間就看看手機,心情沒少因他波動。
當下。
忍住想去找陸頌衍的衝動,喻忻爾漫無目的滑動手機,選擇打電話給自己的奶奶。
她閑暇時間就喜歡這麽做,聽著奶奶的聲音,聊著近期發生的事情,陪她聊天逗她開心。
也會與奶奶談心,沒明說自己與父母的關係,隻說發生了件讓她又開心又難受的事。
奶奶沒多問,聲音溫柔:“那就是上天賜給你的禮物,我們忻爾一定會越來越好,有很幸福的未來。”
不開心的時候,這些話總會讓她愈加想哭。
喻忻爾吸了吸鼻子:“那肯定,有奶奶的我就很幸福。”
周五,喻忻爾收到常裳的消息,說是她最近心情不好,所以約了熟悉的人組了個派對,要她也跟著參加。
她們在這種派對上一向玩得瘋,喻忻爾準備了套吊帶短裙,精心化個濃妝,噴上陸頌衍送的香水,前去赴約。
出門前她看過手機,並沒有來自陸頌衍的消息。
莫名歎了口氣,將聊天列表往上翻,才看出自己這段時間到底有多積極。
後知後覺自己越來越在意陸頌衍,喻忻爾下意識產生驚慌,將手機放下。
晃神片刻,才出門。
常裳的派對地點位於她父親送她的成年禮物,在郊區的一套別墅內。
喻忻爾認識部分人,過去打了圈照麵,才回頭找到宋瀠凡。
“晚上多了幾個新麵孔。”宋瀠凡心情激動,帶著喻忻爾在眾多人中間搜尋,“Clara帶過來的,說是她帶的新人男模,雖然糊得要命,但勝在長相不錯,各個肌肉飽滿。”
喻忻爾聞言,也來了興趣:“在哪?”
“看不見,可能換衣服去了,聽說晚上會換上他們的戰服,為姐姐們跳舞。”
喻忻爾挑眉,與宋瀠凡碰杯。
宋瀠凡唇邊的笑容越來越深,才想起什麽:“我差點忘了,你現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不怕他吃醋?”
“又沒幹什麽事,隻是看一下罷了,無罪。”喻忻爾不以為然,在躁動音響與燈光的作用下整個人持續處於興奮狀態,哪會顧得上那麽多。
餘光瞥向常裳的方向,好奇:“話說回來,常裳最近心情不好?”
“可不是,她啊,被煩到好幾日都睡不著覺。”宋瀠凡回答。
“怎麽了?”
“她多沒心沒肺的人,每次心情不好還不都因為一個人。”
“……她的那個暗戀對象?”
“對。”宋瀠凡湊近她的耳側,“聽說是那個人談了女朋友,對方還不是他們那個圈子內的人。”
喻忻爾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常裳有個喜歡很多年的對象,他們兩家是世交,從小就認識,但關係算不上熟,見麵的次數不多,隻能簡單聊上幾句。因此,她隻能悄悄關注著那個人,但從來沒敢表達過自己的情感。
喻忻爾她們經常鼓勵她勇敢表白,但連常裳自己也對這場暗戀沒有任何信心。因為她知道對方對她一點心思都沒有,他們之間差距很大,他不會喜歡她這種類型的人,她也無法跟他建立親密的聯係。
更重要的事,那個人時常沉浸在工作與學習裏,從來沒見過他身邊有過女人,所以她也不覺得自己會有任何機會。
她們能理解這種情緒,也調侃過當某天那人談了戀愛,摸清楚他到底喜歡什麽類型的人之後,常裳的機會也來了。
憶起這些往事,更多的是被股無形的壓力環繞,喻忻爾在這個話題上的話稍少,聽著宋瀠凡的解釋。
“常裳不就因為覺得配不上人家所以才不敢表白,現在倒好,他不僅談戀愛了,還談了個沒有背景的人,她怎麽可能會好受。”
宋瀠凡搖搖頭繼續道,“不過估計他們就是玩玩而已,門不當戶不對的,走不到一起,得找個機會讓常裳振作起來,去調查一下那女的來曆。”
“是啊,那女的再怎麽樣也攀不上豪門,玩玩罷了。”喻忻爾應和,又替自己倒了杯酒,“她那麽優秀的人,沒必要為了個男人難受那麽長時間。”
“可不,我也跟她說不值得。”宋瀠凡感慨,“她人就是傻,否則也不會這麽多年都隻喜歡一個人,還不敢表白。”
喻忻爾笑,沒說話,轉而又將酒飲光,卻被嗆到咳嗽好幾聲,神色被狼狽填充。
宋瀠凡替她抽了兩張紙巾,她接過,控製好自己的情緒。
想找個舒服的地方緩口氣:“我出去一趟,梁俞哲剛才讓我出去接他過來,他找不到路。”
宋瀠凡點點頭,並沒有察覺到她一閃而過的異常表情:“行,那你注意安全,畢竟還是喝了酒的人。”
“放心吧,醉不了。”
其實她方才所在的場合是露天的,空氣不至於那麽悶,但還是覺得燥得慌,還是室外令她舒服。
梁俞哲恰好給她打了電話,詢問她的具體方位,她快步走出去,找到他的那輛紅色法拉利。
他們有很長時間沒見麵,但關係並沒有因此生分,梁俞哲專門下車,為她推開副駕駛的門。
反倒是喻忻爾顯得有些拘謹,但還是故作爽朗:“你怎麽現在才過來。”
“剛才在陪我女朋友。”梁俞哲靠在車門處,身姿肆無忌憚,“他們跟你說過了吧,我又談了戀愛。”
“嗯,聽說了。”喻忻爾低聲回答,眼神略有逃避,“你還敢說,這回怎麽不知道告訴我們。”
“這個比較特殊,本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坦白的,沒想到消息這麽藏不住。”梁俞哲隻道,示意喻忻爾上車,“你身上酒味那麽重,喝了不少酒吧,確定還能帶路?”
“瞧不起誰呢,你以為我怎麽過來的。”喻忻爾笑,在梁俞哲的護送下上了他的副駕駛,這頭梁俞哲替她關門,才繞回到主駕駛。
這兩人的互動,全被對麵一扇窗內身處活動現場的陸頌衍捕捉。
他睨著喻忻爾臉上的笑,隻覺異常刺眼——與跟他在一起時真誠太多,更是發自內心的。
可惜是對著其他男人。
耳機裏,戴安的話語聲還在持續:“王懦背後的勢力並不小,事情處理起來較為棘手,依我看,若隻是為了替喻小姐出氣,沒必要就這麽讓整個陸家陷入危機。”
陸頌衍並沒有回應。
他的注意力還在那輛法拉利上,盯著女人上車,與男人有說有笑,關係親昵。
直至那車駛離,消失在車水馬龍裏。
周圍氣壓較低,冷氣霧滴凝結成一團烏雲,蓄謀著場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