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建立的大一統政權,本身就是曆史上的驚人創舉。“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連後人麵對這樣的滄桑巨變,都忍不住發出如此感慨。處於奇跡般崛起的泱泱大國之中,君臣百姓滋生出雄視千古的自豪感,再化為大氣磅礴的文化成果,是很自然的。

秦漢文化的豪邁氣勢集中表現為銳意進取、疏獷開闊的時代精神。

建功立業,大有作為,實際上已成為當時人普遍的心聲。張騫開通西域,李廣父子幾代奮擊匈奴,班超投筆從戎揚威邊陲,宮女王嬙隻身遠赴朔漠擔負和親重任,都是這種時代精神的典型體現。當千軍萬馬慷慨高歌奔赴沙場之時,幾乎每個戰士胸中都激**著以身許國、封妻蔭子的豪情。隻有在這樣的氛圍下,才能有“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這樣的豪言,才能有以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為榮的壯舉。

漢高祖像

當時的帝王個性各異,但大多具有容人的雅量。漢高祖朝政簡易,不擺帝王架子,甚至可以騎在周昌身上問他:我何如主也?當聽到周昌稱他是桀紂之主時,竟開懷大笑。文帝入細柳營,屈帝王之尊以伸周亞夫軍威。成帝時朝臣經常上疏,直陳其施政過失,甚至指他為亡國之君,還能得到他的讚揚。出現這樣的事例,一方麵說明當時君尊臣卑遠不如後世那樣嚴格,另一方麵也生動反映了當時粗獷豁達的時代風氣。

秦漢文化超邁往古的氣勢,在文學藝術領域有最充分的體現。

漢代大賦波瀾壯闊,堪稱中國文學史上的奇觀。它體製宏大,篇幅一般都在千言以上。班固的《兩都賦》近5000字,張衡作《兩京賦》,曆十年乃成,長達7700字。在鴻篇巨製之中,作者充分發揮想象力,用鋪陳誇張的手法,狀寫大一統帝國的宏功偉業、大千世界的豐富品類、祖國山川的秀麗壯美,給人們以雄渾壯闊的美的享受。

其他文學作品,也時時讓人感受到不凡的氣度。武帝的詔書:“朕獲承至尊休德,傳之亡窮,而施之罔極,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不皇康寧,永惟萬事之統,猶懼有闕。……欲聞大道之要,至論之極。”[4]形象具體地傳達出了武帝開闊的胸襟和深邃的目光。就連流氓氣十足的漢高祖劉邦在酒酣耳熱之際,也能唱出“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5]這樣慷慨豪壯的歌詞。

藝術作品具有質樸、雄渾、壯麗、偉岸的特點:粗獷壯觀的秦宮壁畫、古樸厚重的摩崖刻石、“覆壓三百餘裏,隔離天日”的阿房宮、陣勢威武一往無前的兵馬俑,都是秦風漢韻的生動體現。秦長城西起臨洮,東至遼東,綿延萬裏,如巨龍逶迤穿行於崇山峻嶺,成為人類建築史上最偉大的奇跡。

秦漢思想學術的累累碩果,得之於偉大時代之賜,是新生地主階級充滿自信心的體現。

賈誼在雄姿英發的青年時代,便將天下興亡大勢裝在胸中,寫出《治安策》這樣奪人心魄的宏偉篇章。揚雄“以為經莫大於《易》,故作《太玄》;傳莫大於《論語》,作《法言》;史篇莫善於《倉頡》,作《訓纂》;箴莫善於《虞箴》,作《州箴》;賦莫深於《離騷》,反而廣之;辭莫麗於相如,作四賦。皆斟酌其本,相與放依而馳騁雲。”[6]要以個人力量,作盡天下最好文章。劉向、劉歆父子以《別錄》、《七略》總古今之藝文;鄭玄遍注群經,匯通今古文經學;班固不溫不火,從容不迫,將西漢一代盛衰大勢娓娓道出;董仲舒建構恢弘的宇宙體係;司馬遷寫出牢籠天地的曆史著作;王充問孔刺孟求真求實的理論探索……都是中國曆史上稀見的文化成果,是隻有在秦漢的廣袤天宇中才能出現的群星燦爛的景觀。

最能代表時人博大學術情懷的,莫過於探問宇宙秘密的理論勇氣。當時的人們對於生活於其中的世界充滿了疑問,力圖弄清人類社會在宇宙中的位置,對於現實問題,也習慣於放在天命人事這樣廣闊的背景下來思考。司馬遷在《史記》中提出“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其實這是有識之士最關注的時代中心課題。公孫弘在對策中也提出同樣問題,並作出“天德無私親,順之和起,逆之害生。此天文地理人事之紀”[7]的結論,劉向認為:“和氣致祥,乖氣致異,祥多者其國安,異眾者其國危,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8]他們都能從大處著眼,作出帶根本性的回答來,可見理論氣魄之一斑。而且把天命與人事統一起來,既講天命的決定作用,也講人能以行感天,強調了本階級的力量。董仲舒論證“《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9],把大一統封建秩序與永恒的宇宙規律視為一體,表露出新生地主階級對所從事事業的信心。司馬遷在神秘主義充斥思想界之時,衝破天人合一思想體係,用具體史實論述天、人可以分開,天有時對人事無能為力,人的行為可以改變曆史進程;曆史是在變化中發展的,其發展有規律可循。在當時這是石破天驚之論,在中國思想史上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東漢末年,人們的理論興趣轉向對綱常名教的論證,雖然更貼近社會現實,但眼界縮小了,理論氣魄也銷蝕了。“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漢代社會已走到盡頭,隨之而來的是長達數百年的動**歲月。三國兩晉南北朝人隻能從書本上追尋曆史上的輝煌,感歎生不逢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