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
這世間有兩種人會被叫做“方老”,一種是姓“方”的老人,而另一種,則是苗寨的總扛把子。
我沒有走,而是下意識地回過身來,望著那個滿臉蒼老、一身旱煙味兒的老頭喊:“你,你是米兒的爺爺龍老九,對麽?”
那老頭瞪了我一眼,一臉嚴厲地喝罵,說問那麽多幹嘛,趕緊走……
說話間,屋頂上麵跳下了四五個苗家漢子來,這些人每一個的臉上都紋著極為古怪的圖案,凶惡異常。
而他們卻比臉上的圖案更加凶惡,踏著陰溝裏的淤泥,衝到了這邊來,為首的那人**上身,露出盡是刀疤的強悍肌肉來,瞧見這老頭,也下意識地一愣,問方老,你這是什麽意思?
老頭沒有理會他們,而是深吸了一口氣,衝著我說王明,你是米兒在這世間唯一的寄托,若是你也死了,你叫米兒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他說了這一句,便沒有看我,而是回過頭去,從腰間摸出一杆煙槍,衝著那幫人說道:“誰要抓他,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剛才開口說話的那人啞口無言,而後麵跟著的兩個年輕人顯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是最蔑視權威的年紀,提著手中鋒寒的苗刀,衝著前麵指道:“你這個老不死的,早就想砍你了,既然你當攔路狗,老子怕甚?”
說著話,他就如同一頭矯健的獵豹,衝了上來。
“快走!”
老頭吸了一口手中的旱煙槍,那火星在黑暗中格外明亮。他的一聲厲吼,將我整個人都給喝醒了,想著我留在這裏,隻不過是累贅,誰都救不出來,遠離此處,才是我最好的選擇。
我轉身就走,那些人想要衝上來抓我,卻給老頭給攔住了。
我沒有往回看,卻能夠聽到身後那旱煙杆子與苗刀激烈的碰撞聲,叮叮當當,每一擊都仿佛用盡了所有的生命力。
我極力狂奔在,在那山坡與吊腳樓的小路走奔走,想著這個方老,有九成應該是米兒的爺爺,也就是苗寨裏麵的方老龍老九,而若是如此,那些人應該不會是他的對手。
是的,應該是這樣的,若是以前,我或許覺得四五個壯漢對一個老頭兒,並不在話下,然而當我成為修行中人之後,思想卻有了改變。
他一定會沒事的。
我這般的安慰自己,其實不過是在不斷地心理暗示,讓自己顯得沒有那麽內疚。
事實上,除了這麽想,當時的我,腦子裏幾乎都是一片空白。
這裏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已經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之外。
我不知道米兒的父親龍天羅為何沒有了心髒還會生龍活虎,而且還要把我置於死地,就如同我不理解他和龍老九為何要把自己最親愛的女兒給活活淩遲一般。
而讓我更加無法理解的,是龍天羅追殺我們,龍老九為何會出手相助?
作為一個苗寨的方老,理所應當是全體苗人的精神領袖和統治者,但是那些苗人為何不怕他?
所有的事情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麽秘密,我真的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因為此刻的我,唯一在意的事情,就是前路為何會如此崎嶇,我跑得又急,連續摔了好多跤,滾得灰頭土臉,整個人都頭疼欲裂。
眼看著馬上就要到達了我們之前翻過來的寨牆,突然將從旁邊斜衝來了兩個人,瞧見我,立刻大叫:“就是他,抓住這小子。”
兩人衝來抓我,腳步很快,第一個伸手過來的時候,我一個近身捶,砸中了這人的胸口。
那家夥一聲不吭地倒在了地上去,另外一個家夥瞧見我如此凶猛,下意識地朝後麵退了兩步,緊接著突然舉起了手中的一個東西來。
我本來想要不管不顧地逃開,然而餘光處瞧見那人手中的東西,身子就立刻定住了。
是槍!
這玩意不是市麵上常見的槍支,反而經常出現在抗日神劇之中——這種被廣大國人稱之為盒子炮、駁殼槍的毛瑟軍用手槍誕生於一百年前,在上個世紀的抗日戰爭之中被廣泛使用,身為偽軍迷的我自然是認得的。
而且我還從那家夥槍聲上泛起的黑色油光判斷,這玩意極有可能是真的。
若是真的,我這個時候轉身逃走,肯定要吃子彈。
電光火石之間,我還是選擇相信這個苗寨裏應該是有保留著上個世界的火器,於是慌忙舉起了手來,大聲喊別開槍,我不動。
那人惡狠狠地衝著我吼道:“回過身來,蹲下,雙手抱頭!”
我雙手抱頭,回過身,結果瞧見黑暗中衝出了一個身影來,一腳就將這個家夥給踹飛了去。
啪!
清脆的槍聲在夜空中格外響亮,我感覺**一緊,渾身繃得僵直,還以為自己中彈了呢,而這個時候,那個黑影帶著騰騰的熱氣衝到了我的跟前來,一把拽住了我,焦急地喊道:“愣著幹什麽,趕緊走啊?”
來人卻是老鬼,我恍惚的神誌終於清醒了一點,發現他抓著我肩膀的手掌上麵,全是鮮血。
我跟著他一起翻過了牆,朝著側麵的樹林子跑去。
我一邊跑,一邊問他受傷了麽?
老鬼告訴我,說是,不過他身上,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別人的,倒也不吃虧;我又問我師父在哪裏,老鬼搖頭,說不知道,應該是被留在那裏了。
我渾身一緊,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往回去看,卻瞧見有十幾個黑影翻過寨牆,朝著我們這邊追來。
老鬼拽著我,使勁往前跑。
他勸我,說王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這個時候回頭,絕對救不了你師父的,隻是去送死。我們隻有逃出去,才有機會救他,你記得他之前跟我們說的話麽?
我使勁點頭,說記得,他說如果有任何一個人能夠逃離,就去江陰梁溪,找一個叫做一字劍的人。
老鬼健步如飛,說記得就好,我告訴你,想要救你師父,隻有這條路可以走。
響鼓不用重錘,我知道此刻的我,以及老鬼,都不是這苗寨裏那個神秘敵人的對手,蠻幹的結果隻有死路一條,所以當下,我們能夠逃脫,才是救師父最好的辦法。
兩人埋頭疾奔,老鬼的速度快得如同林中的一頭豹子,即便帶著我,也沒有耽擱多少速度下來。
一開始我們還聽到身後有密集的追逐聲,而到了後來,就開始漸漸稀疏了。
過了半個多小時,我們就基本上甩脫了對方所有的追逐。
這顯然是極不容易的,因為這兒是人家的地盤,他們對這山這水,都分外熟悉,我們完全占不到主場優勢,隻有靠著老鬼的身體優勢在支撐著。
兩人連滾帶爬,甩脫了獨南錦雞苗人的追蹤,又一路疾走,終於在天快亮的時候,才到了鎮子上來。
這個時候的我們兩人都已經精疲力竭了,躺倒在鎮子西麵的一片竹林子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躺了一刻鍾,多少緩和了一下,爬起來,才瞧見老鬼渾身傷痕累累,左臉的臉頰上甚至有一道從眉骨到嘴角的刀痕,血淋淋的,就像嬰兒裂開的小嘴。
我瞧得觸目驚心,捅了捅他,問他情況怎麽樣了?
說句實話,當時我真的擔心老鬼死在這裏。
那情況簡直是慘不忍睹。
老鬼伸出髒兮兮的手來,摸了摸傷口,一邊呲牙咧嘴,一邊苦笑,說沒事,我屬小強的,命硬,死不了。
我望著蒙蒙亮的天空,想起這一夜的奔波,欲哭無淚,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鬼趟江湖的時間到底比我多,稍微歇息之後,與我到河邊去把身上的傷口處理幹淨,然後順手從農戶家弄了一個鬥笠來,遮住了臉。
再接著,他帶著我去了鎮子裏一處印子樓。
他找到了老同學牛娟,把我們遇到的情況告訴了她。
瞧見鼻青臉腫、滿是傷痕的我們兩人,牛娟嚇了一大跳,當得知了我們的遭遇之後,她的第一反應卻是不相信。
說實話,若我是她,我也不敢相信。
不過不相信歸不相信,牛娟還是對我們伸出了援助之手,不但幫著我們買來了各種藥用物品,而且還從微薄的積蓄裏麵擠出了三千塊錢來,給我們備用。
接著我和老鬼在牛娟的安排下,乘車到了縣上去。
我們在縣裏等了一天,而牛娟則找到了當地派出所報案,說起了我師父陳老失蹤的事宜,由當地派出所前往南刀坡進行調查。
第二天,我們接到了牛娟調查無果的回複,沒有任何猶豫,買了前往江陰梁溪的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