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麻栗山,看著層層疊疊的鬆濤和曲折狹隘的山路,我感覺到莫名的一陣熟悉,覺得這才是我的世界。
而在高鐵上,梁京跟我講的那些,就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
意識到這點,我突然間有了幾分恐懼。
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盡管我知道這樣的人生是危險的,就如同毒品一般,然而真正進來之後,就連我自己的心理都產生了太多的變化,已經再也難以融入到當初的那種名利場裏去了。
不管是看待什麽,我都保持著一種超然的態度,凡塵俗世,什麽都不在乎。
這是我第四次還是第五次來到麻栗山的西熊苗寨,完全是輕車熟路,也無需像第一次來的時候那般畏畏縮縮,到了寨子前,我找到了一個正在耕作的農人,找他問起了羅大叔的下落。
他認得我,告訴我人應該在家裏,前兩天他上山打獵的時候摔斷了腿,現在正臥床休養呢。
聽到消息,我直接進了寨子,來到了羅家,敲門之後,羅大叔的婆娘接待了我,講了幾句話,我進了臥室看他。
見到我之後,羅大叔很高興,跟我聊了幾句家常,又說自己其實沒啥事兒,非要下床過來招待我。
我把他給扶住,然後親自幫著檢查了一下腿,問有看過醫生沒。
羅大叔說正好康妮在,讓她幫忙正過骨了。
我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還是多休養,對了,你家小子呢?
羅大叔說王童幫了忙,前兩個月就已經去了西南民族學院讀書,讀的是預科,直接培養,回頭如果表現不錯的話,就可以直接進入國家機關工作,挺好的……
我說那是真不錯,恭喜恭喜。
羅大叔嘿嘿笑,我知道康妮在,就不打擾了,與他又說了兩句話,然後告辭。
蛇婆婆的院落就在羅大叔家的斜對角,我離開羅家之後,徑直來到了那院子的門外來,輕輕敲了敲門,那上麵的風鈴響動,通知到了裏麵的人之後,我便耐心等待著。
我不是不想直接闖入,不過這康妮的脾氣怪得很,連黑手雙城都不甩,我自知咱可沒那麽大的麵子,還是按照規矩辦吧。
我都做好了等上一天的打算,結果沒想到五分鍾之後,那女子就出來了。
再一次見到康妮,我總感覺有些不對勁兒。
對,是不對勁兒,雖然人還是這個人,眉目之間卻多了幾分神采,似乎還輕輕描了一下眉,又化了一點兒淡妝,比起當初小姑獨處時的凶巴巴來說,卻是多出了幾分溫婉的女人味。
神采奕奕。
對,用這麽一個詞來形容她,應該是恰如其分。
我隔著竹籬向她問好,康妮居然沒有惡聲惡氣,而是調侃地與我笑道:“怎麽了,這才多久沒有見,就想孩子了?”
我賠著笑,說正好路過此地,想著閑著也是閑著,不如過來瞧一眼,也看看康妮姑娘。
康妮沒好氣地橫了我一眼,說我有什麽好看的?
呃……
這一眼的風情好嫵媚啊,怎麽會出現在她的臉上呢?難道是……
難道這位姑娘戀愛了?
我聯係前塵往事,一下子就覺得康妮之所以從以前那種滿身都是刺的刺蝟脾氣,變成了這般動不動就有些嬌羞的樣子,估計這裏麵王童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不過這等八卦我也不敢胡亂說,害怕拍馬屁摸到老虎屁股,於是言語了兩句,然後就直接進入正題。
事情跟我擔心地差不多,小米兒並不在這裏,而是跟著蛇婆婆外出修行去了,康妮告訴我,說小米兒激發了她師父極大的熱情來,老了老了,卻是不顧生命安全,親赴最危險的地方,手把手的言傳身教,不但提供了大量的毒物督促她的營養,而且還傾囊以授,弄得她都有些嫉妒了呢……
她說是嫉妒,結果談及小米兒種種日常的時候,眉目之間卻充滿了溫情。
就好像一個母親在跟別人談及自己的孩子,充滿了滿足的意思。
瞧見小米兒有這麽疼愛她的師父和師姐,我原本忐忑的心也變得安寧起來,問若是方便的話,可不可以見她一麵。
康妮說那是當然,你是她的父親嘛;不過你可能要等幾天,因為我不確定我師父是不是還在,這裏先給你燒一封信過去,到時候看情況吧……
我愣了一下,說燒信?
康妮語塞,說呃,總之就是我傳消息過去,至於我師父能不能接到消息,那我也不能保證了;對了,你最近應該沒有什麽事兒吧?
我心中一動,說道:“我倒是沒啥事兒,隻是出了點兒狀況。”
康妮不再像以前那般冷漠,說你說來聽聽。
我本來不想就此事麻煩康妮,一來她以前的時候性子比較古怪,高興的時候還好,不高興的時候,直接甩你臉子,弄得人很難受;二來此事她也未必關心。
不過她既然問,我便說起了我與黃養鬼之間的事情,還有我身上所中的詛咒。
康妮聽完之後,哈哈一笑,說我早就告訴你,黃養鬼不是什麽好人,你看她來我這兒,我連門都不讓她進,你真覺得我是小心眼?錯,我是覺得這死女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安好心。
我皺著眉頭說道:“說起來,若不是她,我也未必能夠認識你和蛇婆婆,小米兒也不會得遇名師。”
康妮說錯,沒有她,世界一樣轉動。
她對著黃養鬼痛批了一頓,然後叫我伸出手來,說幫我查看一下那詛咒的情況。
這兒治好了小米兒的病症,我也是有著幾分期望,給她瞧,康妮搭了我的手腕上診脈,好一會兒之後,告訴我盤桓在我心靈深處的那股氣息就如同跗骨之蛆,又是古怪,又紮得深,她是沒本事弄去,若是下手重了,隻怕會傷及到我自己。
不過她讓我也別擔心,對付這個,她師父很有一手,不如在這裏住下,等她師父回來再說。
我除了找黃養鬼之外,並無別的事情,這些天一直在外麵奔波忙碌,生裏來死裏去的,也是疲憊不堪了,所以對於康妮的挽留我並沒有拒絕,而是欣然答應了。
不知道康妮是愛屋及烏,還是變了性子,這回我沒有再去羅大叔家留宿,而是直接在蛇婆婆的竹樓小院裏歇息。
這待遇讓我有些受寵若驚,被康妮帶進房間之後,才被告知這兒是她大師兄的房間。
她讓我不要亂動。
康妮的大師兄,不就是巫門棍郎梁努爾麽?
關於這位傳奇人物,我聽了也不算少,知道此人在年少時期便與當年的黑手雙城一起出去打天下,闖下了偌大的名聲,後來因為什麽變故,所以死去了。
然而當初我和老鬼被黑手雙城拉去拜祭他的時候,黑手雙城卻告訴我們,那隻是梁努爾的衣冠塚。
真正的梁努爾,其實還活著,隻不過並不是我們所處的時空罷了。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這世界上,除了我們呼吸生活的世間,還有別處的地方,到後來我才知道佛家典籍之中“百億須彌山,百億日月,名為三千大千世界”之言,並不為假。
這世界上,除了我們身處的時間,還有什麽黃泉、靈界、九州、荒域、三十三輕靈之天,三十三渾濁之地……
這些東西,我聽說過,卻沒有見過,一直到在東海舟山的時候,瞧見那海天佛國的遺址,感受到了那空間錯亂的美妙,方才覺得有可能是真。
如果是這樣,那麽蛇婆婆和小米兒此刻所待著的地方,隻怕也不是我們這個世間。
要不然何至於燒信麽?
這燒信,跟我們概念裏麵燒錢紙,應該是差不多的一種概念吧?
康妮的吩咐讓我束手束腳,瞧見屋子裏的布置很是尋常,除了牆上掛著一根棍子,桌子上擺著兩張相框之外,並無其他特別之處,又莫名感受到一種隱隱的壓力。
我有些怯場,說要不然我還是住羅大叔家吧,自在一些。
康妮沒好氣地橫了我一眼,說人羅大叔腳都扭成這樣子了,自己都照顧不過來,你過去,還得照顧你,你不愧疚啊?
我說我又不是地主老爺,有手有腳的,我照顧他也可以的。
康妮說讓你住這兒就住這兒,這事兒我師父吩咐過了的,反正這房間也十來年沒有住過人了。這兒也就這幾個房間,你不住這裏,難道要和我一房間?
我慌忙擺手,說不、不……
康妮噗嗤一笑,說你放心,我師兄不會悄不作聲地跑回來的。
我這才放寬心,走到窗邊,將窗子打開,讓空氣流通進來,目光落到了桌子上,瞧見那兩張相框裏,有一張是獨身照,是個滿臉絡腮胡的苗族青年,身材挺拔,英氣十足,一對眼睛仿佛能夠透出紙外來;而另外一張則是不知道什麽材質的畫。
那畫上麵有四個人,絡腮胡男子應該就是康妮的師兄梁努爾,他旁邊是一個長得有點兒像台灣女星林誌玲的高個兒美女,最左邊則是一個魁梧憨厚的大漢,而在中間那人……
我仔細打量一番,臉色大變,指著那女孩兒問康妮道:“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