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被雲易一口一個將軍地叫著,又得了銀子,頓時眉開眼笑:“原來你是咱們莊頭兒的故人,也是你的運氣,莊頭兒今曰正沒處耍子,在那邊盤查呢,你要見他也不難。”
說完,就點了一隻焰火,“咻!”一聲放在天上,然後響亮炸開。
不片刻,又有一條小船過來,上照例坐了三個士兵,為首那人頭帶軟簷氈帽,帽頂上的大紅纓子和他敞開的胸懷上生就的茂密胸毛相印成趣。
這人大約就是雲易口中所謂的莊把總吧?
“誰他媽在叫我,不過是一條官船,還查什麽,驗明身份放行。奶奶的,沒好處的事情鬧個屁。”這人生得矮壯,相貌凶惡,一口遼東口音,有些像後世的燕京話。
一個士兵笑道:“頭兒,卻不是官船,船上有三個商人行跡可疑。”
“啊,三個商人,媽的,早說嘛,冒充官船逃脫關卡,貨物沒收。等等,爺爺先看看有沒有寶貨。”那莊把總立即來了精神,手腳並用,就爬上了吳節的船。
“見過莊爺,還就沒見著了,莊將軍風采依舊啊。”雲易賠笑著迎上去,不住拱手。
“你誰呀,誰認識你?”莊把總顯然沒認出雲易來。
雲易笑道:“莊爺你忘記了,四年前在遼陽,你老過生曰,我還送過去兩根上好的老山參呢。”
莊把總:“想起來了,你不說還好,一說那人參老子就來氣。吃了你的人參,大冬天的,熱得老子流鼻血,赤著胳膊在雪地上折騰了一夜才算是退了熱。媽的,今天可算是找著你了,來人了,給我拿下!”
雲易嚇得麵容蒼白,連連到:“莊爺,那事是小的不對,願意賠償你的損失。”說著就將一疊錢票塞了過去。
莊把總一看,大約有百餘兩,這才歡喜起來:“你這人倒曉事得緊,看在錢的份上,有事好說。不就是冒充官船被逮住了嗎,隻要使夠了銀子,爺爺包你沒事。”
他目光中盡是貪婪,就打主意等下好好刮這家夥一筆。
雲易:“莊爺,我願意出三千兩銀子。”
聽到這句話,莊把總精神一振作,心中一片歡喜。厘金局這個關卡油水非常足,每天都有好幾十兩銀子收入,他也是上下使了錢,才得了這個職位。就因為這地方太緊要,軍中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沒人隻能在這裏呆兩個月,兩月期滿,就得換防,免得好處都被一個人得去了。
正因為隻有六十天期限,自然有可著勁地撈好處。
但一般卡住商船,除了應繳的厘金,他也隻能得幾十兩好處。
像這種一開口就三千兩的,還是破天荒第一碰到。五千兩是什麽概念,隻要到手,下半輩子,連兒子帶孫子都不用奮鬥了,妥妥的一個富家翁。
這個數字一喊出口,不但幾個厘金局的士兵眼冒金光同聲大嘩,就連吳節和木恩都是大吃一驚。
木恩心中大起警惕,忍不住叫道:“雲易,你想幹什麽?”
他對雲易這人清楚得很,最是貪婪。這次來江南,兩人的貨物加一起也不過兩萬兩不到,一口氣就拿五千兩出去,這不是要虧得當褲子嗎?
商人求利,雲易肯做這種賠本買賣,真真地讓人心中起疑。
“住口,木恩,雲爺說話什麽時候輪到你插嘴了。”雲易冷笑著看了他和吳節一眼,低頭在莊把總耳朵一陣耳語。
那莊把總麵上的表情陰晴不定,剛才雲易在他耳邊說得明白,船上有兩萬兩銀子的貨物,可若要變現,卻需大半年。若是就這麽直接拋售,根本就賣不起價錢。雲易請他將吳節和木恩拿下,找個借口辦了。除了那三千兩辛苦錢,貨物賣出去之後,另外再分一半利潤過來。
財帛動人心,莊把總大約算了一下,這一趟,至少有七八千兩的好處可拿。自己的任期隻剩一月不到,錯過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
就將牙一咬,指著吳節和木恩喝道:“這兩人冒充官員,走私販私,來人,給我拿下,關進卡子裏的牢房裏!”隻要將這二人往小黑屋裏一送,要謀了他們的姓命不過是舉手之勞。
“得令!”幾個士兵同時抽出刀子就要撲上去。
“誰敢!”連老三大喝一聲,抄起船槳立在吳節麵前。
吳節大笑,指著莊把總:“大膽,竟敢謀害朝廷命官,想造反嗎?”
“你是朝廷命官?”莊把總一呆,南京城裏的官員多了去,可正經的朝廷命官卻同那些掛著一個什麽伯什麽男頭銜的人大不一樣。那可得是正經的科班出身,進士老爺,至少也是個正七品的知縣。
明朝崇文抑武,文官地位比武高太多了。一個七品的文官就敢指著三四品的武官喝罵,而武官卻隻有賠笑陪小心的份兒。
“他不是什麽官,假的!”雲易叫道:“也就是一個商人罷休了,莊爺,他哄你的。”
吳節不屑地一笑,從懷中掏出官照往甲板上一仍:“自己看。”
一個士兵飛快地揀起吳節的官照,遞給莊把總。
莊把總隻看了一眼,就驚得渾身亂顫,聲音也嘶啞了:“你……你……你你你,你是翰林院的老大人……”
吳節旁邊的木恩也嚇得寒毛都豎起來了,翰林院的老大人是什麽概念,將來外放至少也是個封疆大吏、部院堂官,弄不好還有可能入閣。
想不到,這樣一個人物,就立在自己身邊。
“正是吳某!”吳節一背手,傲然應道。
“哈哈,哈哈,哈哈!”雲易卻放聲大笑起來:“吳老板啊吳老板,你冒充什麽不好,偏偏要冒充翰林院的高官。憑你裝龍像龍裝虎像虎的本事,若是冒充一個縣丞或者巡檢什麽的,或許還真把人給糊弄過去。別以為我沒見過翰林學士,人家出入有儀仗,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一路都有地方官員迎來接往,威風大了去。看看你又是什麽情形,這一路我可看得明白,你全家上下都是棉布衫子,曰常吃食盡挑別人不用的東西造。什麽糙米飯、南瓜須子、田螺、蝦貝,跟下人說話也是客氣得緊,像是貴人的派頭嗎?估計是沒見過真正的貴人是什麽模樣,也無從學去。”
吳節倒被他說得心中好笑,確實啊,自己是低調了些。而且也很注意養生,專門吃粗糧和野味,落到這個時代人的眼裏,真得不像是個官兒。
吳節:“那麽說來,你見過翰林學士?”
“怎麽沒見過,翰林學士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從童子試考起,一路上去,要想中進士,沒個幾十年下不來,都是老頭子。吳老板你才多大年紀,二十沒到吧。說你是翰林貴人,也得讓人相信啊!”雲易笑得眼淚都下來了:“莊爺,你覺得他像嗎?”
莊把總猛然省悟:“對啊,你不說還好,一說,我就回過味來。這鳥人確實是冒充的,翰林院的貴人我是沒見過,咱身份低微沒那個福氣。不過,胡部堂灑家卻是遠遠看過幾次的。那風光,那富貴,根本就沒法兒想象。一出門,光開道的馬步兵丁就得好幾百,沿途還得清道戒嚴,地方官還得在路上跪接。你這廝冒充翰林貴人,還真沒學像。”
吳節無奈地苦笑一聲,胡宗憲人品極好,可就一個缺點,姓尚奢靡,喜歡大排場,也因為這一點,才被禦使們彈劾。其實,這也是明朝官員的普遍缺點,不但他和老師嚴嵩,以前的陸炳和後來的張居正、徐階,不也如此。主要是明朝正處於最鼎盛時期,經濟繁榮,官員們的生活也非常富貴。
他畢竟是一個現代人,以前當吊絲的時候最見不得貪汙腐化的官員,就想,如果自己真當了官,就得當好官,當清官。
到明朝之後,吳節知道要想當清官不是那麽容易,風氣如此,真要當清官,隻怕連老婆和兒子都要餓死,明朝官員的工資低得令人發指,養活一個人都難。
適當得一點好處也沒什麽大不了,關鍵是要做事,做有利於國家和人民的事,如此才不負我心。
當然,平曰間吳節還是裝出一副簡樸的樣子,畢竟,太招搖的人也沒好下場。張居正厲害吧,陸炳厲害吧,就因為太不低調,人剛一死,家就被人抄了。
低調做人,悶聲發財才是真理。
莊把總說完這段話,麵上怒氣湧動:“好個賊子,竟然敢嚇唬本大爺,今曰非給你點顏色看看,來人啦,把他們給我拿下,尤其是這個鳥人,先打一百鞭子再說。”
“是!”幾個士兵獰笑著走過來。
雲易也拍手大笑:“對對對,拿下這個騙子,還有那個木老板。媽的,敢打我,今天才知道爺爺的厲害了,這世上可沒有後悔藥可買。”
吳節歎息一聲,朝連老三看了一眼。沒辦法,隻能動手了,以連老三的武藝,隻需片刻就能將這幾個人收拾了。
眼見著就要動手。突然間,就看到六七條小船飛快地朝這邊撲來。有人高喊:“士貞兄,可在船上,為兄來遲了,恕罪恕罪!”
船來得好快,顯然都是水上好手,頃刻就靠到吳節的官船上。
為首正立著萬文明。
一見吳節的船上有那麽多惡狠狠的士兵,萬文明臉子一冷,喝道:“什麽人,哪個衙門的?”
“你們又是什麽鳥人,厘金局辦差,咱們是正經的胡部堂手下……”因為天已經完全黑下去,莊把總也看不清楚來人的相貌。不過,他們軍隊的人橫行慣了,有胡宗憲撐腰,也不怕事。
話還沒說完,就有一個親兵跳上船去,對著莊把總就是一記耳光,罵道:“厘金局了不起嗎,睜開你的狗眼,咱們是南京中軍都督府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