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不但吳節心中疑惑,那幾個兵部的官員也是麵麵相覷。
對朱希忠這人,吳節是聞名已久了。
此人是靖難時的功臣朱能之後,繼承了朱能的成國公爵位,在以前都是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人。再此之前,朝中的大臣甚至沒聽說過有這麽個人物。明朝有爵位的功臣之後實在太多了,無論是燕京還是南京,隨便喊一聲,就能找出成千上萬過祖上曾經闊過的。
明朝的勳貴分別居住在燕京和南京兩地。南京乃是開國功臣的後代的居所,而燕京則多是靖難功臣的後人。
再加上皇族子弟,寄生在大明身上不事生產的寄生蟲起碼有十萬之巨。這些人能力低劣不說,偏偏還拿很高的薪水。到崇禎年間,這隻公務員隊伍更是膨脹到讓人忍無可忍的地步,如同清朝的八旗子弟一樣,直接將大明朝給吃垮了。
所以,文官們一提起勳貴子弟和皇族都沒有什麽好感。
不過這個朱能是個例外。此人十六歲時就中了武舉,從錦衣衛小旗做起,塌實肯幹,到如今已經頂替去世的陸炳做到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可見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朱希忠姓格沉穩,喜怒不形於色,站在風雪中,一張黑臉看不出任何表情。
更奇怪的是,這人的眸子好象沒有焦距,看起來灰白麻木,根本就沒看人似的,你就不知道的目光究竟落到什麽地方。
聽他這一聲喊,錦衣衛就將整個碼頭控製下來。
吳節、胡宗憲、兵部的幾個官員都聚在棚子這邊,自然引起了錦衣衛的注意。
朱希忠帶著一群手下大步走過去,喝道:“什麽人?”
幾個兵部的官員忙上前說明自己的身份。
朱希忠麵無表情地喝道:“你們幾個兵部的怎麽跑這裏來,可是來接你們部堂,獻媚討好的?”
幾個兵部的官員大怒,喝道:“朱大人,我等可是領了內閣之命,過來辦兵權交接手續的,怎麽說上獻媚討好了?”
朱希忠點點頭,也不在搭理。
連老三忙走上去,將吳節的官照遞過去:“我家老爺乃是翰林院吳節,從浙江回京城繳旨。”
聽到吳節名字,朱希忠將頭轉過來,目光依舊麻木:“你是吳節吳大人?”
吳節拱了拱手:“正是,見過成國公。”
這人的官職和爵位都高過吳節,自然要行下屬之禮。
不過,吳節乃是儲相,皇帝的親信,任何人都會給他一點麵子。即便是內閣諸閣臣見了他,也會客氣的一回禮。
但是今天卻是奇怪,朱希忠卻一點麵子都不該,冷冷道:“你怎麽同胡宗憲做了一路?”
語氣不善,隱隱有詢問的意思。
吳節手下的人聽他說得無禮,都麵帶不忿。
吳節卻不在意:“本來吳節先走的,胡大人船快,在通州碰到一起。”
朱希忠點點頭,眼神突然緩和起來,麻木的眸子也有些靈動:“得罪,吳大人且走吧,陛下有旨意給本官,要問胡大人幾句話兒。”
吳節這才明白,倒不是朱希忠對自己不感冒,實在是這家夥當特務當了一輩子,形成了職業習慣,對任何人都非常不客氣。
他心中還是一凜,皇帝派錦衣衛來找胡宗憲做什麽?
“我是胡宗憲。”胡宗憲慢慢走上來,腳步顯得有些蹣跚。
朱希忠突然一聲大喝:“陛下有旨,捉拿胡宗憲回北衙問話。”
胡宗憲手下頓時一陣嘩:“為什麽?”
“朝廷為什麽要將胡部堂下到詔獄裏?”
“住口!”朱希忠又是一聲厲喝:“北衙辦差,誰敢喧嘩。上喻……”
胡宗憲一提衣擺,慢慢地跪了下去:“臣胡宗憲,恭請聖安。”
“聖躬安。”朱希忠背著手,緩緩道:“陛下說了,胡宗憲主持東南軍事期間,不思進取,貪贓枉法勾結倭寇,著,去北鎮撫司解釋。”
說完,他朝胡宗憲點點頭:“胡大人,就這樣了。”
胡宗憲默默地磕了一個:“臣,胡宗憲,領旨。”
很快,錦衣衛們一湧而上,將胡宗憲手下人都拿了個幹淨。
更有兩個番子欲上前將胡宗憲鎖了,朱希忠一擺手:“刑不上大夫,堂堂二品尚書,客氣些。”
胡宗憲吃力地站起來:“謝朱大人。”
他回過頭來,看了吳節一眼,突然歎息一聲:“士貞,悔不聽你之言。若當初胡宗憲領兵去與倭寇決戰,將來即便沒有好下場,也是問心無愧。”
吳節將頭低了下去,心中突然有些替胡宗憲難過起來。
這個嘉靖,一旦對自己的敵人動手,那才是雷霆萬鈞,手下無情。
胡宗憲剛回燕京,還沒進城門,前腳被人收了兵權,後腳就被抓進天牢,根本不給你喘息之機。
這就是所謂的,堅鋼不可奪其誌的君主吧!
等到朱希忠等人將胡宗憲和他手下的一幹幕僚統統抓走,兵部幾個官員這才醒過神來,各自蒼白這臉散去。
這個時候,吳節突然想起先前狀若癲狂,在狂笑大哭中飄然而去的徐渭,一拍大腿:“這個徐文長還真是了得,估計他已經知道胡宗憲連城都進不了,就要被人抓去北衙門,這才借機脫身。”
他若不走,肯定會被錦衣衛抓走。
能夠準確預測到嘉靖將要做什麽,並能全身而退,這人還真是厲害。
吳節突然抽了一口冷氣,嚴黨其實也沒多少人才。也就嚴世藩、胡宗憲、羅龍文和徐渭。如今,嚴世範丁憂即將回分宜老家守孝,胡宗憲被捉拿下獄,羅龍文死在戚繼光手中。嚴嵩這人也沒什麽本事,無論怎麽看,嚴黨大勢已去。
可有徐渭這麽個厲害角色在,若被有心人招攬入幕,或者被嚴嵩破格起用,問題就嚴重了。
一刹間,吳節甚至動了叫水生將那家夥抓起來的念頭。
可轉念一想,回憶當初在杭州時同徐文長交往時的情誼,心中卻是一軟,微微歎息,心道:文長,好自為之吧,真不希望同你變成敵人。雖然你當初也建議過讓胡宗憲殺了我,不過,對你的文章書畫,我吳節卻是非常景仰的。
希望從此這世界上少了一個陰謀家,而多一個書畫聖手。
碼頭上鬧騰了這麽一氣,天已經快黑下去。
風雪一陣緊如一陣,怕凍住強兒和蛾子,吳節忙上了車,一路疾馳,就回了自己的家。
吳節新置辦的宅子本屬於趙文華的,在燕京城也算不錯,其精美處,連嘉靖都有些嫉妒。關鍵是新,看起來頗為恢弘。
老實說,買了這個宅子之後,吳節和蛾子還是第一次住進來。
頓時被裏麵的氣派嚇了一跳,想當初,家裏也就一個小四合院,如今這裏卻大得厲害,在裏麵走了半天,幾乎迷路。
“這哪裏有家的氣息,分明就是一個大公園嘛!”吳節感歎一聲:“這要是在現代社會,得值多少錢,起碼上百個億。關鍵是家裏人少,總共才三四十人,撒出去,頓時就看不到了。”
回到暖閣,就聽到一陣“哇哇!”的啼哭聲。
“怎麽有小孩在裏麵?”還沒等吳節醒過神來,就看到一個奶娘抱著個嬰兒出來,一福:“大老爺,聽說你今曰要回來,水老爺就派人早早地將大小姐接回來了。”
她口中的水老爺,就是現在在五城兵馬司做官的水生。
“大小姐,什麽大小姐?”吳節抓了抓腦袋,一頭的霧水。
“啊,這是大小姐。”蛾子大為驚喜,忙將嬰兒接到手中,再不肯鬆開:“老爺你快看,這鼻子好像你,多挺啊,這嘴,這眉宇,跟唐姐一模一樣。”
“啊,原來是我的女兒。”吳節心中一陣狂喜,這才明白這是自己和唐宓生的女兒。
“老爺,既然大小姐已經回家了,就別再送出去了,蛾子替你養吧。”蛾子越看這女孩兒心中越是歡喜。
吳節一想,是啊,慈壽寺可是個道觀,養個孩子算怎麽回事。再說,這可是老子的心肝寶貝,自己要留在身邊,難不成還讓她長才道觀裏,將來做女道士。
況且自己和唐宓的關係說起來有點尷尬,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團聚,這事卻不能傳了出去。
“就養在家裏,留在你身邊吧。”吳節微笑著點頭。
“不過,我過了唐姐姐的孩兒,她隻怕不樂意。”蛾子吐了吐舌頭。
吳節一笑:“去將孩子的外婆接進來吧。”
蛾子:“對了,還沒取名字呢,老爺你快給她起一個。”
吳節笑了笑提起筆在紙上寫下兩個字“凝煙”。吟道:“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
蛾子笑道:“凝兒,好名字。”
吳節又道:“既然已經將凝兒的外婆皆進家裏了,蛾子,強兒的外公外婆和舅舅是不是也接進府中?”
兩個老婆,兩邊都有親戚,務必要做到一碗水端平,吳節覺得也該將蛾子的父母和兄長也一道接回來團聚。
卻不想,此話剛一說出口,蛾子就豎起了眉毛:“不,不能讓他們進來,否則也不知道會生出什麽事來,反丟了咱們吳家的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