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教室裏隻坐了大約三分之一的座位,所以顯得有些空****。杜逸凡信心滿滿地走上講台,微笑著朝底下的同學們點點頭,示意大家他的“講演”就要開始了。如他所料,教室裏頓時響起了一片掌聲,還有不少女同學的加油聲也摻雜其中。可能她們根本不懂什麽是推理小說,來推理研究社聽講演也純粹是想接近杜逸凡而已。

張濤也坐在教室裏,顧唯佳沒來,說是家裏有點急事。不過,讓張濤奇怪的是,一向不屑參加推理研究社活動的肖晨,今天卻主動要求來聽杜逸凡的講演,這是他始料未及的。現在回想起來,大概是自己說了一句“明天有推理小說中死前留言的講演”,從而引起了肖晨的注意,也許肖晨也對推理小說中的“死前留言”感興趣。

“今天也沒什麽特別的事情,我和你一起去聽聽吧。”肖晨是這麽對他說的。

於是,他們兩個就一起來了,反正推理研究社的人也不多,肯定坐得下。

杜逸凡今天穿著一件黑色休閑西裝,麵色紅潤,看上去心情不錯。上台後,他環視了一圈教室,像是在找什麽人。看他的樣子似乎看到了想找的人,於是沉下臉對同學們說:“感謝大家在百忙中抽空來我們推理研究社,聽我的推理講演。我是推理研究社的社長,我叫杜逸凡。”

杜逸凡一說完,台下又傳來了一陣鼓掌聲。

等台下安靜下來後,他繼續說道:“今天我要和大家討論的,是推理小說中的一種類型,叫做死前留言。相信看過推理小說的同學都一定不陌生,這種類型的推理小說也是暗號推理的一條分支。在講這個主題前,我先給大家講一個故事。

“格洛阿是法國一位著名的天才數學家,可惜他隻活到二十一歲,直到他死後四十年,他的數學遺稿才引起人們注意,並以書名《格洛阿理論》出版,被讚為‘純數學的藝術品’。我講的這個故事就是關於他的。格洛阿有一個朋友叫魯柏,也是一位數學家。有一天格洛阿去拜訪他,卻被公寓看門人告知,魯柏在半個月前就被人殺害了。公寓看門人又告訴他,警察勘察現場時,沒有發現罪犯留下的任何痕跡,家裏的錢財都被搶劫一空了,但是魯柏手裏拿著一塊蘋果餡餅,沒人知道他為什麽死之前要抓著一塊餡餅不放。他又說,作案人很可能也住在公寓內,因為案發那天正是他值班,沒發現有陌生人進出過。但是魯柏所住的公寓共有四層,每層有十五間房,住著一百多人。

“格洛阿想了一想,便讓公寓看門人帶他去三樓,在一間房的門前,他停了下來,問公寓看門人這裏麵住的是誰。看門人告訴他,這裏麵住的人名叫萊塞爾,是個賭徒,並且在昨天已經搬走了。格洛阿憤怒地說,這個萊塞爾就是殺死魯柏的凶手!看門人很驚訝,忙問格洛阿為什麽這麽說。於是格洛阿解釋道,魯柏手裏的餡餅就是一條重要的線索。餡餅在英語中被稱作‘PIE’,而希臘語‘PIE’是指數學中的‘π’。在一般的數學計算中,‘π’又等於‘3.14’。314就是一個暗示,他是在指314房間。聽完格洛阿的推理,公寓看門人才恍然大悟。根據格洛阿的分析,警方立即搜捕並抓住了萊塞爾。格洛阿利用了他的聰明才智,輕鬆破解了這個案子。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大家一定很奇怪,為什麽我要說這樣一個老掉牙的故事呢?我告訴大家,因為這個故事是我讀小學三年級時,在一本課外讀本上看到的,自從那次之後,我便迷上了本格推理小說。可以這麽說,正是因為死前留言,我徹底愛上了推理。”

聽到這裏,張濤轉頭看了看肖晨。

肖晨無聊地打了個哈欠,隨手翻弄著桌上的一本書,是英國偵探小說女王阿加莎·克裏斯蒂的《東方快車謀殺案》。看他的樣子並沒有很認真地在聽杜逸凡的講演。

“所以,推理小說中的死前留言是我最喜歡的一個類型。在講死前留言之前,我先和大家簡單介紹一下什麽是‘暗號推理’。第一個在推理小說中使用‘暗號推理’這一類型的,是偵探小說之父埃德加·愛倫·坡所寫的《金甲蟲》。這一個超級精彩的暗號推理故事,我還記得當初看到解答部分時候的那種驚愕感。之後柯南道爾的《跳舞的人》也讓我如癡如醉,阿瑟·柯南道爾之後,更多推理作家加入了暗號推理的創作之中。在日本,江戶川亂步的推理小說《黑手幫》是以佛教偈語作暗號的暗號推理小說。不過大多暗號推理作品以短篇居多,而今天我要講的死前留言長篇作品頗多。

“講了這麽多暗號推理,那麽接下來我就要和大家分享一下我閱讀一些死前留言作品的心得體會,希望大家能夠喜歡,言語有疏漏之處,也請大家指出。”話到此處,杜逸凡低頭看了下講台上的講稿,繼續說道,“死前留言又可以稱為臨終線索,即被害人在臨死之前留下的那些奇怪的、神秘的、無法解釋的暗號或者手勢等線索,用來指證殺死他的凶手或案件相關的重要線索。並且,這些死前留言往往是讓人難以理解的,偵探隻有破解了這些奇怪的信息才能知道凶手的真實身份。而在自己作品中將死前留言這種噱頭運用自如並大放光彩的,非美國推理作家埃勒裏·奎因莫屬!

“埃勒裏·奎因是曼弗雷德·班寧頓·李和弗雷德裏克·丹奈這對表兄弟合用的筆名,他們因為在一九二八年參加有獎征文從而踏上了創作推理小說的道路。埃勒裏·奎因推理小說的特點是注重邏輯,崇尚公平性和解釋的唯一性。一九三二年,在撰寫《X的悲劇》這部推理小說中,埃勒裏·奎因首次運用了死前留言的線索來增加小說的懸念性,並且在小說結尾處給出了合理的解答。在第二年發表的《暹羅連體人之謎》中,埃勒裏·奎因再次使用這種類型的詭計,並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這種類型的小說並不好寫,寫不好就會遭遇到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尷尬。諸如國內一些寫手創作的死前留言,都是一種奇怪形式,比如用暗號進行排列從而得出凶手是誰。試問,一個將死之人,怎麽可能寫下那麽繁複的數字?為什麽不直接寫凶手的名字呢?通常那些寫手的解釋是,死者在瀕死之際,激發出了潛力並寫下了謎一般的死前留言。這可能嗎?對此我就不做過多的評價了。”

杜逸凡一說完,張濤就留意到肖晨的變化——他的目光從慵懶變成銳利,直視講台上的杜逸凡,他似乎對杜逸凡這段話很感興趣,並且想起了什麽。

“反觀大師的作品,在細節的處理上就顯得合理很多。如《暹羅連體人之謎》中,死者在臨死之前將一張撲克牌撕成兩半,然後把右手的半張撲克牌揉成紙團,左手拿的那半張牌展平,用這個奇怪的動作指明凶手身份。如果大家想要創作這種類型的推理小說,我的建議是一定要合理。一個將死之人是無法做出複雜的事情來的,硬要說可以的話那他何不打電話求救呢?”

杜逸凡的話引起台下一陣笑聲。

“好了,我們繼續。日本推理作家橫溝正史在他的作品《化裝舞會》中,讓死者用火柴拚圖的方式指出凶手的身份,不過這個手法首創者還是偉大的埃勒裏·奎因,他們在《半途之屋》中就已經使用過這個構思了。還有一本小說大家一定不會陌生,就是在國內風靡一時的懸疑小說《達·芬奇密碼》,美國作家丹·布朗在這本小說中,讓盧浮宮的館長雅克·索尼埃在臨死之前,脫光身上的衣服,用自己的軀體擺出意大利畫家列奧納多·達·芬奇的名作《維特魯威人》的模樣,並用自己的血在肚子上畫下五芒星的符號,這也可以算作死前留言。死前留言可以是破案的線索,也可以是死者最後想表達的意願,這就要看作者自己的發揮了。

“有些以死前信息為主的外國推理小說,在文字上玩遊戲,這就很難讓其他國家的讀者體會到閱讀的快樂了。當作者在平假名上玩日文遊戲的時候,即便是大家看完解答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還有就是歐美的一些推理小說,一個單詞可以有兩個以上的意思,但是翻譯成中文後大家就隻能看注釋了,這樣的情況讓人非常遺憾,但又無可奈何。所以說,死前留言這種類型的小說中,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文字詭計了,因為沒有代入感。我記得有棲川有棲的《英國庭院之謎》似乎就是破解暗語的推理小說。

“言歸正傳,說到死前留言的作品,還有一本書不得不提,就是第十九屆江戶川亂步獎得主小峰元的《阿基米德借刀殺人》。書中,一個高中女生死於墮胎,沒有人知道那個讓她懷孕的男生是誰,她自己也不肯說,直到死之前,她才如夢囈般說了兩聲‘阿基米德’。雖然這部作品並非本格派推理小說,但基於對‘阿基米德’的好奇心,我還是把這本書全都看完了,盡管本書中的密室解答和不在場證明的詭計很牽強,但‘阿基米德’這個名字的解釋還是很有意思的。還有東野圭吾在《名偵探守則》中,有專門的一章來調侃死前留言,叫《最後一句話》,小說借偵探天下一大五郎之口說:對作者來說,可以通過這種簡單的方式製造出迷霧般的氛圍,增加懸疑效果。但是,在通常情況下,故事會因此變得不真實。所以說,如果要增強作品真實性,那麽臨終線索的布置也要再三斟酌。正如《密室犯罪學教程》的作者天城一說過的那句,密室殺人詭計,退一步就可能變得搞笑。我想,這句話也可以套用在臨終線索上。舉了那麽多國外精彩的推理小說的例子,那麽我們國內有沒有好作品呢?到目前為止,讓我眼前一亮的死前留言還是很少見啊!不過台灣推理小說家林斯諺的《霧影莊殺人事件》中,關於死者的臨終線索那段推理還是不錯的……”

“杜同學,像某些武俠小說中,那些受了重傷快掛的家夥,經常會說,殺死我的人是,張……然後就死了。這算不算死前留言呢?”

台下突然有人向杜逸凡提問。

“也算,死者還沒說完的那個名字,若放在推理小說中,就會成為偵探破案的重要線索。”

杜逸凡的長篇大論讓張濤有些困意,他再次轉頭向肖晨看去,發現剛才還在認真聽杜逸凡講演的他,現在已經趴在課桌上睡著了。

“……因為這種類型的推理小說,實際上並不常見。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它不像密室殺人和不在場證明那麽不可思議,但有時候破解死亡密碼比破解一個密室殺人事件還要難上好幾倍。下麵是我自己總結的一些死前留言的情況,大家不要誤會,我不是想講述一個類似於密室之王約翰·迪克森·卡爾‘密室講義’那樣的死前留言講義,以我現在的閱讀量和水平,還無法歸納出像卡爾那樣完整的講義,我隻不過說一說自己的想法而已。”

假裝謙虛的樣子,實際上是個自大的家夥,張濤在心裏咒罵道。看杜逸凡在講台上一副舍我其誰的樣子,張濤真想衝上去扁他。這個人真是越來越討厭了。看著教室裏為他呐喊加油的女孩們,張濤真不知道她們是怎麽想的,就因為他長得帥嗎?真是一群沒有腦子的女人。

“首先,第一種類型,死前留言確實是死者留下的,但是屬於某種暗喻導致很難甚至無法解讀。這也是最常見的一種。為什麽死者要加密死亡信息?是怕凶手察覺後將其毀滅,這樣會讓死者的努力付諸東流。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田村正和飾演的《紳士刑警》第一集《漫畫家殺人事件》中的死前留言。死者被關在漆黑的房間裏窒息而死,他手裏抓了一張漫畫紙和一支筆,並把自己的頭部撞破來指證凶手。讓偵探奇怪的是,死者雖然手上拿著筆,卻什麽都沒寫。那死者的手裏為什麽要拿著那張漫畫紙呢?是不是畫滿漫畫的那頁有著罪犯的信息?錯了,在一片漆黑的環境下死者無法看清正反麵,他拿著筆不寫的原因是——無論寫下什麽都會被凶手毀滅,所以把紙張留白,目的是告訴警察,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就是凶手!推理漫畫中這種形式也不少,比如《金田一少年事件簿》裏,死者砸爛水果來透露凶手的身份,以及《偵探學院Q》中,死者在一遝紙的側麵寫上凶手的名字,然後將紙弄散一地作為死前留言等。

“第二種類型,死前留言確實是死者留下的,但因為某些原因被迫中止導致無法解讀。被迫中止的因素可能是筆突然寫不出,但多數情況下是被害人寫到一半突然死亡,以至於留下了謎一般的暗號,無法破解。但其實這些暗號如果讓被害人繼續寫下去,就是凶手的信息。被譽為日本埃勒裏·奎因的作家有棲川有棲的處女作《月光遊戲》中,也用到了這種詭計。被害人臨死前用盡最後的力量,在沙地上寫了一個神秘的字母‘Y’,這讓偵探江神二郎陷入了迷霧中,至於這個字母到底代表著什麽,我在這裏就不泄底了。有興趣的同學可以買來看看。”

就在這個時候,肖晨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張濤輕聲說了句“我先走了”就離開了教室。這讓張濤很為難,一方麵他想跟著肖晨一起走,另一方麵又怕和杜逸凡結仇,眾所周知杜逸凡是一個小心眼的人。

杜逸凡看到有人離開,心裏自然很不舒服,但講演還是得繼續下去。

“第三種類型,死前留言是凶手留下的,起迷惑大家的作用。這種情況非常常見,一般這樣的故事我都不怎麽喜歡,很明顯凶手檢查過現場,並且把死前留言指向與自己有仇之人。當然,這種手法也可以處理得聰明一些,比如凶手將自己的名字寫下,由偵探推理出死者無法寫下這行字(通常是心髒或頭部中彈,會直接死亡,而現場卻留有血字),說到這裏,隻要看過阿加莎·克裏斯蒂的《尼羅河上的慘案》就會明白了,書中的凶手在被害人林內特·多伊爾的房間裏用某種紅褐色**寫成一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母‘J’,可被害人的腦袋被子彈打穿了。

“第四種類型,死前留言是凶手留下的,為的是向偵探挑戰。多發生於‘暴風雪山莊’模式中,連環殺手喜歡在屍體邊上放點東西,來證明是自己幹的。基本上這種情況都發生在推理小說的世界裏,可現實中也有。前些日子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個喪心病狂的凶手入室殺死女導遊後,向昆警方留下充滿挑釁的挑戰書。警方勘察現場的時候,發現了凶手留在現場的一封信,信中除挑釁警方外,還聲稱將繼續製造類似案件,看看警方到底能不能抓住他,並在末尾署名‘小白’。最後當然還是被抓捕歸案,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經過再三考慮,張濤還是決定離開這裏。他本就不想聽什麽見鬼的推理講演,就杜逸凡這種水準還沒有資格對推理小說評頭論足,許多言論錯漏百出。於是張濤拿起了椅子上的書包,從後門悄悄地離開,背後繼續傳來杜逸凡的聲音。

“第五種類型,死前留言既不是凶手留下的,也不是被害人被殺之際留下的。這種情況很特殊,這樣的作品也很少見。比如某人曾在殺人現場留下一些信息,這些信息被偵探誤以為是指認凶手的死前留言,從而花大量的精力去思考研究,這樣的小說對於推理迷來說……”

走遠後,杜逸凡的講演聲和女粉絲們的尖叫聲都漸漸消失了,張濤覺得整個世界都清淨了。他不知道杜逸凡是否注意到自己離開了,總之先回宿舍再說。

“什麽死前留言講演,太無聊了!他還真把自己當卡爾筆下的菲爾博士了?”

剛進宿舍,張濤就嚷嚷起來。他一屁股坐在電腦桌前的椅子上,對躺在**看書的肖晨說:“坐在教室裏的那些女孩子,基本上都不是推理迷,來聽講演純粹是衝著杜逸凡來的。這個推理研究社的味道越來越不對了,再繼續這樣下去我都想退社了。”

肖晨語氣冷冷地說:“退社?顧唯佳能同意?”

“要她同意幹嗎?我隻需要去通知她,我不想參加什麽社團了,特別是有這個杜逸凡的社團。她要繼續待在那兒我也管不著。”

張濤正說到激動處,門外走進來一個人。

“喲,小張,看不出平時文弱的你也有發飆的時候啊,待會兒我就把你這些話給錄下來,下次放給顧唯佳聽聽。”進門的人是侯斌,住在張濤隔壁宿舍。他是哲學係的學生,和張濤私交不錯,同樣是校足球隊的隊員。

張濤理直氣壯地說:“股市暴跌後還有報複性反彈呢,我偶爾發表一下對這個世界的不滿,難道都不可以嗎?”

“沒人說不可以啊,我就提醒提醒你,別等到顧唯佳拋棄你的時候,才發自內心地呼喊‘為什麽你就這麽狠心,頭也不回地拋棄我了呢!’”侯斌臉上掛著戲謔的表情,說道。

此人油嘴滑舌是出了名的,張濤不想和他繼續爭辯下去。

“懶得理你。快說,找哥什麽事?醜話說在前頭,我身邊可沒現金,卡裏也沒有。”

侯斌笑嘻嘻地走到張濤身旁坐了下來:“你把兄弟我看成什麽了?偶爾問你借錢是因為臨時有女孩想和我探討人生,可身邊正巧沒零錢。跟你說實話吧,我們寢室裏兩個弱智少年正在玩遊戲,玩就玩吧,還把音量調那麽高。我被吵得不行,所以過來找你聊天。”

“我現在可沒空和你聊天,沒看到我正在整理上課筆記嗎?”張濤說。

“你沒空,我和肖晨聊。”侯斌轉過頭,對躺在**的肖晨說,“知識分子,聽說你和法律係的係花劉戀談戀愛了?有沒有這事兒?”

肖晨裝作沒有聽見,繼續看書。

“人家可是‘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啊!雖然他說對女人沒有興趣,可女人對他顯然都很有興趣。過兩天劉戀生日,請他一起去,他都不肯,你看他架子多大。”張濤揶揄道。

“他不去我去啊,你去跟劉戀說說,我對她還挺有感覺的。”侯斌邊說邊對著肖晨壞笑,“怎麽樣,肖晨?”

肖晨被他們煩得不行,放下書走出了宿舍。他一走,侯斌顯得有些尷尬,張濤已經習慣了肖晨對誰都愛理不理的樣子,對侯斌說:“尷尬了吧?沒人給你台階下,還是自己搬把椅子吧。”

侯斌怨恨地對張濤說,“你信不信我一巴掌把你拍牆上,想摳都摳不下來?”

離開宿舍樓後,肖晨一個人走到了操場。

他在跑道旁邊見到劉戀時有點不知所措。他發覺劉戀也看見了他,於是隻能硬著頭皮朝她點點頭。

劉戀正穿著一件紅色的耐克運動衫在跑道上跑步,也是獨自一人。她驚訝地和肖晨打著招呼:“肖晨,你來操場幹嗎呀?你也跑步嗎?”

肖晨依然是冷麵孔,回她說:“沒,在宿舍悶,出來透透氣。”

劉戀目光毫不躲閃地盯著他的臉,她直視的目光讓肖晨有些不好意思,“散步啊?挺好的。對了,不知道張濤跟你說了沒有,後天我過生日,請大家吃飯,不知道你有沒有空……”說著,她看肖晨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於是接著說,“你如果有事,不來也沒關係。發個消息祝福我也行,哈哈。”

她笑得很假,肖晨看得出。他覺得自己如果去一次同學的生日會也沒什麽大不了,於是說:“好吧,那天我有空。”

“是真的嗎?”

“嗯。”

“太好了,我還怕你拒絕我的邀請呢!看來你和傳言中不一樣,他們都說你冷酷。”

“哦。”

“你有急事嗎?”

“沒,沒有。”

“我們一起散步聊聊吧,我特別想和你交朋友。”

劉戀居然主動約他散步,這是肖晨沒有想到的,他有些支支吾吾地回道:“好……好的。”

夕陽西下,他們兩個沿著紅色的塑膠跑道漫無目的地走著,如此一對璧人,不時引來周圍同學的目光。但當事人心裏卻很沒底,特別是肖晨。從未與異**往過的他,心頭湧動著一股奇特的感覺。

劉戀搭話道:“我一直很好奇一個問題,你為什麽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難道你不想交朋友嗎?”

肖晨想了一下,說:“也許是沒有共同語言吧,讀小學的時候,班主任就一直覺得我頭腦有問題。他還讓我的家人帶我去醫院檢查智商,原因是我上課的時候一直發呆,老師問我你在想什麽,我就把我想的告訴他。我說,人都會死的,那我們現在學習有什麽意義呢?老師你也會死的,難道你不難過嗎?我想到我會死,就很難過。班主任聽了我說的話,一副很驚恐的樣子,把我家長叫到學校,當著全班同學的麵罵了我一頓,從此我就什麽話都不和老師說了。”

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會對一個女孩說那麽多,可能是劉戀對他態度特別友善的關係吧。

“你才讀小學就考慮這個問題了?是有點奇怪。”

“難道你們都沒仔細想過嗎?每個人都會死,總有一天我們也會死去,生前所有的財產、感情和事業都成了空白,所以還能有什麽比死亡更恐怖的?”

劉戀說:“可是人總要麵對死亡的,害怕也沒用啊!”

“那個時候我可沒想那麽多,所以每天上學都很抑鬱。加上同學和老師都視我為怪物,我也就更不願與人交往了。每次考試,我總是全班第一,可即使是這樣,老師們也很排斥我,經常認為我是作弊,並讓我重考。”

“太可惡了,怎麽會有這種老師?”

肖晨冷笑:“這有什麽,我遇到過的壞老師太多了,數也數不清。”

“啊……”

“到了初中,我的言行更加奇怪,所以更沒有人會和我做朋友了。”

“原來是這樣啊,那你還真倒黴。我遇到的許多老師都對我很好,有時候還會邀請我去他們家玩呢。”

“也許是看在你父母的麵子上,他們應該知道你家長都是幹部吧?”

“啊,我沒想那麽多。對了,你父母是做什麽的?”

肖晨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

“他們都去世了。”

劉戀聽到肖晨這麽說,表情有些尷尬,於是便輕聲道歉:“對不起。”

他平靜地說:“沒關係。”

過了良久,肖晨又繼續道:“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對不起。”

“沒事。”

“那你現在沒有一個親人了?”

“不,我的外祖母還在世,她住在英國。”

肖晨感覺有點奇怪,不知不覺竟然對劉戀說了這麽多。她讓他有種安全感,好像對她說什麽都像放在保險箱裏一樣。

“你外祖母住英國?”

肖晨猶豫了一下,說:“她是英國人。”

“一點也看不出啊,你還有四分之一英國血統呢!”

“嗯。”

兩個人又走了一段,劉戀突然問道:“肖晨,你有沒有談過戀愛?”

這個問題顯然有些出乎肖晨的意料,他愣了愣,然後搖搖頭。

“我……我也沒有。”劉戀的臉忽然紅了起來,低下頭說。

“哦。”肖晨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對自己說這些。說起戀愛,他想起了殷悅。不知殷悅此刻正在幹什麽,大學教師的私人時間將會如何度過?雖然殷悅說她已經二十七歲了,但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殷悅,她優雅地走上講台,介紹自己的時候,肖晨就發現她說話的聲音也很好聽。有時候,他會覺得殷悅對著自己笑,也許是錯覺,但又不像。他開始害怕殷悅,不想見到她,這是一種矛盾的情緒,想見又不想見,所以他開始不上她行政訴訟法的課,以此來逃避。

肖晨對殷悅,與其說是對異性的暗戀,不如說是對偶像的一種崇拜。這是一種升華的情感,是淩駕於其他欲望的一種情感。但是他永遠不會說,他會默默地把這份感覺埋藏在心底,不去觸及它,讓其慢慢地腐爛掉。

“肖晨,你在想什麽?”劉戀突然問道。

“啊,沒什麽。”

“我還以為你在想心事呢。”

“那個……時間也不早了,我要回宿舍了。你回去嗎?”

劉戀表示同意,他們一起走回了宿舍區。今天對劉戀來說是高興的一天,因為肖晨答應會去她的生日聚會。這次肖晨沒有像上次那樣送她到宿舍樓下,而是在岔口就分開了。劉戀一直在岔口目送肖晨從視線中消失,這才反身上樓。

這一切都被等在劉戀宿舍樓下的杜逸凡看在眼裏。他把手裏那束玫瑰花丟在地上,狠命地踩上幾腳,然後拿起了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肖晨先在樓下食堂買了一份飯,然後帶回宿舍。宿舍裏隻有他一個人,張濤可能和顧唯佳出去約會了,不過這樣正好,他可以安靜地做自己的事情。

吃過晚飯,肖晨收拾了一下桌子,從書包裏翻出了記錄陳教授案的相關筆記。台燈下,肖晨認真地看著筆記上的死前留言,仔細揣測著陳教授的意思。他當然也考慮過,這會不會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可他想不出凶手這麽做的理由。

——3W。

這肯定不是三萬的意思,那這是什麽?

但是作為死前留言,正如杜逸凡在講座裏說的那樣,也稍微短了一點吧。陳教授留下這個暗號,是想讓警方破解嗎?肖晨拿起桌上的黑色水筆,開始破譯起來。他曾經看過幾本有關密碼術的書,對這門學問還算有些了解,可破解密碼還是首次嚐試。他先後試用了幾種密碼破譯的方法,可都沒有用。

肖晨合上筆記本,爬上了床。也許陳教授的死前留言有另外一層意思,隻是自己沒有察覺罷了。如果無法破解死前留言,那麽隻有靠自己用推理找出殺人凶手這一個辦法了。他有種感覺,自己離真相越來越近,觸手可及,可還差一點什麽。

那天晚上,肖晨做了許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