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向晚目光灼灼看著他。

柏銘濤不避讓地回看著她。

四目相對,全是珍惜。濃濃愛意。和互相扶持的決心。

“銘濤。如果你有那麽一天。我陪你贏,也會陪你輸。”

柏銘濤心裏駭然,那天,應向晚問過他的,他沒有說出口的事情,現在,她卻先給了自己回應。

新聞裏總說全球氣候變暖,冬天的氣溫一年比一年高。而霖城今年依然是寒冬,凜冽的風被南方的濕氣化了戾氣,滲進皮膚裏的時候卻毫不客氣。森冷的夜晚,唯獨這裏透出的橘黃色燈光,顯得那麽溫馨溫暖。

一個混亂的年就這樣過去,應誌輝沒有再來聯係應向晚,聽說梁音在過年期間又談了大單子,應向晚的朋友依然嘻嘻鬧鬧地揮霍年輕,柏銘濤和蕭奕他們準時年初八開工。

柏氏地產一直都專注做城市綜合體及其相關產業,也就近幾年才開始深耕住宅地產。整個市場一片紅火,所有人都隻能仰望房價,工資跑不過cpi,更跑不過房價。柏銘濤意氣風發也是應該的,他碰上了好時機。

應向晚看新聞,通州但凡沿海靠江的地塊拍賣,都少不了柏氏的身影。柏銘濤大手一揮上百億出去便等著更多的錢進來。

“你不覺得現在房價很畸形麽?都被溫州炒房客炒的,海南一那麽偏遠的地方都被炒成什麽樣子了。你投資這麽多錢不擔心麽?”應向晚問柏銘濤。

柏銘濤:“賣地皮的錢都是來養政府的,你以為我真的賺多少錢?跑腿的。”

應向晚:“……”

柏銘濤:“城市化進程這麽快,所有人都往城市裏擠。三線的要去二線,二線的想去一線。鄉裏的要去鎮上,鎮上的想著去城鄉結合部,城鄉結合部的又想著到市區。人的**沒有頭,那麽房價也很難看到頭。”

應向晚笑道:“繞口令呢。也不過現在供需不平衡而已。”

柏銘濤:“恩?房價沒那麽好跌。大陸的房地產牽一發動全身,房價一跌,不僅僅地產商慘,整個經濟都要慢半拍。”

應向晚頓了頓,問道:“你是不是一直做事情的成足在胸?都不留後路嗎?”

柏銘濤看她一眼,淡然地說:“不成足在胸怎麽讓夥伴相信你?手底下上萬名員工怎麽辦?後路留在心裏就夠了,不用放在臉上。”

應向晚:“……”

柏銘濤隨手把雜誌丟在一邊,走過去擁住她,“東西要帶齊全。渠源那個鎮離市區很遠,買東西不方便。”

應向晚明天帶著整個寰宇杯團隊去通州的渠源鎮做調查,那裏是城鄉結合部,又正好在各種征用拆遷,很符合她們做的集體建設用地課題的調查點。她本來覺得也沒必要特意去走一趟,反正柏銘濤在那兒平田拆房的,數據全跟他要就行了。

怎知,柏銘濤瞥了她一眼道:“平田拆房是拆遷公司去做的,我是蓋房子的。”

應向晚:“……你沒數據嗎?”

柏銘濤握著一手數據,他公司裏那些數據貢獻出來,簡直都能搞個宏偉的課題出來了,但他就是不給。

他說:“我給了你數據,你也不能知道怎麽回事。你看了這麽多文獻,你以為事情就是那樣子的。其實那些數據庫裏的論文很多也是參考之前的文獻寫出來的。紙上談兵沒用。”

應向晚:“好吧。”

柏銘濤:“林語嫣不就是渠源人嗎?調研的費用我全部報銷,你們看看是住她家還是附近找個賓館住,好好去走訪感受一下。我正好要去出差,你們開學的時候我跟你們一起回榕城。”

應向晚:“我把你給的家用拿來用就行了。我們還是分兩路走吧。林語嫣人雖然挺好的,但也怕她知道……”

柏銘濤挑眉,“隨你。”

林語嫣聽到調研的事情非常積極,滿口承應了。

雖然去她家之前,柏銘濤已經給應向晚說過非常多次,通州很發達,渠源也還行,但是那個地方還在開發不是特別方便離市區很遠很偏僻,而這一切還是超過了應向晚的想象。當她下了飛機堅持自己坐公交車搖到林語嫣家的時候,整個人都斯巴達了。

尹倩也好不到哪裏去,她也剛到,兩個人都灰頭土臉的,十分狼狽。

林語嫣和她全家都超級熱情,各種接待。搞得應向晚挺不好意思的,心想到時候走的時候一定要好好謝謝他們一下。

晚上吃完飯,三個人就在房間裏先大概了解了下渠源這邊的一個大體情況,不得不說團隊裏有個當地人真的是太好了,林語嫣簡直堪比維基百科,偶爾失靈一下,坐在客廳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七大姑八大姨都很熱情來幫忙解答。

應向晚稍微理了下思路,決定先拋開之前那篇粗製濫造的論文,想想自己想知道什麽。大家各自安靜思考寫出想問的問題,然後根據想要的數據設計了一份問卷,幾乎都偏重在集體建設用地流轉的情況和所得收入,還有征地補償費用這個點,被挖了各種問題出來問。

第一次搞調研,大家也挺蒙的,就覺得發問卷和走訪是必然過程,對於可能發生的事情沒有任何預見和準備。

問卷出來後,林語嫣先把問卷拿給家裏人做了一遍,看看會不會出現什麽理解歧義,或者是沒法理解的地方。沒問題後,才定稿。

整個調研的過程,簡直要了應向晚他們三個人的命了。

應向晚從小住在市中心,沒有體驗過一個村是什麽概念,真正走起來那才是要命。

情況遠沒有他們想的那麽簡單。

通州是全國知名的一線沿海城市,浪漫至極,每年世界各地成千上萬的遊客蜂擁而來。gdp在全省排第一位,市區的各項基礎設施和居民福利都是省內其他城市豔羨不已的。而就在這個城市的邊緣,當你親眼看見支撐起一個萬丈光芒的城市中心背後,是怎樣的甘苦和掙紮時,那些五光十色的閃爍霓虹都會褪去光芒。

應向晚在新聞和書上看過非洲人民的貧窮和饑餓,也看過伊拉克戰爭的殘酷。但隻有這一切,真正發生在自己的眼前時,才會能體會到因為震驚而發出的顫抖。

越真實,便越殘酷。

貧富差距大到讓你無法想象。少數人,依靠著很多的房子或者是承包的樹林、魚塘過著類似暴發戶的生活。部分家庭,男人靠手藝拉活,女人會去開發區的工廠裏做工人,養著家裏的老人小孩,都還過得去。還有很多人,應向晚根本沒法想象那是什麽樣的生活,當林語嫣說出那些人年收入的大概數字時候,她已經愣了。

這裏很少年輕人,大點的幾乎都去讀大學了,要麽就去通州或者別的地方打工。問卷調查的過程很受阻,受訪的幾乎都是中老年人,文盲占了大約半數。她們不得不以采訪的形式邊聊天,邊根據他們的回答來自己勾問卷。

走到一個一層的民居,裏麵隻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家。大過年的,家裏連個像樣的坐的地方都沒有,她眼睛不好又聽不懂普通話,林語嫣全程用地方話跟她聊天溝通,應向晚和尹倩有時候會插兩句別的話,問一些她的生活。

問到一半的時候,應向晚受不了自己先出門了。

眼前就是大片的田埂,已經幹涸了,一片荒涼,沒有一點點生機,仿佛那個空巢老人的生活。她的兒子兩年沒有回家了,每個月領低保和養老金生活,沒有人照顧她,她還說她不夠錢去養老院,也怕去,上次聽說有老人在養老院裏自殺死了……

她斷斷續續說了好多話,林語嫣都說給她們聽了。

應向晚抽了一支煙,然後從包裏翻出過年柏銘濤給她壓歲錢的紅包,點了點裏麵的錢,然後重新封好口,走的時候悄悄壓在了飯罩裏裝剩飯的鐵盆子下。

林語嫣看應向晚情緒不怎麽好,便說:“也很晚了,走完最後一家我們回去吧。明天走別的地方。”

應向晚:“恩。好。”

尹倩捏了捏應向晚的手臂,輕聲說:“農村都是這樣的……”

應向晚用力吸了口氣,點點頭沒說話,笑得很牽強。

最後一家是去林語嫣的一個初中同學家,應向晚不敢相信,反複跟她確認:“你初中同學?”

“恩。”林語嫣家裏算是挺富裕的,也是獨女,從小家裏就疼,雖然生活在這裏,但常年在市區讀書,上大學也偶爾回來,這些事情對她來說也是陌生的,她一路上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那個跟她們一樣大的女孩兒看起來有三十歲的樣子……小孩子髒兮兮地坐在地板上玩甘蔗渣子,她的衣著打扮也很隨便不怎麽幹淨。

應向晚和尹倩跟著林語嫣走進去,很小的家裏亂七八糟的,還有一股怪味兒。

那個女孩兒口齒不怎麽清晰,說話也沒什麽邏輯,但很熱情。她倒了三杯水來給他們喝,應向晚接過杯子,手指觸到油膩膩的杯壁手都顫了,垂眼一看水麵上還浮著一層油,她感覺胃裏的東西翻騰著湧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