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滄桑的老臉

“溫西,你在這麽一個停屍房裏到底在做什麽?”芬迪曼上尉問道,他說著把手中的《旗幟晚報》丟到了一邊,一臉剛剛從苦役中解脫出來的表情。

“噢,我可不會這麽說,”溫西溫和地反駁道,“這裏再不濟也算得上是個殯儀館吧。你瞧瞧這大理石,瞧瞧這家具陳設,瞧瞧這棕櫚葉,還有角落裏那貞潔高尚的**銅像。”

“是啊,再瞧瞧這些屍體吧。這地方老讓我想起‘潘趣’①裏頭的那個老家夥,你知道的——‘服務員,把這個不知道叫什麽名字的爵士抬出去,他都已經死了兩天了’。你看看那個老頭兒奧姆斯比,打起呼嚕來跟河馬似的。再瞧瞧我尊敬的祖父,每天早上十點晃晃悠悠地來到這兒,拿上一份早報,往沙發椅裏一坐,一直待到晚上,他自己都快變成家具擺設了。可憐的老東西!說不定有朝一日我也會變成他那個樣子。寧可求上帝保佑,讓德國人把我也一起幹掉算了。辛苦一輩子,得到這麽一個結果,到底有什麽意思呢?你喝什麽?”

“幹馬提尼,”溫西說,“你呢?弗雷德,請來兩杯幹馬提尼。高興一點兒吧。榮軍紀念日②的這些事情刺激你了,是不是?要我說,如果不是無聊的報紙拚命地鼓吹,誰樂意湊這個熱鬧搞什麽紀念活動呢?但是這話可不能說出來。我要是膽敢把聲音稍微提高那麽一點兒,他們準會把我踢出俱樂部的大門。”

“不管你說的是什麽,他們都會照踢不誤的。”芬迪曼陰鬱地說,“你在這兒到底在幹什麽呢?”

“我在等馬奇班克斯上校,”溫西說,“啊哈!”

“跟他一起吃晚飯?”

芬迪曼默默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馬奇班克斯的兒子在六○高地之戰③中犧牲了,此後上校便會在每年的停戰紀念日晚上舉辦一個小型私人宴會,邀請兒子生前的一些摯友參加。

“我倒不討厭老馬奇班克斯,”他停頓了一會兒,又說,“老頭兒兒挺不錯。”

“是的。”

“噢,老樣子,一塌糊塗。腸胃不適,身無分文。你來評評理,溫西,一個男人為了自己的國家,跑出去打仗,五髒六腑都差點兒被炸出來了,原來的工作也丟了,得到的唯一的好處就是每年一次到陣亡將士紀念碑前去走一圈,每收入一英鎊交四個先令的所得稅。你說這樣到底有什麽意義?希拉也夠厲害的——超負荷地幹活兒,可憐的女人。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要靠妻子的收入過活兒,實在是糟糕透頂。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啊,溫西。我的身體不行了,找得著工作也保不住。至於錢——打仗之前我從來都沒有擔心過錢的問題,但是現在呢,如果能夠掙到一份體麵的收入,我可以發誓,犯下任何可怕的罪行我都不怕。”

芬迪曼笑了起來,一邊把手裏的煙蒂擰熄在最近的煙灰缸裏。

“沒有人。”溫西說,“大家都認為我太有錢了,就不應該有腦子。這就好比是有一個什麽地方的伯爵要在一出戲裏領銜表演,大家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他肯定會演砸。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我所開展的所有的犯罪調查,都是我以一個星期三英鎊的價錢雇來的一個‘幽靈’幫我做的,而我則負責上報紙頭條或者在薩瓦會所跟一些著名的記者一起閑混日子就行了。”

“我很懷疑誰會願意來了解你。”他說道,聲音裏的緊張和苦澀消失了,顯得很愉快。

“這就是一流的人物麵對比自己更出眾的人的時候,所采取的自我辯護啊。”溫西說,“不過,聽我說,希拉的事情讓我非常難過。我不想討人厭,但是你為什麽不讓我——”

“馬奇班克斯上校來了。”溫西打斷了他的話,“我們另找時間談這個事吧。晚上好,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