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漪抬眼望著眼前的三人。輕輕地點了點頭。春瑛心中一陣喜悅,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追問了一句:“表小姐別光是點頭呀?老太太是怎麽說的?”

菊兒cha嘴道:“老太太聽了小姐的話,答應明兒一早就叫人去打聽顧少爺落腳的地方,還叫小姐別著急。今兒晚了,說不定明日老太太會召姨娘過去問話呢!”

青姨娘忙對霍漪道:“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麽說。”霍漪仍是輕輕點頭,春瑛見她似乎有些拖力,便幫著菊兒將她扶到椅上坐了,青姨娘親自倒了一杯熱茶來,十兒雖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記起了丫環的職責,送了一方濕巾上來給她擦臉醒神。

霍漪喝了口茶,仿佛恢複了力氣:“我從沒這樣害怕過,隻擔心會lou出端倪,但外祖母看起來似乎信了,隻是責怪我……有些失態……所幸她老人家並未起疑。”說罷又兩眼巴巴地望著春瑛:“接下來要如何?”

如今倒賴上自己了?春瑛心中覺得好笑,麵上淡淡地道:“暫時先讓青姨娘在老太太麵前提起當年的約定,叫老太太心裏有數,也就夠了。表小姐不是說,顧公子不日就要和他父親一起到霍二老爺家提親了嗎?慢慢等就是了。反正你跟三少爺又沒有正式婚約。府外頭的人也隻是聽說過風聲,並無準信,隻要二老爺應了,老太太也不好反對吧?”有了今晚在老太太麵前演的這一出,就算太太安氏提起表小姐私下與府外通信的事,老太太也不會信她。春瑛對霍漪是否能嫁得如意郎君並不太關心,隻求自己和十兒等人能平安無事就好。

霍漪怔怔地點頭,卻又放不下擔憂:“外祖母……還有舅舅,一直想著我嫁給三表哥呢,若是瞞著他們另行定了親事……隻怕兩位都會生氣……日後霍家和弟弟……”她咬了咬唇,沒再說下去。

春瑛暗自腹誹,既想借人家的勢,又不想嫁人家的兒,世上哪裏有這麽便宜的事?

十兒也在一旁冷哼一聲:“表小姐打得好算盤!又想嫁給心上人,又想咱們侯府給您霍家撐腰,也太貪心了吧?!”

霍漪紅了臉,羞愧地低下頭,菊兒咬牙道:“你這丫頭,今晚說了多少難聽的話!還有沒有規矩?!”

十兒撇撇嘴:“我沒有規矩?難道你們就有了?笑話!咱不說小姐,隻提你們家的東兒好了,今晚鬧到這地步,就算院裏其他人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也該聽到動靜了,可東兒卻一直沒來,誰知道她是去了什麽地方,跟些什麽人在一起鬼混呢!”

菊兒氣得臉都青了:“這種話你也敢在小姐麵前說?!東兒是生了病在房裏歇著,你休要往她身上潑髒水!”

春瑛、十兒與青姨娘一聽到這話。臉色都有些古怪,十兒飛快地衝出去,到東兒的房間裏打了個轉,便回來得意地道:“你說謊!她屋裏哪裏有人?!”

青姨娘聞言對霍漪肅然道:“小姐,八成是東兒泄的密!”然後又轉向菊兒,厲聲喝道:“還不快老實招來!東兒究竟去了哪裏?!十兒曾經聽到她跟你抱怨小姐將南棋嫁給了周管事,卻安排她陪嫁,還說她不願意離開京城,是不是?!”

菊兒大吃一驚,忙跪下道:“姨娘,東兒不會做這種事的!”

“你隻管說她有沒有說過這些話!”

菊兒眼圈紅了,哽咽著點頭道:“有是有的,但那不過是玩笑罷了,她隻是一時耍性子,才會糊裏糊塗地說了傻話,可是到舅太太那裏告密,壞小姐的名聲,她是絕對不會做的!不說其他,她一家子都在咱們府裏呢,她要真這麽做了,難道不怕她老子娘捶死她?!”

青姨娘跺腳道:“她有了這個想法。就該捶死了!小姐幾時虧待了她?她因著沒能嫁個管事,就敢心生別念?!”

菊兒哭道:“東兒哪裏敢有這樣的妄想?隻是平日聽她說起,她自小在南邊是過慣了好日子的,進了京,也是一樣的錦衣玉食,再者,她父母在舊宅裏占著好差事,又隻有她一個女孩兒,千寵萬寵,隻盼著將來她能有出息呢。她原想著,小姐嫁進這侯府,門當戶對,又是親戚,三表少爺性子又好,待小姐一向體貼,小姐必定能過得很好,她自己也有了著落。可小姐卻念著顧家少爺……顧家的情形,我們這些從小跟著小姐的人,都是盡知的,顧家家境雖不差,卻講究勤儉持家,顧家太太還要親手做飯菜給夫君兒女吃呢,家中仆人又少,小姐從小嬌養,進了他家的門,還不知會怎麽受苦呢!”

十兒在旁冷言冷語:“隻怕還不止吧?若是表小姐成了咱們家三少奶奶,東兒姑娘將來說不定能給三少爺做小呢,不然也能嫁給府中的管事,風風光光的……不知道顧家公子看不看得上她?”

青姨娘麵無表情地cha了一句:“顧家有規矩。子弟年過四十無子方許納妾。”

十兒朝著春瑛擠擠眼,春瑛忍住笑,悄悄擰了她一把。

菊兒咬咬唇,低頭哽咽道:“東兒……原意也是為小姐著想,我本來覺得她的話有道理,但是婚姻大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們做丫頭的,總不能違了小姐的意,便勸了她好幾回,她就沒再提起了。”說到這裏,她帶著幾分怨恨地瞥了十兒一眼,哭著爬到霍漪腳邊,磕頭道:“小姐,求您明察!菊兒從小侍候您,她是什麽樣的人,您還不知道麽?抱怨幾聲是有的,小心思……也難免,但她從來沒違過您的意!背主更是萬萬不可能!您可別聽人說了幾句閑話,便定了東兒的罪!這院裏的人也多,隻有幾個是咱們自家來的,興許有人聽到了風聲。說出去了也未可知。”

十兒按捺不住了,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在胡說了?好!咱也不囉嗦,隻問你一句,如今三更半夜的,東兒去了哪裏?你方才說她病了在屋裏待著,可她分明不在!這又是怎麽說的?!”

菊兒一窒,也答不上來了,心中不禁暗暗埋怨東兒,瞞著人出去,怎麽也不跟自己說一聲!

霍漪神色仍處於震驚之中,她從來沒想過。身邊最親近的丫頭會背叛自己,如果這是真的,那她還可以相信誰?!她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

青姨娘心中一痛,便喝問菊兒:“東兒的去向,你究竟知道多少?!還不快說出來!”

菊兒哭著道:“奴婢當真不知,今兒一早,東兒就說身上不好,聽說二門上張福臨家的懂些藥理,這府裏的人,有尋常頭疼腦熱的小病都會找她討藥吃,便跟我說,也要去討上一丸,我就讓她去了。今兒一日都有事做,我也顧不上找她,吃過晚飯見她屋裏沒燈,隻當她已經吃過藥回屋睡下了,萬沒有想到她到眼下還不曾回來……”

聽起來似乎還算合理,但春瑛心裏清楚,東兒的嫌疑幾乎是九成九了,二門上的張福臨家的,的確是懂些藥理,也偶爾會給府裏的丫頭配藥,治個春癬夏痱什麽的,但是……

不等春瑛開口,十兒已搶先說了:“喲,真巧!張嬸子的幹女兒,可不正是太太跟前的丁香姐姐麽?!”

菊兒臉色刷的一下白了,眼中滿是不可置信:“這……這怎麽可能……她怎麽會……”

青姨娘怒道:“沒想到我們家居然養出一隻白眼狼來了!還等什麽?快把人拿回來問個清楚!”

春瑛忙道:“姨娘,這事兒不能張揚!無緣無故地鬧出來,豈不是叫人起疑嗎?小姐的事正要瞞著呢!”想了想,又道:“從沒有哪個丫頭夜不歸宿的,她要不是留在太太那裏,就是躲起來了。她畢竟是霍家的人,逃不掉的。表小姐和姨娘要找她,還要謹慎些,別讓她把不該說的話說出來了。”

霍漪和青姨娘均是臉色一白,漸漸冷靜下來了。沉默了一會兒。青姨娘用力褪下手腕上戴的一隻白玉鐲子,鐲子掉落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轉眼就被她一腳踩斷成三截。她抬眼淡淡地道:“東兒那丫頭,竟然將我最心愛的鐲子打碎了,快把她拿回來受罰!”

霍漪咬咬牙,沒說什麽。菊兒痛哭失聲,向她磕頭:“奴婢替東兒謝小姐恩典,謝姨娘恩典。”

春瑛眨眨眼,有些糊塗,她原本以為青姨娘是打算給東兒隨便安個罪名,就象以前太太懲罰青兒那樣,把她打一頓再攆出府,但看菊兒的態度,又不像。不過仔細想想,隻是打碎姨娘的鐲子,算不上什麽大罪,從輕處置的話,隻需跪兩時辰或挨幾尺子,從重處理,也就是攆她出去而已。以東兒背主告密的罪名來說,這樣處置已經是輕得不能再輕了,當中雖然有表小姐和青姨娘都是容易心軟的女子的因素,另一方麵,大概也是擔心逼得太緊,會使東兒泄lou主人的秘密吧?

十兒似乎有些不滿足,上前一步想要說話,春瑛忙拉了她一把,做了個手勢,暗示兩人該退出去了,十兒雖不甘心,也隻能放棄。

春瑛於是笑著對霍漪和青姨娘道:“表小姐和姨娘既要處置自家丫頭,我和十兒便先退下了,隻是夜深lou重,還請早些歇息才是。”

青姨娘點點頭,她忙扯著十兒出去了,走出老遠,還能聽到菊兒的哽咽聲。

回到房間,十兒往自個兒的**一坐,便拿眼睛盯著春瑛。春瑛淡定地關門、洗臉、嗽口、淨手、拖鞋,爬到**,才回頭看了她一眼。

兩人一對視,十兒終於忍不住笑了,春瑛也跟著笑起來。十兒捶床道:“好爽快!今晚真是值了!”

春瑛笑道:“好啦,我知道你心裏憋著氣呢,但也別太過分,她們畢竟是主子。”

十兒撇撇嘴,抱過枕頭回想,越想越樂,笑了半日,才冷靜下來,但又有些擔憂:“她們這算是過關了吧?會不會過後報複咱們?”

春瑛想了想,搖頭道:“管它呢!咱們不是都想好了嗎?這幾天就小心些,別叫她們抓住把柄,上房的活叫小丫頭們幹去!若是看著苗頭不好,咱們就裝病回家!”

十兒重重點頭,又歎道:“青姨娘平時看著是個念佛的善人,其實也夠心狠的,那鐲子可是上好的和田玉!說踩就踩了!還有表小姐,東兒侍候她多少年了?說棄就棄了!咱們還是要小心些的好。”

春瑛沒吭聲,換下比甲和裙子睡下。

其實站在表小姐霍漪的立場上來說,她的確不容易。父母早死,叔叔是個死硬的清高派,弟弟又太小,外祖母和舅舅對她雖然不錯,可總想著要把她和三少爺配對。太太安氏一直圖謀霍家財產,至今霍家還有好些產業在侯府手上呢,平時見了霍漪,也是冷冷淡淡的。霍漪要是真的嫁進侯府,有這麽一位婆婆在,還不知道會怎麽死呢!她隻是要為自己擺拖不滿意的婚姻,追求幸福而努力,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以她一個千金小姐的身份來說,忽略身邊丫頭的想法,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哪個千金小姐不是這樣的?就算是林妹妹,也隻是跟紫鵑要好,對雪雁可沒親近到哪裏去。

然而,理解歸理解,春瑛還是沒法喜歡她。表小姐要追求幸福,這沒關係,但她能不能做得更隱秘些?考慮得周全些?對身邊的人,能不能再關心多一些?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能無視近身丫頭的想法吧?世上哪有那麽多忠婢?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也得要有相應的智慧和手段才行!

春瑛打了個哈欠,一翻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