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的天空下,頂著盾牌的鮮卑士兵向山坡上的漢軍發動了進攻。可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沒有弓箭落在他們的頭頂,那些漢軍就像是死了一樣,對他們的進攻沒有半點反應。

車陣後,邊軍的士兵們透過車縫隙看著那些頂著盾牌爬上來的鮮卑士兵,計算著距離,他們隨身攜帶的箭支並不多,與其用來阻滯鮮卑人的進攻,還不如等他們靠近以後,多射殺幾人。

看著山坡山近乎詭異的安靜,柯最看向了身旁的範文大笑道,“先生,那些人在搞什麽鬼,難道他們自知不敵,打算向我們投降了?”

“大人不可輕敵。”範文搖了搖頭,目光看著山坡上加快速度的鮮卑士兵,沉聲道。

仿佛是印證範文的話一樣的,那些進攻的鮮卑士兵剛剛直起身,悄無聲息的車陣後,那些漢軍突然冒了出來,數十聲弓弦的輕嘯聲裏,他們中數名撤了盾牌的同伴被弓箭貫穿身體,倒了下來,撞倒了身後的跟上的同伴,攪亂了陣型。

柯最的笑容在刹那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被愚弄後的憤怒,他喊叫著,讓山坡下的士兵彎弓還擊,渾然忘了此時他們正處於逆風,從山坡下往上射很難射入車陣中。

“大人不必急躁。”看著柯最,範文道,己方兵力十倍於那些漢軍,他們的落敗是遲早的事。

“先生說得是。”柯最冷靜了下來,接著喊過身邊的親兵,讓他去傳令,讓進攻的人不得再擅自撤去盾牌,保持隊形壓上去。

看著緩緩逼近的鮮卑士兵,柳屯長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剛才那一撥箭,才射死了六個人,其他人隻是受了傷,讓他很是不忿。

“這些鮮卑人都是精銳。”柳屯長朝身旁的劉睿開口道,鮮卑不比帝國,能給每個士兵都配上全套的武備,這些鮮卑士兵刀弓甲盾樣樣齊備,很顯然是鮮卑‘大人’手下的兵馬。

“你們也是精銳。”看著向自己解釋的柳屯長,劉睿指著四周的邊軍士兵道,“盧大人派你們來,就說明你們是幽州最精銳的士兵。”

柳屯長和一旁的士兵笑了起來,個個都挺起了胸膛,這些明知必死的帝國士兵此時唯一的念頭就是證明劉睿的話,讓那些鮮卑人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精銳。

鮮卑士兵們舉著盾,互相靠著,等到接近車陣的時候,他們中列在後麵的人,在前方同伴的掩護下,開始舉弓射箭,靠著人數的優勢,他們的箭支覆蓋了車陣。

邊軍士兵們緊緊地貼著大車,這些鮮卑人的弓箭射得很凶,壓得他們抬不起頭來。柳屯長透過車縫看著那些越來越近的鮮卑人,舔著幹裂的嘴唇,心裏不忿,要不是他們這次扮成商隊,沒有帶上大批弓弩,否則他一定要這些鮮卑人知道弩箭的凶狠。

終於,舉盾壓上的鮮卑士兵接近了車陣二十步之內,隨著帶隊的軍官一聲喊,最前麵的三排士兵,撤去了盾牌,大吼著快步衝向了漢軍搭建的車陣。

“射!”看著怕誤傷而停下覆蓋箭雨的鮮卑人,柳屯長高吼著,從車陣後直起了身,手裏的大弓急速開合,不過幾下功夫間,射出了三支箭,他們這些幽州的良家子,本就擅長弓箭,跟著他的近百士兵都是邊軍裏的精銳,這弓箭上的功夫不會比鮮卑人的好手差。

短短的二十步距離,邊軍的士兵射出了兩輪箭,兩百多支箭凶狠地紮進了麵前衝上的幾十名鮮卑士兵身體裏,將他們掀翻在地,痛苦地哀嚎起來,不過這時,他們身後的同伴已經衝到了車陣前。

山坡下,看到漢軍那輪突然而迅速的箭雨,柯最眼裏露出了凶光,幽州的漢軍裏弓箭能這麽狠的可全都是精銳,漢國居然派出這些精銳扮成商隊,這其中一定有陰謀。

柯最身旁的範文也瞧了出來,他看著麵色陰沉的柯最,開口道,“大人,最好留幾個活口?”

“我知道。”柯最低低地應答了一聲,現在他希望自己派出的信使盡快通知到其他人那裏,把那些商隊全都抓起來。

“先生,你覺得盧植他想幹什麽?”看向身旁的範文,柯最開口問道,這幾年他們鮮卑一直都在和南匈奴打仗,沒有注意過幽州一帶的情形。

“大人,我也猜不透。”範文搖頭道,盧植的行為反常,若是要刺探鮮卑的消息,根本不需要派這些幽州軍的精銳過來,“抓到活口就知道了!”

山坡上,慘烈的白刃戰開始了,被鮮卑人靠身的帝國士兵,扔掉了手裏的弓箭,拿起環首大刀凶狠地廝殺起來,他們都是上穀郡戍守的老兵,每個人手裏都有幾條性命,一見血就更加凶悍。

若是換了一般的鮮卑人,在這種激烈的廝殺裏,或許早就被給擊退了,不過柯最手下的精騎,是他麾下部落五萬人丁中挑選出來的勇士,跟著他南征北戰,打過扶餘,烏丸,肅慎,匈奴,也和漢軍交過手,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絕不在山坡上的幽州軍精銳之下。

現在雙方狠狠地纏鬥在了一起,鮮卑人受困於山坡上的地形所限,又被數道搭起的車牆攔著,隻能和漢軍勢均力敵地互相拚殺。

一刀砍翻麵前披甲的鮮卑人,身上傷口處血肉翻卷的柳屯長看著四周已經亂成一團的戰場,尋找著劉睿,他不能讓這個留下來的青年軍官死在這裏,他和他們這些刀頭舔血慣了的老粗不同,他會寫字念書,隻要能活下來,他就是個好軍官,能帶著帝國的兄弟們回來殺更多的胡狗。

劉睿的視線中到處是鮮紅的血光,有鮮卑人的,也有那些帝國士兵的,在細柳營裏無數次的練習,讓殺人的技巧成了他的一種本能,盡管他隻是第一次上戰場,可是他已經殺了三個鮮卑士兵,雖然他身上也多了數條觸目驚心的血口。

劉睿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他根本感覺不到痛楚,腦子裏剩下的唯一念頭就是殺死那些鮮卑人。他親眼看著一個為了保護自己而被遠處射來的羽箭貫穿頭顱的帝國士兵在他麵前倒下,也看到數個鮮卑人舉著刀對已經死去的帝國士兵亂刀分屍。

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喪失理智,剩下的隻有報仇和殺戮,鮮卑人的殘忍讓他發狂。

隨著時間的推移,鮮卑人的人數優勢體現了出來,他們可以輪流攻擊,將受傷的士兵搬下,而漢軍的士兵卻沒有這些,他們隻能用自己的性命和仿佛永遠也殺不完的鮮卑人廝殺,直到他們自己死去。

柳屯長終於找到了劉睿,這時他已經變成了一個血人,渾身透著一股腥氣,他看著已經中了血煞,渾然不知道痛楚般廝殺的劉睿,從後麵靠近他,擋住他的回身一刀後,打昏了他。

將劉睿扔進一架大車內,柳屯長把大車推下了他們身後的陡坡,那下麵是碎石溝壑的山穀,他不知道這樣做能不能讓這個青年軍官活下來,可是總也勝過被那些鮮卑人亂刀分屍。

回過頭,柳屯長看向不遠處還在浴血奮戰的三十多個兄弟,一把拉下了身上已經和傷口粘在一起的衣甲,隨著大片的血肉被扯飛,那股劇烈的痛楚讓他精神一震,再次殺了回去。

“胡兒過如蝗,毀我家田園。”柳屯長撕扯著喉嚨唱起了邊地的歌謠,沙啞的聲音不成曲調,可是卻藏著最深沉的仇恨。

“殺我父兄弟,**我妻兒女。”聽著柳屯長的歌聲,還活著的帝國士兵們撕扯著喉嚨高唱了起來,“此仇若不報,愧為男兒身。”他們大多都是邊地人,參軍便是為了報仇。

“提刀向前蕩,但斬胡兒頭。”柳屯長唱到最後,腦海裏那早已遺忘的一幕再次清晰起來,燃燒著大火的村莊內,他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眼前是被鮮卑人殺死的村民屍體,裏麵有他的父母兄弟,還有他剛娶過門的妻子。從那天起他就發誓要用一生來向鮮卑人報仇,於是他當了兵,可是二十多年下來,他卻年年守著邊關,看著鮮卑人和其他胡人劫掠邊境,什麽都做不了。

看著麵前猙獰的臉孔,柳屯長咧嘴笑了起來,然後用最後的力氣揮刀砍下了這個用長矛刺穿他身體的鮮卑人腦袋,在最後一刻他想起了劉睿對他們說過的話。

“那些地圖將帶著我們的軍隊殺入草原,而這些鮮卑人將如秋風中的野草一樣顫抖著死去。”

柳屯長被幾個鮮卑士兵用長矛高高地挑了起來,炫耀著他們的武功,是他們殺死了這個最凶悍的漢軍,柳屯長的屍體已經千瘡百孔,可是他的臉上卻依稀可以看出笑意,就和四周那些死去的帝國士兵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