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進來的是一個穿著紫綢的外衫,身子略微有些發福,年約五旬,麵色白淨,看來平時保養的也極好,從外表上來看,此人儼然是一個大富商。

“草民參見欽差嶽大人!”這個老者來到嶽明麵前,深深地就拜了下去。

嶽明仔細一看,就覺得這個人有點兒麵熟,但是一時也想不起來在什麽地方見過。照此看來,此人剛才在外麵自稱是自己的故交,那確實就有些過分了。

不過嶽明現在雖然貴為欽差,身份貴重,可是前世的那些人之常情還是懂的,何況這種事兒他早就見怪不怪了,於是微微一笑,上前將老者攙扶起來,說道:“這位老人家不必多禮,來,您請坐!上茶!”

老頭兒雖然看起來也是個見過大世麵的人物,不過嶽明這個欽差大人待人如此隨和,並且當麵還尊稱他為老先生,這一切還是讓他感到大大的受寵若驚;於是急忙起身不斷的稱謝;一番推辭之後,見盛情難卻就斜簽著身子在下首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嶽明一看老頭禮節性地將桌上的茶碗端起來,淺淺地啜了一小口就輕輕放回去,然後雙手放到腿上,恭恭敬敬地正襟危坐,一言不發。

嶽明納悶兒了,這老頭兒也真有點兒意思,你在城裏等了我大半天,還說什麽是我的故交,怎麽見了麵就直挺挺地杵到這兒了;可是隨即他明白了,雖然這老頭兒被自己賜了坐,可份是仍是一介草民,自己貴為欽差,不開口問話他這個一介草民是不能胡亂發言的,於是急忙笑道:“這位老人家,莫要怪我眼拙,你是……”

老頭一看欽差大人問話了,急忙起身。躬身又是一禮,拱手道:“回欽差大人的話,草民杭州謝懷仁。當年大人奉命疏通鎮江至金陵段河道的時候,草民在江寧知府衙門的客廳裏和大人有過一麵之緣,那天陸秉文陸大人也在場!今日草民藉此魯莽來見,還望大人恕罪!”說完就退身站到了旁邊。

疏通河道。江寧知府衙門的客廳,噢,嶽明突然就想了起來,急忙起身笑道:“原來你是杭州謝氏刺繡莊的老板謝懷仁啊,剛才我就覺得眼熟,隻是一時想不起來!謝老板,你快請坐!”

當時他奉命和陸秉文疏通河道,苦於沒有銀兩支付那些押糧官兵的工錢,無奈之下就想辦法從那些困在渡口的富商身上籌集到了一些。這個謝懷仁當時是第一個站出來捐了一千兩銀。,嶽明對他還有些印象的,剛才謝懷仁一提醒他這才想了起來;細細一想。可不就是一麵之緣嗎!

宋朝雖說不歧視商人,可是商人是沒有任何政治地位地,商人和官員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中間還是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巨大鴻溝;如今堂堂的朝廷欽差破例的見了他一個商人,這本來就是莫大的榮耀!

謝懷仁自然知道這些。受寵若驚之餘。也沒有過分地感恩戴德、不知所措。因為他此行有要事在身。可不是這樣客套兩句就能解決地。他一看嶽明笑吟吟地看著他。略一思忖。起身笑道:“多謝嶽大人還記得草民!看大人依然心胸坦蕩。為人率誠。實乃英雄才俊地本色使然啊!如今大人平步青雲。名滿天下。一躍而成為當今天子地第一重臣。草民本來不敢貿然攀附。可是一想起當年地一麵之緣。大人地虛懷若穀、睿智率誠。至今還曆曆在目。難以相忘。這次草民正好路過徐州就前來拜會大人;另外……另外草民確實還有一件大事相求於大人!”

一個富商來求欽差大人辦點事。在這個時代地人看來。無異於是異想天開。可是謝懷仁去年在江寧知府衙門肯第一個站出來捐款。除了商人擅於逐利這一基本原則。裏麵當然更有著他豐富地人生閱曆之下養成地看人、識人地獨到眼光地原因。

如果他早看出這個嶽大人也是一個善於鑽營、作威作福之人。那他肯定會相當知趣。今天這一出也就不會發生了;以故交、冒昧為托詞。隻不過是為了消除見麵地那份唐突。其真正原因是他早就認定了當年地那個還未入流地小吏、如今一步登天地嶽大人。這個嶽明絕非那種一步登天就無情無義之人!

嶽明前世也是個商人。雖說這是在宋代。可腦子裏那種根深蒂固地官商一體地觀念卻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消除地。商人找當官地辦點兒事情。這太正常不過了。於是一聽謝懷仁地話。笑道:“謝老板不必客氣。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地。盡管直說!”

雖然嶽明沒有開口答應。可是謝懷仁心裏也是一陣暗自地慶幸。自己果真沒有看錯了人啊。眼前地這個嶽大人用位極人臣、權勢熏天、炙手可熱這些詞來形容絲毫也不為過。可是一個人到了這種地步。還能本性不改。如此紆尊降貴地對待一個僅僅有過一麵之緣地人。其心胸又是何等地深廣。放眼整個天下誰人能及!

在這樣地人麵前。自己還需要拐彎抹角嗎?再說還有必要拐彎抹角嗎?

謝懷仁想到這裏,語言之間更加敬重,急忙上前說道:“如今江南的絲綢、刺繡和蜀地的雲錦,在京城和洛陽一帶都是緊俏的商品;一旦有了此中地上品、精品,那些達官貴人、風流雅士和豪門的女眷更是會爭相搶購。這次草民進京就曾從江南各地運進了十幾船的貨物,未曾想不到一個月就被搶購一空草民已經在京城設了幾家屯集貨物的大貨棧,貨棧上又和當地的幾家商鋪立了彼此供求的契約,這次草民我回江南就是為了去親自督辦采買的事宜。可是……可是不巧正好遇到欽差大人的船隊出京,因此這一路之上耽誤了許多的時日,照這樣地行程走下去,恐怕就難以在限定地時日將那匹貨物備齊了。

大人明日就要在寶龍灣碼頭乘船南下,可是當地的官府在幾天前就將整條運河封鎖了,草民地幾十條船就被封鎖在了邳縣渡口;隻得等大人的船隊離開三天之後,才能解除封鎖。到了那時,整個運河一定會被大大小小的官船堵塞,我們這些商船還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通行;如此以來草民就再也無法兌現當初在京城和人定下的契約,到時候人家一旦翻臉告到衙門,我可就要翻倍的賠償,那草民就是傾家蕩產也賠不起啊!”

說到這裏,謝懷仁忽然意識到他這番話中竟然流露出了幾分埋怨的口氣,於是急忙笑著解釋道:“草民知道朝廷的事情事關重大,那可是關係到我大宋的江山社稷之本、黎民百姓之福,封鎖運河、加強各地的關防,這也是情理之中、無可置疑的事,草民我……”

嶽明無視了謝懷仁後麵的這番解釋,笑著問道:“傾家蕩產?還不至於吧?謝老板這次在京城給那些商鋪立了多大款項的契約?”

謝懷仁苦笑道:“草民可不敢欺瞞欽差大人啊!草民這次和京城的十八家商鋪立下了供求的契約,凡九十四單,每單的款項都超過了三千兩銀子,總共不下三十萬兩啊!如果按照我背約的懲罰條款,那我就要賠三倍的銀子,所以此次草民我實在是到了走頭無論的絕境,這才冒昧地來求大人,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幫草民我度過此劫!”

嗯,此人還真有魄力,買賣居然能做到這個份兒上,這裏裏外外可是一百萬兩的巨款啊!

嶽明聽到這裏,暗歎了一聲,自己最恨的就是當官的擾民,沒想到自己此次出京南下就給老百姓帶了了這麽多的麻煩!這才是謝懷仁一個人出來說話了,其他人被這件事逼得叫苦連天的還不知有多少人呢!不過朝廷的欽差出京這類國之大事,那可都是有例可循,別說是自己了,就是皇上也不能擅自更改。

現在謝懷仁來找他的目的已經很明確了,如果他的船在這裏窩著,那接下來就是傾家蕩產的悲慘場麵;如果能夠盡快南下采購貨物,那就能借此狠狠地賺上一大筆銀子,就是傻子也知道哪頭苦那頭甜!這不就是讓自己想辦法讓他的船先走嗎?

說起來這倒不是什麽大事,別說是讓他那十幾條船跟在自己的後麵,就是將他那十幾條商船裝到欽差的艨艟巨艦上,那不就跟拉了一堆木頭箱子一樣嗎,於是笑道:“如果真是如此,這倒不是什麽難事!既然謝老板有了這麽大的難處,我們又是故交,幫上一把也是天經地義的!”

真的?這欽差大老爺雖然笑嗬嗬的,可看起來卻不像是在開玩笑啊!

常言道:天子無戲言;那欽差大臣如今就代表當今天子,也同樣無戲言啊!

謝懷仁一旦確定了“欽差無戲言”這個難以相信的現實,他剛才表麵上的那份淡定和從容一下子就被擊了個稀裏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