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從前門回到客棧的,一個小二攔住我說有位姓張的先生來找我,看我不在,正在一邊的酒樓裏等我。

我一聽姓張,知是張說。這麽晚了不知他有什麽事,讓查憶萍他們自回房,我折向酒樓。隻見大廳的一個角落,張說正獨具一桌,麵前擺著一壺酒和幾碟小菜,在自斟自飲。

“張大人,不好意思,讓您一個在這兒久等了。”我在他對麵坐下。

張說笑道:“沒什麽,林生你們今天出去玩了?玩的可高興?”

我笑著說還行,問他有什麽急事。

他微笑道:“沒什麽急事,就是耳朵癢了,來找林生你一起去聽簫。還沒聽說吧?簫仙回來了,今晚會在綠柳巷聞香院出演,我想你不會拒絕和我一起前往吧?”

“安大家回來了?”我心裏一陣驚喜,查憶萍和王武曾到位於北市東南角的綠柳巷找過安碧瑤,但當時說她遠遊未歸。現在安碧瑤回來了,那葉先生應該和她一起到了洛陽。

“對,昨天才回來的。聽說你們頗有交情,有你跟我一起去,咱們應該能找到一個坐著聽簫的地方。”張說笑道。

我微微一笑,心知風月場內關於我和簫仙的謠言他也有所聽聞了。“那咱們這就走罷,張大人稍等,我去讓王叔備車。”早知道這樣剛才就不讓王武卸車了。

張說卻攔住了我,說:“不用慌,吃了晚飯再去也不遲,那演奏肯定要托到很晚才會開始的。”

我不解的問道:“很晚,為什麽,那樣到演出結束時豈不已經宵禁,我們還怎麽回來?”

張說露出微笑,“綠柳巷那些妓家老板門就是故意要托的你回不了家也去不了客棧,不得不在他們那兒留宿。按宵禁製度,居民裏坊區是天一黑就閉坊門,三市無坊門,要晚兩個時辰才宵禁,而綠柳巷等煙花之地是另有特權的,所謂綠柳巷內不禁夜!”

“原來這樣!這些妓家還真是生財有道啊!”我笑道,接著叫來小二,又點了些酒菜,並讓他送一些到房裏,順便傳話給查憶萍他們說今晚要出去。

張說卻道:“咱們要去的那地方是不適合帶女眷的,林生你身邊那兩個丫頭還是留在客棧裏吧。”

我一想也是,跟傳話的小二道:“你告訴我的家人就說我今晚隨張大人出去,不回來了!”那小二去了。

我轉過身向張說道:“我連王叔也不帶了,搭乘你的車,明天你再把我送回來罷!”

張說笑道:“這樣正和我意!今晚你去找那簫仙給咱們找一個方便聽簫的好位置,我負責咱們今晚的住宿。”

我停住正要夾菜的筷子,抬頭笑望著張說,“張大人對綠柳巷很熟嗎?”

張說稍愣一下,立即聽出我話裏的意思,哈哈大笑道:“雖然算不上很熟,但肯定比你熟,找個住宿的地方還是不成問題的。”

我微微一笑,早聽說張說是個風流文士,果然名不虛傳。

綠柳巷內不禁夜,一踏入這煙花之地,我仿如回到揚州的積香坊,看來天下間的風月聚積區景象差不多都一樣。門前的紅燈籠,拉客的姑娘,龜奴和老鴇那獨特的叫喊聲,還有飄散在空氣中的脂粉香。

不過今晚的綠柳巷,客人們明顯是都擁向了位於巷子中間的聞香院。我和張說在馬車一駛入巷子時就下車步行了,張說打發他那車夫自到其它妓家找歇腳的地方,和我一起步行走向聞香院。

一進聞香院的院門,一個老鴇便迎上我們,“兩位大爺是來聽安大家的簫罷?”

我們點頭,她便招呼一個龜奴領我們到了一個露天大院裏,這院子中間有一水池,池中以木樁打入水中建有一亭,亭內設有石桌石凳,可容三五人。有七八個石雕蓮花以之字形散落於小亭和池岸,構成通向小亭的通道。池周圍繞水池是大片的空地,擺了好多凳子,卻早已被人坐滿,更多的人是像我和張說一樣站於外圍。

離演出開始還早,院裏人聲嘈雜,不少客人身邊都是伴有姑娘的,正在打情罵俏。我們身邊站有一個瘦高的三旬男子,懷裏攬著一個姑娘,一雙手頗不老實在那姑娘身上揉捏,“**,你昨晚不是說能給我找個坐位的,現在看看,讓大爺我隻能站著。”

那姑娘便在他懷裏扭著身子撒嬌,“人家也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嗎,你待會兒站累了,咱們可以回我房裏歇息嗎,我就不知那簫仙有什麽好,長得再漂亮隻能看又不讓你吃,那比得上我?”

“你懂個屁!我還是洛陽人呢,沒見過簫仙的模樣,沒聽過簫仙的簫聲,出去說起多沒麵子。唉,那簫仙不是老早就封簫了嗎?今晚怎麽答應來你們院演出?”那男的說道,同時使手在姑娘胸著使勁捏了一把。

那姑娘一聲嬌呼嗔道:“輕點!”接著又笑了起來,“嘻嘻,看來王大爺整天忙著在外麵做生意,很久沒逛過妓院了,連這個都不知道。簫仙在揚州花會上碰到一位姓何的公子,用琴和她合奏出了她那個什麽月夜曲,讓她完成了她母親的心願,然後她便解除了封簫。今天是回洛後的第一場演出呢!”

“原來這樣啊,那那個姓何的應該吃到簫仙了吧?”男人問道。

“嗯,聽說是吃著了!”

那男人立即滿含忌妒的罵道:“奶奶的,老子當初怎麽沒學彈琴呢,會彈琴就這麽拽!”

那女的咯咯笑了起來,“你忌妒個什麽,今晚到我房裏過夜,奴家保證侍候好你。”

這邊張說也聽到了二人的談話,正望著我笑,我苦笑一下,明白謠言是怎麽產生的了。向張說道:“純屬謠言啊!”

張說笑著點頭,“我知道,不過多麽希望我也能有這樣的謠言啊!”

我不由氣結,張說看氣著我了,得意的微微一笑,向我道:“諾,看見了嗎,挨著池子那些坐位前麵還擺著桌子,上麵還放有茶水點心,應該是最好的位置。看來那池中小亭就是簫仙今晚的演奏場了,林生你看能不能把咱倆也弄到那兒坐?”

我早注意到緊挨池邊那兒的上等位置還有幾個空坐,但八成是預留給一些有身份之人的,已經有主了。

我扭頭向張說抑諭道:“以你風流學士張大人的名頭如果提前預約一下,現在那兒的位置肯定就有你一個。”

“有你何公子在,我來聽個簫還需預約嗎?”他反唇問道。

我嘿嘿笑道:“看今晚這架勢,我可不敢保證真能給你弄到地方坐,說不定咱倆得站一個晚上。”

張說聽出我在玩笑,也嘿嘿笑道:“隻要你何公子覺得那樣好意思,不**份,我就陪你站著。”

“那行,咱就站著!”我笑道。

“行了,演出快開始了,快設法和安大家聯係,要不真要站一個晚上了。”張說看又人來到,走到前麵坐了,開始著急起來。

我嘿嘿一笑,扭頭四顧,想看看怎樣才能在不驚動眾人的情況下讓葉先生或安碧瑤知道我在找他們。看到一個龜奴在一邊,我拉他到身邊,“你能不能替我去向安大家傳句話?”

那龜奴一愣,接著嘿嘿一笑道:“不能,安大家不會接見客人的,公子你安心聽琴吧。”

“你跟她說我、、、、、、”

“說你是何同何公子對吧?今晚已經有無數個何公子了,小的已經為此挨過罵了,不想再挨第二次,小的告退!”這龜奴竟一轉身溜走了。

我對張說攤手苦笑一下,沒想到竟有人冒充我去見安碧瑤。張說微笑道:“林生,你不會連這點小事都搞不定吧?”

我朝他自信的微笑一下,說道:“你瞧著吧!”轉身看那瘦高個還在攬著那姑娘**,我走上前一步,一把奪過他懷裏的姑娘,順手撫了他啞穴。

“呃,呃,、、、、、”他憤怒的望著我卻說不出話來,隻能以手指著我的頭。

我一手攬著那姑娘,一手撥開他的手向他輕聲笑道:“沒事,用完了就還你。”扭頭望著懷裏的姑娘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稍稍使上了那麽一點星陽攝魂。“姑娘你願不願意跟我到一邊說說話?”

那姑娘剛開始還被嚇的不知所措,這會兒立即一臉媚笑,嗲聲道:“願意,嗯,我帶公子你到我房裏吧。”身子已被抽去骨頭般軟到了我身上。

我朝目瞪口呆的張說得意一笑,向那姑娘道:“不用!”然後拉著她走到靠牆人稀處。

“你告訴我安大家現在那兒?”我問。

“就一邊那座繡樓。”那姑娘示意我看。院子內側是有一座精致的二層小樓。

我笑道:“那你能不能進去代我給安大家傳句話?”

她搖頭,“不能,媽媽不許我們打擾安大家。”

“那她身邊有沒有一位中年文士?”

“公子你說的是葉先生吧?”

我點頭說是,“你能不能見到葉先生,去向我傳句話。”

“葉先生也在那樓裏,我可以讓守門的代我傳話。”

“那好,你去讓他們告訴葉先生就說有星星穀的故人來了。”

那姑娘卻膩在我身上不願動彈,我將她扶直身子柔聲道:“乖!快去!回來公子有賞!”說著將她推出去。

回到張說身邊,那個瘦高個男人仍在呃呃發聲,我撫開他穴道,不等他開口便惡狠狠的對他道:“別出聲,要不讓你永遠變啞吧!”嚇得他連忙噤口,我拉起張說向那繡樓處擠去。

還沒到門口,便見剛才那姑娘帶著葉先生朝這邊走來,我忙喊道:“葉先生!”他看見了我們朝這邊我人們會合一處。

“就是這位公子要找您!”那姑娘道。

我笑道:“在這想給葉先生你傳句話可真不容易啊!”說著掏出幾兩碎銀子遞到那姑娘,向她道:“沒你事了,你去罷!”

葉先生大笑道:“我猜你若在京的話,聽到消息就會找來,果然來了。走,我們到裏麵說話。”

三人相攜朝那小樓走去,身後那姑娘朝我唉唉兩聲,“公子你、、、、、、”顯然她想要的獎賞不隻是幾兩碎銀。

走進樓內我便將張說和葉先生互相介紹了,兩人互道一聲久仰,然後葉先生便道:“咱們到樓上去吧,碧瑤在那兒,還有另外一位客人,張大人應該認識的。”說著帶我們上樓。

安碧瑤迎在樓梯頂頭處,隻見她上身著湖綠色小襖,下著黃色長裙,嬌麵含笑,光豔照人。我和張說都是一呆,心中升起驚豔感覺。

“何公子別來恙罷?”空靈毓秀的聲音響起。

我微笑答禮道:“好,安大家一向也好罷?”

“碧瑤很好,謝何公子關心,這位是、、、、、、”她望向張說,我忙向她介紹了。心道張說這風流文士以前久居洛陽竟不認識安碧瑤,真是失敗!

兩人見了禮,安碧瑤將我等延入一間客房。隻見已有一位四旬左右的男子在坐,張說一見此人,驚呼道:“宋大人!”

那人抬起頭看一眼我們三人,站起身來向張說笑道:“張大人也來湊熱鬧?”

張說臉上便現有尷尬之色,讓我心生奇怪,不知張說怎麽對這宋大人這麽不自在。宋大人這時卻又開口道:“張大人咱們彼此彼此,誰也別說誰!快請坐吧!”

張說嗬嗬一笑,“真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剛正不阿的宋大人。”

葉先生笑道向我介紹道:“這位是宋璟宋大人,碧瑤的義父,也是當朝禦史台的中丞。”接著介紹了我。

我上前見了禮,禦史台掌督查,乃國家檢查機構,專門檢糾舉國上下從朝中百官到地方小吏的不法行為。正職是禦史大夫,中丞是禦史台的副職,這宋璟可算得上是位高權重了。怪不得張說看到他顯得尷尬,若按正常程序,被禦史台的人發現他出現在這煙花之地,他就得等著被檢舉了,但看宋璟顯然是沒這個意思。

“嗯,這個何公子應該是真的了吧?可已經有好幾個假的了。”宋璟望著我說道,接著大笑起來。

安碧瑤在一邊微笑,麵泛紅暈,葉先生笑道:“這個是如假包換的何同何林生。你不念叨著要見一見嗎,快好好看看吧!”

聽葉先生這語氣,他和這宋璟好像早就認識,十分熟稔,我卻從沒聽他說起過這個人。抬眼打量眼前這位禦史中丞大人,他身材欣長,而且腰板挺直,麵目剛毅,那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整個人給人一種十分剛硬的感覺,倒是很符合他禦史中丞的身份。

他打量我幾眼道:“是個好人物,隻是希望別像你葉希音那樣薄情寡義就行。”

葉先生笑笑,沒說話,我更肯定兩人是老相識了,嗯,指責葉先生薄情,應是指安碧瑤母親而言,這宋璟不會是葉先生的情敵吧?很有可能,要不安碧瑤怎麽認了他做義父呢?

從這間房的窗戶裏可以俯視下麵整個院子,隻是就看不清池心小亭了,我問張說,“張大人,這個聽簫的位置可好?咱們是就在這兒,還是讓安大家在下麵給咱們找個靠近小亭的位置?”

張說笑道:“這兒甚好,下麵不過是可以看清安大家玉容,現既已見過,就在這兒好好聽簫罷!”

安碧瑤微笑道:“那下麵的位置都有人預定了,張大人真要想下去,奴家還得為難呢!”

這時一個丫頭敲門進來,請安碧瑤去更衣做準備,演出就要開始了。安碧瑤向我們告退離開。這邊我們四人坐在一起閑聊,問起葉先生這段時間行跡,說是一直在給安碧瑤母親守墓,昨天才陪安碧瑤回到洛陽。

宋璟聽到他的話便責備他道:“早些時候不知道珍惜,現在空傷悲有什麽用。她此生最大的錯誤就是當初選擇了你。”

這次葉先生沒有再保持沉默,歎道:“這件事上是我不對,但碧瑤都已經這麽大了,現在還當著林生的麵,你就不要再提咱們當年那些事了吧!”

宋璟哼了一聲,不再說話。張說也看出宋璟和葉先生之間的芥蒂,拿起酒杯和宋璟喝酒。我這邊望望葉先生,微笑著用內力將聲音凝聚,向葉先生問道:“情敵?敗給你的情敵?”

葉先生點點頭。接著開口問我這一向怎麽樣,我擇要跟他說了些情況,多用江湖上的暗語,不想讓張宋二人聽到。那邊我聽見宋璟在問張說怎麽認識我的,張說將相識經過向他說了。

突然宋璟向我問道:“何公子,你是不是拜入了江南大儒謝賢古門下,與姚相屬同門。”

我點頭應是,他便點頭道:“那就對了。”看來姚崇和他提起過我。

嗚咽一聲,空靈清秀的簫音從窗戶裏傳進來,我們四人立即安靜下來。外麵的嘈雜聲也在瞬間消退幹淨,安碧瑤的簫已吹奏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