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崇笑道:“如此看來,皇上派人對宋大人你和林生關係的調查結果並不是捕風捉影了?”

張說笑道:“當然不是,我可以做證的,宋大人的義女姚相你應該也聽說過的,簫仙安碧瑤在天下間的名頭肯定比姚相你要大。”

姚崇微笑點頭,看來人早知道宋有這麽一個義女。他轉向我漫不經心的微笑道:“林生你好女人緣,不過孰輕孰重可得自己把握好了。”

這句話微笑著說來,看似漫不經心,我卻知道姚崇是在提醒我揚州的謝錦婕還在等著我呢,讓我分清主次,別太花心了。看來他雖知簫仙名頭,卻把她視為一普通的青樓藝妓。

我微笑著答應一下,將這個話題引開,向姚崇問道:“說張大人身上有書生意氣是姚相親耳聽到的嗎?真是罪過,都是因為我才讓皇上對張大人產生這樣的印象。”

姚崇尚未回答,張說便搶道:“林生你何須自責,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嗎,皇上她看得很準。即便沒有為你請功那件事,她老人家也明了我身上的書生意氣。否則不會將我在流放途中招回京來。”

姚崇微笑道:“我是聽桓彥範告訴我的,不過張大人看得很準,皇上對你這份書生意氣雖有所不放心,但卻還是喜歡的。”

宋憬插話,“先別說這個了,我有個想法,今晚曲江池月球閣的進士宴皇上將會駕臨,而每當這個時候皇上都是非常開心的,我想就趁今晚進士宴向皇上訴說林生的事。兩位大人看如何?”

張說點頭道:“嗯,當著今年新科進士的麵說,這樣好。不過也要選也時機,林生雖未參加銓選,但科舉成績排三十一位,也已進士及第,是有資格參加今晚的進士宴的,若能在宴會上先設法讓皇上注意到你,宋大人再適時進言,那樣將會取得一個好效果。”

姚崇宋憬皆點頭,我知道每次科舉後都會有一個進士宴,君臣王公與新科及第的進士共同歡宴,其間新科進士們還要組建馬球隊,和王公貴戚的馬球隊同場擊球取樂。

宋憬便提到進士宴上例行的節目馬球賽,問我能不能打馬球。我如實回答從未玩過。在揚州時沈小蝶曾要求我陪她去玩馬球,但諸多事務一耽擱再耽擱,至今我也不知這種風靡天下,上至王公貴族,下至普通百姓都樂而不疲的群體遊戲是一個如何的玩法,星星穀裏沒有接受過這方麵的訓練。我隻知道那是一種騎在馬上玩的遊戲,而我僅這些天來回急著趕路,騎過一些馬,騎術很一般。看他們想讓我參加馬球隊,我忙拒絕,那樣倒也可能能引起皇上注意,但恐怕是因出醜才引起的。

姚崇道:“那就到時候再想辦法吧,咱們三個到時候都在場,唐休憬唐唐老將軍也在受邀之列,我們瞅時機設法讓皇上注意林生,然後宋大人你就上前為林生鳴不平。”

宋張二人點頭應是,看他們將我的事如此放在心上,我心裏大為感動,再次起身拜謝。姚崇笑道:“朝廷若流失了林生你這樣的人才,你自己的遺憾事小,朝廷的損失事大啊!以後很多事可能和借重於林生你的能力啊!”

這句話讓我覺得其中隱有所指。宋憬卻未在意這話中暗藏的玄機,開口道:“林生你候在客棧,晚上我去找你,帶你入宮。姚相和張大人你們最好能早點到設法和宴會主事之人說一下,給林生安排一個接近皇上的坐位。”

姚張點頭應道沒問題。

傍晚我換上一襲下午查憶萍和雯雯陪我在街上新賣的一襲儒衫,雯雯幫我梳好頭發,紮上一塊藍色儒巾。我又在腰門係上一塊美玉,就形成了一身標準的儒生打扮。

宋憬一身官服,帶著兩名隨從騎馬而來。我是能坐車就不騎馬的人,但看宋憬騎馬,便隻好也騎馬而行。讓雯雯王武他們待在客棧,別跟著了,要不到了那兒也進不去宮門,還得候在外麵。

入得皇城大門,因皇城之內不得縱馬,便下馬步行,穿過皇城中間的大道,兩邊是鱗次櫛比的官署衙門,三省六部,九市五監的辦公所在地都集中在這個皇城裏了。不時便行到宮城正門應天門處,門口有身著金燦燦黃鎧甲的侍衛攔了,問我身份,又要過身牒驗了,接著拿出一張名單從上找到我的名字才放我進去。宋憬倒未受任何盤查,站在一邊等我,宮城大門前他這個禦史中丞也說不上話。

洛都乃一國之中心,眼前宮城又是洛都之首腦,每天有多少影響天下的決策就是從這兒做出的啊!天已入夜,但宮城裏到處燈火通明,更襯得那一座座巍峨聳峙著的宮殿金碧輝煌。偏偏其間少見行人,更顯這些建築的逼人氣勢。穿行於這些宮殿間,我縱能保持心境不波,卻是再難分清方位,隻是隨著宋憬一路行走。

眼前突然開闊,現出一湖泊來,湖麵映著岸上燈光,明滅閃耀。湖邊有一高台,上立巨柱,撐一華頂,隨成亭閣。但聞其上人聲鼎沸,更有絲竹管弦之音飄出。宋憬向我介紹,眼前湖泊便是曲江池,那閣便是月球閣。月球閣那邊有一片天闊平坦的草地,從我們所站處望去,隻見那草地被修剪的十分平整,燈光下碧油油的。那就是宮中的馬球場了。宋憬告訴我這片草地有二十幾個專人護理,每隔數日都要撒以香油的,難怪能發出那樣的油光。

登上月球閣,我才發現原來此閣規模如此宏大,擺著二百來張小桌,竟不顯一絲擁擠,真不愧是皇家的大型宴會之所。亭裏已有很多人,近百如我一樣身著儒衫的新科及第士子,還有幾十名身著朝服的官員,正各自圍成大大小小的圈子說話。四圍侍立著盛裝的美貌宮女,皆雙目微垂,麵容端莊。一角有一二十幾人的樂班,正在奏樂。我掃一眼場中情景,知離宴會正式開始時間還早。遊目在人群中尋找張說姚崇的位置,張說卻已經看到我和宋憬了,向我們迎了過來。

寒暄一句,便帶我到一張小桌前坐下,我立即看出了這個位置的玄妙,亭裏這幾百張小桌的擺放是有一定的次序律的,由南往北,可分為三塊,最南麵一百多張當是給新科及第的士子的,中間那一片是給朝臣和王公貴族的,這兩塊區域裏,桌子和坐墊的擺放都是麵向北方的,而最北方尚的幾張桌子卻是麵向南方,中間更有一個比其它小桌大上幾倍的長桌,其後也不是像其它桌子後麵那樣的綿坐墊,而是一個上覆錦麵的長躺椅。這個特殊的位子不用問就是則天婦皇的位置了。我的位置就在新科進士這一塊的最北邊,與朝臣那邊相鄰。

暄嘩與嘈雜止於靠南邊這兩個區域,主要是一些著儒衫的新科進士圍著了一個個著朝服的官員在攀交情。能受邀參加這進士宴的官員,自然不是一般的朝官,皆是朝中有名望的重臣。而來參加進士宴的這些新科進士,多大半都沒能在銓選中得到官職,豈不想趁此機會,結識一些要臣,好設法為自己弄個一官半職的。即便那少許已在銓選中得到官職的,也想趁機結識些靠山,好方便日後在仕途上的升遷。

姚崇政事堂第二宰相的身份自然是被一群士子包圍了起來,向他奉承討好。但見他麵帶祥和微笑,顯得十分平易近人,和身邊那十幾名仕子愉快的交談著。看到我隻是和我點頭致意,我便也不去打攪他。身邊的張說指著一邊一群人道:“林生你還記得桓彥範桓大人嗎?我帶你過去打個招呼吧。”

我點頭應是,起身隨他去,我是在揚州丁忘憂府上的夜宴上結識桓彥範的,他倒還記得我,對我頗為親熱,說知道我考的成績不錯,問我可否銓選上了。張說代我回答說因為其它的事把銓選之期給誤了。桓彥範便大叫可惜,問我有何打算,我回答道隻有看能不能得到聖上的特恩,否則便隻有等待來年再行銓選了。桓彥範聽了就安慰我放寬心,明珠總有放光之時。一邊其它幾個士子看到我和張說桓彥範之間的熟念,便露出欣羨的神色。

正說話時,一個七十幾許,身材欣長,須發皆白的官員進入大殿來,掃了一殿內諸人,但徑直向桓彥範這邊走來。桓彥範見了,忙迎著,接著向我道:“何公子,介紹張柬之張大人給你認識。”將我介紹給了那老者。這張柬之身上頗有幾份大儒風度,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堅毅的麵孔龐和那明亮的目光,這目光裏有一種激情,不應該出現在這樣一個老人的眼中,但偏偏在他眼中出現了。

“你就是揚州來的何同?”他聽了桓彥範對我的介紹,立即目光炯炯的望著我問道?

我不想這張柬之竟知道我,忙答道:“正是晚生!”

他點頭微笑,“嗯,老夫知道你,有機會我們得一起好好聊聊。”

我一頭霧水,不知這個我從未接觸過的老頭何以會知道我。但他已拉了桓彥範到一邊說話。張說在我身邊道:“朱相近來身體日差,可能不久就得致仕。若姚相再拒不出任第一宰相,政事堂第一宰相的職位就非這張大人莫屬了。”

我哦了一聲,知張說是在提醒我和這張柬之處好關係。有兩個仕子過來和張說答訕,說是對張說的文采慕名已久。我微微一笑道:“你們聊!”自走回我自己的坐位,宋憬還一個人坐在那兒,他板著麵孔,讓人不敢冒然親近,而且他禦史中丞這個職業是專找人毛病的,一般情況下沒有官員願意和禦史台的人打交道,再說他宋憬又是出了名的耿直刻板。

我在他身邊坐下,他扭頭向我示意道:“諾,唐老將軍在那邊,你回來後還沒見過他吧,我們過去打聲招呼吧!”

唐休憬正在一個角落裏和一名仕子聊的熱乎,沒有看到我。我和宋憬走了過去,他方才發現。站起身來道:“何兄弟你什麽時候到的?我竟沒看到你,你的事姚相已經告訴老夫了,必要時老夫可以親自為你作證,證明你是為了追捕小羊同才誤了銓選之期的。”

我道聲唐老將軍好,拉著慚愧道:“可惜讓那小羊同跑了,沒能親手將他抓回來。”

唐休憬笑道:“跑就跑了吧,你們殺了吐番國師大羊同和他那兩個侍衛,這已是天大功勞一件了,不必再為那小羊同介懷。”

我心裏感謝唐休憬這份寬慰,這時他身邊那士子突然向我道:“何公子久違了,可還記得在下?”

我驚訝的望向他,驚道:“阿爾善王子,竟然是你,久違久違!”

唐休憬笑道:“怎麽,你們認識?”

我微笑道:“曾同住一個客棧的,不過我當時可不知他是西域來的王子,後來才聽說和互贈禮品的竟是波斯王子阿爾善!怎麽樣,王子一向可好?”

阿爾善搖手道:“再莫提什麽王子了,我現在隻是貴國的一名普通官員,我已到在洛陽的長期居留權,是再也不會回國的了。”他的一口漢語說的十分純正。

細聊起來,我才知道這位落難王子的情況。原來他已進仕及第,並通過銓選在光祿寺得到了一個掌管禮樂的職位,天朝禮儀真是他所一心向往的,因此他對這個位子非常滿意。他弟弟從波斯派來的使節要求將他解壓回波斯,卻在朝廷上被當廷拒絕,並且因那幾個不成材的波斯刺客已陷於大理寺,那使節還被姚崇在朝廷上借此事訓斥了一番。皇上又給阿爾善賜了宅第,讓他在洛陽放心長住。阿爾善看來是真不想再回國了。

我微笑向他祝賀,接著問唐休憬那些波斯刺客都如何發落了?唐休憬微笑道:“都交給那位可憐的使節帶回去了,波斯畢竟還是我大周的友邦,既已訓斥過了人家,不好再做的太過份。”

阿爾善便謙聲道:“我代我國子民感謝天朝大度!”

唐休憬笑道:“王子你現在已是我天朝子民了,你弟弟是再不敢派人來對你不利的了。”

阿爾善便歎一口氣道:“其實我並不想做那個國王,我弟弟確實比我有能力,比我更適合做國王,隻是我不明白我都已經告訴他了我不會再回去和他爭王位,他還是對我不放心,派人追到這兒來殺我,倒是讓宋大人受牽累。”

看來他已經知道了宋憬在綠柳巷遭波斯刺客伏擊一事,方有此語。宋憬忙道怪不得王子。我卻和唐休憬對望一眼,眼前這位落難的王子實在善良的可愛,他竟天真的以為他承諾不回去爭王位,他弟弟就不應該再防範他。等他多讀些天朝史書,就該明白那王權之爭是多麽殘酷的一件事,他要不是及時的逃到洛都得到我朝庇護,這會兒八成已死在他弟弟手中了。

四人又聊得一會兒,阿爾善將他宅第的位置告訴了我,讓我有空去拜訪他,品嚐他府上波斯風味的飲食。我點頭答應,表示很樂意去。接著扭頭問宋憬宴會到底什麽時候開始啊,這麽長時間了還不見動靜?我雖早知道這樣的宴會不可能讓你吃好,來之前已墊了肚子,現在卻也餓了,這邊桌上的茶水果子是隻能就著聊天而不壓不得饑的。而且夜色漸深,仍不見一絲動靜,我不免心焦。

宋憬微笑道:“林生你慌什麽,這宴會什麽時候皇上到就什麽時候開始。皇上可能還在收拾吧。”

我們正這麽說著,便發覺殿中人群發生了一陣**,扭頭望去,卻見是一個身著華衣,麵敷朱粉,英俊的邪異的青所男子走了進來,立即有不少官員和新科仕子圍了上去。宋憬和唐休憬的眼中卻都露出厭惡的神色,宋憬悄聲道:“那就是張昌宗!”

我哦了一聲,終於見到這名聞朝野,丟盡天下男人臉麵的女皇男寵了,確是英俊的邪異,不過好像不隻是相貌上的英俊吧,我感覺在這張昌宗身上另有一股我覺得熟悉的邪惡氣質。

“啊哈,諸位久等了吧?皇上馬上就會到的,這位是汾州來的宋先生,皇上今晚要接見的,諸位先認識一下。”張昌宗打著哈哈介紹他身邊一個一身華服,身材高大,麵相粗獷的中年男子。這男子便借機遊走於群臣之間,那些二張派的諂媚之臣如韋承慶之流看是張昌宗介紹的,便對這男人表現的相當熱乎。我驚奇的發現那宋求仕一身儒衫竟跟在這男子身後,和那些官員一一打著招呼。行經我身邊時,宋求仕發現了我,瞟我一眼,驕傲的一仰頭,斜眼就給了我一個挑釁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