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裏暗笑一聲,真是一個小人!宋憬卻看不得那男子穿梭於各朝廷要臣間左右逢源,意氣風發的模樣。轉頭向我問道:“這男人身後那個年經人看你的眼神不對,你們認識?他們是什麽人?”

我輕聲道:“我隻認識那年經的,同住在祥雲居那小院中,叫宋求仕,至於這中年人如果我沒有說錯就是宋求仕的父親,北方第一富豪汾州宋霸子!”

“什麽,商人?”宋憬大為驚異,接著便怒道:“這是我朝的進士宴,與宴者非新科進仕,朝中要臣便是王公貴戚,他一介商人竟也敢參與進來!負責宴會秩序的侍禦史那裏去了?”他扭頭四顧起來。

士農工商,曆代王朝各行排位中商人皆位列未流,他宋霸子雖已是天下屬一屬二的富人,終屬未流商人,現在這進士宴是最上等階層士階層的最高檔層宴會,他宋霸子還真不配參和進來,這家夥先是給自己兒子買官做,現在又跑到這兒交遊權貴,看來是想要讓自己的財富和權力聯姻啊!嗯,是個有頭腦的商人,但跑到宮裏這絕不適宜他出現的進士宴上來交遊權貴,就有失他商人本份了。宋憬現在這幅架勢是要找他麻煩了。

但沒等宋憬找到負責宴會秩序的侍禦史,一名女官健步走入宴會大殿來,她雖是一身青色官服,又頭戴官帽,卻不掩其國色天香,矯健步姿中不失一份女性應有的嫋娜。而她渾身上下更透著一股儒雅閑靜的高貴氣質,這一身風華竟是直追我日夜思念著的謝錦婕。她一入場,立即吸引了所有的人目光,她妙目一掃,殿中立即安靜了下來,連那剛才還意氣風發,與人談笑風生的宋霸子和張昌宗亦不敢迎她的目光,垂下了頭。我從她身上看到了與謝錦婕相似的高雅氣質,想到謝錦婕,望她的目光便不由多出一份思念的淒迷,亦未避開她目光,竟和她對視了一眼,她眼神中出現一絲驚愕,顯是未曾想到新科仕子中有我這樣的狂徒,敢如此盯著她看。她很快就將目光從我臉上移開,但我驚訝的發現當她的目光從我的臉上移開時眼中閃過了一道精芒,一閃而逝。那精芒我似乎在李夫人的眼中也曾見過。

她平和清朗的聲音響起,“諸位請入坐,準備恭迎武皇!”聲音中自有一種讓人服從的大氣。

廳中一陣腳步聲響,各人皆走到自己應在的位置,但沒人敢坐下,那宋霸子竟和兒子一起站到了我旁邊,他們的位置竟然與我相鄰。

女官看各人站定,徑自走到北邊那最長的桌子後站定,亦不再說話,廳裏諸人皆麵北垂首而站,再無一人語,靜穆之極。我心裏已猜到這女官是誰,傳聞則天女皇身邊有女官名上官婉兒,乃是被武皇處死的大學士上官儀之女,此女文采風流,不亞乃父,但卻乖巧靈利,深得武皇寵愛,據言近些年來宮中傳出的聖旨策令皆出自此女之手。如今近觀此女,果有傳說中的風華氣度。

忽聽一聲綿長高揚吆喝,“皇上駕到!”殿內諸人忙隨那婉兒一起垂首跪了。但聽一陣細碎腳步聲響,我垂著頭隻見眼前一雙穿著不同花色的錦鞋走過,真中一個乃紫色緞麵,身後地上拖著紫色長袍,我知這就是則天女皇,當今魔門的聖主,天下權力的顛峰。忙屏心靜氣起來。諸人一起三呼萬歲,然後好一陣寂靜,才聽到一個奇異而富含魅力的女音淡淡道:“平身吧!”說這聲音奇異,是因為這聲音中有著年輕年輕女子的清潤,卻又透著一股沉重的蒼桑感,構成一種奇異的魅力。但我未能從這聲音中聽出一個身具魔功的魔門耆老應有的那份中氣。

眾人又三呼萬歲,謝恩站起,聽得那上官婉兒拖長著的聲音,悠揚的喊了一聲“入座!”各人方敢各自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我終於可以微抬起來,偷眼打量最北麵麵南而坐的女皇。那是一個皓發如銀,麵色紅潤的老婦,眼角額頭已滿是皺紋,其間透出濃濃的蒼桑感,也透著堅毅,果敢,陰狠,疲憊等等,令我驚異的是我還從中看到了一份、、、、、、慈祥。

這可不是我想像中的則天女皇,我知道她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婆,但月宗玄功足以讓她紅顏長駐,眼前則天女皇的樣子卻是比我想像的要蒼老的多了。我幾乎立即就明白了這其間的原因,身為一朝帝王,她攀上了權力的顛峰,但身處這個顛峰,位於這個權力傾軋的中心,諸事操勞,她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婦人不管她有多麽精明強幹,總也不免心力憔悴。而國事家事天下事,再加上已坐下帝王寶座,想來她的武功是早已荒廢了。

我正這麽想著,突然和她的目光對上了,她注意到了我在打量她。一道厲芒從她眼中射出,我忙垂下頭去,心頭冷汗滲滲,我剛才還猜想她如此蒼老是不是已將武功荒廢了,看到她如此精亮淩厲的目光,立即知道自己錯了。她雖諸事操勞,不能專注於武道,但武功卻是絕不會全部荒廢的。

臉上如芒在刺的感覺消失,我知道她已將目光從我臉上移開。暗籲一口氣。

“婉兒,宴會開始吧!”女皇的聲音響起。

上官婉兒答一聲是,向一邊的太監點頭吩咐道:“開宴!”接著便是一聲拖長的呼喊,“開宴、、、”

音樂聲起,一隊隊宮女踏著細步將一盤盤珍美佳肴端了上來。待得菜上完了,音樂聲忽止,卻見武皇手持酒杯站起道:“今晚天下士子中的精英雲集於此,能與你們共同歡宴,朕心甚慰。大家莫要拘束,盡情歡宴,來日為我大周江山貢獻你們的聰明才智,朕希望你們都能成為我大周的棟梁之材。來,朕與你們同飲此杯!”

大家忙一起端起酒杯站起,卻聽宋憬這時一聲大喝道:“慢!”眾人一起毫詫異的望向他,不明他怎麽會在這個當口喝聲阻止。武皇望向宋憬,麵色有些不豫,“宋愛卿有什麽事嗎?”

宋憬躬一下身,朗聲道:“這進士宴請的是天下士子中的精英,吾皇敬酒敬的也是文人學子,但這兒卻有一個人不配接受武皇的敬酒。”

女皇哦了一聲,宋憬已出列走到宋霸子父子麵前指著宋霸子大聲喝問:“你是何人,怎麽坐於此?”他氣勢逼人,宋霸子被他這一聲喝問嚇的手一哆嗦,酒杯當啷一聲掉到了地下。

女皇身邊的張昌宗還有另外一個和張昌宗想像,卻多出一份陽剛氣和狂傲之氣的年輕人一起麵色一變。張昌宗忙出列跪下道:“這人是小臣帶進來的,他就是汾州富商宋霸子,皇上你說過要見見他的。”

女皇哦了一聲,望向宋霸子。宋憬已怒道:“這兒是我天朝的進士宴,天下士子的最高層次宴會,皇上宴請的這些新科進士代表著全天下的士子。他一介商人也與諸士子同坐於此,這成何體統?”

女皇麵現猶豫,顯然沒想好如何處理此事。宋霸子父子被宋憬如此喝斥,則是麵如死灰,再不見一絲剛才的意氣風發。

這時韋承慶出列道:“皇上,微臣認為可以讓宋霸子參與此宴,宋霸子乃天下商人之表率,就當他代表天下商人參加進士宴會,與吾皇,與諸位大人,諸新科進士同樂,可彰顯出我大周各階層、、、、、、”

“韋大人此言差矣!”韋承慶話未說完,便被走出來的桓彥範打斷,“士農工商,曆朝曆代皆以商人為未,皆因商人不事稼穡,不與勞做,僅靠賤買貴賣從中巧相漁利,於江山社稷不利。我大周也是以農為本,宋霸子一介商人,若參與了這天下萬眾欽羨的進士宴,與吾皇同殿宴飲,那豈非鼓勵天下人舍農耕之根本,逐商賈之微未,如此我大周江山將何以堪?”

桓彥範侃侃而談,武皇微微點頭。宋霸子求救的目光望向張昌宗兄弟,張昌宗叫了一聲“皇上!”女皇卻點頭道:“這兒卻不是宋霸子你應該來的地方!”

就這一句就足夠了,宋憬立即喝道:“殿中侍禦史何在,還不逐這大膽商人出去?”

一名官員匆匆帶著兩個衛士跑過來,將宋霸子請了出去。宋求仕看父親得此遭遇,麵如死灰,隻能看著自己父親灰溜溜的被趕了出去。人有時候應該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學得本份一些。

“好啦,別讓這不愉快打斷我們的歡宴,朕與諸卿同飲此杯。”女皇的聲音響起。大家飲了杯中酒,一片謝恩之聲。

接著便上了舞樂,驅逐宋霸子隻是這宴會的一場小插曲,很快諸人就將其忘了。我卻在心裏暗道:原來男寵一係勢力還遠未到為所欲為的地步。看看身邊無精打采耷拉著腦袋的宋求仕,我暗暗向前麵的宋憬和桓彥範豎了一下大拇指,讚他們幹的漂亮,挫張氏兄弟的氣焰。但看前麵張氏兄弟卻也不見頹喪之色。

雖然有精彩的歌舞伴宴,但前麵皇帝在坐,這宴會便總有一股拘束之感。我突然注意到有目光在我身上打量,暗中留意一下,竟是那上官婉兒。我不動聲色,隻當沒發現,隻管邊欣賞前麵宮妓的歌舞,邊和身邊的人互相敬酒,談話。

宴過半巡,女皇身邊不遠處一個四十幾歲,身材畏瑣的男子站起身來,向女皇道:“馬球賽該開始了。”

輕聲問身邊一個仕子,“這位大人是誰,剛才沒看到,是和皇上一起來的嗎?”

那人顯得相當詫異,“靜德王武三思你都不認識?他當然是跟皇上一起到宴的。”

我哦了一聲,便見女皇已伸手止了樂舞,向站於身後的上官婉兒道:“婉兒你下去看看,他們準備好了就開賽吧!”

上官婉兒在眾人的目光中走出閣去,不時回來道可以了,眾人便移到東邊可俯瞰那片草地的邊上,等著看即將上演的馬球賽。有人擺了幾個高登在邊上,女皇和張氏兄弟,靜得王武三思還有姚崇唐休憬等幾名重臣坐了,其它人則一字排開站於他們身後下望。

下麵草地上,四圍火把通明,兩隊馬球手,每隊七人,手持球杆,分穿黃衣和紅衣,勒馬分列於草地兩邊,他們正中地上放有一小白球,兩隊的人都盯著那小白球,單等一聲令下就策馬衝去搶球。

凝目望去,我認出黃隊裏有曾在綠柳巷見過的臨淄王李隆基,還有那武崇訓,這兩人那天還打架來著,現在倒成隊友了。另外五人不知都是誰,但肯定都是王公子弟。另一隊紅隊自然是由新科進士所組成了。

女皇招了一下手,下邊一聲大喝“開始!”嗵嗵的鼓聲敲起,幾匹馬一齊衝向了場地中央的小白色馬球,先到者用手中杆一擊,將球擊的向一邊滾去。其它人立即逐著球追去。我很快看明白了,下麵那激烈爭奪的目的就是要搶到那小白球,將其擊到草地一邊的一個小門裏,那一隊擊進去的次數多,就算蠃。這看了一下,這玩這遊戲主要得騎術好,在馬上來回翻騰,做出各種高難度擊球動做。另外就是看七個隊友之間的互相配合了。

下麵這十四人無論那些貴族之弟,還是這邊的新科進士,那騎術我都自愧不如,當是常玩這種遊戲的。尤其那李隆基在下麵縱馬東西驅突,風回電激,所向無前,看得上麵眾人一陣陣大聲喝彩。每有球進門,上麵總有人大聲歡呼,新科進士這一群人自然是為自己同伴們歡呼的,那邊朝中大臣,王公貴族們則多為貴族子弟加遊。我發現叫的最歡的是張說,李隆基每搶到球,他都要放聲大呼為自己的學生打氣,早忘了自己朝廷大臣的身份,但卻沒有人在意他。其它人一個個也都很快將精神投入球賽,忘記自己身份。整個閣內不時響起歡呼聲,歎息聲。女皇也不時輕聲叫好,偶而也會為一些球的失誤叫可惜。我終於明白這從北方草原傳入的馬球遊戲為何能風靡天下了,這遊戲卻能讓人將精神投入,不論旁觀者還是參與者,都能從中找到莫大的樂趣。

我也漸漸被下麵的精彩表演吸引,從內心裏我自然是支持由新科進士組成的紅隊的,但我卻克製著自己,沒有像大多數人那樣忘形大喊。

草地邊上有十麵大鼓,十個壯漢正在擂鼓助威。我很快聽出了鼓聲的不對勁,這鼓隻是為貴族子弟們助威,沒當球到黃隊馬下,鼓聲便高昂有力,催人奮進,到了紅隊馬下便弱了下去,毫無生氣,尤其氣人的是每當有黃隊隊員將球從紅隊手中扮出,那鼓聲便急速的由急到緩,讓我心底不由得泄氣。這十麵大鼓這樣敲下來,不是為黃隊鼓氣的同時為紅隊泄氣嗎?

果然,兩隊勢均力敵互持不下的狀態很快就發生了變化,黃隊氣勢越蓄越足,紅隊則越來越有氣無力,像是要失去信心了。尤其其中有兩個隊員好像是顧及對方身份,不敢放不開手腳與對方更搶,場上形勢就成了一邊倒的態勢。

這邊看台上的人也注意到了這種情況,女皇向身邊張氏兄弟微笑道:“這鼓是誰安排的,打的有問題啊!”她語氣間並沒有怪罪的意思,反而是覺得好玩。張易之便道:“是小臣安排的,怎麽樣啊,皇上,他們打的好嗎?”

女皇微笑不語,一邊的唐休憬性情直爽,騰的就站了起來,喊道:“這樣不公平,不好看了。”

眾人都帶著看熱鬧的心情,微笑望向他們。不想這時下麵的比賽這時卻突然停了下來,原來是李隆基馬球杆一抄,將球挑起,接過來就塞到了懷裏。球賽無法進行了。他的黃隊隊友們正打的起勁,圍向他向他喝問怎麽回事,紅隊的人則驚愕的停了下來。這邊諸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一齊驚愕的望著場內的變故。

卻見李隆基不管自己的隊友,縱馬疾馳到場地邊緣,翻身下馬急步跑了上月球閣來。“隆基怎麽回事啊?你怎麽把馬球裝到自己懷裏啦?”女皇看來心情很好,微笑著向李隆基慈祥的問道。

李隆基氣喘籲籲的跪下一禮,抬起頭道:“這樣不公平,奶奶,鼓聲不對,他們也都不敢放開手和我們打,這樣玩著沒意思!”

眾人一齊驚望著這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看他那英俊白淨的麵龐上正有汗珠浸出,眼中卻滿是明淨的坦誠。我立即對這要求公平的少年升起好感,其它人也有很多頷首微笑的,尤其那些新科進士,看來都對這位小王爺大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