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中一道人影突然衝天而起,往我對麵方向投去,腳尖於屋脊上一點,彈起,射向遠方,正是薛澈。這時英夫人和那應老兩條人影才從院裏濃煙中射出,落於屋脊上,一起望著彈跳遠去的身影,卻沒有再追趕。

我正奇怪,便遠遠望見星光下,無數的密密麻麻的黑點受到攻擊的蜂群般黑壓壓的疾速迎向了正好升到空中的薛澈。薛澈的身形在空中一個停頓,然後便直線下墜了。我心裏暗歎一聲,他終還是沒有逃出去,我知道那夜色中看上去黑壓壓的像蜂群的東西是什麽,那是英夫人布在外圍的弓弩手射出的箭雨。看那黑壓壓的密集陣勢,恐怕至少有上百張可一發多箭的排弩將箭灑向了薛澈。剛才聖刀門三人之所以沒有受到這弩陣的招呼,想來是因為那些弩手事先得到過指令,怕誤傷賀淑蘭之故,才讓三人有掙紮的機會,把刀兵聲傳了過來。薛澈自然就沒有這種待遇到。

噬去薛澈生命的這陣箭雨也讓我見識了英夫人或者說是張昌期的刺史府在汴州所擁有的可怕力量。英夫人在事先並不知道薛澈是要從這個方向突圍,他的弩陣肯定不隻布在薛澈逃亡的這個方向,而是在這升仙教的四圍都布上了,讓薛澈無論跑向那個方向,都會遭遇到這樣的強大密集的弩陣,也就是說至少有五百張弩機,上千人布在了周圍。從她離開倚紅樓,到出現在升仙教總壇,這其間絕不超過一個時辰,這麽短的時間裏她竟完成了這麽大規模的人手物力調動!這一點讓人心中暗凜,來日發動對升教的打擊,打汴州這一據點時,一定要提防這個英夫人和刺史府這恐怖的弩陣。

對麵房上的兩個人看到薛澈終於伏屍箭雨中,皆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們事先肯定沒想到一個薛澈竟這麽難對付。那應老向英夫人道:“老朽失誤,低估了薛澈的實力,幸虧夫人布置周詳,才沒誤了大事。”這是這應老出現到現在第一次說話,聲音陰晦尖細,嘶啞刺耳,聽著難受之極。

英夫人嬌媚的聲音響起,“應老不必自責,早知道薛澈不是什麽善主,若照我原來計劃,不讓應老出劍,一開始就用弩陣,很可能逼得薛澈拿那我們不敢傷著的賀女娃做擋箭牌,向外突圍,那樣那還能取得現在這麽好的效果?好了,那邊的打鬥聲停止了,看來已經擒下那三個娃兒了,我們取了薛澈人頭,帶那女娃去向張大人交差吧。”

兩人一晃身,一起奔前奔去。下麵院裏黑煙正濃,陣陣咳嗽聲從其間傳出。我借著房簷屋角暗影的掩護,開動六識,小心留意著周圍動靜,遠遠的吊著英夫人而去。薛澈一死,已達到我今晚想要的效果,聖刀門三人的死活與我無幹,她賀淑蘭再漂亮,卻那比得上我身邊諸女,我犯不著因著自己那麽點憐花之心,去把張昌期英夫人他們驚動了,一個人對上那幾百張強弩,可是一點都不好玩。我現在要做的是跟定這英夫人,待她派出向她哥哥,那個虎堂堂主明輝傳遞消息的信使時後,於半途將信使截獲,然後去找薛澈的老婆,那個閻夫人,讓她先知道汴州城今晚所發生的一切,看她能不能帶龍堂起來造升仙教的反,為自己丈夫報仇。

一個木匣子將薛澈的人頭收了進去,賀淑蘭則早已被封了全身穴道,給扔到了一輛馬車上。那地上竟有十幾具屍體,其中包括聖刀門的胡師兄的顧師弟,可見,剛才的戰鬥當是相當激烈的,英夫人人一邊付出了十幾條命,才將賀淑蘭成功生擒。

英夫人抱著那裝有薛澈人頭的木匣,騎上一匹馬,隨在馬車一邊,正要啟行,兩騎快馬飛馳而來,伏在一邊房簷暗影裏的我,借助下麵人的火把,認出兩人是張昌期身邊二十四名劍手中的兩個。

兩人翻身下馬,其中一個上前向英夫人道:“夫人,不些情況,小的不敢耽擱特來向您稟報。”

英夫人在馬上向下道:“什麽事?”

那名劍手從懷中拿出一塊布來遞上,我一看,那不是我在倚紅樓扔給聖刀門胡師兄和顧師弟的那張寫有血字的布嗎。心知自己有可能要暴露了。那名劍手稟報道:“夫人離開後,小的到倚紅樓前院查了,棍子和車夫小四皆死在包房裏,據在場的姑娘說小四和一個黃臉漢子進了包房,那黃臉漢子點了棍子的穴道,和聖刀門的兩人說了幾句話,並把這張布條留到了包房裏。聖刀門的兩人看了布條後,就殺了小四和棍子,一起衝向了後院。”

英夫人看了看布條上的字,皺眉道:“黃臉漢子?”

那名劍手接著道:“不錯,倚紅樓的一個龜奴和包房裏的幾個姑娘都說是一個黃臉漢子,四十左右年紀。另外據一個今晚曾外出攔客的姑娘說,這個黃臉漢子在咱們的賭場裏拉了她出來,然後還碰到了大人的車駕,大人車駕停下,夫人招棍子問話時,黃臉漢子還拉她一起近前觀望大人和夫人你,據說夫人你當時還看過他們一眼,然後他們還到酒樓上吃了東西,據那姑娘說當時棍子帶著聖刀門三人也在酒樓上,就在他們臨桌,查問酒保,也證實了這一點。之後黃臉漢子帶姑娘先棍子他們一步下樓,付了幾兩銀子後就離開了。但那姑娘在後來,就是在聖刀門二人執刀衝出包房時,又在倚樓大門口遇到了黃臉漢子,他正匆匆離去。”

聽得劍手一口氣敘述完了整個過程,我心裏暗恨,媽的,應該將見過我的那倚紅樓的婊子滅口,但隨即一想,就是殺了那婊子,這兒人家的地盤,人家照樣能從其它渠道將我的行蹤拚對出來,還有賭場門口那些打手,酒樓的酒保,倚紅樓的龜奴及包房裏的姑娘,甚至這個英夫人也曾和我朝過麵的,我總不能將這些人都滅了口罷。看來以後的行程得再換副扮相了,黃臉漢子這一扮相已不能用。

果然那英夫人聽完劍手的敘述,稍一沉吟後點頭道:“是有這麽個黃臉漢子,他竟是一直跟在棍子等人身後的了。”猛然間,她抬起頭,雙目精光四射的掃向四圍那些角角落落,我忙在其目光到達前將頭縮回到屋簷後。隻聽她沉聲道:“這些屍體交給下人們收拾,應老你立即帶人在城裏搜尋這個黃臉龐,四十幾許的漢子,這是一個可怕的敵人,若我沒有說錯,他一直躲在暗處注視著我們。”

應老難聽的聲音應了聲是,我心道這個英夫人的思維倒是敏捷。卻聽她接著道:“你們沒有拿這事去打擾大人吧?”

一個劍手的聲音道:“小的不敢進樓,所以才來找夫人的。”

英夫人的聲音,“好,你們兩個也不用再回大人身邊了,這就出城去,去找虎堂堂主,將今晚發生在這裏的事告訴他,告訴他我已經將薛澈解決掉了,我想他明白自己接下去該怎麽做。”

隨著兩名劍手齊聲應喏,我也借著屋脊的掩護,悄沒聲息的退了開去。這女人竟然不用書信,而是派人口傳。這也無所謂,隻要擊斃了這兩個傳消息的劍手即可,但關鍵是要不讓對方發覺這兩個劍手被人截擊了,因為那樣的話,對方就會再派出信使。讓這兩個劍手無聲無息的消失有點難度,畢竟這兒是人家的地盤,而且對方對我又已經有了警覺,不過卻也不是做不到。

覓著那馬蹄聲,繞了個弧線,我截到了兩名劍手前麵,立於房脊,遠遠的看到兩騎正疾速衝來,是那兩個劍手!必須在城內解決兩人,隻有在城裏曲曲折折的巷道,我始有機會憑高來高去,趕上這兩騎快馬,若出了城,一馬平川,我沒有多少把握追上兩騎跑開的快馬。那應老負責的對我的搜索,很快就會到達這兒,我必須在他們的人到達之前將這兩名劍手解決幹淨,時間並不充足,不可能像剛才對付小四幾人那麽從容。

兩匹馬越來越近了,我的目光掃過身下周圍的院落,那邊,也就是兩騎正奔向的方向有一個頹敗的院落,牆頭院內滿是雜草,當是已被主人遺棄多時,妙在院中隱約似有一進台,天助我也!我已有了讓這兩名劍手無聲無息消失的計劃。

我的身子開始向後退,直退到那破敗院落臨街的高大山牆上,才蹲下來,雙目緊盯著疾速馳近的兩騎。很快,兩騎到了我身下,我鬼魅般從牆頭彈出,仿如一個暗夜幽靈,無聲無息的迎頭壓向正縱馬疾馳而來的兩名劍手。

一名劍手仿佛感應到了來自天上的死亡氣息,竟還抬起頭來,但他隻來得及在喉嚨裏輕輕的咯了一聲,因為我的雙手已經軟綿綿的分別印在並騎而行的兩人的頭頂正心,兩腳則分踢向了兩匹馬的馬頭。雙手雙腳使的皆為柔勁,是以沒有發出絲毫聲響,但其中吐出的內勁卻是充滿腐蝕性的,兩人從馬上歪下,我卻先他們一步落地,接住兩人身體將他們隔牆扔到了荒院內,那兩匹馬則向前又衝出了一段距離才一起轟然伏地,我原樣將其也扔到了院子裏。

破院井台間,果然找得一井,俯身一看,竟還有水,映著夜空,發出暗暗的亮光。連馬帶人一齊投入其中,撲嗵撲嗵的水聲從地下悶悶的傳來,在暗夜裏相當響亮,但我卻顧不得再找繩子慢慢係入,以避免發出水聲。現已進入四更天了,量此靜夜,安眠的人們不會聽到一個荒敗院落這麽幾下水聲。

將這些事做完,前後不足二十息時間。我撫下手,心道現在隻須趁搜索我的人未到時,翻城牆出去,找那剛死了老公的閻夫人報信去即可。

但我剛離開那荒院不久,但發覺一個夜行人正如我一樣,飛簷走壁的向我這個方向迎麵疾速而來,隻是此人好生大膽,縱躍間竟毫不掩飾身形。我是一發覺前麵那個上下彈跳的身影就立即隱到了房脊的暗影裏了,待那人疾速從我身邊掠過,我看清了對方的身影容貌,俊美冰冷麵容,修長身材,一襲白衣,背上背有一長條形布袋。

我心裏愕了一下,他怎麽會在這兒出現?從我身邊掠過去的正是奪命槍許君絕。想到那邊升仙教應老等一幹人等因我所扮這個黃臉漢子,這會兒正充滿警惕的在城裏搜尋呢,許君絕如此毫不掩飾的掠過去,不被發現才怪。忙直起身來,向他追去,想攔住他。

不想前方許君絕的身影突然在一個房脊上伏了下來,我意識到有情況,接著耳朵裏便聽到了喧嘩的人聲,我忙也在附近隱了。遠處暗夜裏跑出一個人來,夜色太濃看不清楚其形貌,他的呼吸聲很粗重,以至於我是先聽到他的呼吸聲,然後才聽到他的腳步聲。他身後不遠處一行火把在遠遠的追著他,喧嘩聲即從那兒傳出。“小子,站住!”“別跑!他媽的竟然裝死騙老子。”

被追趕者漸近,他的形貌也開始在夜色中浮現出來,這簡直是一個血人,手提一把長刀,正在拚命向前狂奔,我立即知道這人是誰了。聖刀門的顧師弟,原來他還沒死。

許君絕也看清這個人影了,他猛的就彈身而起,躍到街上擋在了那顧師弟前麵。顧師弟煞不住前衝的勢子,差點撞到許君絕身上,被許君絕一扶才站住。“顧七,你怎麽在這兒?誰追你?”許君絕寒聲喝問。他竟識得這叫顧七的聖刀門弟子,我猛然想起賀淑蘭曾被周奇擄走過,是許君絕孤槍一人將其救下來的,這樣他識得聖刀門弟子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那顧七看清攔他的是許君絕,身子一下子軟了下來,虛弱的聲音帶著驚喜的哭泣,“許少俠,快救我師姐一救,他被人擄到倚紅院了。”顧七說完這些話,便雙腿一軟朝一邊歪去。許君絕沒再說一句話,伸手將顧七扶到牆角坐好,伸手向背後一撈,三尺銀槍便到了手中,橫立街中,槍尖斜向下指,身上突就湧出凜冽的殺氣。那些執火把追來的升仙教弟子便一齊在他麵前站住了,驚疑的打量著這突然殺出來的不速之客。

我掃了一眼,這些追趕的人中沒有那應老,隻是一群普通弟子。若有應老那級數的高手,又那容得這顧七跑這麽遠。想來是應老頭離開後,下麵的人在收拾屍體時才發現顧七還活著,一直追到了這兒。

升仙教其中一人大聲向許君絕喝問:“你是什麽人?敢管我們升仙教的事?”

許君絕沒有回答,他的銀槍舞了起來,槍頭處紅纓飄飄,在暗夜裏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每條弧線伴隨著一聲悶嘶,那是一個生命消失的最後聲音。許君絕槍法之淩厲,麵對敵人時的心狠手辣,我早在揚州時就都已經見過了,因此我知道這群升仙教的普通弟子不可能有活口留下了,除非他們有應老頭那樣級數的高手趕來。

“是奪命槍許君絕啊!”升仙教中有人叫了起來,他們終於想到這個煞神是誰了,但卻已來不及逃掉。許君絕的槍停止了舞動,銀色槍尖停在了最後一個升仙教弟子的喉嚨處,冰冷,不含一絲感情的聲音響起,“帶我去倚紅院。”

我心裏歎一口氣,許君絕雖手段狠辣且表麵冷酷,但其內心卻非無情,他本質上是一位俠士。我不知道他來汴州的目的,但我知道他是肯定要去救那賀淑蘭了,而我更知道那英夫人和應老頭甚至那張昌期的武功都與他不相上下,再加上那我尚不敢攖其鋒的弩陣,許君絕此去與送死無疑。我可以不在乎薛澈與聖刀門三人的命運,但我不能看著許君絕身陷險境,此子那份意誌和毅力很讓我欣賞,心中一直想著把他招攬到我座下呢。

“還是我帶你去吧!”我飄落街道,在他身後用我本來的聲音向他說道。他一驚回頭,雙目精芒閃閃的盯著我,我微笑著,身上恢複我本來的氣質。

許君絕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警惕之色卻消去了,我知道他已經認出我來。卻見他槍尖往前一送,刺破了那最後一名升教弟子的喉嚨,然後才回過頭用探究的目光望著我奇道:“是你?”

我他和我說話前殺死那名升仙教弟子是不想讓人知道我身份,心裏對他暗暗讚賞。微笑道:“不錯,是我,有話以後再說,你帶這位顧兄弟和我來,先找個地方安置下他。天快亮了,我們得趕快去救那位賀小姐,一旦天亮,別說救人,你我脫身都難。”我說完轉身重向那個荒院走去。

許君絕一言不發,背起已昏迷過去的顧七跟在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