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句話一出口,我不由在心裏奇怪,靈靈這種靈秀嗓音就適合唱剛才那種輕快的小曲,《英王石州》這種歌是適合男子寬厚嗓音唱的,怎能讓靈靈這麽一個小姑娘用這麽一幅嗓音來唱?

但立即我腦袋裏一道靈光閃過,知道王同皎要聽《英王石州》的用意了,順帶也明白了他支持洛陽幫,結交張仲之及結交我的用意之所在。

《英王石州》寫的是當今太子李顯在被流放過程中顛沛流離的困苦生活,帶有濃厚的政治意味。自古以來,每當帝王大統將要發生轉手時,總有一些有心人編出一些歌兒散布民間,以預示帝王的換人是承天命而發生的。昔唐高祖將起義兵奪隋之天下時,天下流傳《桃李子》,後秦王將承大位時,有《秦王破陣樂》流布天下,高祖將即帝位時,天下皆唱《側堂堂》,武周將革唐命時,又有《武媚娘》常被吟唱於閭巷間。而今這《英王石州》雖在市井間還不甚流行,但其中的政治意味卻是很明顯的。王同皎點了這首預示其嶽父將登大寶的《英王石州》讓靈靈唱給我聽,其用意昭然若揭。

剛想通這一點,心裏又升起一個新的疑問,姚崇,張柬之他們不就是一心想在女皇百年之後,恢複李唐正統嗎?我與張柬之走的近可能因為我們故意隱蔽而知道的人不多,但我與姚崇同出江南大儒謝賢古門下的師兄弟關係,以及姚崇對我的青眼有加和照顧現在是滿朝文武都知道的,還有我與張說,宋憬等的親密關係,稍微有心一點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而這兩個人雖不在張柬之集團內,卻也屬朝臣一係,其擁護李唐複位的立場是堅定明朗的。王同皎不可能不知道我與這些朝臣的關係,實際上我已經站在擁護他李唐皇室的陣線上了,他何必要通過張仲之來結識我?真有什麽用得著我的話,大可通過姚崇張柬之等來結識我,那樣效果豈不是更好?

我這邊心裏疑問,那邊靈靈已經開始唱起了《英王石州》,不想她這幅靈脆的嗓聲唱起這首歌兒來竟然是別有一番韻味,王同皎以筷擊碗,麵上神情大為陶醉。

我突然想到在我和姚崇張柬之他們接觸的過程中,從未曾聽得他們談起過當今太子李顯,張柬之的口中隻有李唐王室,也就是說這個以張柬之為核心的朝臣集團,他們的目的隻是保證女皇之後的大統重回李唐,不要落入武氏或其它人手中,他們可能根本就沒有考慮大統回到李唐後,皇位該有誰來坐。

當初,李昭德,狄仁傑全力從廬陵迎回中宗的第三子李顯,其目的隻是為了加強李氏,因為當時朝廷裏的形勢是武氏子弟武承嗣,武三思等向皇位步步進逼,而李唐王室的核心,擔負著李唐皇室希望與未來的中宗第四子皇嗣李旦卻是個淡泊名利,性情懶散怡淡之人,根本不願去為本屬於自己的皇位而奮鬥,在武氏子弟的步步進逼下步步後退,形勢危急之下,狄仁傑才迎回了當時正流放在廬陵的李顯以加李氏皇室,遏製武氏子弟。李顯取代李旦的皇嗣,成為太子是以後的事,更大的原因是由於其弟李旦堅持遜讓,在這件事上狄仁傑等根本沒有表態,可能在他們看來,誰做太子是李家兄弟之間的事,他們隻要保證皇位繼承權在李氏皇室這一邊就可以了。現在朝廷裏朝臣一係的核心,張柬之朝臣集團是狄仁傑在臨終時策源形成的,為的是護佑李氏順利承繼大統,隻是護佑李氏,而沒有考慮這個李氏指的是李氏皇室中的那一位。

但做為太子的李顯,或他的親信們卻不得不考慮這個問題,因為李唐皇室中除了太子顯,還有一個相王旦。他們同為高宗皇帝與當今女皇的親生骨肉,而且在李顯得罪武後被流放後,李旦先是做了幾年傀儡皇帝,後又做了六年皇嗣,其不貪名利,仁愛孝悌的名聲在外,論影響確實是長年流放在外,與洛陽隔絕消息的李顯所不能比的。

想通這些,我又在心裏暗笑當今太子顯的小氣,連將皇位繼承權拱手讓給自己的親兄弟都要防範,而且好像與姚崇張柬之等擁護自己的朝臣之間也有隔陔,否則王同皎不會不通過朝臣來認識我,而是現在這般通過張仲之這個市井之人來認識我。其實李顯已經坐在了太子位上,自己弟弟李旦又是那麽一個淡泊名利的人,姚崇張柬之他們要擁護李唐得繼大統,肯定要是將做為太子的顯扶上皇位,他何必如此防著自己的弟弟與這些忠於李唐的大臣們?

想著這些,連帶著眼前的駙馬王同皎也在我心裏低了一個檔次。不過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他倒是一點也沒有提與他嶽父有關的事,可能是認為一首《英王石州》的暗示已經足夠了,五人聽完《英王石州》又讓靈靈唱了兩首曲子。我看外麵天色實在不早了,想及雯雯查憶萍等四女還在客棧裏等著我,而且又不想再和王同皎呆下去,便提出要告辭。

張仲之便散了酒宴,五人一起離開瑞芳酒家。我們所在包間位於這酒家三進院落中最靠裏邊的第三進,在向外走時,我和王同皎並排走在最前麵,他突然向我提起張說,“聽說何大人與張說張大人是生死之交,何大人曾在壽陽救過張大人的命?”

我不知道他怎麽會突然問起張說,便微笑道:“下官確實曾湊巧救過張大人的命,但生死之交算不上,隻是很好的朋友。”

“哦,那張大人可曾引薦過何大人去見相王?”王同皎問道。

我雖喝了不少米酒,醉意微醺,但頭腦裏不斷的分析問題,思維正處於高度活躍狀態,他這句話一問出,我立即意識到是怎麽回事,怪不得他如此刻意的通過張仲之結識我,原來是怕我投入相王李旦門下,張說可不正是相王第三子臨淄王李隆基的文學師傅。

我立即搖頭微笑道:“沒有,我這等出身寒微之人,怎麽有資格晉見相王?”

王同皎哦了一聲,仿佛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舒心的笑容,拍拍我的肩微笑道:“有能力者不論出身,改天待我為何公子引見太子及太子妃。”

我做出受寵若驚之態謝過。

五人在瑞芳酒家門口分手,王同皎乘馬車往北回他的駙馬府,祖延慶則回綠柳巷安碧瑤母親留下的那個小院,張仲之和周憬騎馬回南市。王同皎要用馬車送我,被我謝絕,自騎上馬向西朝北市方向馳去。

今晚這頓酒宴又讓我了解了很多朝廷內的事,知道了李氏皇室碩果僅存的李顯李旦之間也是有矛盾的,想起江湖上那些並肩做戰的兄弟,像淮幫關雄關威兄弟,名劍山莊陸劍平陸劍秋兄弟,南宮家南宮律南宮格兄弟,李氏皇室兄弟兩個的猜忌比起這些草莽兄弟之間可以互相為了對方犧牲自己的手足之情,真讓我從心底裏感歎宮廷皇室中的人情淡薄。

而洛陽幫既然已有了王同皎這層關係,與當今太子搭上了勾,雖然從大方向上來看,與我所支持的朝臣一係屬於同一利益集團,但其間卻還是存在分歧與隔陔的,利用洛陽幫來彌補我線人網中洛陽這個盲區的計劃隻好放棄了。他們首先盡忠的是駙馬王同皎,而不是我,這對於要求絕對控製的我是不允許的,我若用他們,等於是通過他們將我的意圖暴露給了王同皎,這絕對允許的。反正我已經安排了對我絕對忠誠的薛等人在刑督衙門裏任職,通過他們也可以獲得洛陽的各種消息動態。

剛從瑞芳酒家那溫曖的房間裏出來,又喝了不少溫酒,這會兒騎在馬上,被冬夜寒風吹拂著竟有一種清涼感,想起客棧時四女這會兒已經**身子,戴著寶石項鏈,躺在寶石光暈中等我回去承歡,我一抽馬鞭,讓馬放開四蹄疾馳起來。

但忽然之間,我的心神一顫,忙勒馬停在一個街道拐角處,扭頭朝身後房脊上望去,隻見滿天星光映襯下,一個黑影正在各房頂屋脊上跳躍著向我疾射而來,而且看對方身法,並未有意隱藏自己,而是明目張膽的在追我。

黑影看我勒馬停下,更是加快了速度,身影筆直的掠向我,從我一側一坊牆上一個翻身躍下,落在我的馬前。

竟是那瑞芳酒家的老板杜老板,他仍是躬著身,一幅謙卑神態,但他剛才從房上跳躍縱掠著追我的輕功身法可是隻有《高手榜》上上三榜的高手才有可能使出的,原來竟是一個隱而不露的高手。

“原來是杜老板,不幫追我有什麽事?”我在馬上沒有下來的意思,朝他問道。今晚從我一進入瑞芳酒家他就開始留意我,表現出想與我接近的意圖,現在又不惜暴露武功的追我,不知有什麽目的。

杜老板像在酒店裏侍候客人那樣,不抬頭,謙卑道:“肯請公子再回小店一趟,有人肯請見您一麵,與何宗主麵談些事。”

何宗主?他是衝著我星主的身份來的!我目光一寒,“要見我的就是靈靈姑娘身邊那位老嫗吧?你們是什麽關係?”我心裏以為又有幸碧思之流要向我星主身份發難了。

杜老板沒有絲毫猶豫,以那謙卑而讓人產生好感的語氣回答道:“她是老朽的師姐,靈兒是她的弟子,我們沒有惡意,隻是想和宗主麵談些事情,宗主若不願見我師姐,老朽亦不敢勉強。”

我盯著他打量一番,他就那麽垂首躬腰站在我馬前,一動不動,我確實從他身上看不出絲毫敵意,而且他們師姐弟還有那靈靈今晚在酒肆裏確實也一直未對我表現出敵意,反而是表示出欲親近我的意圖。

我放鬆了臉上神情,溫和道:“我相信你們沒有敵意,而且也很願意和你師姐會麵,但今晚已經這麽晚了,不如明天我再專程到你酒肆裏見你師姐如何?”我是不想讓客棧裏的四女多等。

不料眼前的杜老板又以他那平靜的語調道:“老朽知道有四位佳人在祥雲居等著宗主,宗主急於回去和他們相會,但我師姐說現在夜深人靜,正是和宗主會麵的最安全時刻。師姐讓老朽將這個轉交給宗主,說宗主看了就會願意立即見她了。”

他說著向前一步,仍是垂頭躬身,卻雙手上舉,遞上一個木盒。我沒有接木盒,聽他說到四個佳人在祥雲居等著我時,我的目光就又寒了起來,他們竟然早就開始留意我的舉動!

“打開!”我在馬上手握馬韁不動,向他低喝道。體內星陽功卻已運轉起來,這盒子裏敢有什麽機關,我會立即從馬上騰起,先將眼前老頭斃於掌下,再出聲招附近的巡城金吾過來。

“是!”杜老板答應一聲,沒有絲毫猶豫的將盒子收回,打開來,又原姿勢舉起,呈到我麵前。

盒子裏沒有任何機關,隻是裏麵盛的卻是一顆人頭,借著微弱星光,我看清了那人頭的麵部。一勒馬韁,調轉馬頭又向瑞芳酒家奔馳回去,同時向杜老板道:“我們在你酒肆門口會合!”

盒子裏的首及竟是那個在汴州有過一麵之緣,後來又在青州城內隨升仙教人馬夜襲驛館時被雯雯打傷的那個應老,這應老是魔門暗宗的人,升仙教在青州被殲滅後沒見到他人影,和第五明輝一樣,都成了那一役的漏網之魚。不想現在這杜老板竟呈上了他的首及,那麽這杜老板還有那老嫗及靈靈的身份我也差不多猜到了。

如此夜深人靜之時,確是適宜魔門同門之間進行一場談判,一場有關我星宗與他暗宗關係的談判!

瑞芳酒家一密室裏,一張小木桌上,油燈一點如豆,散發著昏暗的光線。我坐在桌前,桌對麵坐著那老嫗,杜老板和靈靈侍立在他身後。杜老板仍是他的老樣子,躬身垂首看地,靈靈卻是將她那清靈的美目放在我身上打量著我。

“還未有機會感謝公子在揚州花會上對我家靈兒的支持。”老嫗待我坐定,先說了這麽一句話。

“暗宗?”我未理她的話,淡淡的問了一聲。

老嫗麵露微笑點點頭,“知道瞞不過何宗主的。”

“為什麽將他交給我?”我下頜向擺在桌子上的木盒示意一下,那裏麵放著也是暗宗的應老頭的首及。

“因為他與何宗主為敵,是暗宗的叛徒,老身身為暗宗宗主,殺了他一是清理門戶,一是表示我暗宗與何宗主星宗的和解。”老嫗答道。

我微笑一下,“大家份屬同門,本就無仇,何談和解?隻是前輩能否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暗宗與暗魔,與靈宗,與升仙教之間的關係?”

老嫗微點一下頭,“宗主不問,老嫗也要告訴宗主的,首先老嫗得感謝何宗主在青州代我清理了宗內叛逆,讓老嫗得以重掌暗宗。”

“哦,你這個暗宗宗主剛當上沒幾天啊?”

老嫗麵露微笑點頭承認。“在何宗主大破升仙教之前,盒子裏的這人是暗宗的宗主,老嫗和我師弟是暗宗的叛徒,隱姓埋命,以免被他們清理門戶。那時暗宗也就是暗魔,是明宗的一個爪牙,至於靈宗和升仙教的關係,何宗主自己應該比老嫗知道的更清楚。”

我點點頭,“但你們本來應該是受月宗控製的,怎麽就轉到了靈宗手中?”

“受月宗控製時,暗宗的宗主是我師傅,那時的間宗還是魔門一宗,後來我師傅去世後,暗宗被改造成了暗魔,被從月宗的手裏轉到了靈宗手裏,從那時起,我和我師弟成了暗宗的叛徒,這個應元成了宗主。再後來的事,何宗主自己應當知道。”

我點頭表示明白,這老嫗和這杜老板能忍受暗宗被月宗控製,卻無法忍受受製於靈宗,成為其一個殺人工具,遂叛出了暗宗。我大破升仙教一役中,將暗魔精銳屠戮怠盡,靈宗實力也遭到極大消弱,這老嫗遂重回暗宗,殺了應元,自己做起了宗主。

“為什麽找我?”我問道。

老嫗不假思索的立即道:“新的暗宗想成為與聖門其它各宗擁有平等地位的一員,不想再受製於其它任何一宗,而隻受聖主節製,就像貴宗上代星主的時代那樣?”

我點頭微笑道:“那你們可以去找聖主表明你們的意願啊,何必找我?我並不是聖門的聖主,隻是星宗的宗主。”

老嫗也麵露微笑,“且不說我們不可能見到聖主,能見到也沒必要去見,現在的聖主已經老了,否則她不會將我們暗宗轉到靈宗手裏。我們找何公子,是因為何公子你將是下一代聖主。”